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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範》世範捲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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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範》世範捲上
睦親性格不可強求一致

  【原文】人之至親,莫過於父子兄弟。而父子兄弟有不和者,父子或因於責善,兄弟或因於爭財。有不因責善、爭財而不和者,世人見其不和,或就其中分別是非而莫名其由。蓋人之性,或寬緩,或褊急,或剛暴,或柔懦,或嚴重,或輕薄,或持檢,或放縱,或喜閒靜,或喜紛拏,或所見者小,或所見者大,所稟自是不同。父必欲子之強合於己,子之性未必然;兄必欲弟之性合於己,弟之性未必然。其性不可得而合,則其言行亦不可得而合。此父子兄弟不和之根源也。況凡臨事之際,一以爲是,一以爲非,一以爲當先,一以爲當後,一以爲宜急,一以爲宜緩,其不齊如此。若互欲同於己,必致於爭論,爭論不勝,至於再三,至於十數,則不和之情自茲而啓,或至於終身失歡。若悉悟此理,爲父兄者通情於子弟,而不責子弟之同於己;爲子弟者,仰承於父兄,而不望父兄惟己之聽,則處事之際,必相和協,無乖爭之患。孔子曰:"事父母,幾諫,見志不從,又敬不違,勞而無怨。"此聖人教人和家之要術也,宜孰思之。

  【譯述】在人類的社會生活中,最親的莫過於父子和兄弟。然而,父子與兄弟有相處不融洽,不和睦的。父與子之間,或者因爲父親對孩子求全責備,要求太過苛刻,兄與弟之間,或者因爲相互爭奪家產財物。有的父子之間、兄弟之間並沒有求全責備、爭奪財產,卻很不和睦,周圍的人看見他們不和,有的便從這種不和中分辯是非,最終仍找不到任何有說服力的理由。大概人的性情,有的寬容緩和,有的偏頗急躁,有的剛戾粗暴,有的柔弱儒雅,有的嚴肅莊重,有的輕糜浮薄,有的剋制檢點,有的放肆縱情,有的喜歡閒雅恬靜,有的喜歡紛紛擾擾,有的人識見短淺,有的人識見廣博,各自的稟性氣質各有不同。父親如果一定要強迫自己的子女合於自己的脾性,而子女的脾性未必是那個樣子;兄長如果一定要強迫自己的弟弟合於自己的性格,而弟弟的性格也未必如此。他們的性格不可能做到相合,那麼他們的言語與行動也不可能相合。這就是父與子,兄與弟不和睦的最根本的原因。況且大凡面臨一件事情的時候,一方認爲是正確的,一方認爲是錯誤的;一方認爲應當先做,一方認爲應當後做,一方以爲應該急,一方以爲應該緩,觀點不同竟然是這個樣子。如果彼此都想要對方和自己的性格、脾氣、觀點相同,必然會導致爭吵與論辯,爭吵、論辯不分勝負,以至於三番五次,更至於十次八次,那麼不和自此就會產生,有的竟到了終其一生失去和睦的地步。

  如果大家都能領悟到這個道理,做父親和兄長的對子女與弟弟通情達理,並且不苛責子女與弟弟與自己相同;做子女和弟弟的,恭敬地追隨着父兄,卻並不期望父兄只聽取自己的意見,那麼在處理事情的時候,必定相互和協,沒有乖離爭論的禍患。孔子說:"對待父母,屢次婉言勸諫,看到自己的意見不被採納,還必須恭恭敬敬,不違背父母,仍然在做事的時候無怨無悔。"這就是聖人教給人們和家的最重要的方法,我們應該認真地思考。

  【評析】性不可以強合,在現代人看來是一個極其平常的觀點。任何人都不可以將自己的看法強加於他人,即使是父之於子,兄之於弟,也同樣不可如此。然而,在我國漫長的封建社會裏,"父父,子子,君君,臣臣"都有嚴格的界限,父爲子綱,君爲臣綱,不可越雷池一步。

  如此開明的觀點出現在宋代,足見袁採在父子兄弟觀念上的超前意識。這種超前意識在魏晉南北朝思想活躍的時代裏曾經有過表現。《世說新語·言語篇》記載了這樣一則故事:鍾毓兄弟倆小時候,一次正碰上父親白天睡覺,於是他倆一塊兒偷藥酒喝。他父親當時已睡醒了,姑且假裝睡着了,來看他們怎麼做。鍾毓行過禮才喝,鍾會只顧喝,不行禮。過了一會兒,他父親起來問鍾毓爲什麼行禮,鍾毓說:"酒是完成禮儀用的,我不敢不行禮。"又問鍾會爲什麼不行禮,鍾會說:"偷酒喝本來就不合於禮,因此我不行禮。"鍾毓、鍾會兩兄弟從小時候起,便有對同一事物的不同看法。行禮與不行禮,本是截然相反的觀點,兄弟二人各有自己的理由。其父分別詢問了各自的理由,足見他也並不是希望二人觀點相同,性不可以強合,恐怕鍾氏兄弟之父認識已比較清晰了。

  然而可悲的是,當歷史發展到清代時,《紅樓夢》中的賈政依然固守着迂腐的君臣父子觀念,充當了一個切切實實不折不扣的封建衛道士。他在兒子賈寶玉身上貫徹了可怕的封建法西斯主義。寶玉本來"頑愚怕讀文章",最討厭沽名釣譽的國士祿蠹之流。當薛寶釵勸諫他走仕途時,他便道:"林妹妹若是這樣,我早和她生分了。"從小喜歡在脂粉堆裏混,談到功名便萎糜不振的賈寶玉無論如何也不能理解父親的所作所爲。而賈政從他自身出發,怎麼也理解不了寶玉爲何這般"沒有出息"。性不可以強合,可惜的是賈政與賈寶玉都沒理解到這一點。父子本是兩代人,上一代的固有思想在下一代看來無法理解,下一代的叛逆在上一代看來簡直是大逆不道。思想衝突的直接後果便是:寶玉越來越對自已的生存環境感到厭倦,賈政越來越對兒子的不求上進求全責備,最終結果是兒子縱然按照父親的意願,考取了功名,卻並沒有"接續香火",重振家業,而是遁入空門,以求得真性的復甦,靈魂的止泊。人性是複雜的。劉再復《性格組合論》對這個問題作了深刻的闡釋,即便是同一個人,其身上的幾種性格特徵也會發生矛盾,而況不同的人,不同年代的父子兄弟之間呢?倘若賈政真能用客觀的眼光打量一下寶玉的話,說不定對他心靈深處的純潔會欣賞不已,倘若寶玉能對父親的苦心做一番刨根問底兒的話,也不至於對父親視若仇敵。至少能增添一絲憐憫,喚醒真切的父子親情,或許結果也不至於太慘。

  人宜將心比心

  【原文】人之父子,或不思各盡其道,而互相責備者,尤啓不和之漸也。若各能反思,則無事矣。爲父者曰:"吾今日爲人之父,蓋前日嘗爲人之子矣。凡吾前日事親之道,每事盡善,則爲子者得於見聞,不待教詔而知效。倘吾前日事親之道有所未善,將以責其子,得不有愧於心!"爲子者曰:"吾今日爲人之子,則他日亦當爲人之父。今父之撫育我者如此,畀付我者如此,亦云厚矣。他日吾之待其子,不異於吾之父,則可以俯仰無愧。若或不及,非惟有負於其子,亦何顏以見其父?"然世之善爲人子者,常善爲人父,不能孝其親者,常欲虐其子。此無他,賢者能自反,則無往而不善;不賢者不能自反,爲人子則多怨,爲人父則多暴。然則自反之說,惟賢者可以語此。

  【譯述】在社會生活中,父與子之間,有的彼此不思慮自己的職責,卻責備對方,這是導致父子不和的最重要的原因。如果父與子各各都能反思一下自己,那麼就會相安無事。做父親的應該這樣說:"我現在做人的父親,從前曾經是別人的子女。大凡我原來奉事父母的原則是每事求盡善盡美,那麼做子女的就會有所聞見,不等做父親的去教導他們,他們就會明白怎樣去對待父母了。倘若我過去侍奉父母未能盡善盡美,卻去責備孩子不能做到這些,難道不是有愧於自己的良心嗎?"做兒子的應該這樣說:"我今天做爲別人的兒子,日後肯定會成爲他人的父親。今日我的父親這樣盡心盡力地撫養培育我,並且爲我付出許多心血,可以稱得上是厚愛了。日後我對待自己的子女,只有做到與我父親待我的程度一樣,纔可以無愧於自己的良心。如果做不到這些,不僅僅有負於子女,更無顏面去見父親。"世上的人善於做兒子的,常常也很善於當別人的父親,不能夠孝事其父母雙親的,也常常想虐待其子女。這其中沒有別的道理,賢達的人能夠自己反省自己,那麼就會做事穩當少出差錯。不賢達的人不能夠反省自己,做兒子多怨恨,做父親多暴戾。那麼自己反省自己的道理,只有賢達的人才可以談論。

  【評析】"上有老,下有小"是中年人對於生活勞累的感慨。大凡有頭腦,有德行的人總是儘自己最大的所能,讓父母在有生之年生活得幸福,總是想方設法撫育培養自己的子女,希冀他們有所成就。這種人生來就懂得反思,作爲人子,能切身體會到父母撫養孩子的嘔心瀝血,因此他待父母盡心,待子女盡力。他的這種盡心盡力的做法,上得之於父母的言傳身教,以身作則,對下又成爲子女的楷模與榜樣。

  《世說新語·德行篇》:"謝公夫人教兒,問太傅:'那得初不見君教兒?'答曰:'我自教兒。'"這個故事是說謝公的夫人在教導兒子時,追問太傅謝安爲什麼從來不見他教導兒子,謝安回答說他是以自身言行來教導兒子的。

  謝安的作法就是促使兒子反思從而達到教育的目的的。兒子從父親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中揣摩出爲人之子應怎樣做,爲人之父應怎樣做。日常生活中,父子不和甚而至於分崩離析,仇敵相對。這其實是一種極爲不明智的舉動。父親不明白自身當以身示範,兒子也不能夠從父親身上得到一絲一毫的啓示。

  處家多想別人長處

  【原文】慈父固多敗子,子孝而父或不察。蓋中人之性,遇強則避,遇弱則肆。父嚴而子知所畏,則不敢爲非;父寬則子玩易,而恣其所行矣。子之不肖,父多優容;子之願愨,父或責備之無已。惟賢智之人即無此患。至於兄友而弟或不恭,弟恭而兄不友;夫正而婦或不順,婦順而夫或不正,亦由此強即彼弱,此弱即彼強,積漸而致之。爲人父者,能以他人之不肖子喻己子;爲人子者,能以他人之不賢父喻己父,則父慈愛而子愈孝,子孝而父亦慈,無偏勝之患矣。至如兄弟、夫婦,亦各能以他人之不及者喻之,則何患不友、恭、正、順者哉!

  【譯述】過於慈祥的父親容易造就敗家子,兒子的孝順有時卻並不被父親所覺察。大概依平常人之性情來說,碰到強大的事物就會迴避,遇到軟弱的事物就會大肆放縱。父親嚴肅,兒子知道自己該畏懼什麼,那麼就不敢胡作非爲;父親寬緩,兒子對一切事物都持輕視態度,因而放縱自己的行爲。對於兒子的不肖,父親多寬容;對於兒子的謹慎誠實,爲父的有時責備不已。只有賢達充滿智慧的人才沒有此種禍患。至於那些兄長友愛弟弟,弟弟卻不敬重兄長的,弟弟尊敬兄長,兄長卻並不愛惜弟弟的;丈夫正派,妻子卻不和順,妻子和順而丈夫不正派的,也是由於一方強大了,另一方就很弱小;一方弱小,另一方就會強大,這是由逐漸積累而形成的。做父親的,如果能將他人的不肖子與自己的兒子作比較;做兒子的,如果能將他人不賢達的父親與自己的父親相比,那麼父親慈祥和順,兒子就會愈加孝順;兒子孝順父親就會更加慈愛,這樣就避免了偏頗的隱患。至於兄弟、夫婦之間,如果也各各都能以他人的缺點與自己親人的優點去比較,那麼還怕自己的親人對自己不友愛,不恭敬,不正派,不和順嗎?

  【評析】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夫正妻順,恐怕是從孔子時代便開始的關於家庭倫理的最高境界。然而有所謂父慈子不孝,兄友弟不恭,妻順夫不正,或者相反。在袁採看來,出現這種事與願違的不平衡現象,實是由於父與子、兄與弟、夫與妻之間沒有真正理解到彼此的價值與優點所導致的。

  如果雙方都能從彼此的言行中發現值得讚許的一面,意識裏便有了尊重人性的平等觀念。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夫正妻順便也順理成章了。當然棍棒底下也會出孝子,可在嚴父的棍棒下,兒子"戰戰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這種孝子很大程度上是表面上的"孝",形式上的"孝",並沒有發自內心的對父親的尊敬。賈寶玉在父親賈政的威逼之下,不得不學習"四書五經",不得不去應考,內心的反叛很少敢與父親發生面對面的衝突,但他卻根本不是孝子,甚至連父子之間最純潔的父子親情在寶玉身上也無明顯表露。

  司馬遷的父親司馬談並沒有多少威嚴令司馬遷戰戰兢兢,但父親沒有棍棒並不等於父親縱容他。早年,父親支持他學習,支持他漫遊,使他變得見多識廣。臨終之際,父親留下遺言,一定要司馬遷完成《史記》。司馬遷對於父親的遺願從不敢懈怠,"李陵之禍"使他遭受了不應有的官刑,這對司馬遷來說,簡直是奇恥大辱,比死還難以忍受。然而,他沒有死,他不能辜負父親的一片丹心,他希冀"究天人之際,通古今之變,成一家之言。"他活了下來,爲了父親,也爲了事業。這種孝是有沉重的歷史內容包含在其中的。

  居家貴寬容

  【原文】自古人倫,賢否相雜。或父子不能皆賢,或兄弟不能皆令,或夫流蕩,或妻悍暴,少有一家之中無此患者,雖聖賢亦無如之何。譬如身有瘡痍疣贅,雖甚可惡,不可決去,惟當寬懷處之。能知此理,則胸中泰然矣。古人所以謂父子、兄弟、夫婦之間人所難言者如此。

  【譯述】自古以來的人倫關係,賢達和不肖相雜。有的父子不能夠都做到賢達,有的兄弟不能夠都做到美好,有的丈夫隨便放蕩,有的妻子悍厲粗暴,很少有一家中能免此患。即使聖賢之人也無可奈何。正如身上生有創傷和膿疽瘡痛,雖然甚爲可惡,卻不能夠除去,只應該以寬懷之心來對待。如果能知道這樣一個道理,那麼對待此事就會非常坦然。古人所謂父子、兄弟、夫婦之間難以言說的就是這些。

  【評析】"大度能容,容天下之事。"這是彌勒佛的風度。人們往往對他羨慕不已。那似乎有點"傻"氣的笑容,令無數人拜倒。人倫關係最難處理,俗語說得好:清官難斷家務事。於家庭問題的處理上,最好學學彌勒佛的精神。處家確實需要寬容。

  "金無足赤,人無完人",人的缺點有如生長於身上的附贅懸疣一樣,無法除掉,卻又深惡而痛絕之。家庭中,如果彼此不能夠容忍互相的缺點,就會使家庭不和。退一步海闊天空,凡事以寬容之心對待之,其實什麼事都很簡單。陶淵明生活在東晉時代,儘管那個時代是思想活躍的時代,各種思想允許並存。然而,在陶淵明身上所體現出的主導思想依然是儒家思想,很注重子繼父業,有所成就。令人難以置信的是,他雖有五個兒子,卻沒有一個可以值得稱道的,都不喜歡讀書。大兒子十六歲,懶惰無可匹敵;二兒子雖已是"志學"的年齡,卻也並不愛好文術;三兒子十三歲,只懂得尋找梨與慄去吃,毫無一點喜歡讀書的意思。小兒子不知怎樣,淵明沒有說,恐怕除了吃以外,也不會對讀書感興趣。在這樣的情況下,淵明確實痛苦過,但是對無可奈何之事一味痛苦下去,非但是徒勞的,且是有害的。他便以寬容之心對待之:"天運苟如此,且進杯中物。"既然上蒼讓我這樣,我只能喝酒聊以自慰。結果淵明的家庭生活還是很和諧的。

  曹氏兄弟卻沒有認識到"寬容"的重要性。曹操死後,曹丕極力諸殺同門兄弟,尤其對曹操生前較偏愛的曹植迫害尤深。曹植在一首詩裏抒發了自己的憂憤:"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兄弟相互猜忌,迫害,實是人生中極爲難奈之事。

  夫妻關係更是需要彼此的寬容,才能使整個家庭機器正常運轉。在我國最早的詩歌總集《詩經》裏,有一首叫《氓》的棄婦詩,其中所反映的一切就說明了這個道理。開始時一個叫"氓"的男子,以買絲爲由,向女子傳達了自己的愛情。氓着急得連良辰吉日都等不到,信誓旦旦,騙取了女子的感情。然而,女子嫁過去之後,受盡勞累,爲維持家庭生活日夜操勞,以至於面容再也沒有從前那樣嬌嫩了,此時氓開始嫌棄女子,不能以大男子的精神寬容地對待自己的妻子。最終導致了家庭的破裂。中國古代社會以男權爲中心,男子將女子看作是自己的私有財產,很少能以平等的態度審視一下身邊妻子的喜怒哀樂。即便這樣,遭拋棄的女子依然大有人在。寬容哪裏去了?

  現實社會中,離婚日漸成爲"時代潮流",以至於使每一個人在這扇大門面前都誠惶誠恐。很難想象昔日花前月下,海誓山盟的情侶有朝一日大打出手,分崩離析,視同路人。這是情感悲劇,也是人生中最難以忍受的精神危機。因爲這種危機任何東西都無法補救。黃金有價,情義無價,一旦付出之後,便應小心謹慎地去維繫它,這就需彼此的寬容之心。設身處地爲對方着想,從對方的角度出發去看待他所做的一切,不易發生誤會,坦誠相待,也不易出現情感危機。

  父兄之間莫辯曲直

  【原文】子之於父,弟之於兄,猶卒伍之於將帥,胥吏之於官曹,奴婢之於僱主,不可相視如朋輩,事事欲論曲直。若父兄言行之失,顯然不可掩,子弟止可和顏幾諫。若以曲理而加之,子弟尤當順受,而不當辯。爲父兄者又當自省。

  【譯述】兒子對於父親,弟弟對於兄長,猶如軍隊裏的小兵對於將帥,官府中的小吏對於官長,奴僕婢女對於僱主一樣,不可以相互對待如朋友,每件事都想爭論出是非對錯。如果父親、兄長的言論行動失誤明顯得幾乎不可掩飾,兒子、弟弟僅而止於和顏悅色地多次規勸。如果父兄把歪曲之理加在子弟身上,子弟也應該順從地承受,卻不能當面爭辯。同時,做父兄的又當自己反省自己。

  【評析】家庭需要和睦,這就要求人們在人倫關係的處理上採取寬容的態度。

  生活是現實的,同時也是瑣碎的,有時並不需要是非曲直被分辯得清清楚楚。因爲家庭關係是靠血緣關係來維繫的,這就給此種社會關係平添了幾許特殊的意味。

  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家庭和睦,確實沒有必要事事都爭個高下曲直。父兄錯了,屢次規勸,若仍不奏效,做子弟的也不用面紅耳赤,爭個是非,只順從忍受就可以了。事後,貴於反思的父兄發現自己錯了,就會改掉。

  袁採將父之於子、兄之於弟的關係比作士兵之於將帥、差役之於官長、奴婢之於僱主總不大妥當,可在封建社會裏,這確實是一種不被人所懷疑的事實,父是一家之長,是家庭最高權力的執行者,他既然給了兒子生命,也就有權利來支配他。因此,賈政就可以狠心地把寶玉往死裏打。可以不分清紅皁白,不分事非曲直。在這種情況之下,寶玉也不容分辯,根本不用分辯,分辯只能帶來更加沉重的棍棒。

  不管父親強加給兒子的是什麼,父親的出發點終歸是好的,"可憐天下父母心",父親絕對不會去傷害兒子,賈政的暴怒也是一種恨鐵不成鋼的體現。這樣看來,兒子的爭辯純粹是一種徒勞。

  今天,父兄不可論是非的觀點被人們看作"愚孝",兒子可以不聽從父親的意旨選擇自己的婚姻,選擇自己的職業。

  時代不同,思想觀念不同,曾經在某個歷史階段是真理的東西,時過境遷之後,變得沒有人能夠理解與接受。正如婦女纏小腳,在一段時間內被認爲是美的象徵,然而今天的我們誰也不會贊同,也欣賞不了這種摧殘身心的美。

  莫大之禍,起於須臾之不忍

  【原文】人言居家久和者,本於能忍。然知忍而不知處忍之道,其失尤多。

  蓋忍或有藏蓄之意。人之犯我,藏蓄而不發,不過一再而已。積之既多,其發也,如洪流之決,不可遏矣。不若隨而解之,不置胸次。曰:此其不思爾。曰:此其無知爾。曰:此其失誤爾。曰:此其所見者小爾。曰:此其利害寧幾何。不使之入於吾心,雖日犯我者十數,亦不至形於言而見於色,然後見忍之功效爲甚大,此所謂善處忍者。

  【譯述】人們常說爲人家能經常和睦的原因,本於能夠忍耐,然而徒知忍耐而不明白如何去忍耐,其中的失誤會更多。大概忍耐中有的具有隱藏蓄積的意思在內。別人冒犯了我,我埋藏隱蔽而不發露,這種做法僅適用於一兩次罷了。積蓄的越多,發泄之時,越象洪流決口,不可窮盡。不如將憤懣隨時發泄,隨時調解,不存留於胸中爲好。並且自己安慰自己,不妨對自己說:他這樣做是沒有經過深思熟慮的;他這樣做是愚昧無知的表現;他這樣做是失誤所導致的;他這樣做是目光短淺,見識狹窄的原因;他這樣做對我來說又有多大的利害關係呢?不使這種干擾進入我的心中,即使每天冒犯我數十次之多,也不至於在言語表情上表現出任何的憤怒之色,這樣才能看出忍耐的功效是多麼巨大啊,這纔是善於忍耐的人。

  【評析】"忍"字在現代人看來是一個時髦的字眼,你可以在某個人的脖子上發現帶有"忍"字的吉祥物,你可以在某些人的鑰匙鏈上看到刻有"忍"字的裝飾品,"忍"字如此受青睬,反映了現代人在處世哲學上對"忍"之境界的追求。可以隨時提醒人們--"忍"。一時之忍,可以成就一個人,也許,一時之不忍,會使一個人從此失去歷經千辛萬苦所碰到的機遇。世界就是這般乖謬,世事就是如此易變,每一個人須謹慎從事。

  小到家庭關係的處理,大到國家問題的解決,其中人爲的因素便會涉及到怎樣處事,怎樣待人,怎樣接物。處事,待人,接物,有的人能左右逢源,使彼此相安無事,且樂意更進一步合作,有的人卻在某些環節上一時不能剋制,使整個形勢急轉直下,一發而不可收拾。

  越王勾踐"臥薪嚐膽"的故事,幾乎可以說是家喻戶曉的。人們只理解他怎樣歷經磨難而苦盡甘來,然而,做爲一個封建帝王,能屈身爲臣,是"忍"了多大的"不能忍"之事啊。越國被吳國打敗之後,越王勾踐派大夫文種請求投降,聲稱自已親自充任吳王的臣下,而自己的妻子爲吳王的妾,並把國中所有寶器一併獻給吳國。此時,不聽子胥良言勸諫的吳王夫差,一意孤行,竟然美滋滋地接受了投降的越國、越王以及所有金銀財物,其實是養虎爲患。勾踐反國,苦身焦思,置膽於坐,坐臥便仰視苦膽,飲食時亦嘗膽,說:"你難道忘記會稽之恥了嗎?"

  他親身下地耕作,夫人自己織布,食不加肉,衣不重采,禮遇賢人,厚遇賓客,賑濟貧民,弔喪問死,與百姓同勞作。終於一舉滅吳,雪洗國恥,"忍"了苦之後,必然會有"甜"。

  古語中有所謂"小不忍則亂大謀",一時之憤怒,卻延誤了大事。

  《史記·魏其武安侯列傳》記載了這樣一件事:魏其曾爲吳相,因太子事得罪竇太后,太后除魏其門籍,不得入朝請。武安侯田蚡是外戚,因王太后的原故,日漸顯耀,魏其失勢,賓客日益疏遠他,獨獨灌夫與他交好。武安侯暗中不滿魏其侯與灌夫,只是自己仍有小辮子被他們糾着,無法構陷。正在這時,武安侯取燕王女爲夫人,太后有令,列侯宗室都得前去慶賀。魏其與灌夫同去,飲酒酣,武安起身敬酒,在座的賓客都避席,等到魏其起身敬酒之時,只故舊朋友避席,剩下的一半都半膝席。灌夫在這件事上極不高興,也起身敬酒爲壽,行酒至臨汝侯,臨汝侯正與程不識耳語,又不避席,於是他在憤怒之極的情況下罵了臨汝侯:"生平毀程不識不直一錢,今日爲長者壽,乃效女兒呫囁自語!"這就是有名的"使酒罵座",這樣一來,使壞人得逞,武安有了陷害二人的得力證據,不費吹灰之力就打敗了自己的政敵。嗚呼哀哉!由於一時之不忍,則鑄就了永不可挽回的大錯!

  蘇秦在遊說秦王連橫失敗之後,"妻不下紅,嫂不爲炊,父母不與言。"境況非常淒涼。他閉門讀書,"投懸樑,錐刺骨"終於在合縱的計策上取得了成功,由布衣一躍而爲卿相,這也同樣經歷了一個"忍"

  的困苦過程。

  司馬遷在受宮刑之後,隱忍苟活,歷經千辛萬苦,完成了偉大的著作《史記》。倘若他不能忍這種"奇恥大辱",而自殺解脫的話,我們今天就不會看到這部以血寫成的奇書了。

  現代人的日常生活,喧囂而又繁雜,更顯出了"忍"的重要性。"忍"

  可以使現代人浮躁的心態趨於平和。就拿交友來說吧,大家都承認"人無完人",但在朋友的缺點一個接一個暴露之時,你可能會在某一關鍵時刻控制不了自己的憤怒,而大發雷霆。然而,當你的餘憤還沒有消失殆盡之時,你們之間多少次苦心經營的友誼之門已被衝跨,縱有回天之力也無補於事。心靈的創傷是無法彌補的。

  "心底無私無地寬",當你對周圍的世事懷着一顆寬容的心的時候,當你在千鈞一髮之時剋制了自己的憤怒之時,你就會覺得自己真正地走向了成熟。

  親戚之間莫記仇

  【原文】骨肉之失歡,有本於至微而終至不可解者。止由失歡之後,各自負氣,不肯先下爾。朝夕羣居,不能無相失。相失之後,有一人能先下氣,與之話言,則彼此酬復,遂如平時矣。宜深思之。

  【譯述】親身骨肉之間不和睦,往往是本源於細小瑣碎之事,卻最終導致了終身失和。終身失和的原因恐怕是失和之後,彼此各懷氣憤,誰也不肯先提出和解,誰也不肯認輸。人與人朝夕相處在一起,不可能沒有相互失禮之處,倘若其中的一人能夠先主動講和,與對方平心靜氣地把話說開,那麼彼此的關係就會恢復,達到和好如初的目的。

  【評析】朝夕相處的骨肉至親,由於一些小事日漸積累,導致失和,這是極爲正常的。關鍵在於失和之後,努力加以恢復。

  《左傳·鄭伯克段於鄢》記載了這樣一個故事:當初之時,鄭武公從申國娶妻,稱爲武姜。生莊公和公叔段。莊公出生之時爲難產,驚嚇了姜氏,所以給他命名爲"寤生",於是姜氏極爲厭惡莊公,喜歡公叔段,想把公叔段立爲太子。屢次奏請武公,武公都不答應。等到莊公即位,姜氏爲公叔段請求制這個地方,莊公則說,制這個地方,非常險要,虢叔死在那裏,那裏的人民只聽從虢叔的命令。於是讓公叔段居住在那裏,稱爲京城大叔。祭仲勸諫道:"國家的都城超過百雉,是國家的禍患。先王定製,大都城不超過國家的三分之一,中級都城不超過五分之一,小型的不超過九分之一。今天京城這個地方不合先王法度,也不是先生的制度,您將無法控制這個地方。莊公說:"這是姜氏的意思,哪裏能夠違背呢?"並且告訴臣下,不用着急,不義之事做得多了,不待別人收拾,自己就會倒下。你們等着瞧吧。此時公叔段不斷擴充自己的實力,將西鄙北鄙收爲己邑,修繕甲兵襲擊莊公,姜氏作爲內應。然而,正是應了莊公的"多行不義,必自斃"的話,公叔段大敗並出奔。

  莊公於是將姜氏放逐於城潁。並且發誓說:"不到黃泉,永不相見。"

  說完之後,就有了悔意。潁考叔聞知此事,拜見莊公,莊公賜給他食物,他吃的時候,故意把肉留下了,公問原因,潁考叔則說:"我有母親,我的食物她老人家都吃過了,但沒品嚐過您的食物,請求賜給她老人家。"莊公嘆息道:"你有食物可以給母親,我卻不能。"莊公把悔意告訴了潁考叔,潁考叔則道:"您有什麼顧慮呢?如果挖地及泉,在隧道中相見,誰敢說不是這樣呢?"莊公聽從了他的話。結局母子和好,"大隧之中,其樂也融融。""大隧之外,其樂也泄泄"。莊公與母親姜氏的關係由於公叔段而日漸惡化,以至於失和。在這種情形之下,如果說莊公固執地不諒解母親,母親也固執地不請求兒子的原諒,就會導致終身失和。倘若母親有朝一日,撒手人寰,莊公和母親豈不是永無和好的機會?此時,莊公流露出悔意,做兒子的先主動要講和了。結局皆大歡喜,令每一位看過這個故事的讀者都潸然淚下。

  當家需要理解

  【原文】興盛之家,長幼多和協,蓋所求皆遂,無所爭也。破蕩之家,妻孥未嘗有過,而家長每多責罵者,衣食不給,觸事不諧,積忿無所發,惟可施於妻孥之前而已。妻孥能知此,則尤當奉承。

  【譯述】興旺發達處於鼎盛時期的家庭,長幼之間相處多和諧美滿,大凡所希望得到的都能滿足,沒有什麼值得爭論的東西。破敗落拓之家,妻子兒女未曾有過失誤,但是一家之長每每多責罵之聲,連衣服食物都不能供給,遇事處理不妥,積累的怨憤無處發泄,只能在妻子兒女面前傾泄。妻子兒女如果能理解家長的這種不快與尷尬處境,最好的方法是順從他,使他重新樹立起自信心。

  【評析】漫長的封建社會史也是一部以男權爲中心的封建家長制發展的歷史。家長在對待妻子兒女時,可以不考慮他們的人格,也不關注他們的心理。家長如若遇到不順心之事,回家之後就可以隨便發泄。封建家長制多少有些滅絕人性。

  舜是歷史上有名的孝子。舜父瞽瞍盲,而舜母死,瞽瞍更取妻生象,象是一個很傲氣的人。瞽瞍很愛自己的後妻及兒子,常常想殺舜,舜極力逃避;舜如果有小小的過失,常受到懲罰。堯非常看重舜,將自己的兩個女兒都嫁給了舜,並賜給舜夏天穿的衣服,爲他建築倉廩,給他牛羊。即使這樣,其父仍然想殺他。讓舜修繕糧倉,瞽瞍從下縱火焚燒,舜則從旁邊的竿子上滑下,沒有死。後來瞽瞍又讓舜下井,他與象一起往井裏填土,舜從旁而出,仍未死。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之下,舜待自己的父親和弟弟卻更加恭謹,舜登上帝位,拿着天子旗,親自拜望自己的父親瞽瞍,夔夔唯謹,如子道。

  歷史上有名的戲曲《琵琶記》,塑造了有情有義,忠貞不渝的是藝術典型--趙五娘。在蔡伯喈進京趕考之後,家裏發生災荒,公婆幾乎餓死,她向縣令借糧養活公婆,自己卻吃糠咽菜,她這種"偷偷摸摸"

  的舉動,被公婆發覺後將她痛打了一頓。即便是這樣,五娘自己也沒有交代實情,還是公婆最終發現了"祕密",才知冤枉了這位好媳婦。順從的媳婦以手掊土,淹埋了公婆的屍體之後,一路賣唱去尋找負義丈夫蔡伯喈,誰料蔡伯喈根本不肯與她相認,還是牛小姐識大體,才使趙五娘有了一個可喜的結局。趙五娘畏縮在公婆與丈夫的權威之下,從來就沒有想到過自己,沒有想到過自己要反叛,一味順從是她一貫的個性。

  其中的深味恐怕每一個現代婦女都無法體味。

  順適老人意

  【原文】年高之人,作事有如嬰孺,喜得錢財微利,喜受飲食、果實小惠,喜與孩童玩狎。爲子弟者,能知此而順適其意,則盡其歡矣。

  【譯述】年事已高的人,做事好象孩子一樣,喜歡得到錢財上的小小利益,喜歡接受飲食、果實等好吃的東西,並且很願意和孩子一塊兒玩耍。爲人子弟者,如若能明白這個道理而順應滿足老人的意願,那麼就會盡其所歡,使老人晚年過得幸福。

  【評析】老人是一面鏡子,照見了幾乎一個世紀的風風雨雨;老人是一部厚厚的哲學史,記載着人生怎樣歷經春、夏、秋之後進入冬的荒涼與落莫。然而,不管怎樣,老人已老,他已退出左右勢態發展的權力中心。我國又是一個儒家思想根深蒂固的國家,在如何面對老人的問題上,形成了近乎沒有爭議的觀點:順乎老人意。

  《紅樓夢》中的賈母,是賈府中年事最高,資格最老的人物。她是賈政的母親,賈寶玉的祖母。在她身上體現出的便是怎樣聚集兒孫們吃喝玩樂,兒孫們也是變着法兒哄老太太高興。第四十回《史太君兩宴大觀園,金鴛鴦三宣牙牌令》恐怕是王熙鳳精心策劃的哄老太太高興的樂子。劉老老是一介貧窮的村婦,是賈府的窮親戚,她來到賈府也是爲沾點兒明光。她何嘗不知道她那樣做只是製造一點兒笑料罷了,她並不傻。然而,她卻裝得傻里傻氣,正是她精明過人之處,她明白玉熙鳳的心思。其中有這樣的描寫:只見一個媳婦端了一個盒子站在當地,一個丫環上來揭去盒蓋,裏面盛着兩碗菜,李紈端了一碗放在賈母桌上,鳳姐偏撿了一碗鴿子蛋放在劉姥姥桌上。賈母這邊說聲"請",劉姥姥便站起身來高聲說道:"老劉,老劉,食量大如牛,吃個老母豬不擡頭。"衆人先都發怔,後來一聽都哈哈大笑起來。

  劉姥姥演出了一場滑稽戲。這場戲的幕後策劃是王鳳姐。假如史老太君明白幕後的一切,她肯定會再也笑不出來。大家都在敷衍她,裝着逗她開心,哄着使她高興,她卻在笑聲中無比愜意起來,孰不知"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不管怎樣說,讓老人在愜意中走進墳墓要比在失望中走進好得多。

  篤孝感動天地

  【原文】人之孝行,根於誠篤,雖繁文末節不至,亦可以動天地、感鬼神。

  嘗見世人有事親不務誠篤,乃以聲音笑貌繆爲恭敬者,其不爲天地鬼神所誅則幸矣,況望其世世篤孝而門戶昌隆者乎!苟能知此,則自此而往,凡與物接,皆不可不誠,有識君子,試以誠與不誠較其久遠,效驗孰多?【譯述】人們的孝行,如果根源於真誠篤信的情感,即使有某些繁文縟節沒有做到,也可以感動天地鬼神。曾經看到世上的人很多侍奉父母雙親不真誠篤信,卻以聲音笑貌假裝非常恭敬,他們的行爲不被天地鬼神所誅殺就算是幸事了,又怎麼能期望世代子孫都能做到至孝,並且使家族昌盛興隆呢?人們如果真能明白這個道理,那麼從此以後,待人接物,侍奉雙親,切不可不真誠,有見識的君子們,試着將真誠的行爲與不真誠的行爲相比較,看怎樣更久遠一些,看一看哪種做法的效果更好一些?

  【評析】對待父母,必須誠心誠意,這樣才稱得上是真正的孝行。

  拿《水滸傳》中的李逵來說,他性子急,脾氣暴躁,有時不問青紅皁白,殺人都不眨眼睛。然而,他對待自己的母親,卻是發自內心的,真誠的。當他在外,稍微混出了點兒人樣子的時候,便想到了在家受苦的老母親,立志將母親接出來享福。揹着雙目失明的老母走在人跡罕至的大山之中,這時,母親感到口渴,李逵便毅然去給母親找水喝。至此,誠篤的孝行已表現得極爲明顯。沒想到,李逵把母親放進了虎口。回來之後,發覺老母已被老虎當作了午餐,他怒火中燒,根本沒有考慮到自己的安危,便衝進了虎穴,喊到:"你吃爺一個,爺殺你一窩。"李逵真的殺了一窩老虎,令他遺憾的是,母親終究沒能享受人間的清福,撒手而去。

  幹寶的《搜神記》記載了這樣一則故事:王祥性至孝,早年喪母,他的繼母朱氏經常虐待他,並不斷挑撥他和父親的關係。就是這樣,王祥在繼母生病的時候仍極其孝順。一次,王祥的繼母要吃活魚,正逢天寒地凍的隆冬,王祥便脫掉衣服,要剖冰得魚,冰忽然自動融開了,一對鯉魚從水中躍出,王祥拿上回到了家中。這便是有名的"臥冰求鯉"

  的故事。雖有點荒誕不經,但在荒誕的背後卻隱藏着一個至理:篤孝可以感動天地。

  更有一則關於老萊子娛親的故事,顯出了孝的誠篤。

  春秋末年楚國隱士老萊子,年已七十,經常穿着五色斑瀾的衣服像嬰兒一樣嬉戲在老邁的父母身邊,又常常故意摔倒在他上,發出像嬰兒一樣的啼哭之聲。

  我們提倡"至孝",贊同"孝"的篤誠,但反對"愚孝"。有這樣一個故事真是令人觸目驚心:漢代的郭巨家裏非常貧窮,有一個三歲的兒子。郭巨的母親經常把自己的那份食物分給孫子一半,郭巨對妻子說:"貧窮到了不能供養母親的地步,兒子又分母親僅有的一點兒吃的,爲什麼不把兒子活埋了?"於是郭巨便挖坑準備活埋兒子。等到把坑挖到二尺深的時候,忽然挖到了一罐金子,罐上面貼着一張紙條,上面寫着:"天賜郭巨,官不得取,民不得奪。"結局自然是皆大歡喜。但其中殺兒子以供養母親的孝,實屬一種"愚孝",我們很難對此種孝給予讚賞。爲人豈可不孝

  【原文】人當嬰孺之時,愛戀父母至切。父母於其子嬰孺之時,愛念尤厚,撫育無所不至。蓋由氣血初分,相去未遠,而嬰孺之聲音笑貌自能取愛於人。亦造物者設爲自然之理,使之生生不窮。雖飛走微物亦然,方其子初脫胎卵之際,乳飲哺啄必極其愛。有傷其子,則護之不顧其身。然人於既長之後,分稍嚴而情稍疏。父母方求盡其慈,子方求盡其孝。飛走之屬稍長則母子不相識認,此人之所以異於飛走也。然父母於其子幼之時,愛念撫育,有不可以言盡者。子雖終身承顏致養,極盡孝道,終不能報其少小愛念撫育之恩,況孝道有不盡者。凡人之不能盡孝道者,請觀人之撫育嬰孺,其情愛如何,終當自悟。亦由天地生育之道,所以及人者至廣至大,而人之報天地者何在?有對虛空焚香跪拜,或召羽流齋醮上帝,則以爲能報天地,果足以報其萬分之一乎?況又有怨諮於天地者,皆不能反思之罪也。

  【譯述】人當處在嬰孩時代,對於父母的愛戴和依戀是極爲深切的。而父母對於處在嬰孩時代的兒女,愛護憐惜之情也很深厚,撫養培育幾乎到了無所不至其極的地步。大概由於父母和孩子相連的氣血剛剛分離,相去還不算遙遠,並且嬰孩的聲音笑貌本身便能取悅於人,得到人的疼愛的緣故吧!這也是造物者特意安排的自然而然的道理,使人類,使這個世界能生生不止,繁衍不息。即使是飛禽走獸、微生物等也是這個道理,當它們的子女剛剛脫離母體的時候,哺乳餵養極其關心。如果有意外的傷害降臨到它們孩子身上之時,它們就會奮不顧身,挺身而出去保護孩子。然而,當孩子漸漸地長大之後,名分稍稍嚴格起來,感情也日漸疏遠起來。此時父母極力要求儘自己最大的努力做到慈祥,子女們也力求做到至孝。飛禽走獸之類漸漸長大之後,母與子不相識認,這是人之所以與飛禽走獸不相同的地方。但是,父母在孩子幼小之際,對他們愛念撫育之情,簡直不可以用言語表達得盡。子女們即使終其一生承顏致養,孝順父母,極盡孝道,也不能報答父母從小愛念撫育的恩情,況對有些人來說,根本不能盡孝道。凡是不能盡孝道的人,請他注意一下人類是怎樣撫育嬰孩的,其中的情愛的分量有多重,最終就會自己醒悟。正如天地孕育萬物的至理,這種至理涉及到人類的又是那樣廣大,而人類怎樣去報答天地呢?有的對着空中焚香跪拜,有的請道士做道場以祭祀上帝,認爲這樣就能報答天地至愛,果然能報答其萬分之一嗎?更何況那些對天地有埋怨責怪的人,這些都是不進行反思所造成的錯啊!

  【評析】"受人滴水之恩,當以涌泉相報。"這是古人一句頗爲激昂慷慨的至理名言。每一個人從"呱呱墜地"的一剎那起,便開始沐浴在父母的愛撫之下,那麼這種源源不斷的親情之愛,當以什麼來作爲報答呢?只有至孝。即使至孝也只能報答得一部分恩情!對於父母,我們唯一的選擇就是孝,人不可不孝。孟郊有詩云:"誰言寸草心,報得三春暉。"

  是啊,寸草能夠報答得了三春的陽光嗎?好在我們的父母不求你是否能報答得完完全全,徹徹底底,他們所希望的是,當你在飛黃騰達之時還時時記掛着他們,不時傳來你異地的音訊,不時地聽到你事業成功、家庭幸福、愛情甜密的捷報。我們的父母是偉大的,他們的愛是無私的,奉獻得無怨無悔、淋漓盡致而又辛辛苦苦,你千萬別辜負他們的心。

  《紅樓夢》中的呆霸王薛蟠,吃喝嫖賭無惡不作,不務正業,混入三教九流之中,毫無一點兒詩書氣。在他的意識裏,似乎只知道怎樣胡吃海喝,怎樣貪圖美色併爲此不辭辛勞。最典型的就是爲了得到英連,竟然打死了人,吃了官司,惹得薛姨媽爲他擔驚受怕,薛寶釵爲他傷心落淚。就是這樣一個人,也有孝心,在薛姨媽面前仍然表現出一個孝子的樣子。

  在古人的意識裏,忠與孝是密切相聯的兩個因子,他們始終克守的規矩就是"在外盡忠,在家盡孝",忠孝不能兩全的時候,他們往往痛不欲生。不管其功名心有多重,一旦父母亡故,總要回家守孝三年,這已經成爲多少千年封建社會一個顛撲不破的"至理",沒有人提出過懷疑。

  即便是在思想極爲活躍的魏晉時代,人們在追求玄遠超脫的神韻之際,仍然沒有忘記"孝"這個字眼。陳仲弓任太丘長,當時有個小官吏假稱母親有病請假,事情被發覺,陳仲弓就逮捕了他,並命令獄吏處死。主簿請求交給訴訟機關查究他其他犯罪事實,陳仲弓說:"欺騙君主就是不忠,詛咒母親生病就是不孝,不忠不孝,沒有比這個罪狀更大的了。查究其他罪狀,難道還能超過這件事嗎?"

  不忠不孝已構得上處死之罪,可見古人是極注重孝的。

  父母愛子應適當

  【原文】人之有子,多於嬰孺之時愛忘其醜。恣其所求,恣其所爲,無故叫號,不知禁止,而以罪保母。陵轢同輩,不知戒約,而以咎他人。或言其不然,則曰小未可責。日漸月漬,養成其惡,此父母曲愛之過也。及其年齒漸長,愛心漸疏,微有疵失,遂成憎怒,撫其小疵以爲大惡。如遇親故,裝飾巧辭,歷歷陳數,斷然以大不孝之名加之。而其子實無他罪,此父母妄憎之過也。愛僧之私,多先於母氏,其父若不知此理,則徇其母氏之說,牢不可解。爲父者須詳察之。子幼必待以嚴,子壯無薄其愛。

  【譯述】對於一般人來說,有了孩子,大多在孩子處在嬰孩之時由於過分溺愛而忽略了孩子的壞毛病。放縱他們提出的各種要求,也放縱他們的各種各樣的行爲,他們無緣無故叫喊胡鬧,不知道加以制止,卻以此怪怨看護孩子的人。孩子欺侮了其他小孩,大人不懂得管教約束自己的孩子,卻怪罪被欺侮的孩子。有的父母即便是承認孩子的所作所爲是不對的,但又說孩子小沒有必要責備。日積月累,養成了孩子的惡習,這就是父母過於溺愛孩子造成的過錯。等到孩子漸漸長大,父母的溺愛之心漸漸淡化,孩子稍稍有過失,便會使父母感到極其厭惡進而大發雷霆,挑揀孩子小小的過錯認爲是很大的錯誤。如若遇到親朋故舊,極盡裝飾之能事,設立機巧之辭,歷歷陳數孩子的過失,並堅決地把大不孝之名加在孩子的身上。但是孩子着實沒有其他的罪過,這是父母妄加憎惡的過錯。極端的愛憎感情大多首先來自於母親,父親如果不懂得這個道理,仍然聽信孩子母親的話,認爲她說的是不能改變、牢不可破的真理,那麼也會犯同樣的錯誤。做父親的必須詳細瞭解並觀察兒子的言行,當孩子小的時候一定要嚴格地要求他,長大後也不應減少對他的愛。

  【評析】嬰兒以一聲啼哭預示了他的降臨,但他卻簡單得猶如一張白紙,等待着周圍的人爲他描繪,而那隻七彩的筆卻大多操縱在了父母的手中。

  父母供給他吃穿的同時也教會他如何在這個世界上生存,哪些事情應該去做,哪些事情不應該去做,嬰兒在接受不斷的教育中走向成熟,有朝一日,推開父母的雙手,大膽地投入到生活的洪流中去,從此,他也承擔起了孕育下一代的光榮使命。在不斷的輪迴與發展中,歷史給了我們經驗的同時也給了我們教訓:不要過分溺愛孩子。

  俗語說得好,"小時不管,到大上房揭瓦"。意即當小孩子處於可塑性階級,大人縱容他的一切,不懂得教育他哪些事能做,哪些事不能做,那麼長大成人之後,他會幹出令父母吃驚又無耐的事情,這時父母毫無辦法,後悔當初不該溺愛他。

  我們並不是說,要象賈政那樣,對待兒子象對待奴婢一樣,任意打罵,不允許兒子有自己的想法,法西斯般地爲孩子設計一切。我們是說,在保持父子親情的同時,要肩負起教育的責任。

  一代名醫黃傳貴,祖上世代行醫。傳至他已是"黃家醫圈"的第七代。祖上立有規矩,醫術傳兒不傳女,更不傳給外人。黃傳貴的父親是一個勤勞儉僕的鄉村醫生,醫術高明卻並不以行醫爲生,不向父老收取醫藥費。他有很多兒子,獨傳貴聰明伶俐,便決定把"黃家醫圈"的祖傳祕方傳給他。一經決定之後,小小的傳貴便沒有了自由的生活。開始時,父親揹他上山採藥,教給他辨認草藥的方法,規定他一天背多少藥方,到後來父子二人可以同行于山間。這期間,父親極爲疼愛兒子,卻也要求嚴格,倘若當天的藥方子沒有記熟,就會遭到呵斥甚至遭到棍棒之罰。"沒有規矩不成方圓",黃傳貴在父親的辛勤培育下,有了紮實的中醫學基礎,以後他依靠自己的努力讀了中學、大學,在祖國豐富的中醫學領域裏勤學苦練,終於在"癌症"這一醫學領域的頑症中有了突破。海內外慕名而來的就診病人不計其數。

  事業取得了輝煌的成功,他仍然沒有忘記父親兒時的教導,雖然父親沒能活到兒子揚眉吐氣的那一天,但傳貴的母親等上了這一天。傳貴在百忙之中,揹着老母親觀看了人民大會堂,遊覽了長城這一獨特景觀,引起了不少外國遊人的觀注。

  孩子的未來掌握在父母的手中,從小給他一個權衡利弊的砝碼,給他一個爲人處世的工具,給他一種待人接物的方法,讓他感受到父母愛他的同時也在他身上寄託了某種希望。

  愛子莫若使其立業

  【原文】人之有子,須使有業。貧賤而有業,則不至於飢寒;富貴而有業,則不至於爲非。凡富貴之子弟,耽酒色,好博弈,異衣服,飾輿馬,與羣小爲伍,以至破家者,非其本心之不肖,由無業以度日,遂起爲非之心。小人贊其爲非,則有啜錢財之利,常乘間而翼成之。子弟痛宜省悟。

  【譯述】人有了自己的孩子之後,必須使孩子有某種職業,貧窮的家庭使孩子有職業,那麼就不至於受飢寒之苦;富貴之家,使孩子有職業,那麼孩子就不至於由於無所事事而胡作非爲。大凡富貴之家的孩子,沉湎於酒色,喜好賭博下棋,喜歡穿華麗的衣服,愛好裝飾自己的車馬,並且總是與不務正業的羣小爲伍,甚而至於使家庭破敗,這並不是由於他們的本心不好,而是由於他們沒有職業找不到事情可做,便容易生胡作非爲之心。心術不正的小人對他們這種胡作非爲大加讚揚,是爲了得到美食和錢財的好處,常常趁虛而人,推波助瀾,使他們壞事做得更多。孩子們應該對此有痛定思痛之後的清醒認識。

  【評析】閒極無聊,就會惹事生非。貧窮人家的子弟,從小就沒有奢望拿着父母的錢去遊遊蕩蕩,在他眼中,父母唯一的企盼就是孩子能早日自謀生計,貼補家用,以減輕家庭的負擔。因此,"窮人的孩子早當家"。

  窮人的孩子很少能成爲遊手好閒的花花公子。相反,富貴之家倒是愛好聲色犬馬,喜歡大肆享受的"花花公子"的發源地。他們的孩子出生後面對的是錦衣玉食,面對的是父母傾其所有所提供的各種享受。在他們眼裏,從來沒有出現過忍飢挨餓受凍的悽慘場面,生活對他們來說,似乎不存在任何壓力,只要肚子感到餓了,就會有食物呈現於前;只要天涼了,就會有溫暖的衣服加之於身。他們整天無所事事,於是便出去結交狐朋狗友,任意放縱。然而,兒時的享受,青年時期的放縱種下的卻是脫離父母后的悲哀、落拓與悽慘。

  "薛蟠,幼年喪父,寡母又憐他是獨根孤種,未免溺愛縱容,遂至於老大無成。"這是《紅樓夢》對於薛蟠這個花花公子的描述。薛蟠從五歲開始就性情奢侈,言語傲慢,雖也上過學,不過略識幾個字,因家有百萬巨資,母親可憐他幼年喪父,也不怎麼管教他。他終日惟鬥雞走馬,遊山玩水而已。雖是皇商,一應經濟世事,全然不知,不過賴祖父舊日情分,戶部掛虛名,支領錢糧,其餘事體,自有夥計家人等辦理。

  薛蟠就是在這樣的環境中,由於終身無事可幹,又有百萬巨資可以任意揮霍,身邊聚集着一些不三不四的吃客,慫恿他奢侈,縱容他墮落,終至於一事無成。進賈府住梨香院,不到一月的光景,賈宅族中凡有的子侄,便已認熟了一半。凡是那些紈袴氣習者,莫不喜與他來往,今日會酒,明日觀花,甚至聚衆賭博嫖娼,漸漸無所不爲,引誘的薛蟠比當日更壞了十倍。

  薛蟠的典型事例,告誡人們,要讓孩子有事可做,讓他過得充實,否則就會使各種惡習有了可趁之機。

  教子莫若使其有所學

  【原文】大抵富貴之家教子弟讀書,固欲其取科第及深究聖賢言行之精微。

  然命有窮達,性有昏明,不可責其必到,尤不可因其不到而使之廢學。

  蓋子弟知書,自有所謂無用之用者存焉。史傳載故事,文集妙詞章,與夫陰陽、卜筮、方技、小說,亦有可喜之談,篇卷浩博,非歲月可竟。

  子弟朝夕於其間,自有資益,不暇他務。又必有朋舊業儒者,相與往還談論,何至飽食終日,無所用心,而與小人爲非也。

  【譯述】大概富貴子家教育子弟讀書,本來想讓他們在科舉中取得功名,並且更深一層探究聖賢言論行爲中的精微之處。然而,人的命運註定有的仕途不順,有的卻仕途暢達,各人的性情資質也不同,有的昏暗遲鈍,有的明朗靈活,不能苛責每一個人都能達到預定的目標。尤其不能因爲他們沒有達到預期的目的而讓他們放棄學業。大凡子弟讀書,本來就有所謂的沒有用處的用處存在。子弟們讀的書中也有許多看似無用其實有大用的書籍存在。史傳中所記載的故事,文集中收集的奇妙的辭章,與那些陰陽、占卜、方技、小說之類的書籍收集在一起,其中也有許多可以談論的好內容,篇章書卷浩浩蕩蕩,廣博精深,並非一年半載或幾個月所能瀏覽得完。子弟們早晚沉醉在書籍中,自會有所收益,且來不及幹其他行爲不軌之事。又一定會有朋舊故交以儒學爲業的,時常往來談論學問,這樣,子弟們就沒有時間飽食終日,無所事事,而與小人爲伍,爲非作歹了。

  【評析】令子弟致學,在現代人的眼裏,幾乎是被全社會所認同的至理,但在古代封建社會裏,人們讀書是爲了求取功名。倘若沒有得到功名,在大人們的眼裏,他們的書白讀了,也就沒有再讀下去的必要了。窮人家的孩子不得不去幫着養家活口,富人家的孩子逍遙終日,都荒廢了學業。殊不知,"書中自有顏如玉,書中自有黃金屋",書讀多了,人自然而然有了修養,無暇也不屑去幹那些雞鳴狗盜之事,從而也不會惹事生非了。

  一代明君唐太宗,深曉教育子弟的重要性,爲自己的兒子選擇良師,並時時加以教誨,嚴肅地告訴他們:"君子小人本沒有嚴格的限界,做善事就成爲君子,做惡事便成爲小人,應當自己剋制自己,使自己經常聽到一些善事,切記不要放縱自己,從而使自己陷入被刑戮的境地。"

  "如果不遵紀守法、接受教誨,忘掉禮法,必然導致被殺伐的悲慘結局,父母雖然極爲憐憫,但又有什麼辦法呢?"可見,唐太宗深刻地認識到了不使子弟接受教誨,任其放縱的嚴重後果。

  司馬遹是晉惠帝的長子,少年聰穎,後被立爲太子。但他既不喜歡學習,又不尊重師長,只喜歡和身邊的人嬉戲。賈皇后平素就很忌恨太子,於是暗地裏指使宦官對太子進行教唆,勸他不必拘束,不想學習就別去學,要爲所欲爲,勸他動用嚴刑懲罰對自己進行勸諫的人。於是他一天天怠慢鬆懈,只在園中游戲,荒廢學業的同時變得日漸暴戾,有敢冒犯者,他便用棍子擊打。又讓小商小販到西園賣各種雜物,他坐收其利。他將用於衆人的錢供他寵幸的人使用。舍人杜錫苦心勸諫,換來的是針刺的嚴酷懲罰。賈皇后趁機向晉惠帝進讒言,最終,司馬遹被廢爲庶人,並被賈皇后害死,年僅二十三歲。不僅自毀了前程,也把性命葬送了。

  從小荒廢學業,沉溺於享樂之中,爲所欲爲,豈有不敗之理?

  薛蟠自小不愛學習,母親縱容了他的傲慢與奢糜,終至一事無成,只以浪蕩度日。

  傷仲永本爲神童,由於廢學,終至淪爲普通人。不勝枚舉的事例給了我們多少深刻的啓示。

  教子勿待長成之後

  【原文】人有數子,飲食、衣服之愛不可不均一;長幼尊卑之分,不可不嚴謹;賢否是非之跡,不可不分別。幼而示之以均一,則長無爭財之患;幼而教之以嚴謹,則長無悖慢之患;幼而有所分別,則長無爲惡之患、今人之於子,喜者其愛厚,而惡者其愛薄。初不均平,何以保其他日無爭?少或犯長,而長或陵少,初不訓責,何以保其他日不悖?賢者或見惡,而不肖者或見愛,初不允當,何以保其他日不爲惡?

  【譯述】一個人如果有好幾個孩子,飲食、衣服的供給不能不平均如一;長幼尊卑的名分,不能不嚴謹;好壞事非之事,不能不分別。孩子小的時候讓他看到這種平均如一的做法,那麼長大後就不會有相互爭奪財物的禍患;小的時候嚴格要求他們要嚴謹,長大之後就沒有違背怠慢長輩之患;小的時候教給孩子是非好壞如何分辨,長大後就沒有必要擔心他們會做惡。現在的人們對待孩子,喜歡的,給予關心也多,不喜歡的,給予的愛憐很少。開始就沒有平均如一的觀念,怎麼能保證日後他們不相互爭奪呢?小輩冒犯長輩,長輩凌侮小輩,開始不加以訓斥,怎麼能保證日後孩子們不違背怠慢長輩呢?品行端莊賢達的孩子被厭棄,不肖子卻被疼愛,怎麼能保證日後孩子們不做壞事呢?

  【評析】辨別賢愚,分清是非,平等待人,不冒犯長輩,這些都是一個人的美德。然而,美德的養成是要從小開始,逐步進行的。這是古人經驗的總結與積累,對今人依然有極爲深刻的借鑑意義。

  古代賢良方正之士,往往對其子孫們的要求從小便極爲嚴格。

  貞觀年中,皇子年幼的多數授給都督、刺史的官職,建議大夫褚遂良上書勸諫唐太宗,認爲陛下兒子當中,年齡尚小還不能勝任治理百姓的,請暫且留在京城,用經學教育他們:一是讓他們畏懼上天之威,不敢違反禁令;二是讓他們觀看朝廷的禮儀,自然而然懂得各種禮節規矩。這樣時間長了,他們明白了做人的道理,審察他們確實有做刺史的能力,再派遣他們去也不晚。

  北周宣帝宇文贇是武帝宇文邕的長子,在做東宮太子的時候,武帝擔心他不能繼承帝業,嚴厲管教。在朝廷進見時,要求他在禮節方面和其他大臣完全一樣,不能有特殊。即使是隆冬酷暑,也不能休息。他喜歡喝酒,武帝卻不允許有酒送入東宮。每次犯了錯誤,武帝就用棍棒來懲罰他。並吩咐東宮的官吏記錄他的一言一行,每個月向武帝匯服。

  皇帝重視自小對子弟的教育,普通百姓也同樣懂這個道理。孟子的母親,爲了使兒子有一個好的生長環境,竟然搬家三次,這就是歷史上有名的"孟母三遷"的故事。因爲她懂得,孩子小的時候,可塑性很強,且易受環境的影響,必須在這一階段上把好關,當他形成自己的人生觀、價值觀之後就不存在這方面的危險了。

  王安石曾經寫過《傷仲永》,仲永自小是一個神童,不經師長點化,便能寫出好詩。因此,其父整天帶着兒子出席富人的宴會,兒子仲永整天給富人做詩,結局是仲永"江郎才盡",再也做不出一首好詩。我們爲仲永惋惜的同時,也接受了深刻的教育:後天教育非常重要,即便是從小時候起,這個孩子就有超出常人的天賦。

  父母愛子不可偏

  【原文】人之兄弟不和而至於破家者,或由於父母憎愛之偏,衣服飲食,言語動靜,必厚於所愛而薄於所憎。見愛者意氣日橫,見憎者心不能平。

  積久之後,遂成深仇。所謂愛之,適所以害之也。苟父母均其所愛,兄弟自相和睦,可以兩全,豈不甚善!

  【譯述】對於人來說,兄弟不和睦導致家庭破壞的原因有的是因爲父母對孩子們的偏愛造成的。衣服飲食言語行動必然表現出對於所偏愛的人極爲豐厚、和顏悅色,而對於所憎惡的人極爲寡薄冷淡。被厚愛的孩子日益變得意氣驕橫,被憎惡的孩子心中日益不能平衡,積累久長之後,逐漸結成深仇。所謂的愛,正是害了他們,倘若父母把自己的愛平均地分給每一個孩子,兄弟可以自相和睦,這種兩全齊美的作法,難道不是很好的嗎?

  【評析】父母應當平等地對待每一個子女,不能有所偏愛。否則,被偏愛的孩子,以爲接受別人多餘的愛是理所當然的,而對於不被偏愛的孩子來說,心中憤憤不平,甚至使孩子的心理髮展不健全,造成某種心理疾病。曹操是三國時期有名的大政治家,大軍事家,甚至也是一位大詩人,在用人上注重"唯纔是舉"的原則。然而,在對待兒子們這個問題上,做得極不民主。拿曹丕和曹植來說,他喜歡曹植,曹植的氣質更象一個詩人,他"骨氣奇高,辭采華茂",對曹植的偏愛,無形中給有點兒政治頭腦的曹丕以極大的壓力與不平。就是因爲父親的態度導致了二人的不和,直至最後曹丕登上君主之位以後,大肆迫害曹植及其黨羽,殺戮兄弟。曹植幾次在詩中談到這種迫害:《野田黃雀行》這樣寫道:"少年見雀悲,羅家得雀喜。""利劍不在掌,結友何須多。"明顯地是在影射曹丕對他的殘酷迫害。更有一首被周恩來用來比喻"皖南事變"的詩,幾乎是膾炙人口,家喻戶曉:"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就是在這樣的環境中,曹植被迫害至死。

  寶玉捱打,有時就是由於父母對孩子偏愛不均,造成兄弟不和所導致的。賈環與寶玉同出於一個父親,只是由於賈環乃妾趙姨娘所生,生性又惡劣,不討人喜歡。寶玉是賈府上下的命根子,又生得眉清目秀,衆人對待他自是極爲偏愛。在這樣的情形之下,不僅賈環自覺不平,連母親趙姨娘的肺都要氣炸了,然而,氣歸氣,這畢竟是無可奈何之事。

  正巧由於琪琯之事,忠順親王府裏有人來找寶玉對質,氣壞了賈政。此時賈環帶着幾個小廝一陣亂跑,賈政趕快喊打,賈環忙上前說道:"井裏淹死了一個丫頭,我看見人頭這樣大,身子這樣粗,泡得實在可怕。

  所以才跑。"賈政聽了驚疑,問道:"好端端的,誰去跳井?"賈環拉住父親的袍襟,貼膝跪下道:"父親不用生氣,此事除太太房裏的人,別人一點兒也不知道,聽母親說--"說到這裏,便回頭四顧,賈政知意,將眼一看衆小廝,小廝們明白,都往兩邊後面退去。賈環便悄悄說道:"我母親告訴我,寶玉哥哥前日往太太屋裏,拉着太太的丫頭金釧兒強姦不遂,打了一頓,那金釧兒便賭氣投井死了。"其實,根本不是寶玉逼死了金釧兒,而是太太有成見,看到金釧兒長得漂亮,認爲必定不是個好東西,才藉機訓斥了一頓,不想金釧兒性子烈,自尊心強,釀出了這等慘劇。賈環趁機進讒言,使賈政火上澆油,終於使寶玉着着實實捱了一頓打,要不是老太太出面,打死也未可知。

  父母多念貧子

  【原文】父母見諸子中有獨貧者,往往念之,常加憐恤,飲食衣服之分或有所偏私,子之富者或有所獻,則轉以與之。此乃父母均一之心。而子之富者或以爲怨,此殆未之思也,若使我貧,父母必移此心於我矣。

  【譯述】父母看到幾個孩子中有一個獨獨生活過得很貧窮,往往就會多掛念他,常常對他加以貼補,在分配衣服飲食之時,對他就會有所偏愛。孩子中富裕的有時給他們東西,他們會轉而把這些東西給了貧子。這是父母均一之心使之然也。但是富裕的孩子們對父母的此種做法抱以怨恨。

  這實在是不仔細思考啊,假若是你自己很貧窮,父母一定會把這份多餘的愛加在你身上的。

  【評析】"損有餘而補不足",這是天下之常道。尤其是做父母的,看到自己有的孩子過得悽悽慘慘,有的孩子過得風風光光,自然對窮孩子投去更多的關注,他並不是不疼愛富裕的孩子,而是對他們更放心的緣故。

  當然,這裏的"貧"也不光指物質生活上的貧窮,還指肉體上的貧病。一家之中,健康的孩子,父母對他寄予了很高的期望,要求也極爲嚴格;而對於有生理疾病的孩子,父母總覺得他生活得不容易,憐子之心促使他們對貧病的孩子給予太多的關心,而忘卻或忽略了對他們的期望。

  賈母對孫子輩中的黛玉很疼愛,除了寶玉之外,對黛玉的關心最體貼入微。因爲她認爲,黛玉幼年喪母,比起元春、探春、惜春、迎春姐妹來說,更有人生中極是無奈的缺憾。同時,黛玉又體弱多病,比起寶釵來說,也缺少精力充沛的青春活力。

  待子孫不可有厚薄

  【原文】人於子孫,雖見其作事多拂己意,亦不可深憎之。大抵所愛之子孫未必孝,或早夭,而暮年依託及身後葬祭,多是所憎之子孫。其他骨肉皆然。請以他人已驗之事觀之。

  【譯述】大凡人對於子孫,雖然有的子孫辦事經常違背自己的意願,但你也不要太憎恨他。有時候,你所喜歡、疼愛的子孫長大了未必就孝順你,或者年紀不大就夭折了。這樣,你晚年所依靠的與能夠爲你料理身後事的,往往是你不喜歡的子孫。對待其他親戚也都是這個道理。請你看看先前已經有過的例子。

  【評析】世界上的事情最是易變,與你關係好的人,不一定處處能幫你的忙。

  而有時候,有些事,也許正好需要一個與你平時有隔閡的人幫忙,如果生活中真的出現這樣的情況,豈不尷尬?鑑於此,我們還是平時得饒人處且饒人,不要過多地與人結怨。

  愛幼子,人之常情

  【原文】同母之子,而長者或爲父母所憎,幼者或爲父母所愛,此理殆不可曉。竊嘗細思其由,蓋人生一二歲,舉動笑語自得人憐,雖他人猶愛之,況父母乎?才三四歲至五六歲,恣性啼號,多端乖劣,或損動器用,冒犯危險,凡舉動言語皆人之所惡。又多癡頑,不受訓誡,故雖父母亦深惡之。方其長者可惡之時,正值幼者可愛之日,父母移其愛長者之心而更愛幼者,其憎愛之心從此而分,遂成迤邐。最幼者當可惡之時,下無可愛之者,父母愛無所移,遂終愛之,其勢或如此。爲人子者,當知父母愛之所在,長者宜少讓,幼者宜自抑。爲父母者又須覺悟,稍稍迴轉,不可任意而行,使長者懷怨,而幼者縱慾,以致破家。

  【譯述】出於同母之子,年齡大的孩子大多被父母所憎惡,年齡小的孩子卻大多爲父母所厚愛,這個道理幾乎沒有人能夠清清楚楚地懂得它。我曾經私下裏一個人仔細思考其中的原因,大概對人來說,一二歲時,舉止行動自然而然惹人喜愛,即使外人看了,也會產生憐愛之心,況且父母呢?長至三四歲到五六歲,放縱地大聲哭叫,在很多方面乖違惡劣,不聽父母的話,有時破壞器物,常常觸動一些危險的東西,大凡是他的言語行動人們都很厭惡。又多淘氣頑皮的癡性,不聽訓斥規勸,雖然是父母也仍然深深地厭惡他。當大孩子正處於使人討厭的時候,小孩子卻恰恰是惹人喜愛之時。父母把連同厚愛大孩子的心一同都移到了小孩子的身上,那麼憎愛之情感從此便分得明明白白,於是一直沿續下來。當最小的孩子處於可厭惡之時,在下已沒有可以移愛的孩子了,父母之愛自然也沒有轉移的地方,因此就會自始至終一直喜愛他,其中的大體趨勢就是這個樣子。做爲人子,應當懂得父母的那份愛止泊在何處,大孩子應當稍稍讓着小孩子,小孩子也應當自己控制自己。做父母的,又應當自覺地體悟其中的道理,稍稍使自己執拗的愛心迴轉一下,不能縱任自己的情感而做事。如果那樣,就會使大孩子心存怨恨,而小孩子放縱自己的各種慾望,這樣是可導致家庭破敗的。

  【評析】舜的父親瞽瞍,另娶妻之後生一子,名象,夫妻二人都開始不喜歡舜,千方百計,想盡各種辦法要把舜殺掉。這是典型的父母愛幼子的事例。

  然而,十九世紀批判現實主義大師托爾斯泰筆下的安娜·卡列尼娜,是兩個孩子的母親。她卻極不喜歡自己的幼子--與偓倫斯基相戀的結晶,她所愛的是與丈夫所生的兒子--阿遼莎。阿遼莎是她生活中的一部分,在他還沒有碰到偓倫斯基的那些歲月裏,她所有的希望都在兒子身上,擔負起了兒子的日常起居,家庭教育的全部重任,但她從未有過沉重的感覺。在離開丈夫的日子裏,雖有着與偓倫斯基如火如荼的愛情,但她仍然無法忘掉阿遼莎那星星般的眼睛,"他會想我的"。安娜總會這樣自言自語。她爲不能見到兒子而痛苦,她因不能得到兒子的監護權而無法與丈夫離婚。可以這樣說,沒有偓倫斯基,她會崩潰而無生活下去的勇氣與力量,沒有阿遼莎也同樣如此。她極不喜歡自己的第二個孩子,"那個醜陋的小傢伙",安娜每當看到或想起自己的小女兒時總這樣說。雖然這個小女孩來到這個世界的全部過程是那樣的艱難,但安娜從來沒有產生過要珍惜她的念頭。在她下定決心要離開這個世界之際,在她臥軌自殺的一剎那,她想到的是丈夫,是那個對她有着太多牽掛的兒子,還有那個使她生命復活的情人--偓倫斯基。而女兒對她來說,簡直是一個如同過眼煙雲的怪物。她不喜歡她,甚至對她來到這個世界抱有一種嘲諷的態度。

  有人會說,安娜·卡列尼娜的生活基礎在俄國,然而父母之愛是沒有國籍之分的。無論哪一個民族,哪一個國家都有偉大的母愛,都有誠摯的父愛,因爲這種愛是人類普遍的天性。

  祖父母多疼愛長孫

  【原文】父母於長子多不之愛,而祖父母於長孫常極其愛。此理亦不可曉,豈亦由愛少子而遷及之耶?

  【譯述】父母親對於長子來說,感情並不怎麼深厚,而祖父母卻大多喜歡長孫。這其中的道理仍然不能深刻地明白,難道也是由於喜歡幼子而將愛移於長孫的緣故嗎?

  【評析】人類的感情在某種程度上來說,是一種極爲奇怪的現象。疼愛孩子是其天性,而當自己的孩子有了孩子之後,他對孫子的愛依然有增無減。捧着嬌弱嬰兒,老淚縱橫,佈滿皺紋的臉頰,流露出天真的微笑,有人名之爲"天倫之樂"。老人之於孩子,是一對相互背離的組合,而其中的情感濃度誰又能真正測量出來?

  《紅樓夢》中的賈母對於寶玉之愛是無與倫比的。寶玉的哥哥賈珠不幸早逝,他就算賈政的長子,賈母的長孫。最能體現這種深厚情感的事件就是寶玉捱打之後,賈母對兒子的不滿。書中道:。。只聽窗外顫巍巍的聲氣說道:"先打死我,再打死他,豈不乾淨了!"賈政見他母親來了,又急又痛,連忙迎接出來,只見賈母扶着丫頭,喘吁吁地走來,賈政上前躬身賠笑道:"大暑熱天,母親有何生氣親自走來?有話只該叫了兒子進去吩咐。"賈母聽說,便止住步喘息一回,厲聲說道:"你原來是和我說話!我倒有話吩咐,只是可憐我一生沒養個好兒子,卻教我和誰說去!"賈政聽這話不象,忙跪下含淚說道:"爲孃的教訓兒子,也爲的是光宗耀祖,母親這話,我做兒的如何禁得起?"母親聽說,便啐了一口,說道:"我說這句話,你就禁不起,你那樣下死手的板子,難道寶玉就禁得起了?你說教訓兒子是光宗耀祖,當初你父親怎麼教訓你來!"說着,不覺滾下淚來。

  直至後來,賈政賠了千般不是,萬般不孝,才使賈母氣平。

  巴金的《家》、《春》、《秋》寫了一個家族的日常生活,悲歡離合。高老太爺唯一滿意的只有大孫子高覺新,正如老舍《四世同堂》中的祁老太爺唯一信任的只是祁家老大一樣,他們對長孫充滿期望,充滿關懷,充滿信任,也充滿了愛。

  對公婆當一意承順

  【原文】凡人之子,性行不相遠,而有後母者,獨不爲父所喜。父無正室而有寵婢者亦然。此固父之暱於私愛,然爲子者要當一意承順,則天理久而自協。凡人之婦,性行不相遠,而有小姑者獨不爲舅姑所喜。此固舅姑之愛偏,然爲兒婦者要當一意承順,則尊長久而自悟。或父或舅始終於不察,則爲子爲婦無可奈何,加敬之外,任之而已。

  【譯述】大凡人之子,性格品行相去不會遙遠。而有了後母之後,就開始不被父親所喜愛,父親沒有續娶正室,有寵妾的也是這樣。這固然是由於父親過於寵愛自己的後妻或妾氏所造成的,然做子女的要順承父親的意思,那麼時間長了,父親明白了其中的道理之後,父子關係就會走向和諧。大凡爲人婦,性格品行相去並不太遙遠,然而,有小姑子的媳婦往往得不到公婆的喜愛。這當然是由於公婆偏愛小姑子造成的,但是做媳婦的一定要順從公婆的意思。那麼公婆在經過長時間之後,就會理解媳婦對他們的尊敬而省悟過來。或者父親與公婆自始至終不能明白過來,做兒子和媳婦的除了無可奈何和更加尊敬之外,也只能聽之任之了。

  【評析】"多年的媳婦熬成婆",人們往往用這句話來形容最終的成功是多麼來之不易。這句俗語,從本義上來講,立刻就會使人想到做媳婦難,而當婆婆要快意得多。這是封建社會的一種普遍現象。一家之中,公婆的話就是"真理",做媳婦的沒有權力反駁。

  南北朝時期流傳着一首長篇敘事詩《孔雀東南飛》。主人公劉蘭芝與焦仲卿是經過"父母之命,媒灼之言"而結合的。劉蘭芝是按傳統媳婦的標準來行事的,既會織布,也學詩書。然而,就是這樣,焦母不知怎麼,越來越對媳婦不滿意,幾次三番逼着仲卿將蘭芝休回孃家。做爲媳婦,蘭芝認爲只要順着她老人家的意也不至於把她逼到哪兒去,沒想到"以退讓求團結則團結亡",焦母卻依然對蘭芝咬牙切齒,最後仲卿無可奈何,只得將蘭芝暫時送回孃家,等待母親氣消,再把她接回來。

  蘭芝被休回去之後,殘酷的哥哥要她嫁給太守,當迎娶的一切準備就緒之後,蘭芝、仲卿"自掛東南枝",雙雙殉情而死。

  高明《琵琶記》,塑造了"有情有義,有貞有烈"的趙五娘的形象。

  她鼓勵丈夫進京趕考,丈夫走後,再也沒有音訊,孝事公婆的職責落在了她一個人那稚嫩的雙肩上。鄉里又發生災荒,家中已是"瓶無儲粟",一貧如洗,無可奈何之際厚着臉皮,忍着恥辱去借糧。平時,公婆吃米,她吃皮,"糟糠自厭"的苦況恐怕是難以忍受的。當公婆看到她偷偷摸摸吃東西時,以爲她一個人吃"獨食",對她大打出手,就是這樣她依然沒有辯白,直等公婆最後發覺。在她的意識裏,除一味孝敬公婆之外,不存有對自己的任何尊重意識,"存在的就是合理的",從來不懷疑什麼,也不辯解什麼。

  在內蒙古自治區西部地區,長期流傳着一出民間戲曲二人傳《十二月忙》,描寫了一個農家媳婦一年十二個月都不得閒的生活實際。看過此戲的許多人都會一灑同情之淚。

  以上的故事,告訴了人們這樣一個事實,婦女需要找回自我。幾千年的封建意識在她們身上已積澱太深,如何覺醒是第一步,醒了之後,路怎樣走,是第二步。

  對待家人宜公心

  【原文】兄弟子侄同居至於不和,本非大有所爭。由其中有一人設心不公,爲己稍重,雖是毫末,必獨取於衆,或衆有所分,在己必欲多得。其他心不能平,遂啓爭端,破蕩家產。馴小得而致大患。若知此理,各懷公心,取於私則皆取於私,取於公則皆取於公。衆有所分,雖果實之屬,直不數十金,亦必均平,則亦何爭之有!

  【譯述】兄弟子侄生活在一起,產生不和睦的原因,本來就不是因爲有什麼大的爭論和意見分歧。大概是由於其中的一兩個人私心太重,缺乏公允,總是把自己的利益放在第一位,即便是蠅頭小利,也一定要自己單獨攝取,或者有時大家一起分配,他自己一定要比別人多拿一點兒才心理平衡。這樣一來,其他的人心中產生了憤憤不平的感覺。於是會引起爭端,甚而至於傾家蕩產。貪圖小便宜而導致了大的禍患。假如人們都知道這個道理,各能持有一顆公允之心,該私人出錢的就從私人那裏支取,該公家出錢的就從大家的財物中支取。每個人都能分到相同的東西,即便是果實之類的小東西,價值不過數十文錢,也同樣公平分配,那麼有什麼值得爭論的呢?

  【評析】古人云:"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大丈夫當從修養身心開始,以天下爲己任而完成自已的使命。兄弟子侄同居,貴在持有一顆公允之心,這既是個人修養的一部分,也是用以"齊家"的重要策略,更是展現自己宏才大略過程中不可忽視的一個環節。在古人眼裏,只有做到"修身"、"齊家",也才能做到"治國"、"平天下",因而也有一句名諺流傳:"一屋不掃,何以掃天下?"

  凡大有作爲的人都懂得公平的重要性。魏徵是唐太宗手下一名敢於直言進諫的能臣。長樂公主是文德皇后所生,貞觀六年要出嫁,太宗詔令有關部門備辦嫁妝,要超過長公主一倍。魏徵進言說:"從前漢明帝想封賞自己的兒子,他說:'我的兒子哪能等同於先帝的兒子呢?封賞可以是楚王、淮陽王的一半。'前代史書把它做爲美談。天子的妹妹是長公主,天子的女兒是公主,既然有'長'字加於前,實在也是因爲地位比公主尊貴,感情雖然有不同,禮儀上卻不應該有差別。如果讓公主的聘禮超過長公主,在道理上恐怕說不過去,希望陛下考慮。"太宗以爲說得對。公平對於一般普通百姓來說是和家的一種手段。對於堂堂一國之君來說,依然極爲重要。因爲他要把持的是一國之大家的政局,公平形象的塑造對他日後的權威有直接的影響力。長樂公主與長公主同是太宗的親人,只是太宗對女兒的感情要比對妹妹的感情深,但在禮儀上卻不能感情用事,須持有一顆公允之心。

  長幼同居貴和睦

  【原文】兄弟子侄同居,長者或恃其長,陵轢卑幼。專用其財,自取溫飽,因而成私。簿書出入不令幼者預知,幼者至不免飢寒,必啓爭端。或長者處事至公,幼者不能承煩,盜取其財,以爲不肖之資,尤不能和。若長者總提大綱,幼者分幹細務,長必幼謀,幼必長聽,各盡公心,自然無爭。

  【譯述】兄弟子侄生活在一起,年長的依靠他們年長的優勢,欺凌年少之人。

  獨自專橫地使用大家的財物,自求溫暖飽足,不顧慮他人,因而長期養成自私的習性。家中帳目的收入和支出不讓年少之人有清楚的瞭解,年少的到了飢寒的地步,心然引發爭端。有時,年長之人處理家庭事務極爲公正,年少之人卻不去順從,暗中偷盜家中財物,幹一些雞鳴狗盜的壞事,這樣一來,家庭就不可能和睦了。如果年長之人能夠在總體上把握家庭的大方向,年少之人分擔着幹一些細小煩瑣的家務,年長之人一定要爲年少之人打算,年少之人一定得尊從長者的分配,各人都能儘量持有一份公允之心,自然而然就沒有了爭論和意見分歧。

  【評析】過去時代,一個大家族總是共同生活在一起,哪個人敢提出分家,就被視爲不孝子。這種幾代人生活在一起的社會現象一直沿續到解放前,甚至在當今的農村依然有此種現象存在,但畢竟爲數已不多了。

  家族大了,大父未死,已有曾孫,整個家庭實質上是一個種族繁衍的大舞臺。魚龍混雜,有德行有修養的肯爲維護家族利益而犧牲自己,那些本質惡劣,又計較蠅頭小利之人,爲了個人利益而鬧得整個家庭雞犬不寧。這就有必要提倡同居的長幼以"和"來處家。長者有長者之風,幼者有幼者之態,各司其職,使日常生活雜而不亂,維護家庭機器的正常運轉。

  《孤兒行》是一首悲慘悽切的敘事詩。一個孤兒,由於父母早死,跟着哥嫂過日子,本來父母下世時,給兄弟二人都留了遺產,老大依仗自己是哥,與媳婦合計着侵吞了弟弟的大部分財物,只給他留下了一頭老牛,一輛破車。無可奈何的弟弟用老牛拉着破車外出打工。衣服破了,無人給修補,冬天來了,腳上沒有一雙象樣的棉鞋。孤兒在外無法生存,只好再次回到家中。一進家門,哥嫂不問弟弟在外日子過得如何,弟弟也沒來得及走入正堂,就被喝去做飯,去喂牛,去做家務。弟弟腹中空空,又去地裏拉莊稼,沒想到不爭氣的車翻了,許多人圍攏來搶東西,孤兒淚流呼天,希望寄尺素書給地下父母,讓他們在九泉之下也明白這個家庭是怎樣對待他的。

  韓愈的父母下世很早,他是由寡嫂撫養成人的。他與侄兒韓老成親密無間,在日後爲官的日子裏,他依然沒有忘記寡嫂對他的照料與關懷,忘不了韓老成如何與他朝夕相處。在韓老成去世的噩耗傳來之時,韓愈幾乎不能自抑地寫了一篇哀悼文,感情真摯,悽婉動人。此文名曰《祭十二郎文》,其中有幾句話接近於痛哭流涕:"嗚呼!吾少孤,及長,不省所怙,惟兄嫂是依。中年,兄歿南方,吾與汝俱幼,從嫂歸葬河陽,既又與汝就食江南,零丁孤苦,未嘗一日相離也。吾上有三兄,皆不幸早逝,承先人後者,在孫惟汝,在子惟吾,兩世一身,形單影隻。"這段話是說自己從小就成爲孤兒,等到稍長之後並不記得父親是誰,依兄嫂過活,沒想到兄長也早逝,只留寡嫂與韓老成,三人相依爲命。

  兄弟各安貧富

  【原文】兄弟子侄貧富厚薄不同,富者既懷獨善之心,又多驕傲,貧者不生自勉之心,又多妒嫉,此所以不和。若富者時分惠其餘,不恤其不知恩;貧者知自有定分,不望其必分惠,則亦何爭之有!

  【譯述】兄弟子侄貧富厚薄的實際狀況各有不同,富裕的人不僅懷有一顆自己顧自己的"獨善"之心,且非常驕橫傲慢,貧窮的人不想着自己勉勵自己,從而自力更生,還喜歡妒嫉,這樣不和睦就會產生。如果富裕的人不時地給窮親戚分一點兒多餘的東西,而不巴望着知恩圖報。貧窮的人懂得貧富乃命中註定,也不期望別人一定會給他分一些財物,那麼還有什麼可以爭論的呢?

  【評析】樑王和趙王是皇帝的近親,貴極一時。中書令裴楷請求他們兩個封國每年撥出租稅錢幾百萬來賙濟皇親國戚中那些貧窮的人。有人指責他說:"爲什麼向人討錢來做好事?"裴楷說:"破費有餘的來補助欠缺的,這是天理。"

  劉姥姥是賈府的一個窮親戚,賈府的一頓隨茶便飯就可能吃掉莊稼人幾年的收成。小小的螃蟹宴,在賈府看來只是逗個樂子,算不上真正的宴會,劉姥姥着實給算了一筆帳:"這樣螃蟹,今年就值五分一斤,十斤五錢,五五二兩五,三五一十五,再搭上酒菜,一共倒有二十多兩銀子。阿彌陀佛!這一頓的錢夠我們莊稼人過一年的了。"這樣富裕的一個家族並沒有嫌棄這個赤貧的村姥姥,讓她在府上逗留了兩三日,沒吃過的也吃了,沒見過的也見了,臨走時還帶了許多東西回去。平兒做了一一清點:"這是昨日你要的青紗一匹,奶奶另外送你一個實地子月白紗作裏子。這是兩個繭綢,作襖兒裙子都好。這包袱裏是兩匹綢子,年下做件衣裳穿。這是一盒子各樣內造點心,也有你吃過的,也有沒吃過的,拿去擺碟子請客,比你們買的強些。這兩條口袋是你昨日裝果子來的,如今這一個裏頭裝了兩鬥御田梗米,熬粥是難得的;這一條裏頭是園子裏果子和各樣乾果子。這一包是八兩銀子。這都是我們奶奶的。

  這兩包每包裏頭五十兩,共一百兩,是太太給的,叫你拿去或者做個小本買賣,或者置幾畝地。以後別再求親靠友的。"這單單是王鳳姐一人爲村姥姥打點的行裝,王夫人還爲她想了更長遠的一種謀生之路。臨別時賈母、鴛鴦、寶玉等都送了東西,大觀園之行,着實讓一個村姥姥滿載而歸。富人沒有驕橫地看不起窮人的意思,窮人也無嫉妒之嫌,雙方相處得是那樣和諧。一方財有餘,可以發發善心賑濟另一方的不足,那麼另一方會從這種坦誠的幫助中體會到某種真情。倘若沒有這樣的禮尚往來,當賈府敗落之際,劉姥姥就不會上門把巧姐接走,幫她脫離虎口。處家貴在一個"和"字,和睦相處,坦誠相待,是每一個現代家庭都不可缺少的準則。

  分財產貴公允

  【原文】朝廷立法,於分析一事非不委曲詳悉,然有果是竊衆營私,卻於典賣契中,稱系妻財置到,或詭名置產,官中不能盡行根究。又有果是起於貧寒,不因祖父資產自能奮立,營置財業。或雖有祖宗財產,不因於衆,別自殖立私財,其同宗之人必求分析。至於經縣、經州、經所在官府累十數年,各至破蕩而後已。若富者能反思,果是因衆成私,不分與貧者,於心豈無所慊!果是自置財產,分與貧者,明則爲高義,幽則爲陰德,又豈不勝如連年爭訟,妨廢家務,必資備裹糧,與囑託吏胥,賄賂官員之徒廢耶?貧者亦宜自思,彼實竊衆,亦由辛苦營運以至增置,豈可悉分有之?況實彼之私財,而吾欲受之,寧不自愧?苟能知此,則所分雖微,必無爭訟之費也。

  【譯述】朝廷官府對於家庭財產分割方面的立法並不是不詳盡周全,然而仍有人明明是在損公肥私,卻在家庭財產的典賣契約中把家族的公有財產說成是妻子陪嫁的私產,有的竟然用一個訛謬的化名來購置田產,對於這類現象,官府不可能全部追查清楚。還有人確實是發跡於貧寒的歲月,不依靠祖輩父輩的遺產,自己能夠勤奮立業,購置田產財物。還有的即使有祖輩、父輩遺留下來的產業,而不象別人那樣因循守舊,守住祖宗的產業不變,而是自己另外購置屬於自己的財產。在這樣的情況之下,同宗族的其他人一定要求分割其財產,直鬧到縣、州等各級官府所在地,甚至告狀訴訟數十年,彼此到了傾家蕩產方纔罷休。如果富裕起來的人能夠反思一下自己的行爲,果然是由於損公肥私,不把多餘的財物分給貧者,那麼你的良心,就毫無一點兒抱歉之意嗎?果然是自己嘔心瀝血置辦起來的家產,把它們分一部分給貧窮的親戚、同宗之人,大面上是一種高明的義舉,暗地裏在積累自己的陰德。難道不比常年爭着告狀,妨礙、荒廢家業,出資準備乾糧,準備證據,與胥吏周旋,並用錢物去賄賂官吏強得多嗎?貧窮之人也應該自己反省自己,就算他當初確實幹了損公肥私的勾當,也要經過多年的辛苦經營才使財富逐漸積累到這個程度,怎麼可以把他的財產全部分給別人呢?況且實在是人家自己置辦起來的私財,而我卻想得到它,難道不感到很羞愧嗎?假如能懂得其中的道理,即便是自己所分到的財物很少,也一定沒有爲打官司而亂花錢的現象出現了。

  【評析】曾經有一首詩這樣寫道:"紫荊枝下還家日,花萼樓中合被時,同氣從來兄與弟,千秋羞詠《豆萁詩》。"這首詩是爲勸人兄弟和順而作。意在告訴人們兄弟之間要和睦,不要爲了財產的分割、利益的爭鬥而傷了手足之情。

  明代會稽郡陽羨縣,有一人,姓許,名武,字長文。十五歲時父母雙亡,雖然遺下些田產,無奈門戶單微,無人幫助。更兼有兩個兄弟,一名許晏,年方九歲,一名許普,年方七歲,都幼小無知,終日跟着哥哥啼哭。許武白天領着童僕耕作,夜間挑燈夜讀,讓兩兄弟坐於案旁,親口傳授。教以禮讓之節,成人之道,稍不聽話,輒讓二人跪於家廟之前,痛自督責,說自己德行不足,兄弟三人夜間同睡一鋪,如此數年,二弟俱已長成。鄉里傳出個大名,都稱爲"孝悌許武"。當時州牧郡守,俱聞其名,朝廷徵爲議郎。許武迫於君命,安頓好家事之後,只帶一個童兒往長安進發。朝中大臣探得許武尚未娶妻,多欲以女妻之。許武考慮二弟尚未婚娶,倘若日後他們娶了貧賤之家女子,自己若娶大臣之女,定不好相處,便以自己已定下糟糠之妻爲名推託婚事。忽然一天,想到二弟在家多年不見州郡薦舉,意欲回家省視。

  回家之後見二弟管理家業悉如過去,並且比過去大有增益,極爲高興,便爲二弟遍訪良家女子,自己也娶了妻。三兄弟娶妻之後過得美滿和睦。一天他將二弟招至前道:"今天,我與你們都已婚配,而且咱家的田產不薄,理應分割開來,各立門戶。"二弟唯唯從命,擇日治酒,遍召裏中父老。

  分家之時,許武首取寬大的屋子,說道:"我貴爲朝廷官員,體面不可不顧,你們二人力田耕種,得竹廬茅舍足矣。"又瀏覽了田地之籍,凡是良田都歸了自己,將那些貧瘠的土地給了二弟,說道:"我賓客盛衆,交遊日廣,非此不足以供吾用,你們幾口人,如果努力耕作的話,也會沒有凍餒之患。"又把奴僕中壯健伶俐之人挑選出來歸自己所有,道:"我出入需要有人跟隨,非此不足以供我使用,你們合力耕作,正須此愚蠢者作伴,不須人多浪費你們的衣食。"衆父老見他所分之財多於二弟之和,大有欺凌兩個弟弟之意,但他們畢竟是外人,誰也沒有說什麼。兩個弟弟自從哥哥教誨,知書達禮,全以孝悌爲重,見哥哥如此分財以爲是理之當然。絕無不平之意流露出來。裏中父老,人人薄許武之所爲,都可憐他兩個兄弟。而許晏、許普則每日率領家中奴僕,下地耕作,閒暇時讀點兒書自娛,不時地帶着疑問扣門向哥哥請教。妯娌之間也相處融洽。人們私下裏議論,許武這樣做是個假孝廉,許晏、許普纔是真孝廉。他們看在父母的面上,與哥哥相處和諧,聽哥哥教誨,重義輕財,不管分多分少全不爭論。這樣一來,兄弟二人倒有了大名,明帝即位,下詔求賢,就把兄弟二人召了去,得到皇帝的旌表並委以重任。最後,他們才發現哥哥這樣做是爲了他們出名,以便有被朝廷召見的機會。

  倘若當時許晏、許普爲了和哥哥爭財,鬧到州、縣告狀,甚至爲了各自的利益,大打出手的話,不僅自己得不到鄉里給予的美名,更得不到朝廷的徵召,同時也委曲了哥哥的一片苦心。

  財富的積累是靠自己苦心經營掙來的,光靠分取別人的財物是不可能發家的。所以,爭財爭物是一種極不明智的選擇,在爭奪的過程中不僅自己在物質上受損失而且名譽也不好聽,基於這種觀點,自力更生,艱苦創業是最好的選擇。

  居家不必私藏金寶

  【原文】人有兄弟子侄同居,而私財獨厚,慮有分析之患者,則置金銀之屬而深藏之,此爲大愚。若以百千金銀計之,用以買產,歲收必十千。十餘年後,所謂百千者,我已取之,其分與者皆其息也,況百千又有息焉!用以典質營運,三年而其息一倍,則所謂百千者吾已取之,其分與者皆其息也,況又二年再倍,不知其多少,何爲而藏之篋笥,不假此收息以利衆也!餘見世人有將私財假於衆,使之營家久而止取其本者,其家富厚,均及兄弟子侄,綿綿不絕,此善處心之報也。亦有竊盜衆財,或寄妻家,或寄內外姻親之家,終爲其人用過,不敢取索及取索而不得者多矣。亦有作妻家、姻親之家置產,爲其人所掩有者多矣。亦有作妻名置產,身死而妻改嫁,舉以自隨者亦多矣。凡百君子,幸詳鑑此,止須存心。

  【譯述】兄弟子侄共同生活在一起,而自己獨獨私下擁有很多財物,考慮到有分割財產的後顧之憂,就購置金銀之類的東西而私家收藏,這其實是一種極爲愚蠢的做法。如果用成百上千的金銀計算,用來購置田產,一年的收入定能達到十千,十多年之後,稱得上百千的財物,我早已拿到了,也就是說我已收回了成本。分給家人的都是所購置田產的利息。何況百千金銀購置的田產仍然還有利息。如果用成千的金銀去經營典當行業的話,三年之後其利潤就增加一倍,可以說百千的財物我又拿到了,分給家人的只能是其中的利息,而況再三年之後,贏得的利潤不知有多少,爲什麼要把這些金銀藏在箱子裏,不借此機會既收取利息又對大家有利呢?我曾經看見有人將自己的私人財物借給家人,家人用這些錢來經營生意,而只取其本金卻不拿利息,使家人逐漸富裕起來,延及兄弟子侄,綿綿不絕,這是善於處事的人得到的報答。也有私下偷竊家中的財物或者寄存在妻子的孃家,或寄存在有內外姻親的親戚家,最終被別人挪用,挪用之後不敢索取,或索要之後不能歸還的很多。也有以妻家或姻親之家的名義購置田產的,田產又被別人佔有,這樣的情況也很多。還有以妻子的名義購置田產的,自己去逝之後妻子改嫁,把全部財物都帶走,這樣的情況也很多。凡是正人君子,對此事應詳細識鑑,存有一份戒心,而不要重蹈覆轍。

  【評析】王熙鳳是賈府裏一個使權弄術的女性。她管理着榮國府的一切內務,因而也把持着財政大權。她精明能幹,她早就明白賈府已是入不敷出,寅吃卯糧。"外面的空架子雖未倒,內囊卻盡上來了。"經濟的破敗,不可避免地要導致整個家族的破落,王熙鳳雖然懂不了這麼多,但她似乎早就預感到情形的不妙。

  聚集財富幾乎成了她最大的愛好。她私放高利貸,重利盤剝,朝廷查抄出了大批借券。當時賈政束手無策,他確實不知道府內竟然有人幹出此種勾當,他也確實沒有想到幹這件事兒的人竟是他極爲信任的聰明伶俐的侄兒媳婦--王鳳姐。

  她以爲自己很精明,"未雨綢繆"地積累一大筆,好在日後依然過自己的舒服日子。放高利貸,重利盤剝他人,家中私藏金寶達七八萬金,惹禍之後,似有所悟。她說了這樣的話:"他們雖沒有來說我,他必抱怨我。雖說事是外頭鬧的,我若不貪財,如今也沒有我的事,不但是枉費心計,掙了一輩子的強,如今落在人後頭,我只恨用人不當。。"。

  不必把金寶藏在箱子裏,而要購置田產或創辦實業,可見,在我國古代人的意識裏,不僅僅有"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觀念,也同樣具備一定的經濟頭腦。人們通過司馬遷《史記·貨殖列傳》"天下熙熙,皆爲利來;天下攘攘,皆爲利往。"盛讚太史公的務實與深刻,殊不知這種務實與深刻在封建士大夫身上並不難找,袁採就是一個很好的典型。

  葛朗臺是一個吝嗇鬼,但他的發家史卻令每一個經濟學家惋嘆。他曾是一個箍桶匠,依靠妻子的陪嫁和一門遠方親戚的遺產起步,投資於釀酒業,使財富日漸積累,他還發放高利貸,每年大筆的收入源源地流入葛朗臺的金庫。

  兄弟之間勿爭財

  【原文】兄弟同居,甲者富厚,常慮爲乙所擾。十數年間,或甲被破壞,而乙乃增進;或甲亡而其子不能自立,乙反爲甲所擾者有矣。兄弟分析,有幸應分人典賣,而己欲執贖,則將所分田產丘丘段段平分,或以兩旁分與應分人,而己分處中,往往應分人未賣而己先賣,反爲應分人執鄰取贖者多矣。有諸父俱亡,作諸子均分,而無兄弟者分後獨昌,多兄弟者分後浸微者;有多兄弟之人不願作諸子均分而兄弟各自昌盛,勝於獨據全分者;有以兄弟累衆而己累獨少,力求分析而後浸微,反不若累衆之人昌盛如故者;有以分析不平,屢經官求再分,而分到財產隨即破壞,反不若被論之人昌盛如故者。世人若知智術不勝天理,必不起爭訟之心。【譯述】兄弟生活在一起,甲方富裕,常常害怕被乙方擾亂。十數年之間,或者甲方被破壞,而乙方日漸有所增益;或者甲方亡故,他的兒子卻不能自立門戶、勤奮創業,乙方反而又被甲方所擾亂,這種現象也是有的。兄弟在分割財產之時,有人把別人典賣財產看作倖事,自己趁機購置贖買。將父輩遺留下來的田產按丘丘段段平均分配,有的人把兩旁的地分給兄弟,而自己的那一份居於當中,常常是兄弟的田產還沒有賣而自己已先賣出,反被兄弟們就近贖買,這是常有的事。有的人家父輩們紛紛都去世了,兄弟子侄們便開始均分財產,其中沒有兄弟、只單獨一人的家庭,分到遺產之後,獨獨過得昌盛繁榮,兄弟多的家庭,將財產平均分割之後卻越過越慘,直至衰微;有兄弟多的家庭不願意把財產平均分配,但是兄弟們各自過得都很興旺發達,遠遠勝於獨自佔有財產的。有的看到家中兄弟們人口衆多,而自己家人口少,拖累輕,吵嚷着盡力分割財產,日子卻越過越冷清,最終衰落下去,反倒不如人口多、拖累重的人過得仍像從前一樣興旺。有的人因爲感到財產分割不均,屢次打官司要求官府進行重新分配,分到財產之後隨即破壞,反倒不如被告發的兄弟們過得好。生存於世間的人如果都能明白權謀智術是勝不過天理的,那麼一定不會起爭財訴訟之心了。

  【評析】自力更生,艱苦創業。可見"業"是靠自己經過千辛萬苦的努力之後創造出來的,如果誰夢想着天上掉陷餅,誰就不配在這個世界上生存。拿父輩的遺產來說,有則好,無也並不影響一個人日後的發展。所以,兄弟之間爲了父輩留下來的遺產而爭得面紅耳赤,甚至大打出手,實在是不值得。

  兄弟爭財,一則傷了和氣,二則對自己來說,也是一件極不光彩體面的事。換言之,有失尊言。何況,你若是一個不成器的敗家子,縱有家財萬貫,也架不住揮霍,到頭來,依然一無所有。反之,自己若是精明強幹,即便沒有給你分到任何東西,你同樣可以掙得萬貫家財。

  元代流傳着這樣一個故事:一個老頭叫趙國噐,東平府人氏。因做商賈,到揚州東門裏牌樓巷居住。老伴不幸下世得早,留下一兒名喚作揚州奴。老頭想他自小做買賣,早起晚睡,掙了一份可觀的家業,良田千頃,城中有油磨坊、解典庫,指望這孩子經營。不想他成人以來,與他娶妻之後,只伴着一幫酒肉朋友,飲酒爲非,吃穿講究,就是不理家業。老頭非常憂慮,他明白,只要他一閉上眼睛,所有的家業很快就會被這個不孝子吃喝掉。便想了個主意,把這個兒子託給相鄰居住三十年的老友李實,讓他在兒子執迷不悟時給予一定的教導。

  果然不出老頭所料,他死之後,揚州奴日夜與一些酒肉朋友飲酒作樂。其中有兄弟二人柳隆卿和鬍子傳。這二人不會做什麼營生買賣,全憑那張嘴過日子,把揚州奴哄騙得連自己姓什麼都不知道了,自從和他倆拜爲兄弟之後,揚州奴的一切行動都聽着這兩個人的。沒有這二人,他覺也睡不着,飯也吃不下,而這二人的吃喝穿戴包括家中妻兒的日用全由揚州奴一個人供養。隔壁鄰居老兒李實想了個主意,自己開了一個典當鋪,他料想揚州奴花光所有的銀錢之後,就會典當東西,不久,果然整天有揚州奴的東西拿進來典當,揚州奴很快將家業全部花費盡淨。

  東堂老李實在揚州奴一無所有之後,對他進行了教育,又讓他重新經營田產,揚州奴最終悔過自新。

  揚州奴倒是一個繼承萬貫家私的子弟,然而,他的日子過得興旺發達了嗎?所以,分多分少並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有能力去掙,去經營。坐吃就會山空,再大的家業也經不起花天酒地的折騰。

  兄弟失和,不如早分家

  【原文】兄弟義居,固世之美事。然其間有一人早亡,諸父與子侄其愛稍疏,其心未必均齊。爲長而欺瞞其幼者有之,爲幼而悖慢其長者有之。顧見義居而交爭者,其相疾有甚於路人。前日之美事,乃甚不美矣。故兄弟當分,宜早有所定。兄弟相愛,雖異居異財,亦不害爲孝義。一有交爭,則孝義何在?

  【譯述】兄弟以孝義而共同居住生活在一起,這固然是一件好事。然而其中有一人早早去世,叔伯與侄兒之間的情感逐漸疏遠,各懷心事,他們之間的志向也未必是一致的。作爲長者,欺瞞晚輩,作爲晚輩,違悖輕慢長者。看到那些因爲孝義而居住在一起的家庭,一旦發生爭論,他們互相忌恨的程度比陌生的路人更爲嚴重。原來的好事就變得不那麼美了。

  所以,兄弟應當分家另過的早做出決定。兄弟之間有感情,即使是分家另過,也不妨礙孝義。否則,因爲照顧孝義的虛名而居住在一起,一旦發生爭吵,那麼孝義又在哪裏呢?

  【評析】在漫長的封建社會裏,一個大家族居住在一起,如果誰想提出分家另過,那他就被視爲不孝子。所以,在一個吵吵鬧鬧的大家庭裏,大家都覺得過得不舒服,但都不願意承擔"不孝"的惡名而不提出分家,直至利益衝突日漸明顯,矛盾激化不可收拾,到那時大家都撕破了麪皮,真正的孝義從何談起?賈府是大家族的典型,守着祖上的基業,每個人都過着錦衣玉食的生活,表面上一團和氣,尊老愛幼,逢年過節,拜祭祖宗,每有慶典,全家出動。可骨子裏,大家都憋着一口氣。兄弟不同心,父子不同心,妯娌不和睦,沒有誰爲了這個家族的利益而多想一點兒。有的只是極盡貪權之能事,爲自己私藏金寶,積累財富;有的只是勾心鬥角,妒賢爭寵,不把他人損害得體無完膚絕不罷手;有的只是貪圖美色,鬥棋爭酒,混混日子。。有誰爲賈府的將來考慮過?最後,"樹倒獼猴散",誰可曾體會到有真正的"孝義"包含在其中?

  歷史的車輪發展到今天,這種家族同居觀念依然留有殘餘。農村三部曲:《籬笆、女人和狗》、《轆轆、女人和井》、《古船、女人和網》爲人們展現的便是新老觀念交織下的農村社會現實。茂元老漢統帥着自己的四個兒子:金鎖、銀鎖、銅鎖、鐵鎖,三個兒子已經娶妻,依然吃着大鍋飯,二兒子有經濟頭腦,在二媳婦的慫恿下,向爹提出分家,這在茂元老漢看來是極大的不孝。沒等他閉上眼睛,走進墳墓,竟然要吵着分家。無論如何,茂元老漢是不能理解的,也是絕對不允許的。鬧歸鬧,在老漢的固執下,家依然是個大家。然而,時代不同了,表面上爲了"孝"而合攏起來的家庭,骨子裏四分五裂。兒女們認爲這樣維持下去已沒有了任何實質性內容,茂元老漢在現實面前終於低下了他那固執的頭顱。他屈服了。只要兄弟情深,分開過也無傷大雅。分開了,大家反而會更親。

  對待家事要熱心

  【原文】兄弟子侄有同門異戶而居者,於衆事宜各盡心,不可令小兒、婢僕有擾於衆。雖是細微,皆起爭之漸。且衆之庭宇,一人勤於掃灑,一人全不知顧,勤掃灑者已不能平,況不知顧者又縱其小兒婢僕,常常狼藉,且不容他人禁止,則怒詈失歡多起於此。

  【譯述】兄弟子侄有同門戶而異居的情況,即分開另過,但居住在一個院子裏。在這種情況下,處理每件共同之事時,大家都應各自盡心。不能讓小孩子、傭人等去擾亂大家的生活。即使是非常細微之事,也可能成爲弘起大爭論的端倪。況且,大家的院子,一個人總是很勤快地去灑掃另一些人則全然不顧,勤於灑掃的漸漸開始心理不平衡,表示憤憤然。有時不勤於灑掃的又縱容小孩子或傭人把院子搞得亂七八糟,還不容許他人去禁止。這樣憤怒之極,吵架罵人之事就會發生。

  【評析】"只要人人都獻出一點愛,世界將變成美好的人間。"正如這首歌唱的那樣,對於共同的事業,大家若都能盡心盡力的話,前景將是很光明的。

  "對待家事要熱心",袁採雖然只針對家庭瑣事,如灑掃庭院作了闡發,但這個觀點適用的範圍卻寬泛得多,小至孝事父母,大至發展事業。

  李逵是個辦事魯莽、性子急、脾氣暴的人物。給宋江曾經惹了不少麻煩,但他是一個重義氣,又懂得孝事母親的孝子。他自知從前的自己不務正業,沒能在老母面前盡孝,只有哥哥在家,承擔了侍奉母親的全部責任。當他在梁山混出了個人樣之後,便首先想要老母享享清福,即刻與宋江商量過後,接母親上山。在他看來,孝事母親是每個做兒子的責任,不能只讓哥哥一人承擔。

  梁山兄弟的事業能發展到高峯,不是一人之功,而是全部梁山好漢以自己的俠肝義膽,"拋頭顱,灑熱血"換來的。在"梁山水泊"這塊寶地上,流淌着他們每個人辛勤的汗水,爲了共同的事業,他們各自都使出自己的看家本領,濃墨重彩地爲"杏黃旗"下的英雄們創造了共同的輝煌。

  孫悟空、豬八戒、沙僧三人保師父唐僧西天取經,一路上降妖除魔,歷經磨難。在照料師父這一點上,各自都做到了盡心盡力。豬八戒偶爾愛耍點兒小脾氣,但在緊要關頭並不給大家丟臉。八十一難之後,終於取得真經,師徒四人修成正果。

  居家相處貴寬容

  【原文】同居之人,有不賢者非理相擾,若間或一再,尚可與辯。至於百無一是,且朝夕以此相臨,極爲難處。同鄉及同官亦或有此,當寬其懷抱,以無可奈何處之。

  【譯述】居住在一起,對於有些品質惡劣總是以無理取鬧來擾亂他人的人,如果是一次兩次,尚可與他爭辯。如果他已經到了一無是處的地步,並且早晚總這樣無理取鬧,那就很難與他相處了。同鄉居住或一同做官也有時會遇到這種無理取鬧的人,應當以寬闊的胸懷,以無可奈何的方式與他相處。

  【評析】夏金桂是薛蟠名媒正娶的妻子。生得頗有姿色,亦頗識得幾個字。

  若論心中的丘壑經緯,頗步熙鳳之後塵,只是從小父親便去世了,又無同胞兄弟,寡母獨守此女,嬌養溺愛,不啻珍寶,女兒的一舉一動,母親皆百依百順,未免驕縱過甚,竟養成個盜跖的性氣。愛自己尊若菩薩,視他人臭若糞土。在家中時常和丫環們使性弄氣,輕罵重打。嫁給薛蟠之後,自認爲要做當家的奶奶,又見薛蟠氣質剛硬,舉止驕奢,以爲必須拿出點兒威風來,才能煞得住人。

  薛蟠本是個喜新棄舊之人,且是有酒膽無飯力,得了這樣一個妻子,正在新鮮勁兒上,凡事未免讓她些。這一讓不要緊,夏金桂越發張狂,一日與薛蟠吵嘴,裝起病來,茶湯不進,鬧得薛姨媽罵了薛蟠才罷休。

  夏金桂挾制了薛蟠,後來又倚嬌作媚,將及薛姨媽。

  一日閒着無事,夏金桂爲了香菱的名字一事而與香菱尋事,讓寶蟾假意勾引薛蟠被香菱撞見,薛蟠將香菱痛打了一頓。夏金桂並且誣陷香菱在她枕頭下放紙人來詛咒她,哭哭啼啼,大吵大鬧,薛姨媽無奈,只好讓香菱收拾東西,派人送出去賣掉。夏金桂大肆撒潑,一面哭喊,一面滾揉,自己拍打,薛蟠急得說又不好,打又不好,央告又不好,只得出入咳聲嘆氣,抱怨說運氣不好。最後,香菱只得跟着寶釵過。尋完香菱的事,夏金桂便開始在寶蟾身上找岔子。哪知寶蟾絲毫不讓她,雖不敢還言還手,卻大撒潑性,尋死覓活,晝則刀剪,夜則繩索,薛蟠無耐,徘徊於兩者之間。夏金桂脾氣不發作時,糾集人來鬥紙牌,每日殺雞燉鴨,賞肉給人吃。吃夠了便開始罵。薛家母女無可奈何,也不去理她,一時大家都沒了主意。

  象夏金桂這樣一再無理取鬧的人,無法與她論理,最好的方法便是以無可奈何處之。

  叔侄如父子

  【原文】父之兄弟,謂之伯父、叔父;其妻,謂之伯母、叔母。服制減於父母一等者,蓋謂其撫字教育有父母之道,與親父母不相遠。而兄弟之子謂之猶子,亦謂其奉承報孝,有子之道,與親子不相遠。故幼而無父母者,苟有伯叔父母,則不至無所養;老而無子孫者,苟有猶子,則不至於無所歸。此聖王制禮立法之本意。今人或不然,自愛其子,而不顧兄弟之子。又有因其無父母,欲兼其財,百端以擾害之,何以責其猶子之孝!故猶子亦視其伯叔父母如仇讎矣。

  【譯述】父親的兄弟被稱爲伯父、叔父;父親兄弟的妻子被稱作伯母、叔母。

  叔父、叔母死後,侄兒爲他們服喪略低於父母一等,說明伯父(叔父)、伯母(叔父)對侄兒的撫養教育也基本接近於父母,與親生父母相差不太遠。把兄弟的孩子稱作猶子,也是因爲他們侍奉孝順伯父、伯母象兒子一樣,接近兒子的孝道。所以從小失去父母,若有伯父、叔父,伯母、叔母,那麼就不至於無人撫養;老了之後沒有子孫的,倘若有侄子在,那麼也不至於無人贍養。這是當初賢聖之王制定禮法的本意。現在的人中有的並不如此,只愛惜自己的孩子,而不顧惜兄弟的孩子。有的甚至因爲他沒了父母,就想兼併奪取他的財物,千方百計擾亂迫害侄兒,又有什麼理由要求侄兒對他盡孝呢?這就是有些侄子把伯父、伯母,叔父、叔母看作仇人的原因。

  【評析】在我國這個注重倫理的國度裏,總是教誨人們尊老愛幼,"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一般人都能做到這些,更何況有血緣關係的叔侄呢?

  賈政與賈璉是典型的叔侄關係。按理說,賈璉是賈赦的兒子,應歸屬寧國府,但賈璉夫婦二人卻常年住在榮國府裏,擔負起管理榮國府的重大使命。叔侄之間的關係猶如父子,賈璉對叔父賈政唯唯諾諾,賈政對侄兒賈璉毫無外心,放心大膽地交給他許多要處理的事情,一如對寶玉的嚴加訓斥與管教。

  當查抄榮國府之後,發現有重利盤剝的借票,賈政心存畏懼,又極爲迷惑,含淚與賈璉傾心交談,一如父子真情:"我因官事在身,不大理家,故叫你們夫婦總理家事。你父親所爲固難勸諫,那重利盤剝究竟是誰幹的?況且非咱們這樣人家所爲。如今入了官,在銀錢是不打緊的,這種聲名出去還了得嗎?"賈璉聽了之後,跪下說道:"侄兒辦家事不敢存一點私心,所有出入的帳目自有賴大等人登記。。"賈政在關鍵時刻,只有璉兒還可共同想些主意,而寶玉雖是他的兒子,竟是無用之人。身教重於言傳

  【原文】人有數子,無所不愛,而爲兄弟則相視如仇讎,往往其子因父之意遂不禮於伯父、叔父者。殊不知己之兄弟即父之諸子,己之諸子,即他日之兄弟。我於兄弟不和,則己之諸子更相視效,能禁其不乖戾否?子不禮於伯叔父,則不幸於父亦其漸也。故欲吾之諸子和同,須以吾之處兄弟者示之。欲吾子之孝於己,須以其善事伯叔父者先之。

  【譯述】一個人不管有幾個兒子,對每一個兒都無限厚愛,但往往對自己的兄弟卻相視如仇敵,他的兒子們往往由於父親的態度,也對伯父、叔父不加禮遇。孰不知自己的兄弟就是自己父親的幾個兒子,自己的幾個兒子在日後也會成爲兄弟。我和親身同胞兄弟不和睦,那麼我的幾個兒子則爭相仿效,怎麼能阻止他們彼此乖違不和呢?兒子們對伯父、叔父不加以禮遇,那麼不孝順父親是他們日後逐漸要乾的事。所以想要使我的幾個兒子和睦相處,必須以我和自己的兄弟和睦相處的例子給他們看。

  如果想要使我的兒子們日後能孝順我,就必須首先讓他們做到善待叔父、伯父們。

  【評析】"有其父必有其子",典型地概括了父親對兒子的影響力。言傳不如身教,在教育孩子這個問題上,以身作則是一劑良藥。

  曹操是一個"亂世之奸雄,治世之能臣"。他有英雄的義舉,但也有許多不爲人稱道之處,他與劉備最重要的區別就是劉備能寬以待人,並且極爲信任自己的兄弟,自己的部下。曹操則不然,他似乎誰都不相信,夜間睡覺都睜一隻眼提防着他人。他逃難至一個父親的老友家中,聽到"磨刀霍霍"之聲,便以爲要對他行兇,他先下手爲強斬殺了老者的家人,後來他才弄明白磨刀是爲了殺豬款待他。他雖有愧色,但仍對自己的警惕之心抱有某種程度的得意與滿足。在這樣一個父親的影響之下,兒子曹丕也很少信任別人,將自己的兄弟們大肆殺戮。曹操生前最喜歡曹植,因曹植聰明絕世,幾次欲立爲繼承人,卻沒有成功。曹丕篡漢稱帝之後,對曹植一直懷有舊恨,總想尋找點"莫須有"的罪名,將曹植殺掉。一日,曹丕招曹植問:"先帝在世時,總誇你詩才敏捷,我未曾親眼目睹,今天限你在七步之內,成詩一首。如若做不成,當判你一個欺誑國君之罪。曹植未及七步,其詩已成,中寓明顯的規諷之意,這首詩便是有名的《豆萁詩》。

  背後之言不可聽

  【原文】凡人之家,有子弟及婦女好傳遞言語,則雖謂舅姑、伯父、妯娌皆假合,強爲之稱呼,非自然天屬。故輕於割恩,易於修怨。非丈夫有遠識,則爲其役而不自覺,一家之中乖變生矣。於是有親兄弟子侄隔屋連牆,至死不相往來者;有無子而不肯以猶子爲後,有多子而不以與其兄弟者;有不恤兄弟之貧,養親必欲如一,寧棄親而不顧者;有不恤兄弟之貧,葬親必欲均費,寧留喪而不葬者。其事多端,不可概述。亦嘗見有遠識之人,知婦女之不可諫誨,而外與兄弟相愛常不失歡,私救其所急,私周其所乏,不使婦女知之。彼兄弟之貧者,雖深怨其婦女,而重愛其兄弟。至於當分析之際,不敢以貧故而貧愛其兄弟之財者,蓋由見識高遠之人不聽婦女之言,而先施之厚,因以得兄弟之心也。婦女之易生言語者,又多出於婢妾之間。婢妾愚賤,尤無見識,以言他人之短失爲忠於主母。若婦女有見識,能一切勿聽,則虛佞之言不復敢進;若聽之信之,從而愛之,則必再言之,又言之。使主母與人遂成深仇,爲婢妾者方洋洋得志。非特婢妾爲然,僕隸亦多如此。若主翁聽信,則房族、親戚、故舊皆大失歡,而善良之僕佃皆翻致誅責矣。

  【譯述】大凡人之家中,如若有子弟或者婦女喜歡搬弄是非的話,那麼她們所叫的公爹、公婆、伯父、叔父、妯娌之屬都是因嫁後丈夫的緣由而來,雖然竭力地顯示其親近在稱呼之上,卻並非天然的血親,沒有血緣關係。所以能夠很輕易地割捨恩義,隨隨便便就結下仇怨。除非其丈夫有遠見卓識,否則就會在不知不覺中被其牽着鼻子走,玩弄於股掌之上,一家之中的變故,也將要發生了。於是有些親兄弟親子侄隔屋而居,連牆爲鄰,卻到死不相往來;有些人沒有子嗣卻不肯過繼其兄弟的兒子爲後;又有自己有許多兒子而不願給一個與他兄弟的;有不體恤他兄弟家境窘迫,在奉養雙親時堅持一切用度絕對平攤,否則寧願捨棄父母恩義而不復贍養的;有不體恤他兄弟經濟拮据,在歸葬父母時一定要均攤費用,不然寧可停棺於廳而不讓父母入土爲安的。似此之事,猶有許多,不可一一列舉。我也曾經聞見過一些有見識的人,知道婦道之人不可能用言語道理說轉他們,因而在外與兄弟們交往時,常私下裏救濟些財物,使兄弟度過急困,或私下裏施送些東西,使他們得到幫襯。兄弟間相互愛護不失和睦而相安無事,卻又不讓自己的妻子知道。這樣一來,那位較困難的兄弟,雖然內心怨恨兄弟之妻,卻因爲敬重愛戴自己的兄弟,到了該分家分財物的時候,也不敢借口自己貧困而去貪求圖謀他兄弟的財產了。內裏原由,怕是那位見識高遠之人不聽信妻子的挑撥離間之辭,而能夠預先厚待自己的兄弟,從而贏得了兄弟的敬重之心吧。婦女當中愛說閒話的,又往往是那些奴婢和妾。奴婢和妾一般都愚笨沒有修養,又沒有見識,喜歡用背後說別人壞話的方式來討主母的歡心。如果主母有見識,能夠做到不聽信閒言碎語,那麼奴婢和妾以後也就不敢再在主母的耳邊說別人的壞話了;如果主母聽信這些話,並因此而寵愛進讒言的婢妾,那麼這些婢妾日後必定還會嘀嘀咕咕,說個不停。終於使主母與別人結了仇怨,那些婢妾才感到洋洋得意。不僅僅奴婢和妾這樣,其他傭人也是這樣的。如果主人聽信這些讒言,那麼就會與本族、親戚、朋友都鬧出矛盾來,那些善良正直的僕人和佃農反而會因爲主人聽信讒言而受到懲罰。

  【評析】如果你想把一件事情辦好,辦成功,告訴你一個良方:"近賢才,遠小人。"近賢才,你就聽不到"小人之言"。自古及今,無數的帝王由於邪佞之人的"獻讒"而終於身死國滅,當然也有好多的帝王,其高明之處正在於不聽信小人的背後之言而使國家昌盛。

  斛律明月,是北齊的優秀將領,威震敵國。北周每年都要鑿碎汾河上的冰,就是擔心齊兵西渡,等到斛律明月被祖孝徵讒言構罪殺害,北周纔有了吞併北齊的意圖。

  高熲有治理國家的卓越才能,輔佐隋文帝完成了霸業,做隋朝丞相二十餘年,隋朝依賴他使天下安寧。隋文帝聽信婦人的巧言,一味排斥他,後來他被隋煬帝殺害,隋朝的法制政令從此衰敗。

  隋太子楊勇統帥軍隊,代理朝政前後二十年,本來早已確定了名分,宰相楊素欺騙皇上,殘害忠良,使他們父子間的正常關係遭到破壞,逆亂的源頭由此而開。隋文帝最終禍及自身,國家很快滅亡了。

  唐太宗是一個明君,對這種讒言誤國的現象感慨頗多。貞觀初年,太宗對侍臣說:"朕看前代進讒言的奸佞小人,都是國家的害蟲。他們花言巧語,結黨營私;昏庸的國君,沒有不被迷惑的,忠臣孝子因此泣血含冤。所以蘭花正要茂盛,秋風卻來摧折;君王想要明察,讒巧之人來遮蔽。這類事情都載於史書,不能一一例舉。"貞觀十年,太宗對侍臣又說:"太子的老師,自古以來就難以挑選,成王幼小的時候,周公、召公做他的老師。成王左右都是賢德之人,天天聆聽良好的教誨,能夠不斷增加仁義道德,成王於是成了聖賢之君。秦朝的胡亥就不是這樣了,用奸佞之人趙高做了老師,教他嚴苛的刑法。等到胡亥即位,便誅滅功臣,殺戮親族,酷烈暴虐不止,不久國亡身死。由此看來,人的善惡,確實會受到左右親近之人的影響。"

  親戚不宜多借貸

  【原文】房族、親戚、鄰居,其貧者纔有所闕,必請假焉。雖米、鹽、酒、醋,計錢不多,然朝夕頻頻,令人厭煩。如假借衣服、器用,既爲損污,又因以質錢。借之者歷歷在心,日望其償;其借者非惟不償,以行行常自若,且語人曰:"我未嘗有纖毫假貸於他。"此言一達,豈不招怨怒。【譯述】一個大家族中、衆親戚中,或衆鄰居中,必然有些經濟拮据、生活窘迫、日用不夠的人。一旦有所缺,一定會向富裕家庭求借。雖然米麪、鹽酒醬醋之類,值錢不多,但如果頻繁地求借,也會令人感到厭煩。如果求借衣服器皿等物事,既容易被污損,又容易被拿出去換錢。所以一旦東西借出之後,主家便會時常記掛在心上,每天盼望求借者快快歸還;如果求借東西的人不但不快快歸還,反而看上去象是若無其事、毫不掛懷。並且對人說:"我從來沒有向他借過一針一線。"這話如果傳到物主耳朵裏,豈能不招來物主的怨恨之情!

  【評析】親者,近也。戚者,憂也。親戚便是能與自己一起同甘共苦的親近之人。而遠親不如近臨,鄰居則有時比親戚還重要。鄰居以其近便的原因,經常互相幫襯扶持。然而如果自己恆貧,而常假借求助於他人,及至他人有事,自己無錢無力,則此種交情,絕不可持久。袁氏此段議論,深契常人之性,可謂中肯之至。如此說,則貧者亦分兩種,一種恆貧之人,一種暫貧之人,則又不可不辯之。暫貧之人,其所圖者遠,所以,這種人當然應該得到大家的贊助。而恆貧者,也得區別對待,不能者與不爲者應爲兩種人。不能的人,則因其不能而應得到大家的關懷與幫助,不爲的人,即能幹而不幹的人,則應當以"送奶"不如"助其產奶"的原則來指導幫助。一如我們現在的扶貧工作,免得越扶越貧。

  借貸不如賙濟

  【原文】應親戚故舊有所假貸,不若隨力給與之。言借,則我望其還,不免有所索。索之既頻,而負償冤主反怒曰:"我欲償之,以其不當頻索。"則姑已之。方其不索,則又曰:"彼不下氣問我,我何爲而強還之?"

  故索而不償,不索亦不償,終於交怨而後已。蓋貧人之假貸,初無肯償之意,縱有肯償之意,亦何由得償?或假貸作經營,又多以命窮計絀而折閱。方其始借之時,禮甚恭,言甚遜,其感恩之心可指日以爲誓。至他日責償之時,恨不以兵刃相加。凡親戚故舊,因財成怨者多矣。俗謂"不孝怨父母,欠債怨財主"。不其念其貧,隨吾力之厚薄,舉以與之。則我無責償之念,彼亦無怨於我。

  【譯述】碰上親戚朋友向你求借錢財器物,你不如估計自己的富裕程度後,無償地送給他些。如果說借給他,那麼你便存有期望他償還的心思,免不了日後向他索要。可索要的次數一多,求借者反而會心生惱怒,說:"我本來就想還你的,可是你不應當頻頻索要啊!"如此你也只好按下不提,如果你不去索要,他又會說:"人家又不透露一點要的意思,我又爲什麼一定要忙着還呢!"因此你索要他不會償還,不索要他同樣不會還,到底會鬧到雙方結下怨恨而不可收拾。大凡生活窘迫的人來求借,一開始便沒有要償還的意思,即使有肯償還的意思,又用什麼來償還?

  有人借錢是作爲做生意之類的資本,可大多數會因爲命中註定要受窮,再加上經營不善,必使血本無歸。當初他求借之時,禮貌恭敬,言辭謙遜,感恩戴德之心使他可以信誓旦旦,如何如何,到了以後該要償還之時,心裏恨不得把債主的頭砍下來。在親戚朋友之間,由於錢財上的勾當而結怨成仇的是很多的。俗語說:"兒子不孝順父母,那是父母教育的過錯。借債人久借不還,則要怪債主。"與其這樣,倒不如體恤他家境貧寒,依據自己的財力大小,無償地送給他些錢物。這樣,我心裏不存什麼要他歸還的念頭,他也不會有什麼反覆的想法而與我結怨了。

  【評析】管仲有言曰:"倉廩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此話是唯物的,是說人只有具備了一定的物質基礎後,才能顧及禮、榮辱。但孔子曰:"廉者不受嗟來之食。"又有說:士窮乃現節義。可見人貧至不得食,到絕境之時,仍有保持自己品性與節義的人在。所以袁氏在分析借後索還與不索還兩種情況時,心理描寫確是合人情合道理。其中求借者之所想雖甚無賴,可因惱羞成怒終歸是實際情況。袁氏提出"不若念其貧,隨吾力之厚薄,舉以與之。則我無責償之心,彼亦無怨於我。"誠是應付親戚故舊中借貸人的好方法。

  人皆是父母所養,具含溫情,誰無良善之心。況且烏鴉知反哺,人如何能知恩而不報。所說恆貧之人,他也非不願報答,只是沒有什麼可以報而已。有以報則必定會報答。如韓信、伍子胥得漂母一飯之施而終於報答者,例數則不能勝記。秦昭王時應侯範睢,只因感念須賈一念之慈,在自己貧窮時贈與綈袍一件,而原宏他三大冒犯自己的死罪。此則是因賙濟而不但消怨並且復得性命的明證。又有如蘇秦之嫂的人,在兄弟敝衣履、黃麪皮歸來後,不但不假一物,爲一炊,並且施以譏諷之辭色。等到蘇秦掛相印、載黃金歸來,又恭而有禮,謙卑相迎。如此之時,悔不該當初了。其實,即使無能回報之人,施恩之時,也不要存償報的心思,而日夜揣摩什麼時候得到回報。司馬遷在《白起王翦列傳》中借客口評王翦之孫王離攻趙王張耳必敗曰:"其所殺伐多矣,其後受其不祥。"於此我們應想到殺伐多,其後代代他受不祥。而施恩多,則其後代必定福祚綿長。

  子孫勿得敗祖德

  【原文】子孫有過,爲父祖者多不自知,貴宦尤甚。蓋子孫有過,多掩蔽父祖之耳目。外人知之,竊笑而已,不使其父祖知之。至於鄉曲貴宦,人之進見有時,稱道盛德之不暇,豈敢言其子孫之非!況又自以子孫爲賢,而以人言爲誣,故子孫有彌天之過而父祖不知也。間有家訓稍嚴,而母氏猶有庇其子之惡,不使其父知之。富家之子孫不肖,不過耽酒、好色、賭博、近小人,破家之事而已。貴宦之子孫不止此也。其居鄉也。強索人之酒食,強貸人之錢財,強借人之物而不還,強買人之物而不償。親近羣小,則使之假勢以凌人;侵害善良,則多致飾詞以妄訟。鄉人有曲理犯法事,認爲己事,名曰擔當;鄉人有爭訟,則僞作父祖之簡,幹懇州縣,求以曲爲直;差夫借船,放稅免罪,以其所得爲酒色之娛。殆非一端也。其隨侍也,私令市賈買物,私令吏人買物,私託場人買物,皆不償其直;吏人補名,吏人免罪,吏人有優潤,皆必責其報;典賣婢妾,限以低價,而使他人填賠;或同院子游狎,或幹場務放稅。其他妄有求覓亦非一端,不恤誤其父祖陷於刑辟也。凡爲人父祖者,宜知此事,常關防,更常詢訪,或庶幾焉。

  【譯述】子孫在外面有了什麼過錯,作爲他的父親、祖父的大都自己不知道,這種現象在達官顯貴之家更顯得普遍。大凡子孫們都有了過錯,總會想方設法地隱瞞住父親和祖父,不讓他們知道。而外面的鄉鄰等衆即使知道或聽說了,僅只私底裏譏彈諷笑罷了,並不讓他們的父親和祖父得到什麼消息。更何況他們的父親和祖父如是鄉里的權貴豪富時,人們平時相見都難得,一旦相見,相互吹棒恭維尚且來不及,又哪裏有空或敢說些其子孫是是非非的言語。兼且作爲父親祖父的人都自以爲自己的子孫比別家的好,反會把別人間或的指責當作誣衊而內心感到嫌惡。故而就算子孫有了滔天大罪,其父親祖父也會被矇在鼓裏。其中有些家庭可能家教稍微嚴厲些,但又有母親祖母爲子孫作庇廕而坦護他們的惡行,不讓他們的父親祖父有所察覺。富豪財主家的不肖之子,不過是酗酒,沉湎於女色,賭博耍錢,結交些讒佞輕薄的小人,最多導致家業破敗而已。權貴官宦的子孫,做起壞事來其危害就遠不止於此了。他們生活在鄉里,強行索要人家的酒食,強行借貸人家的錢財,強行租借人家的物品不還,強行購買人家的商品而不給錢。他們還親近那些不學無術、毫無德行的小人,使得這些小人恃寵而驕,狗仗人勢,凌辱他人。他們還欺壓侵犯善良百姓,並且矯飾言辭打贏一些實屬荒謬的官司。鄉里的人觸犯法律而且理屈詞窮,他們便出面擔待,說是自己的事,鄉里的人到州縣打官司,他們便盜用父親或祖父的名譽,僞作信函,干謁懇求於州官縣官,使得黑白顛倒循私枉法;至於差遣勞役,徵調民船,收放稅款,赦免人罪,他們都趁機干預以撈取錢財,以這樣所得來的錢滿足他們花天酒地的糜爛生活。如此這樣的惡習還有許多。如果他們隨從父親祖父在任,就私下裏託商賈之人,或吏役之人或市場管理人員買物品,而所付的錢僅是象徵,絕對不夠本錢。或當官職有缺,吏員補位,或當吏人犯法而求得免罪,或當職權落實,利益優厚之時,他們都要暗求賄賂,月夜催促其償報。又在典買奴婢僕人的時候,自作主張,限定極低的價格,而不足的部分卻讓別人填補。平日不是成天與妓女們調情罵俏,就是挖空心思干預正常的借貸事物而發放高利,還有其他五花八門的專營手段來求財納賄,非是如此這般所能夠舉全。他們從來不顧念如此作爲會連累到父祖遭刑受罪。凡是做長輩的都應深悉這種事情的危害,時時防備着子孫做些邪行惡事,更要時時向鄉鄰詢問訪察他們是否在外作奸犯科。

  這樣才能勉強能保證子孫們不會走上邪路。

  【評析】《三國演義》中有段特精彩的摺子,說曹操青梅煮酒論英雄的事情。

  曹操說:"英雄者,胸懷大志,腹有良謀,有包藏宇宙之機,吞吐天地之志者也。"又曰:"今天下英雄,惟使君與操耳!"此"使君"就是一代梟雄劉備。劉備從一織蓆賣履之徒,無尺寸之地立家,趁東漢黃巾軍鬧事起兵,在諸葛孔明、關公、張飛、趙雲一般文臣武將協助下,掙下好大一片天地,至華夏大地,三足鼎立,更有一統江山之勢。然而就是此位有"吞吐天地之志"的英雄,其子劉禪劉阿斗,爲後人留下了千古奇談。

  劉備死後,將匡扶漢室、輔助幼子之事託付與軍師諸葛亮,諸葛亮亦竭盡心智,焚腦燃髓,爲劉氏盡忠,先後六出祁山,爲挫敗曹氏而奮鬥。然而均功敗垂成。一次孔明正要大獲全勝,卻被劉禪星夜詔書召回,孔明仰天長嘆:"主上年幼,必存佞臣在側;吾正欲建功,何故取回。。若奉命而退,日後再難得此機會也。"及回,禪竟說:"聯久不見丞相之面,心甚思慕。"亮知必是劉禪聽信小人讒言,歸後盡斬小人。諸葛亮爲相父,可歷言以誨之,再斬小人。姜維就不能了,諸葛亮死後,全權委託給了姜維,姜維亦不負所望,屢出祁山,數建大功。然而劉禪親近宦官黃皓,疏遠賢良忠正。黃皓欲使小人建立軍功,唆使劉禪又星夜召回了正在前線的姜維。此次,當姜維要殺黃皓時,劉禪說話了:"'愛之慾其生,惡之慾其死。'卿便不容一宦官耶?"姜維恨恨而去,反不得已向人討避禍之方。又因劉禪耽於酒色,竟將一親王之婦留滯宮中一月有餘。親王怒責妻子,竟被劉禪殺死。自此大臣盡皆顫慄,埋下亡國之根。

  劉禪被司馬昭封爲安樂公後,親自到昭府中拜謝,昭設宴款待。使歌舞於前,蜀國官員都倍感傷懷而墮淚,後主卻嬉笑自若。昭問後主說:"頗思蜀否?"後主竟答:"此間樂,不思蜀也。"連司馬昭都嘆息說:"人之無情,乃至於此,雖使諸葛孔明在,亦不能輔之久全。何況姜維乎?"烈士聞之,無不扼腕。

  袁採說,豪富之不肖子孫,終不過導致家事敗落,達貴之不肖子孫,便會導致父祖遭刑辟,然而帝王之不肖子孫,則會喪國,使祖宗之大好江山拱手送人,使祖宗之臉面丟失殆盡,貽羞百代,後人能不警醒嗎?

  子弟貪愚勿使仕宦

  【原文】子弟有愚繆貪污者,自不可使之仕宦。古人謂治獄多陰德,子孫當有興者,謂利人而人不知所自則得福。今其愚繆,必以獄訟事悉委胥輩,改易事情,庇惡陷善,豈不與陰德相反?古人又謂我多陰謀,道家所忌,謂害人而人不知所自則得禍。今其貪污,必與胥輩同謀,貨鬻公事,以曲爲直,人受其冤無所告訴,豈不謂之陰謀!士大夫試歷數鄉曲三十年前宦族,今能存者僅有幾家?皆前事所致也。有遠識者必信此言。

  【譯述】子弟中如有愚頑笨謬而又貪財納賄的,決不可以讓他們走上仕宦之途。古人說辦理案件是能夠積陰德的事情,子孫後代之中必定有興旺發達的,這就是行善積德。做了好事,別人雖不知道,暗地裏福祥如意卻降臨到自己頭上。如果讓那些愚頑笨謬的子弟爲官並執掌刑罰,他定會把公事全部交給幕僚或下屬去辦理。這些人扭曲事實,保護惡人而誣陷忠良,豈不是不能積陰德反而損德嗎?古人還說:人有太多的陰謀詭計,實是道德倫理之所大忌,即幹了壞事雖然別人不知道,但終會得到報應。現在你讓本性貪婪的子弟爲官,他必定會與下屬一同謀劃,假公濟私,蠅營狗苟,黑白顛到,指鹿爲馬,使人蒙受不白之冤,卻又無處申訴,這不就是古人所說陰謀嗎?士大夫們不妨回顧一下我們鄉間的情況。看看三十年前的官宦人家,如今存留還在的又有幾家?他們敗落的原因,就是讓愚笨貪財的子弟做了官,而不積陰德遭到報應造成的。有遠見卓識的人一定相信這番話是毫無謬誤的。

  【評析】柳宗元有一則非常有名的諷刺性寓言,說一性貪之小蟲,因爲它的背面毛澀,所以東西沾上去後很不容易掉下。可是體雖小,力雖弱,仍然是遇到東西就取來負上,昂着頭不顧一切前行,並且負載越多越是有勁,終於到顛倒翻側再不能爬起。間或有人見到了,心懷憐憫,幫它卸去沉重的包袱。但他一旦能夠爬起又拾取如同前番。又喜歡往高處爬,等到筋力疲竭,便墜地摔死。

  古往今來,有多少人,或看上去形貌魁偉,像是大丈夫;或看上去聰明睿智,象是聖賢哲人;或是身居高官;或是大有名望。但其遠見智謀卻同這一小蟲差不多。多貪多賄,玩樂不爽,於是不顧德義,不顧國法,甘以身試法,身死名敗,連家累室而不顧念。此又何苦來哉?

  古代命官一個人犯了事,則因連坐之法,而誅連九族,更至鄉鄰。

  今天雖然廢去連坐這一酷刑,但自己死後,白髮蒼蒼之老父母,黃髮嫩齒之幼兒女,尚留在世,世上之人如何冷眼相加,譏言相諷,也全然不顧,又於心何忍?親恩、師恩、家國大恩,置於何處?一個愚謬貪污之人給社會,給家人造成多大的傷害,多壞的影響啊!所以我們自己不可不爲戒,同時要以此來提防如此之人爲官,而妨害社會。

  家業興衰系子弟

  【原文】同居父兄子弟,善惡賢否相半,若頑狠刻薄不惜家業之人先死,則其家興盛未易量也;若慈善長厚勤謹之人先死,則其家不可救矣。諺雲:"莫言家未成,成家子未生;莫言家未破,破家子未大。"亦此意也。

  【譯述】生活在一起的父子兄弟輩中,一般來說,品行好與壞的人各佔一半。

  倘若那些愚頑不肖刻薄狠毒的人早早死去,那麼他那個家庭的興盛衰榮尚不好下論斷;但如果那些慈祥善良,忠厚勤儉的人先去世,那麼這個家庭的衰敗則是一定的了。俗話說:"不要說家庭還沒有興旺發達,能夠使家庭發達的兒子還沒有生養出來,不要斷言家庭能夠永保興盛,敗家的兒子尚未長大。"就是說的這種現象。

  【評析】唐太宗有句名言:"國之治在得人。"其實家族的興衰更在得人。

  劉禪以近小人,耽酒色,昏庸腐朽而失國。被人譏爲"扶不起的阿斗"。而更有得賢主而昌國者。與劉禪同時的曹睿,並非曹丕親生,郭貴妃代甄皇后後,無有嗣出。曹丕便養曹睿爲後,平日雖寵愛有加,曹睿亦玲瓏喜人,聰明剔透,然而因並非親生,加之無有賢德才能出現,所以曹丕立他爲太子之心並不堅定。一次曹睿隨丕圍獵,僕下從叢林中趕出母子兩鹿。曹丕張弓發箭,母鹿立斃,小鹿站定,回頭視曹睿,睿卻雙目流淚。曹丕很奇怪,便問他爲什麼還不快射,睿答曰:"陛下已射殺其母,臣安忍射其幼子。"曹丕大喜,棄弓於馬下,抓住曹睿的手說:"真仁德之主也。"遂封曹睿爲太子。後曹睿果然以其若谷之虛懷,無上之仁慈使得將士效命,人臣盡忠,國力大盛,奠定了一統華夏的基礎。

  "糜不有初,鮮克有終。"歷朝開國之帝盡皆兢兢業業,勤政愛民,心繫天下,然而最終落得花花江山,轉爲異姓。至令天下之人均以爲"天下大勢,由亂入治,由治入亂。"殊不知這實在是因爲後人不思先人創業難艱,決荒墾棄,才得基業,卻擲金如土,揮珠如礫,沉湎於享樂腐化所至,秦始皇、秦二世、隋文帝,隋煬帝皆二世而亡,南唐劉煜不過三世。此皆子孫不賢,頑劣刻薄不惜家業之典型。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土生萬物,載育萬民。國家如此之大基業,尚可毀於一不肖子弟之手,何況家有千金,萬金,一屋一室者,又何足道哉!

  養子亦需慎重

  【原文】貧者養他人之子當於幼時。蓋貧者無田宅可養暮年,惟望其子反哺,不可不自其幼時衣食撫養以結其心;富者養他人之子當於既長之時。令世之富人養他人之子,多以爲諱故,欲及其無知之時撫養,或養所出至微之人。長而不肖,恐其破家,方議逐去,致其爭訟。若取於既長之時,其賢否可以粗見,苟能溫淳守己,必能事所養如所生,且不致破家,亦不致爭訟也。

  【譯述】家中經濟情況不好的,收養別人的兒子作爲後嗣,應當在孩子小的時候就把他過繼過來。因爲貧困的人沒有田產和房屋爲依憑以頤養暮年,只有期望兒子長大後來養活自己,不得不從幼小之時就給衣給食,養育其長大,用以培植他對你的感情;而富家大戶收養孩子,則應當在孩子長大之後。現在富人抱養別人的孩子時,都害怕讓孩子知道自己是養子,所以總是在孩子還不懂事時就將他領養過來。有時從貧困之家領養的孩子,長大後成了不肖之子,恐怕他會敗破家業,便商議着要把他趕出家門,於是引起爭訟。如果讓孩子長大一點後再過繼,那時,孩子的品行如何就可以看個大概。真的是個性格溫淳敦厚、安分守己的,就一定會把養父母當作自己的親生父母一般對待,也不至敗壞家業,更不至於引起爭訟官司了。

  【評析】俗話說:"養兒防老。"因爲"光景沒有百年好,人活七十古來稀"。

  當自己年強力壯之時,自己能行能走,能食能勞。可年歲稍大,體內機器零件處處磨損,時時發生故障,則不可不有人侍傍於旁,端茶送水,承膝取歡。所以有子之人自不待說,無子之人,則取螟蛉,以續後嗣,綿延香火,四時得以供奉。至少可以年老之時望其反哺,百年之後,入土爲安。故而有"不孝有三,無後爲大"之說。

  然而,袁採以爲收養螟蛉也不可以不慎重。貧困人家應幼時撫養以結其心,富貴之家則應"取於既長之時"。他的出發點是貧困人家無財產,不得不靠感情聯絡,富貴人家有財產,則僅用其守家延嗣養老送終。他的說法不無道理,有時甚合於人情風俗。然而人如果沒有感情,便叫他"冷血動物",人與動物之分則很大一部分在於人有感情。如果僅因財大業豐而慢待以心,養子雖能"事所養爲生,且不敢破家",但人心遠隔,毫無家庭溫情氣氛。豈不大失所望?故而我以爲不論貧者、富者均應"自幼以衣食撫養以結其心"。其心已結,當然親近。

  況且人子的好與壞,孝與不孝,均在於後天教育。當他年少之時,督促管教稍微嚴厲一些,他可能心懷怨恨。到他長大懂事,就會知道養父母不僅要讓他長大,還要"成人",而不是成爲邪惡之徒。子教而成人,子不教而爲"賊"的事情,自是很多,此不贅舉。

  己子不可輕與人

  【原文】多子固爲人之患,不可以多子之故輕以與人。須俟其稍長,見其溫淳守己,舉以與人,兩家獲福。如在襁褓,即以與人,萬一不肖,既破他家,必求歸宗往往興訟,又破我家,則兩家受其禍矣。

  【譯述】窮人家孩子多了固然在經濟上是個負擔,但不可因爲孩子多就輕易地把他們送人爲子。要等到他們長大一些後,見他性格溫柔敦厚,安分守己,這才能把他過繼給別人,如此做法則是兩家人的福氣。如果在襁褓中就送人,萬一孩子將來不肖,在敗壞了別人家的產業後,又必定會要求回到親生父母身邊。這樣往往會引起官司,又會連帶着把親生父母家搞垮,其結果是兩家都受害。

  【評析】有一百萬富翁,妻子早喪,甚感孤獨,每天雖悠遊自在,錦衣玉食,然而殊感悶悶不樂。一天,因遊玩過晚,回到旅店已近子夜。卻聽得房後一家喧鬧嬉笑。開窗後,看到那房裏一窮漢正與衆多兒子調皮頑耍。

  雖然個個衣衫破壞,骨瘦形銷,但俱是興高采烈,家中其樂融融,令富翁羨歎不已,便登門拜訪,對窮漢說願花十萬元買一個兒子。窮漢一聽,大喜過望。遂決定賣一個給他。老大、老二、老三,已年近成人,不日即可自立,並可賺錢養家,不能送人。老四、老五,正是孩童天性,日日疲憊歸來,頗討歡心,令老漢解頤一笑,實是心肝寶貝,亦不送人。

  老六、老七,少即多病。花去許多錢財,日夜廝磨,感情日深,難分難捨,亦不可送人。老八、老九尚在哺乳,如斷然送人,如因水土不服而生疾病,驟然死去,亦不痛煞人哉!他雙眼逡巡,心思反轉,實是難下決心。況兼衆子個個噤若寒蟬,瑟瑟後縮,唯恐父親賣己,神情實令人可憐。窮漢愁腸百解,惱煩異常。不生賣子之心,雖則苦些,何曾如此煩惱。遂快刀斬亂麻:不賣了。霎時,雨過天晴,兒子們歡呼雀躍,窮漢不由雙眼迸淚,面綻笑容。

  袁氏雖以爲不可輕與人,可其心出於憂愁繼子爲兩家的禍患。殊不知,手心手背都是肉,哪一個能夠割捨與人。要想完全消兩家的禍患,自以不送子與人爲最佳。等到孩子大了分門立戶,則自己可以選擇過不過繼以爲人子。人家亦可以決定是否收不收養他爲螟蛉。

  別人之子不可輕易收養

  【原文】養異姓之子,非惟祖先神靈不歆其祀,數世之後,必與同姓通婚姻者,律禁甚嚴。人多冒之,至啓爭端。設或人不之告,官不之治,豈可不思理之所在?江西養子,不去其所生之姓,而以所養之姓冠於其上,若複姓者。雖於經律無見,亦知惡其無別如此。同姓之子,昭穆不順亦不可以爲後。鴻雁微物,猶不亂行,人乃不然,至於叔拜侄,於理安乎?況啓爭端。設不得已,養弟養侄孫以奉祭祀,惟當撫之如子,以其財產與之。受所養者,奉所養如父。如古人爲嫂制服,如今人爲祖承重之意,而昭穆不亂亦無害也。

  【譯述】養異姓之子作爲後嗣,不光祖先和神靈不接受他的祭祀,而且幾代之後,必然會有與同姓氏的人通婚的現象,這是國家法律嚴格禁止的。

  有很多人都這樣做,以致最後引起了爭端。即便是沒有人告,官府也不去追究,難道人們就不考慮一下是否符合情理嗎?在江西這個地方,收養別人的孩子,不去掉孩子生父的姓,只是把收養人的姓放在孩子原來的姓氏前邊,就好象是複姓。這種做法雖然既未見於記載,也不是法律之規定,但也能看出來,人們反對養子與親生子之間沒有任何區別。

  即便是同姓氏本宗族的孩子,如果輩分不對,也不能作爲後嗣。鴻雁只是一個小小的生靈,還懂得不亂倫,人卻做不到。以致有叔叔爲侄兒下拜的狀況出現,這在禮法上難道合適嗎?而況這樣也容易引起爭端。實在不得已的話,可以養弟弟和侄孫來傳宗接代。不過應該把他當作自己的孩子一樣來撫養,將來把自己的財產也傳給他。被收養的孩子也要對待養父像父親一樣。像古人爲嫂嫂制服,像今天的人爲給祖先延續香火,這種做法只要不搞亂輩分,也沒有什麼害處。

  【評析】在封建宗法時代,家族的傳宗接代是一件大事。如果一個家族沒有了接續香火的子嗣,這是一件很痛苦的事。因此,人們在"斷了香火"

  之後,就會想到收養別人的孩子來爲自己傳宗接代。這也可以說是一種不得已的辦法,而且也是絕後者痛苦中的一點安慰。袁採之言在當時可能是很有現實意義的,但隨着時代的發展,中國人的宗族觀念已逐漸淡化,有無後嗣已成了一個不很重要的問題了。尤其是隨着男女平等觀念的普及,傳宗接代的思想已成了一種落伍的觀念了。而中國歷史上曾經有過的大家族,也成了一種昔日的輝煌。

  收養義子當無爭端

  【原文】賢德之人,見族人及外親子弟之貧,多收於其家,衣食教撫如己子。

  而薄俗乃有貪其財產,於其身後,強欲承重,以爲某人嘗以我爲嗣矣。

  故高義之事使人病於難行。惟當於平昔別其居處。明其各稱。若己嗣未立,或他人之子弟年居己子之長,尤不可不明嫌疑於平昔也。娶妻而有前夫之子,接腳伕而有前妻之子,欲撫養不欲撫養,尤不可不早定,以息他日之爭。同入門及不同入門,同居及不同居,當質之於衆,明之於官,以絕爭端。若義子有勞於家,亦宜早有所酬。義兄弟有勞有恩,亦宜割財產與之,不可拘文而盡廢恩義也。

  【譯述】品德高尚的人,看到本家族或姻親中家境貧寒的子弟,大多會主動地將他們收養在家,像對待自己的親生兒子一樣地供給衣食,並提供教育。然而在被收養的人中,難免有些人輕薄庸俗而貪圖人家財產,在人家死後,企圖強行繼承人家的財產。並說:主人曾經把我當作過子嗣,所以收養貧寒子弟的義行竟使人難以施行。對此,解決的辦法,只能是在平時就讓所收養者別居他處,並講明他的身份。倘若自己的子嗣尚年幼,或收養之人的年齡比自己的兒子大,就更應該及早表明態度,以絕爭端。娶再嫁女子爲妻時,妻子帶有前夫的兒子,或作上門女婿而前妻尚留有子,對於這些子弟,要不要撫養,更要提前做出決定,以免將來發生爭端。是否算一家人,是否住在一起,都應該當衆講明,並呈報於官,以免日後發生爭執。如果收養之人對家庭出力不小,應該及早給予酬謝,父親所收養的義兄義弟如果對家庭有功勞有恩德,也應分一份財產給他,不要拘泥於當初的條文規定,而徹底拋棄了相互扶持一場的恩義。

  【評析】當日豹子頭林沖,在東京城裏被高太尉陷害刺配滄州。又在滄州殺了三人,燒了草料場,到柴進莊上,被薦與梁山泊頭領王倫。當時王倫看過薦書,思量柴大官人昔日的恩情,便請林沖坐了第四把交椅。但他驀然尋思道:"我是個不及第的秀才,因鳥氣,合着杜遷來這是落草,續後宋萬來,聚集這許多人馬伴當,我又沒十分本事,杜遷、宋萬武藝只是平常。如今不爭添了這個人,他是京師禁軍教頭,必然好武藝。倘若被他識破我們手段,他須占強,我們如何迎敵?不若一怪,推卻事故,發付他下山去便了了,免致後患。只是柴進面上不好看,忘了日前之恩,如今也顧他不得。"此一番尋思,便推糧少房稀,又是小去處,恐誤了林沖前程。只因宋萬、杜遷、朱貴等說情,便以投名狀而決判。後又因揚志之事,許多曲折,終留林沖于山寨。後來晁蓋劫了生辰綱,率衆好漢殺了官兵,投上山寨後。王倫先還牛羊俱宰,設宴招待,殷勤周到。

  等到飲酒之間,晁蓋把胸中之事,從頭至尾,都告訴王倫等衆位。王倫聽罷,駭然了半晌,心內躊躇,做事不得,自己沉吟,虛應答筵宴。衆人送下客館安歇後,晁蓋心中歡喜,對吳用等六人說:"我們造下這等彌天大罪,哪裏去安身?不是王頭領如此錯愛,我等皆已失所,此恩不可不報!"吳用冷笑,說出一番話來:"(王倫)雖是口中應答,動靜規模,心裏好生不然。若是他有心收留我們,只就早早便議定了座位。""兄長不見他早間席上與兄長說話,倒有交情,次後因兄長說殺了許多官兵,捕盜巡檢,放了何清,阮氏三雄如此豪傑,他便有些顏色變了。。。早間林沖看王倫答應兄長模樣,他自便有些不平之氣,頻頻把眼瞅這王倫;心內自己躊躇。我看這人,倒有顧盼之心,只是不得已,小生略放片言,教他本寨夥並。"後林沖來拜說道:"。。若這廝語言有理,不似昨日,萬事罷論,倘若這廝有半句話參差時,盡在林沖身上。"第二日林沖即於寨後水亭子中夥並了王倫。隨後於聚義亭中讓晁蓋坐了頭把交椅,總領山寨。

  施耐庵詩曰:"入夥分明是一羣,相留意氣便須親,如何待彼爲賓客,只恐身難做主人。"王倫於此犯了兩大錯誤。一不該收留林沖,既收留,便不可刁難他,使他一無處可以藏身之配軍死心踏地爲己效力。

  二不該接納晁蓋等入中山。既接入山,便應虛懷以待之,使晁蓋等衆心懷恩義,永存敬意。此乃是引狼入室,尚期其完乎?終於身死人手,爲世所笑。然而世人笑者,不外是嫌其"嫉賢傲士少寬柔,卻把羣英作寇仇。"可誰又想到一個有心濟人,卻無力服衆的人,心力交竭。強客壓主,主豈能忍之?!於此亦應向王倫灑一捧同情淚了。

  袁採於此段中所述,"質之於衆,明之於官,以絕爭端"。誠爲精闢,然用於有序之社會尚可,其如林沖、晁蓋之徒能奈何否?然而即使這樣,我們仍應爲袁氏此一論述而喝采。

  孤女寡婦,安全居處

  【原文】寡婦再嫁,或有孤女年未及嫁,如內外親姻有高義者,寧若與之議親,使鞠養於舅姑之家,俟其長而成親。若隨母而歸義父之家,則嫌疑之間多不自明。

  【譯述】寡婦準備再嫁,或者有失去父親的女子年齡還未到出嫁的時候,本宗族或其他親戚中德義較高的人,應該給她們張羅定親。讓守寡的婦人或小孤女居住在婆家,等到小女孩長大了再爲她成親。如果跟隨母親到繼父家生活,就會產生一些說不清的嫌疑。

  【評析】寡婦和不幸而孤的小女孩應該注意自身的安全,但童養媳也是一件不幸的事。有媽的孩子像塊寶,沒媽的孩子像根草。一個小女孩離開母親,到婆家去守婦道,其境遇可想而知了。由此,我們不禁感嘆:封建時代的婦女活得實在是太累了。

  續娶後妻需慎重

  【原文】中年以後喪妻,乃人之大不幸。幼子幼女無與之撫存,飲食衣服,凡閨門之事無與之料理,則難於不娶。娶在室之人,則少艾之心,非中年以後之人所能御。娶寡居之人。或是不能安其室者,亦不易制。兼有前夫之子,不能忘情,或有親生之子,豈免二心!故中年再娶爲尤難。

  然婦人賢淑自守,和睦如一者,不爲無人,特難值耳。

  【譯述】中年喪妻,確是人生中一大不幸。幼兒稚女,無人照顧撫養;一應飲食,衣服等本應由母親來操辦的事情,也無人料理了。因此,中年人喪妻後,很難做到不再娶。如果娶黃花閨女爲妻,那麼,少女之心是中年人所難以捉摸的。如果娶寡婦爲妻,她如同樣不能安分守己,也實難控制。況且寡婦如帶有前夫之子,則愛子之情,縈掛於懷,嫁過來後又生孩子,如何能確保不生二心!所以,中年人續娶是很費心的。然而,婦女中還是有賢惠、溫淑、守婦道的,能使得全家和睦相處,親密如一,只不過很難遇到罷了。

  【評析】孔子說:"夫子何思何慮,天下同歸而殊途,一致而百慮。"是說無論你如何思、如何想,天下的道理都是相通的。讀罷上則,想起明代柯丹邱所著的四大南戲之一《荊釵記》中,錢玉蓮的遭遇。實在是此則的事實佐證。不禁爲先哲的遠見折服。

  錢玉蓮七歲喪母后,父親續娶。不想繼母是個不通道理的人。每日折磨小玉蓮,稍有一點差錯,非打即罵,毫無一絲親情。玉蓮長大後,由父親許給窮書生王十朋。豈料繼母爲有個"老來靠",逼她嫁本村的富戶。竟爲玉蓮設下三條路走:刀上死,水裏死,繩上死。並惡狠狠地說:"依了我嫁孫家,多給你房奩首飾,若不肯嫁孫家,剝得赤條條,揀個十惡大敗日,一乘破轎子,送到王家,房奩首飾,一點沒有,再不許回孃家。"老父親爲了息事,只得退步,忍氣吞聲。草草地送玉蓮到了王家。後來王十朋上京趕考,託付家眷給老岳父,不想孫家仍不死心。謊說王十朋考官後,作了宰相女婿。繼母便受了孫家財禮,再逼玉蓮改嫁。終於,玉蓮忍受不住繼母的虐待,投江而死。老父親孤苦無依,要寫狀子給官,告老婆是不賢婦。雖說戲曲,結局是大團圓,玉蓮得人搭救,終與王十朋夫妻團聚。可這一結局,分明是迎合觀衆的心理而來。

  玉蓮的命運不會如此順利。

  中年再娶確實讓人費心勞神,不可不小心。

  寡婦應自養幼子

  【原文】婦人有以其夫蠢懦,而能自理家務,計算錢穀出入,人不能欺者;有夫不肖而能與其子同理家務,不致破家蕩產者;有夫死子幼而能教養其子,孰睦內外姻親,料理家務至於興隆者,皆賢婦人也。而夫死子幼,居家營生最爲難事。託之宗族,宗族未必賢;託之親戚,親戚未必賢。

  賢者又不肯預人家事。惟婦人自識書算,而所託之人衣食自給,稍識公義,則庶幾焉。不然,鮮不破家。

  【譯述】作爲妻子因爲丈夫怯懦蠢笨,就自己施展才能,操持家務,掌管錢糧支出借入事務,使得別人不敢小覷欺侮;有的妻子因爲丈夫不務正業,就同孩子們一道主持家中營生,使得家庭倖免於破敗;有的妻子丈夫早死而兒子尚小,但她卻能教養孩子,把親戚家族之間的關係處理得很好,並能料理家務,甚至使家庭日益興旺發達。這些婦人都是很賢惠能幹的女子。對於婦女來說,丈夫早死而兒子尚幼,這時是維持生活,經營家業最困難的時期。因爲如果你把家事託付給同宗同族的人,宗族的人未必就是賢良的人,託付給親戚,親戚也未必就賢良。並且賢良的人大多不肯多管別人家的私事。只有婦女自己能夠識文斷字,所託付之人又衣食自給,懂得一些公義道理,或許能度過這個難關。不然的話,很少有不家業破敗的。

  【評析】清文宗皇太極得暴疾身亡後,留下博爾濟吉特氏(即以後史稱"孝莊文皇后")和幼子福臨。因爲皇太極生前沒指定繼承人,因而死後"諸王兄弟,相爭爲亂,窺伺神器"。當時諸王中有力量爭奪皇位的是睿親王多爾袞和皇太極的長子肅親王豪格,兩者之間鬥爭激烈。最後多爾袞感到勢單力薄,暫時作了讓步,提出立年方六歲的福臨爲帝,而多爾袞與濟爾哈朗"左右輔政,年長之後,當歸政"。於是福臨繼承了皇位。

  福臨即位後,多爾袞要奪皇位的野心並沒有消除,隨着他的權勢不斷擴大,想做皇帝的慾望也日益增加。"勝國舊臣之所奉,只知有攝政王(多爾袞)"。孝莊文皇后看到多爾袞植黨營私,打擊異己,獨攬大權。"關內關外鹹知有睿王一人。"這種形勢無疑時刻威脅着幼帝福臨的皇位,於是孝莊文皇后下嫁多爾袞。她企圖以此來籠絡和控制多爾袞,鞏固自己及其嫡子福臨的地位。這個包含政治目的的行動,在一定程度上起到了延緩和阻止多爾袞奪位稱帝的作用,儘管多爾袞積極篡位,但是始終未能實現。

  順治七年多爾袞死後,孝莊文皇后輔助十三歲的順治皇帝開始親政,她爲了加速鎮壓抗清力量和南明殘餘勢力,十分重視團結漢族將領,使他們爲清王朝效力。如曾破例把平南王孔有德的女兒孔四貞"育之宮中。賜白金萬兩,歲俸視郡主"。又把太宗皇太極的第十四女和碩公主嫁給平南王吳三桂之子吳應熊爲妻。此外她還提倡節儉,曾多次把宮中節省銀兩賑濟災民。她這種做法一直影響到康熙、雍正兩朝。

  順治十八年,福臨死後由玄燁即位。此時康熙年僅八歲,而孝莊文皇后已是整個清朝統治集團中德高望重,一言九鼎的人物。康熙十二年三藩之亂爆發後,孝莊文皇后發散宮中金帛加犒出征駐防士兵。十四年,內蒙察哈爾部布爾尼乘三藩叛亂,清軍無力北顧之機興兵作亂,孝莊文皇后要康熙沉着應戰。一面遣使招撫,觀其虛實,一面派大學士圖海鎮壓。結果布爾尼被殺,叛亂遂平。由是觀之,孝莊文皇后知人善任,臨事處置果斷而有心計。

  孝莊文皇后經常面授機宜,培養康熙處理政務的能力。康熙曾說:"憶自弱齡,早失怙恃,趨承祖母膝下三十餘年,鞠養教誨,以致有成,設無祖母太皇太后,斷不能有今日成立。"由此可見,這位賢能的祖母,對康熙成爲我國封建社會頗有作爲的皇帝起了重要的作用。

  孝莊文皇后,一生經歷了清九年級朝政局的變化,精心扶立兩個幼年皇帝主政,誠爲袁氏,所說之"賢婦人","最爲難事"也百般周旋,安然得過。

  幼定終身弊處多

  【原文】人之男女,不可於幼小時便議婚姻。大抵女欲得託,男欲得偶,若論目前,悔必在後。蓋富貴盛衰,更迭不常。男女之賢否,須年長乃可見。若早議婚姻,事無變易,固爲甚善,或昔富而今貧,或昔貴而今賤,或所議之婿流蕩不肖,或所議之女狠戾不檢。從其前約則難保家,背其前約則爲薄義,而爭訟由之以興,可不戒哉!

  【譯述】家中的孩子,決不應當在他們年紀幼小的時候,就爲他們訂下婚事。

  大抵女方訂親,是要找一位可以託付終身的男人;男方訂親,是要找一位可以相依相伴的女子。如果現在看着他們還相匹配,就爲他們定下親事,將來一定會後悔的。因爲家族的富貴興衰是變化無常的。孩子的賢良與否,也得等到長大後才能看出。如果早早議定了婚事,而兩家情況不變,孩子均好,當然很好。可是萬一以前富裕而現在窮了,或者以前有權有勢而現在沒了,或者所議定的女婿遊手好閒,或者議定的媳婦性格乖僻,不知檢點。那麼依照以前所定的婚姻行事,則不保要破家毀業,不依婚約則又負不守信義的惡名,並由此引發官司訴訟。對於此,作爲父母的人,能不有所警惕!

  【評析】作父母的爲孩子早早定婚不過是由於以下幾種情況。父母輩之間,因爲交情篤好,性情相投,欲作數世厚誼。父母愛子女若心肝寶貝,想使子女早早成家立業,婚事早諧,以便早日抱到孫子,好承宗傳代。父母因慕對方錢勢,想借此攀宮折桂,光耀門楣。父母看重人家兒女長得聰明俊秀,容貌秀美,因而想及早娉作自家婦婿,免爲別家佔先。凡此四種,都是將婚姻繫於一些不穩定因素之上。使得本來好好的願望落空,姻親兩家重則反目成仇,輕則嘔氣,相互嫌惡。因爲誠如袁氏所說"富貴盛衰;更迭不常"。家道的興衰榮辱,是很容易變化的。特別是在古代,官宦人家,因一人得道便雞犬升天。或一人犯君,整個家族便"呼喇喇似大廈倒"。那些因羨慕人家錢勢的不要頓足捶胸,叫苦連天嗎?

  又那些數世交好,欲想要靠兒女結親來延續友誼的,殊不想男女尚小,性情、形貌都沒有定格,萬一長大後性情不合,彼此又各情有所屬,兩家大人不是很難決斷,進退維谷?況且兩家關係親密,免不了頻頻往來,禮尚互搭,難免會發生些齟齬。但兩家兒女婚姻夾在中間,彼此面和心不和。如果草率完婚,而大人之間交情日疏,表裏不一,兒女便要在中間難做人。在古代又戰亂不時發生,如果一家搬遷,消息不通,男女各到婚嫁年齡,如何處置?不但耽誤兒女青青,且弄不好世交之誼,毀於一旦。那些因愛人家兒女而早早爲他們定婚的,一般結果也不會好。小時候聰明的,大了不一定聰明,小時候漂亮的大了不一定漂亮,即使容貌相匹配,其中還有一個品性問題。一旦女婿或媳婦性體不好,德行有虧,不是因愛反而害了子女嗎?看來,早早地爲子女定婚是有百害而可能沒有一益的。

  議親貴人品

  【原文】男女議親,不可貪其閥閱之高,資產之厚。苟人物不相當,則子女終身抱恨,況又不和而生他事者乎!

  【譯述】男女雙方在議定婚事時,決不可貪圖對方的門第和財富。如果雙方在形貌品性上不相配,卻締結了婚姻,就會使子女抱恨終身,況且,夫妻不和又會引發許多事端呢!

  【評析】門第觀念,是隨着世族地主勢力而發展起來的一種腐朽的地主階級意識。世族在東漢末年發展起來,到魏文帝時行九品中正法,選舉制度被世族地主集團控制,他們尊世胄,卑寒士,完全根據門第的高低來選擇官吏。同時在婚姻方面,高門勢族也是自恃清高,不與庶族地主官員輕易通婚。門第完全成爲判別人品及取官婚配的標準,即所謂:"取士必問家世,婚姻必問閥閱。"在這種情況下,譜諜之學應運而生。世族地主紛紛爲自己編撰家譜、族譜,在各地評定門第的等級,統治者則用法律的形式對高門勢族加以保護和標謗。

  貞觀六年,唐太宗對房玄齡說:現在山東崔、盧、李、鄭四姓,雖已數世衰微,猶抱着他們舊日的門望,自高自大,每當嫁女他族,必廣索聘禮。甚至以門第的等級,定聘禮的多少,論數定約,同於市場買賣,損害風俗,舊的門第等級如此輕重顛倒,非改革不可。

  貞觀十六年,唐太宗又詔令禁止舊世族賣婚,詔曰:"(舊族)吹噓門望的目的在於勒索錢財,因此連姻必找富室。然而竟有新官之輩,財富之家,慕其徒有虛名的門望,竟相結親,多納財貨,有如賣婚,於是有的自損家門,甘受屈辱。有的則矜其舊族,對姻親非禮,自今年六月起禁止賣婚。"

  儘管山東的崔、盧、李,鄭家世日趨下落,在政治上無足輕重,但在婚姻上仍十分吃香。一些公卿宰相大臣之家,爭相與他們締結婚姻,並且願陪送大量資財。而對李唐皇室締婚則多采取敬而遠之的態度,唐太宗曾命皇室子女選妃擇婿,只挑本朝勳臣之家,"不議山東之族"。

  但房玄齡、魏徵、李勣等人,卻和山東舊族"盛與爲婚"。在門望方面,依靠與山東舊族連姻來攀高門。唐太宗對此雖然不滿,但在強大的習慣勢力面前也無可奈何,只能遷就了事。

  今天門第觀念似有死灰復燃之勢,實是男女婚姻之大患,我們不可不防。

  婚配需條件相當

  【原文】有男雖欲擇婦,有女雖欲擇婿,又須自量我家子女如何。如我子愚癡庸下,若娶美婦,豈特不和,或有他事;如我女丑拙狠妒,若嫁美婿,萬一不和,卒爲其棄出者有之。凡嫁娶因非偶而不和者,父母不審之罪也。

  【譯述】家中男孩要聘媳婦,女孩要定女婿,做父母的得考慮一下自家的子女條件如何,如果自家兒子愚笨平庸,卻娶了一個美貌女子爲妻,不但夫妻會不和,還會發生其他事情。如果自家女兒又醜又笨還愛爭風吃醋,卻嫁了一個好女婿,萬一夫妻不和,就會被人家拋棄,大凡男女結婚後,因爲不般配而導致雙方不能和睦相處的,都是做父母的事先沒有考慮周全的過錯。

  【評析】《醒世恆言》上有一回,叫做《錢秀才錯占鳳凰儔》。講的是這樣一個故事。說西洞庭有戶人家,家主高贊,有一子一人。女名秋芳,風流不讓崔鶯,嫋娜休言西子,面如桃花含露,體如白雪團成。人物齊整,且又聰明。高贊便想揀個讀書君子,才貌雙全的配她,財禮不論,要男子親來,自己相過纔可。有一錢青秀士,飽讀詩書,一表人才,但年當弱冠,無力娶妻。幸得同縣一位表兄,家道頗富,邀他在家讀書,供給食宿。表兄姓顏名俊,面貌醜陋,胸無點墨,卻好妝扮,穿紅着綠,低聲強笑,自以爲美,又有好高之病,想娶一美女爲妻。故而亦未婚娶。

  聽得高贊此說,明知自己不行,卻是心戀高女美貌,便心生一計,讓錢青假冒,替他娶回。錢青受人恩惠,明知不妥,又無辦法,便惴惴而行。高贊一眼相中,便擇日迎娶。高贊又要新郎親迎,錢青又不得不再辛苦。迎娶之時忽然起大風,下起大雪,因兩家隔湖而住,不能過去,高便決定在己家完婚。錢青心知不妙,再三推脫,不可,不想大風三日方息。

  顏俊在家心急如火。等到迎親隊伍歸來,遂不分青紅抓住錢青就打。錢青三日之中,雖秋毫無犯,如何說得明白。高贊見人歐打新郎,便率僕從揮拳相向,兩家大打出手,滿街喧譁。縣令聽說,捕系兩家到堂,問明情況,判高女爲錢青之妻。判詞曰:"佳男配了佳婦,而得其宜;求妻到底無妻,自作之孽。"

  馮夢龍爲詩曰:醜臉如何騙美妻?作成表弟得便宜,可憐一片吳江月,冷照鴛鴦湖上飛。

  設若高老不是詳審親判,豈不誤了女兒的終身?而顏俊不自思量,終於偷雞不着蝕把米。

  媒人之言不可輕信

  【原文】古人謂"周人惡媒",以其言語反覆。給女家則曰男富,給男家則曰女美,近世尤甚。給女家則曰:男家不求備禮,且助出嫁遣之資;給男家則厚許其所遷之賄,且虛指數目。若輕信其言而成婚,則責恨見欺,夫妻反目,至於仳離者有之。大抵嫁娶固不可無媒,而媒者之言不可盡信。如此,宜謹察於始。

  【譯述】古人說:"心思縝密的人討厭媒人。"這是因爲媒人大都言而無信,滿嘴謊辭。在女方家裏說男方如何富裕;在男方家裏說女方如何貌美。

  近年來,這種風氣更爲惡劣,在女方家裏,媒人會說男方不要求嫁妝多麼豐厚,相反會出一些錢作爲女方嫁女之資。在男方家裏,媒人則說女方準備了多麼豐富的嫁妝。並且虛編一個數字來欺騙男方。倘若輕信了媒人的話,讓雙方結婚,就會因被欺騙而惱怒在心,至於夫妻反目,因此而離婚的也大有人在。一般來說,婚姻嫁娶固然少不了媒人,可媒人的話決不可全信。鑑於此種情況,作爲雙方父母,一開始就要謹慎小心,察訪清楚。

  【評析】封建時代不同現在,講究自由戀愛,它依據男女有別,授受不親的原則,婚姻靠得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家隔不遠,父母尚可打聽周祥,稍有距離,則不得不靠媒人的話,得知一滴半點對方的消息。男女雙方更不得見面,及到洞房花燭,夫妻才得見面。一瞅,噢!夫婿如何,噢!媳婦如何。於是男子貌如潘安,女子醜於無鹽;或女子貌美如花,男子萎鎖如蝦。然而這樣結爲夫婦的大有其事。於是不得不嘆息自己時乖命舛,上演一出出對花傷心,望月勞情的悲愁故事,令人心酸,令人長嘆。故而媒人之言大都不可信。

  男女本應平等對待

  【原文】嫁女須隨家力,不可勉強。然或財產寬餘,亦不可視爲他人,不以分給。今世固有生男不得力而依託女家,及身後葬祭皆由女子者,豈可謂生女之不如男也!大抵女子之心最爲可憐,母家富而夫家貧,則欲得母家之財以與夫家;夫家富而母家貧,則欲得夫家之財以與母家。爲父母及夫者,宜憐而稍從之。及其男女嫁娶之後,男家富而女家貧,則欲得男家之財以與女家;女家富而男家貧,則欲得女家之財以與男家。爲男女者,亦宜憐而稍從之。若或割貧益富,此爲非宜,不從可也。

  【譯述】嫁女時置辦嫁妝,應該量力而行,不能打腫臉充胖子。可如果確實家道殷實,也不可把她視作外人而不分財產給她。現在這個社會原本就有有小子卻不能依靠而依靠女兒家的,甚至死後埋葬祭祀都要由女兒操辦的,怎麼能說生女兒不如生男兒呢?一般來說,女兒家的心腸最讓人愛惜。如果孃家富而婆家窮,就想法從孃家得些財物接濟婆家。如果婆家富而孃家窮,就想法從婆家得些財物接濟孃家。作爲父母親和丈夫的,對此都應持憐惜的態度而寬容她,等到自己的兒女長大成婚後,如果兒子家裏富而女兒家貧,就會想法從兒子家拿一些錢物接濟女兒家。如果女兒家富而兒子家窮,又會想法從女兒家得些錢物接濟兒子,作爲兒女的,對此都應該寬容一些。但是,如果把貧家的財物往富家拿,就不對了,不順從她便是應該的了。

  【評析】漫長的封建社會,形成了婦女在家庭中的從屬地位,處處依靠作爲一家之長的丈夫,經濟上的不獨立,造成人格上的不獨立,因而對她的所作所爲,丈夫便有許多挑剔之處。袁採勸誡世人,對女子的"心腸"

  應多寬容、體諒一些,少加指責一些。可見,作爲封建士大夫的袁採對女子有一種發自內心的同情,因而,他的這種觀點也有值得人深思的一面。

  婦人年老宜善待

  【原文】人言"光景百年,七十者稀",爲其倏忽易過。而命窮之人,晚景最不易的過,大率五十歲前過二十年如十年,五十歲後過十年不啻二十年。而婦人之享高年者,尤爲難過。大率婦人依人而立,其未嫁之前,有好祖不如有好父,有好父不如有好兄弟,有好兄弟不如有好子侄;其既嫁之後,有好翁不如有好夫,有好夫不如有好子,有好子不如有好孫。故婦人多有少壯享富貴而暮年無聊者,蓋由此也。凡其親戚,所宜矜念。【譯述】人常說:"光景可以達百年,人活七十古來稀。"這是時光易過,人生短暫。然而,命運不濟的人,到年老的時候,光景最難過。大約地說五十歲以前過二十年像過十年,五十歲以後過十年就好像不止過了二十年。那些婦道人家中高壽的,更是難過,因爲婦道之人都依靠別人過活。沒出嫁前,對她來說,有好祖父不如有個好父親,有好父親不如有個好兄弟,有好兄弟不如有個好侄子。出嫁以後,對她而言,則是有好公公不如有好丈夫,有好丈夫不如有好兒子,有好兒子不如有好孫子。

  所以婦道人中存在許多早年享受富貴榮華,晚年卻光景慘淡的,原因就在這裏。只要是其親戚,都應想到這一點而多給她些關照。

  【評析】有一老婦人,年輕時家道也頗富裕,丈夫又多眷戀,故而生活幸福安樂。不想丈夫半道得暴病故去。白頭偕老的話便隨風而散。所幸膝下尚有孩子,雖未成年,扶養艱辛,倒解去不少寂寞無聊之苦。加之兒子性勤謹,婦人心中指望不小,倒也易於打發日月,光陰荏苒,轉眼間數年已過。婦人含辛茹苦,兒子也娶妻生子。婦人以能動之手,勤於幫襯媳婦治家,洗衣做飯,打掃場院。等小夫妻下田勞動,便逗引孫子,其樂也融融。孫子又頗解人意,聰明伶俐,能承歡膝下。婦人心裏自是感到甜密,以爲老年有靠,所受之苦,終不算枉。可是好景不長,年老之人,一日不比一日,兼之多年勤勞,落下腰痠腿疼的毛病,兒子還不說什麼。媳婦就顯出些眉高眼低,越來越不耐煩侍候老婦人了。開始,媳婦說什麼,兒子還當耳邊風。可是久病牀前無孝子,又說:嬌妻喚作枕邊靈,十事商量九事成。枕邊風吹得多瞭如何能不動心思。又自思量,自家小家,專靠夫妻二人,幾畝薄田,如何能經受老病之人光吃不幹拖累人。一日,終下決心。夫妻二人便置老母於一竹筐之中,趁夜靜無人,悄悄擡置荒野僻靜之處,任其餓死了事。可是孫子從小與祖母廝磨,感情日深,平日便瞞着父母拿些好東西給奶奶吃,夫妻日議,怎會不知,只是人小力微,無可奈何。那夜,夫妻歸來,孫子問奶奶如何不見。夫妻初時尚支吾不言,等孫子也說奶奶拖累的話時,夫妻才告訴實情。孫子拍掌說:"真好主意,等你們老時,我自用兩個竹筐,把你們一樣處置。"夫妻面面相覷,心中大驚。慌忙趕出家門把老母擡回,從此好言好色,盡心侍候。老婦人終得享天年。

  由是觀之,袁氏所言"有好子不如有好孫"者,確有道理。

  收養親戚當得法

  【原文】人之姑、姨、姊、妹及親戚婦人,年老而子孫不肖,不能供養者,不可不收養。然又須關防,恐其身故之後,其不肖子孫卻妄經官司,稱其人因飢寒而死,或稱其人有遺下囊篋之物。官中受其牒,必爲追證,不免有擾。須於生前令白之於衆,質之於官,稱身外無餘物,則免他患。大抵要爲高義之事,須令無後患。

  【譯述】人的姑母、姨母、姐姐、妹妹等女性親屬中,有些年老而子孫又不孝順,以至得不到贍養的,應該把她接到家中奉養起來。但同時又要謹慎,因爲怕她死後,她的那些不肖子孫胡攪蠻纏而與你打官司,說什麼被你收養的人是因爲你不給衣食,受飢捱餓死去的,或者說死者留下些財物被你佔去。官府接到狀紙,必定會調查取證,免不了鬧得你家中雞犬不寧。所以,必須讓被你收養的親戚在生前就把情況向大家說清楚,並在官府備案,講清自己並無財產,以免今後產生禍患。一般來說,要做一些高尚的事情,事先必須考慮周全,以免留下後患。

  【評析】曹操借王允寶刀刺殺董卓未遂,被董卓識破,畫影圖形,懸以重賞,行文大下,揖拿曹操。在中牟縣,縣令陳宮感激曹操忠義,便棄官與操同行。三日後曹操與陳宮到父親的結義兄弟呂伯奢家探問消息。《三國演義》有一極精彩的描述:操告以前事,曰:"若非陳縣令,已粉身碎骨矣。"伯奢拜陳宮曰:"小侄若非使君,曹氏滅門矣。使君寬懷安坐,今晚便可下榻草舍。"

  說罷,起身入內。良久乃出,謂陳宮曰:"老夫家無好酒,容往西村沽一樽來相待。"言訖,匆匆上驢而去。操與宮久坐,忽聞莊後有磨刀之聲。操曰:"呂伯奢非吾至親,此去可疑,當竊聽之。"二人潛步入草堂後,但聞人語曰:"縛而殺人,何如?"操曰:"是矣!今若不先下手,必遭擒獲!遂與宮拔劍直入,不問男女,皆殺之,一連殺死八口。

  搜至廚下,卻見縛一豬欲殺。宮曰:"孟德心多,誤殺好人矣!"急出莊上馬而行。行不到二里,只見伯奢驢鞍前鞽懸酒二瓶,手攜果菜而來,叫曰:"賢侄與使君何故便去"操曰:"被罪之人,不敢久住。"伯奢曰:"吾已分咐家人宰一豬相款,賢侄、使君何憎一宿?速請轉騎。"

  操不顧,策馬便行,行不數步,忽拔劍復回,叫伯奢曰:"此來者何人!"伯奢回頭看時,操揮劍斬伯奢於驢下。宮大驚曰:"適才誤耳,今何爲也?"操曰:"伯奢到家,見殺死多人,安肯幹休?若率衆來追,必遭禍矣。"宮曰:"知而故殺,大不義也!"操曰:"寧教我負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負我。"陳宮默然。袁氏防所收養之人不肖子孫的論述可謂備至,但"智者千慮,終有一失"。終無隻字論及所養之人如何如何,不是他之所失?

  分配財產務均平

  【原文】父祖高年,急於管幹,多將財產均給子孫。若父祖出於公心,初無偏曲,子孫各能戮力,不事遊蕩,則均給之後,既無爭訟,必至興隆。

  若父祖緣有過房之子,緣有前母后母之子,緣有子亡而不愛其孫,又有雖是一等子孫,自有憎愛,凡衣食財物所及,必有厚薄,致令子孫力求均給,其父祖又於其中暗有輕重,安得不起他日之爭端!若父祖緣其子孫內有不肖之人,慮其侵害他房,不得已而均給者,止可逐時均給財谷,不可均給田產。若均給田產,彼以爲己分所有,必邀求尊長立契典賣,典賣既盡,窺覷他房,從而婪取,必至興訟,使賢子賢孫被其擾害,同於破蕩,不可不思。大抵人之子孫或十數人皆能守己,其中有一不肖,則十數均受其害,至於破家者有之。國家法令百端,終不能禁;父祖智謀百端,終不能防。欲延家祚者,鑑他家之已往,思我家之未來,可不修德熟慮,以爲長久之計耶?

  【譯述】父祖輩年紀大了,不願多管理干涉家事。大多將財產均分給子孫了事。如果父親祖父們用心公正,一開始就無有偏袒,子孫們又都能同心協力,經營家業,而不學浪蕩子,那麼平均分配之後,不但沒有爭執,家道更會興旺。如果父親祖父長輩因爲有過繼的子孫,因爲有異母之子,因爲兒子死了而不喜歡留下的孫子,還因爲雖然都一樣是子孫,自己卻有愛有憎,平日有資助有不資助,但凡供給衣服食物錢財東西,又必然有厚有薄。這就使得子孫在分配財產時強烈要求平均分配。作爲長輩又在暗中使分配不均,怎麼能期望日後不起爭端?如果因爲家中有敗家子,長輩擔心他日後侵害別的孩子的利益,在分財產時雖然迫不得已地要分給他一份,也只能按時給一些錢糧而不將田產平均分他。如果你分他田產,他就覺得自己有了自主權,一定請求長輩訂立契約而將田產賣掉。

  而田產賣光以後,他就會去騷擾其弟兄們想再貪佔一點,這就必然引起訴訟,使得那些品行良好的子孫被他騷擾禍害,與他一同破家蕩產。對此,不能不考慮。一般說來,子孫中即使有十多個人都安分守己,而有一人是敗家子,那麼,這十幾人都要身受其害,乃至傾家蕩產。國家法令再嚴,也無法杜絕犯罪,父祖智謀再高,也不能防止發生上述事情。

  想使家族永遠昌盛的,得看看別人家的興衰歷史,好好想一想自己家的將來。難道可以不從現在起修養道德,詳細計劃,以爲未來作一長遠打算嗎?

  【評析】俗語說:天下老人,都愛惜小兒子。我們不管此話有理無理,只以此表示,以父母之心對待子女,都有愛憎、薄厚之分。十個指頭伸出都不能一般齊,子孫中當然有好有壞,有優有劣,人心有所偏讓,在所難免。有些見識長的可以把事情辦得不顯山不露水,小事雖有偏袒,大事並不糊塗。在分房立業的時候持公平端正的心,縱然不被偏愛的子孫,見到分產均當,心下自然沒氣。而沒見識的,自以爲我的財產,願給誰給誰,在分產析業時,明顯不公。一時間好像給自己喜歡的兒子添福,但日後,兄弟不和,難免發生爭執,得不償失,甚至多得財物的兒子,都會埋怨老人。況且老人所偏愛的,必然寵溺。容易成爲性情不好,事父不孝,不學無術的人。一旦這種事情發生,老人怕有供給不善之憂,又無顏到其他兒子處就養,那時,豈不悔之晚矣!

  立遺囑宜公平

  【原文】遺囑之文,皆賢明之人爲身後之慮。然亦須公平,乃可以保家。如劫於悍妻黠妾,因於後妻愛子中有偏曲厚薄,或妄立嗣,或妄逐子,不近人情之事,不可勝數,皆所以興訟破家也。

  【譯述】所謂遺囑,都是有見識的人怕自己百年之後,發生什麼爭執而生前預寫的死後該如何如何處置的文書。但是遺囑也必須公平,才能使家中免生是非,和睦興旺。如果因爲妻或妾兇狠狡詐,在立遺囑時對於自己的後妻或孩子有厚有薄,有偏有私,或隨便更改繼承權,或輕易地驅趕孩子出門,等等,種種不合乎人情禮儀的事,不知有多少。都是引發糾紛而使家業破敗的根源。

  【評析】漢高祖劉邦寵愛戚夫人。因爲"母愛者子抱"。所以戚夫人之子趙王如意常被高祖抱居膝上。並說"終不使不肖子居愛子之上"。戚夫人也因日夜侍御,數次吹枕邊風。建漢十二年,擊破黥布軍歸後,高祖病重,便更想改易太子。留侯張良進諫,不聽,叔孫太傅稱說引古今,冒死進太子。高祖又假裝答應,但他猶想改換太子。然而,終沒立下遺詔。等到太子聽從張良的計劃,引東園公、角里先生,倚裏季、夏黃公爲心腹時,高祖已莫可奈何了。高祖對戚夫人說:"我欲易之,彼四人輔之,羽翼已成,難動矣。呂后真而主矣!"戚夫人泣,高祖爲之楚歌曰:"鴻鵠高飛,一舉千里,羽翮已就,橫絕四海。橫絕四海,當可奈何!雖有矰繳,尚安所施:"易換太子的事情便不再提。孝惠即位後,其母呂后因怨恨戚夫人及其子趙王,便用毒酒藥死趙王,把戚夫人的手足斷去,眼睛挖去,飲藥至啞,放居廁所,叫做"人彘"。連兒子孝惠帝都大病,說:"此非人所爲。"

  漢高祖提三尺劍,安天下,見識當然高人一等,然而,愛戚夫人子而不早立遺詔,豈不是大失策!戚夫人雖受寵,卻不想她於建天下無功,怎能是呂后對手?他們因愛子,而終喪失兒子性命。高祖、戚夫人都爲天下人所笑了。

  遺囑之文宜預爲

  【原文】父祖有慮子孫爭訟者,常欲預爲遺囑之文,而不知風燭不常,因循不決,至於疾病危篤,雖心中尚瞭然,而口不能言,手不能動,飲恨而死者多矣。況有神識昏亂者乎!

  【譯述】有些做父親祖父的擔心自己死後孩子們會爲財產問題而發生爭執,就常常記掛着早早寫下遺囑。然而他們不知道禍福不定,時光荏苒,常猶豫不決。等到他們疾病發作,病勢加重之時,雖然心中還明白,但已是口不能言,手不能動,只能含恨死去。何況有人在臨終前已是神智不清,就更無法立遺囑了。

  【評析】曹操與劉備煮酒論英雄時,曹操請劉備試指言之。劉備曰:"有一人名稱人俊,威鎮九州--劉景升可爲英雄?"曹操曰:"劉表虛名無實,非英雄。"曹操可謂知人,後來劉備勸劉表乘曹操北征,許昌空虛,趁機襲擊,劉表竟說:吾坐據九郡足矣,豈可別圖?可知劉表確是胸無大志,目光短淺之人。劉表在家事上亦糊塗。劉備與劉表飲酒,表忽潛然淚下,玄德問其故,表曰:"吾有心事,前者欲訴與賢弟,未得其便"。。"前妻陳氏所生長子琦,爲人雖賢,而柔懦不足立事,後妻蔡氏所生少子琮,頗聰明,吾欲廢長立幼,恐礙於禮法;欲立長子,怎奈蔡氏族中,皆掌軍務,後必生亂,因此委決不下。"玄德曰:"自古廢長立幼,取亂之道,若憂蔡氏權重,可徐徐削之,不可溺愛而立少子也。"表默然。劉表病重,商議寫遺囑,令玄德輔佐長子劉琦爲荊州之主。蔡夫人聞之大怒,關上內門,使蔡瑁(其弟)張允二人把住外門。劉琦在江夏,知父病危,來荊州探病,被蔡瑁擋住。劉琦立於門外大哭一場上馬仍回江夏。劉表病勢危篤,望劉琦不來,大叫數聲而死。蔡夫人與蔡瑁,張充商議,假寫遺囑,令劉琮爲荊州之主,然後舉哀報喪。後曹操引大軍來攻荊州,蔡夫人又怕劉備、劉琦興兵問罪,遂決意獻荊襄九郡與曹操。

  劉琮雖說:"以先君之業,一旦棄與他人,恐貽笑天下。"然亦無可奈何了。

  後人有詩嘆劉表曰:昔聞袁氏居河朔,又見劉君霸漢陽。

  總爲牝晨致家累,可憐不久盡銷亡!

  劉表因猶豫不決,不能早使劉琦爲荊州之主的意思立書爲文,公之於衆。不但使父子(劉表與劉琦)臨死不能面見,大好河山委與他人,貽笑天下,而且使得英雄劉皇叔馬躍檀溪,暗曰:"今番死矣!"大呼:"的盧,的盧,今日妨吾!"後世之人當以劉表爲戒。睦親性格不可強求一致

  【原文】人之至親,莫過於父子兄弟。而父子兄弟有不和者,父子或因於責善,兄弟或因於爭財。有不因責善、爭財而不和者,世人見其不和,或就其中分別是非而莫名其由。蓋人之性,或寬緩,或褊急,或剛暴,或柔懦,或嚴重,或輕薄,或持檢,或放縱,或喜閒靜,或喜紛拏,或所見者小,或所見者大,所稟自是不同。父必欲子之強合於己,子之性未必然;兄必欲弟之性合於己,弟之性未必然。其性不可得而合,則其言行亦不可得而合。此父子兄弟不和之根源也。況凡臨事之際,一以爲是,一以爲非,一以爲當先,一以爲當後,一以爲宜急,一以爲宜緩,其不齊如此。若互欲同於己,必致於爭論,爭論不勝,至於再三,至於十數,則不和之情自茲而啓,或至於終身失歡。若悉悟此理,爲父兄者通情於子弟,而不責子弟之同於己;爲子弟者,仰承於父兄,而不望父兄惟己之聽,則處事之際,必相和協,無乖爭之患。孔子曰:"事父母,幾諫,見志不從,又敬不違,勞而無怨。"此聖人教人和家之要術也,宜孰思之。

  【譯述】在人類的社會生活中,最親的莫過於父子和兄弟。然而,父子與兄弟有相處不融洽,不和睦的。父與子之間,或者因爲父親對孩子求全責備,要求太過苛刻,兄與弟之間,或者因爲相互爭奪家產財物。有的父子之間、兄弟之間並沒有求全責備、爭奪財產,卻很不和睦,周圍的人看見他們不和,有的便從這種不和中分辯是非,最終仍找不到任何有說服力的理由。大概人的性情,有的寬容緩和,有的偏頗急躁,有的剛戾粗暴,有的柔弱儒雅,有的嚴肅莊重,有的輕糜浮薄,有的剋制檢點,有的放肆縱情,有的喜歡閒雅恬靜,有的喜歡紛紛擾擾,有的人識見短淺,有的人識見廣博,各自的稟性氣質各有不同。父親如果一定要強迫自己的子女合於自己的脾性,而子女的脾性未必是那個樣子;兄長如果一定要強迫自己的弟弟合於自己的性格,而弟弟的性格也未必如此。他們的性格不可能做到相合,那麼他們的言語與行動也不可能相合。這就是父與子,兄與弟不和睦的最根本的原因。況且大凡面臨一件事情的時候,一方認爲是正確的,一方認爲是錯誤的;一方認爲應當先做,一方認爲應當後做,一方以爲應該急,一方以爲應該緩,觀點不同竟然是這個樣子。如果彼此都想要對方和自己的性格、脾氣、觀點相同,必然會導致爭吵與論辯,爭吵、論辯不分勝負,以至於三番五次,更至於十次八次,那麼不和自此就會產生,有的竟到了終其一生失去和睦的地步。

  如果大家都能領悟到這個道理,做父親和兄長的對子女與弟弟通情達理,並且不苛責子女與弟弟與自己相同;做子女和弟弟的,恭敬地追隨着父兄,卻並不期望父兄只聽取自己的意見,那麼在處理事情的時候,必定相互和協,沒有乖離爭論的禍患。孔子說:"對待父母,屢次婉言勸諫,看到自己的意見不被採納,還必須恭恭敬敬,不違背父母,仍然在做事的時候無怨無悔。"這就是聖人教給人們和家的最重要的方法,我們應該認真地思考。

  【評析】性不可以強合,在現代人看來是一個極其平常的觀點。任何人都不可以將自己的看法強加於他人,即使是父之於子,兄之於弟,也同樣不可如此。然而,在我國漫長的封建社會裏,"父父,子子,君君,臣臣"都有嚴格的界限,父爲子綱,君爲臣綱,不可越雷池一步。

  如此開明的觀點出現在宋代,足見袁採在父子兄弟觀念上的超前意識。這種超前意識在魏晉南北朝思想活躍的時代裏曾經有過表現。《世說新語·言語篇》記載了這樣一則故事:鍾毓兄弟倆小時候,一次正碰上父親白天睡覺,於是他倆一塊兒偷藥酒喝。他父親當時已睡醒了,姑且假裝睡着了,來看他們怎麼做。鍾毓行過禮才喝,鍾會只顧喝,不行禮。過了一會兒,他父親起來問鍾毓爲什麼行禮,鍾毓說:"酒是完成禮儀用的,我不敢不行禮。"又問鍾會爲什麼不行禮,鍾會說:"偷酒喝本來就不合於禮,因此我不行禮。"鍾毓、鍾會兩兄弟從小時候起,便有對同一事物的不同看法。行禮與不行禮,本是截然相反的觀點,兄弟二人各有自己的理由。其父分別詢問了各自的理由,足見他也並不是希望二人觀點相同,性不可以強合,恐怕鍾氏兄弟之父認識已比較清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