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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秋雨散文臘梅美文欣賞

優秀散文 閱讀(1.86W)

導語:餘秋雨,1946年8月23日生於浙江省餘姚縣,現任澳門科技大學人文藝術學院院長。中國著名文化學者,理論家、文化史學家、散文家。 下面是小編爲大家整理的一些優美的散文詩作品,歡迎大家進行閱讀鑑賞。更多的優美文章盡在本站。

餘秋雨散文臘梅美文欣賞

臘梅

人真是奇怪,蝸居斗室時,滿腦都是縱橫千里的遐想,而當我在寫各地名山大川遊歷記的時候,倒反而常常有一些靜定的小點在眼前隱約,也許是一位偶然路遇的老人,也許是一隻老是停在我身邊趕也趕不走的小鳥,也許是一個讓我打了一次瞌睡的草垛。有時也未必是旅途中遇到的,而是走到哪兒都會浮現出來的記憶亮點,一閃一閃的,使飄飄忽忽的人生線絡落下了幾個針腳。

是的,如果說人生是一條一劃而過的線,那末,具有留存價值的只能是一些點。

把那些枯萎的長線頭省略掉吧,只記着那幾個點,實在也夠富足的了。

爲此,我要在我的遊記集中破例寫一枝花。它是一枝臘梅,地處不遠,就在上海西郊的一個病院裏。

它就是我在茫茫行程中經常明滅於心間的一個寧靜光點。

步履再矯健的人也會有生病的時候,住醫院對一個旅行者來說可能是心理反差最大的一件事。要體力沒體力,要空間沒空間,在侷促和無奈中等待着,不知何時能跨出人生的下一站。

看來天道酬勤,也罰勤。你們往常的腳步太灑潑了,就驅趕到這個小院裏停駐一些時日,一張一弛。不管你願意不願意,習慣不習慣。

那次我住的醫院原是一位外國富商的私人宅邸,院子裏樹木不少,可惜已是冬天,都凋零了。平日看慣了山水秀色,兩眼全是飢渴,成天在樹叢間尋找綠色。但是,看到的只是土褐色的交錯,只是一簇簇相同式樣的病房服在反覆轉圈,越看心越煩。病人偶爾停步攀談幾句,三句不離病,出於禮貌又不敢互相多問。只有兩個病人一有機會就高聲談笑,護士說,他們得的是絕症。他們的開朗很受人尊敬,但誰都知道,這裏有一種很下力氣的精神支撐。他們的談笑很少有人傾聽,因爲大家拿不出那麼多安慰的反應、勉強的笑聲。常常是護士陪着他們散步,大家遠遠地看着背影。

病人都喜歡早睡早起,天矇矇亮,院子裏已擠滿了人。大家趕緊在那裏做深呼吸,動動手腳,生怕天亮透,看清那光禿禿的樹枝和病懨懨的面容。只有這時,一切都將醒未醒,空氣又冷又清爽,張口開鼻,搶得一角影影綽綽的清晨。

一天又一天,就這麼過去了。突然有一天清晨,大家都覺得空氣中有點異樣,驚恐四顧,發現院子一角已簇擁着一羣人。連忙走過去,踮腳一看,人羣中間是一枝臘梅,淡淡的晨曦映着剛長出的嫩黃花瓣。趕近過去的人還在口中唸叨着它的名字,一到它身邊都不再作聲,一種高雅淡潔的清香已把大家全都懾住。故意吸口氣去嗅,聞不到什麼,不嗅時卻滿鼻都是,一下子染透身心。

花,僅僅是一枝剛開的花,但在這兒,是沙漠駝鈴,是荒山涼亭,是久旱見雨,是久雨放晴。病友們看了一會,慢慢側身,把位置讓給擠在後面的人,自己在院子裏踱了兩圈,又在這兒停下,在人羣背後耐心等待。從此,病院散步,全成了一圈一圈以臘梅爲中心的圓弧線。

住院病人多少都有一點神經質。天地狹小,身心脆弱,想住了什麼事怎麼也排遣不開。聽人說,許多住院病人都會與熱情姣好的護士產生一點情感牽連,這不能全然責怪病人們逢場作戲,而是一種脆弱心態的自然投射。待他們出院,身心恢復正常,一切也就成爲過眼煙雲。

現在,所有病人的情感都投射在臘梅上了,帶着一種超常的執迷。與我同病房的兩個病友,一早醒來就說聞到了臘梅的香氣,有一位甚至說他簡直是被香氣薰醒的,而事實上我們的病房離臘梅不近,至少隔着四五十米。

依我看來,這枝臘梅確也當得起病人們的執迷。各種雜樹亂枝在它身邊讓開了,它大模大樣地站在一片空地間,讓人們可以看清它的全部姿態。枝幹虯曲蒼勁,黑黑地纏滿了歲月的皺紋,光看這枝於,好象早就枯死,只在這裏伸展着一個悲槍的歷史造型。實在難於想象,就在這樣的枝幹頂端,猛地一下涌出了那麼多鮮活的生命。花瓣黃得不夾一絲混濁,輕得沒有質地,只剩片片色影,嬌怯而透明。整個院子不再有其他色彩,好像葉落枝黃地鬧了一個秋天,天寒地凍地鬧了一個冬天,全是在爲這枝臘梅鋪墊。梅瓣在寒風中微微顫動,這種顫動能把整個鉛藍色的天空搖撼。病人們不再厭惡冬天,在臘梅跟前,大家全部懂了,天底下的至色至香,只能與清寒相伴隨。這裏的美學概念只剩下一個詞:冷豔。

它每天都要增加幾朵,於是,計算花朵和花蕾,成了各個病房的一件大事。爭論是經常發生的,爭執不下了就一起到花枝前仔細數點。這種情況有時發生在夜裏,病人們甚至會披衣起牀,在寒夜月色下把頭埋在花枝間。月光下的臘梅尤顯聖潔,四周暗暗的,唯有晶瑩的花瓣與明月遙遙相對。清香和夜氣一拌和,濃入心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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