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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漢紀》光武皇帝紀卷第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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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年(丁酉、三七)
  春正月戊子,詔曰:“往年敕郡國,勿因計吏有所進獻,今故未止,非徒勞役,道途所過未免煩費。已敕太官勿復受。其遠方食物乘輿口實可以薦宗廟者,即如舊制。”時有獻善馬,日行千里,寶劍直百金。馬以駕鼓車,劍以賜騎士。上雅性不喜聽音樂〔一〕,手不持珠玉,征伐常乘革車用事而已。及公孫述平,傳送鼓師葆車〔二〕,然後乘輿器服漸備物焉。
〔一〕 東觀記曰:“召譚,拜議郎給事中。上每宴輒令鼓琴,好其繁聲。”袁紀上文亦同。則光武未嘗不喜聽音樂也。乃國家草創,百廢待興,未敢縱情慾,故經宋弘諫止,即不復令桓譚給事中也。

〔二〕 按東觀記、範書“鼓師”均作“瞽師”。李賢曰:“瞽,無目之人也。爲樂師,取其無所見,於音聲審也。”瞽通鼓,釋名釋疾病曰:“ 瞽,鼓也,瞑瞑然目平合如鼓皮也。”

《後漢紀》光武皇帝紀卷第七

二月,馬武軍下曲陽,以備胡寇。

丁亥,太原王章爲齊公,魯王興爲魯公〔一〕。

〔一〕 乃依朱佑“古者人臣受封,不加王爵”之奏,改諸王爲公。又按二月庚寅朔,無丁亥。範書光武帝紀作“丁巳”,是。

五月,殷紹嘉公爲宋公,周承休公爲衛公〔一〕。徙鄧禹爲高密侯,食四縣。上以禹功大,封弟寬爲明親侯,禹以特進奉朝請。

〔一〕 改封宋、衛二公,範書作二月庚午日事。按二月無庚午,當系三月事,疑袁紀“五 ”系“三”之訛。又範書鄧禹徙封作四月事,時功臣增邑更封,凡三六五人。

 袁宏曰:古之明君,必降己虛求,以近輔佐之臣,所以寄通羣方,和睦天人。古之賢臣,必擇木● 集,以佐高世之主。主務宣明,不以道勝而不招;臣務對●〔一〕,不以時艱而不進。及其相遇,若合符契,功高而尊禮其人,師喪而不咎其敗。此三代君臣,所以上下休嘉,比德天地。

〔一〕 ●,說也,音易。見篇海。

 末世推移,其道不純,務己尚功,釁自外入,君臣之契,多不全矣。唯燕然和樂,終始如一,風塗擬議,古之流矣。高祖之興,蕭公之力也,且暫亡,若失左右手〔一〕。及天下已定,無所用之,賴鮑生之說,以濟其身〔二〕,狼顧塗跣,卒入囹圄〔三〕。子房玄算,高祖之蓍龜也〔四〕,始者相得,非子房不謀也。海內既安,杜門不出,假託神仙,僅乃獲免〔五〕。

〔一〕 史記淮陰侯列傳曰:“何聞信亡,不及以聞,自追之。人有言上曰:‘丞相何亡。 ’上大怒,如失左右手。”

〔二〕 史記蕭相國世家曰:“漢三年,漢王與項羽相距京索之間,上數使使勞苦丞相。鮑生謂丞相曰:‘王暴衣露蓋,數使使勞苦君者,有疑君心也。爲君計,莫若遺君子孫昆弟能勝兵者悉詣軍所,上必益信君。’於是何從其計,漢王大悅。”則此時非 “天下已定”也。而“天下已定”,復安何者,首乃漢十一年召平勸何讓封,以傢俬助佐軍,取悅高祖心。次乃漢十二年秋,客某說何多買田地,賤貰貸以自污,以安高祖心。事亦均見蕭相國世家。

〔三〕 史記蕭相國世家曰:高祖以蕭何請上林空地令民得入田怒,下何廷尉,械繫之。後納王衛尉諫,出蕭何。何素恭謹,入見高祖,徒跣謝。

〔四〕 蓍所以筮,龜所以卜,古所謂神物,以定天下之事,以明狐疑之事。此則作智囊解。

〔五〕 史記留侯世家曰:“留侯從入關,留侯性多病,即道引不食谷,杜門不出歲餘。” 張良又曾曰:“願棄人間事,欲從赤松子遊耳。”

 光武之在河北,未知身首安寄也。鄧生杖策,深陳天人之會,舉才任使,開拓帝王之略。當此之時,臣主歡然,以千載俄頃也。洎關中一敗,終身不得列於三公,俛首頓足,與夫列侯齊伍。嗚呼!彼諸君子,皆嘗乘雲龍之會,當帝者之心。鞠躬謹密,猶有若斯之難,而況以勢相從,不以義合者乎?山桑侯王常、東光侯耿純薨〔一〕。

〔一〕 範書曰:王常薨於建武十二年,耿純薨於十三年。通鑑均作薨於十二年。三書互異,未知孰是。

是時有上書言,宜令司隸校尉督察三公〔一〕。司徒據蒼梧陳元上疏曰〔二〕:“臣聞師臣者帝,賓臣者王〔三〕。故武王以太公爲師,齊桓公以管夷吾爲仲父,古之道也。近魏文侯友田子,諸侯不敢入其境。高皇帝令相國奏事不拜,入殿不趨,所以寵大臣也。及新室王莽,遭漢中衰,獨操國柄,以偷天下,況己自喻〔四〕,不信羣臣。奪公輔之任,損宰相之威。然不能禁天下之謀,身爲世戮。故人君患在自驕,不患驕臣;失在自任,不在任人。方今四方未集,百姓未一,觀聽者注耳目之時也。陛下宜修文武之典,襲祖宗之德,屈節待賢,以示將來,不宜有司察公輔之名也。”上善其言。

〔一〕 上書者,大司農江馮也。

〔二〕 按範書本傳作“闢司空李通府”,李通罷,“復辟司徒歐陽歙府”。然歐陽歙於建武十五年始任司徒,則陳元此時不當爲司徒掾也。沈欽韓曰:“案經典序錄,元爲司空南閣祭酒。北堂書鈔引華嶠書雲:‘元闢司空掾,宋弘受罪,上書訟之,言甚切直。’案弘建武六年坐考上黨太守無所據免。七年,李通爲司空。是元闢司空府當於宋弘時也。”據此則陳元初闢司空宋弘府,后辟司空李通府,袁紀“
司徒掾”恐是“司空掾”之誤。且範、袁二書均曰李通罷於建武十二年,則此事亦不當繫於十三年。按江馮任大司農,當在李通之後,高詡之前,即建武五年至建武十一年之間,而李通任司空在建武七年,則陳元上疏當是七至十一年間事。

〔三〕 範書陳元傳作“賓臣者霸” 。按戰國策燕策引郭隗語曰:“
帝者與師處,王者與友處,霸者與臣處,亡國與役處。”賓即友也,則袁紀是。

〔四〕 “況”原作“足”,據黃本及範書逕改之。

南陽太守杜詩上書曰:“臣聞唐虞以股肱康,而文王以多士寧。是故詩稱‘濟濟’,書曰‘良哉’〔一〕。臣詩竊見故大司徒伏湛,自行束脩〔二〕,無所毀玷,篤信好學,守死善道,經爲人師,行爲儀表。在平原,吏民畏愛。遭世反覆,城郭不傾,秉節持重,不可推移。陛下深見臧否,顯以宰相,微過斥退〔三〕,久而不用。湛德足以左右王室〔四〕,名足以昭示遠人。前者選擇諸侯以爲公卿,所以砥礪藩屏,勸進忠信。湛宜任宰相輔佐之官。”

〔一〕 詩大雅文王曰:“濟濟多士,文王以寧。”又書益稷曰:“
元首明哉,股肱良哉,庶事康哉。 ”

〔二〕 李賢曰:“謂年十五以上。 ”師古曰:“束脩謂初學官之時。”周壽昌曰:“蓋漢時年十五而始入學官也,故注云年十五以上。”

〔三〕 範書伏湛傳曰:“時蒸祭高廟,而河南尹、司隸校尉於廟中爭論,湛不舉奏,坐策免。”

〔四〕 左右,相助也。易泰卦“以左右民”疏曰:“左右,助也。”

夏,詔徵湛。既到,即入見,賞賜浸渥。將用之,暴病薨。賜祕器,上親吊祠。伏氏世以經學清約相承,東州號曰“伏不鬥”,由家風化導然也。湛兄子恭,明帝時爲司空。

大司徒侯霸薨〔一〕。上傷惜之,親自臨吊。詔曰:“惟霸積善之德,久而益彰;清潔之操,白首彌厲。漢之舊制,丞相拜日,封爲列侯。頃以軍旅暴露,功臣未受國邑,緣忠臣之心,不欲先饗其寵,故未爵命。其追爵諡霸,使襲其後。”於是封霸爲則鄉侯〔二〕,諡曰哀侯。臨淮吏民聞霸薨,莫不隕涕,共爲立祠,四時祭之。

〔一〕 範書光武帝紀曰:霸薨於春正月庚申。

〔二〕 隸釋卷八金鄉長侯成碑曰: “光武中興,玄孫霸爲臨淮太守,擁兵從光武平定天下,轉拜執法右刺奸、五威司命、大司徒公,封於陵侯。 ”洪适曰:“侯霸傳雲:五威司命陳崇舉霸德行,遷隨宰,再遷執法刺奸,後爲淮平大尹。淮平即臨淮也。王莽傳:置執法刺奸,選侯霸等分督六尉,如漢刺史。謂霸嘗作五威司命及執法、臨淮在光武時,皆非也。丞相封侯自平津始,光武以功臣未封,故霸但侯關內,既薨方追封則鄉,其子昱徙封於陵,又非也。”漢碑雖可用來證史,然亦多有訛謬,不可輕信,侯成碑即爲一例。

十四年(戊戌、三八)
  春正月,匈奴遣使來獻。中郎將劉襄使匈奴。
  夏四月辛巳,封孔子後孔志爲褒城侯。越嶲人任貴遣使降。

九月,莎車王賢、〔鄯〕善王〔安〕(心信)遣使奉獻〔一〕。

〔一〕 據袁紀本卷末之文及範書改。

濟南太守王樑薨。初,樑爲河南尹,穿渠引谷水,以注洛陽城下。渠成而不流,有司奏劾樑。樑慚懼,上書乞骸骨。上乃徙樑爲濟南相〔一〕,更封阜城侯。

〔一〕 袁紀上文作“濟南太守”,範書王樑傳引詔文亦同,又濟南國建武十五年始建,此作“濟南相”,誤。

十五年(己亥、三九)
  春二月,大司馬吳漢將馬武等徙雁門、代郡、上谷民,遷中山,〔一〕以備胡寇。
〔一〕 範書作“置常山關、居庸關以東”。常山關西漢時屬代郡,東漢時屬中山國。又續漢志曰:徙吏民六萬餘口。

於是馬武殺軍吏,詔命武將妻子就侯國。武自歸京師,天子削武五百戶,更封爲楊虛侯。武好酒,敢直言,時醉在上前,面折同列,言其短長,無所迴避。上恣聽之。上嘗與功臣宴飲,歷問曰:“諸君不遭際會,與朕相遇,能何爲乎?”鄧禹對曰:“臣嘗學問,可郡文學。”上笑曰:“言何謙也?卿鄧氏子,志行修整,可掾功曹。”各以次對,至武,曰:“臣以武勇顯,可爲守尉督盜賊。”帝笑曰:“
且不爲盜賊,自致亭長,斯可矣。”

 袁宏曰:夫壽夭窮達,有生之分也。得失悲欣,萬物之情也。故推分而觀,帝王之與布衣,竹柏之與朝菌〔一〕,焉足言哉?以情而誤,一顧之與蹔毀,傾蓋之與脫驂〔二〕,猶尚可爲歡戚,而況大斯哉?夫能與造化推移,而不以哀樂爲心者,達節之人也。自斯以還,屬於方域。得之不能不欣,喪之不能不戚。故原得失之大,而天下所必同者,莫尚於通塞乎?然才高者宜通,而懷寶以之陸沈;德薄者必卑,而鄙夫以之竊位。是則通塞可得而遇,否泰難得而期也。君子或因風雲之勢,以建山嶽之功;乘日月之末光,以成一匱之業。雖着功美於當年,猶欣一遇於千載。若夫版築漁釣,織箔鼓刀,韞櫝胸懷〔三〕,與之朽爛者,焉可數哉!至如樂毅之遇於燕昭,屈原之事於楚懷,白起之用於秦王,范增之奉於項籍,雖終同顛沛,猶一申其志,誠未足以語夫通塞者乎!白首抱關,轉死溝壑者,何殊間哉!夫以鄧生之才,參擬王佐之略,損翮弭鱗,棲遲刀筆之間,豈以爲謙,勢誠然也。及其遇雲雨,騰龍津,豈猶吳漢之疇,能就成天之構,馬武之徒,亦與鸞鳳參飛。由此觀之,向之所謂通塞者,豈不然乎?

〔一〕 論語子罕篇曰:“歲寒然後知松柏之後凋也。”又莊子消遙遊曰:“朝菌不知晦朔。”王引之曰:“淮南道應篇引此,朝菌作朝秀。高注曰:‘朝秀,朝出暮死之蟲也,生水上,狀如蠶蛾,一名孳母。’據此則朝秀蟲名也。”郭慶藩曰:“王說是也。廣雅正作朝●”宏因莊子舊文,不知其誤也。

〔二〕 範書朱穆傳論曰“紵衣傾蓋 ”。李賢曰:“孔叢子曰:‘孔子與程子相遇於塗,傾蓋而語。’傾蓋謂駐車交蓋也。”

〔三〕 版築者,孟子告子曰:“傅說舉於版築之間。”注曰:“傅說築傅巖,武丁舉以爲相。”漁釣者,史記齊太公世家曰:“呂尚蓋嘗窮困,年老矣,以漁釣奸周西伯。”織箔者,史記絳侯世家曰:“
勃以織簿曲爲生。”鼓刀者,楚辭曰:“師望在肆昌何識,鼓刀揚聲後何喜。”言呂望於市肆而屠,文王不識其才,見其鼓刀乃始悟。然此鼓刀,恐指狗屠樊噲。韞櫝者,範書張衡傳曰:“且韞櫝以待價,踵顏氏行止。”注曰:“論語曰:‘有美玉於斯,韞櫝而藏諸?求善價而沽諸?’”乃言匿才而待時運之至。

初,有司請封皇子,天子弗許也。固請連年,乃從之。

四月戊申,封皇子輔爲右翊公,英爲楚公,陽爲東海公,康爲濟南公,〔蒼爲東平〕〔公〕〔一〕,延爲淮陽公,荊爲山陽公,衡爲臨淮公,焉爲左翊公,京爲琅邪公。是日,天子思李通之功,乃封通少子雄爲邵陵侯。

〔一〕 據範書補。

 袁宏曰:書稱“協和萬邦”,易曰“萬國咸寧”。然則諸侯之治,建於上古,未有知其所始者也。嘗試言之曰:夫百人聚,不亂則散;以一人爲主,則斯治矣。有主則治,無主則亂。故分而主之,則諸侯之勢成矣;總而君之,則王者之權定矣。然分而主之,必經綸而後寧;總而君之,必統體而後安。然則經綸之方,在乎設官分職,因萬物之所能。統體之道,在乎至公無私,與天下均其欲。故帝王之作,必建萬國而樹親賢,置百司而班羣才。所以不私諸己,共饗天下,分其力任,以濟民事。周禮:天子之田方千里,公之田方五百里,侯伯子男降殺之,謂之五等。雖富有天下,綜理不過王畿,臨饗一國,政刑不出封域。故衆務簡而纔有餘,所任輕而事不滯。諸侯朝聘,所以述職納賦,盡其禮敬也。天子巡狩,所以觀察風教,知其善惡也。功德着於民者,加地進律;其有不善者,則明九伐之制〔一〕。是以世祿承襲之徒,保其富厚,而無苟且之慮,修績述官之疇,務善其禮,不爲進取之計。故信義着而道化成,名器固而風俗淳,推之百世,可久之道也。

〔一〕 周禮夏官大司馬曰:“以九伐之法正邦國,馮弱犯寡則眚之,賊賢害民則伐之,暴內陵外則壇之,野荒民散則削之,負固不服則侵之,賊殺其親則正之,放弒其君則殘之,犯令陵政則杜之,外內亂鳥獸行則滅之。”

 爰自唐虞,至於三代,文質相因,損益有物,諸侯之制,存而不革,長世育民,所由遠矣。及王略不震,諸侯違度,官失其序,民移其業。然而衆國扶持,大小相制,雖彊毅之國,不能擅一時之勢,豪傑之士,無所騁嘯吒之心。昔周室微弱,政教陵遲,桓文翼戴,〔一〕二國是賴。憂勤王室,則諸侯慕而率從;振而驕之,則九國判而不至〔二〕。楚恃江、漢,秦據崤、函,心希九鼎,志存神器,然畏迫宗姬,忌憚齊晉。歷載八百,然後降爲庶人。豈非列國扶疏,根深難拔,已然之效哉!戰國之時,志在兼併。伐國而貪其民,得邑而置其私,而郡縣之勢萌矣。秦有天下,覽周之弊,毀廢五等,因而用之。傾天下之珍,以奉一身之慾;舉四海之務,以關一人之聽。故財有餘而天下分,怨不理而四海叛。高祖既帝,鑑秦之失,分裂膏腴,封殖子弟。至於將相功臣,租稅而已,郡縣之官,即而弗改。夫畫土分民,止於親戚,班爵施勞,不逮功賢。猶賴宗室之固,以折諸呂之難,況萬國親賢兼樹者哉!文帝時,賈誼言曰:“夫欲天下之安,莫若衆建諸侯而少其力。使海內之勢,若身之使臂,臂之使指。則諸國之君,莫有異心,輻湊並進,而歸命天子矣。”文帝不從,卒有吳、楚之變。忿而懲之,大懼諸侯。推恩以分其國,因事以削其邑,枝葉既落,本根從焉,遂使王莽假託恩道,揖讓稱帝,豈不易哉!光武中興,振而復之,奄有天下,不失舊物,而建封略,一遵前制。諸侯禁網,日月增密,末世衰微,遂以卑弱。宗室懼於罪敗,同姓挫於庶民,一夫攘臂,故以能亂天下矣。

〔一〕 齊桓、晉文也。

〔二〕 史記齊太公世家曰:“三十五年夏,會諸侯於葵丘。周襄王使宰孔賜桓公文武胙、彤弓矢、大路,命無拜。桓公欲許之,管仲曰“不可” ,乃下拜受賜。秋,復會諸侯於葵丘,益有驕色。周使宰孔會。諸侯頗有叛者。”集解曰:“公羊傳:‘葵丘之會,桓公震而矜之,叛者九國。”

 由此觀之,五等之治,歷載彌長,君臣世及,莫有遷去。雖元首不康,諸侯不爲失政;一國不治,天下不爲之亂。故時有革代之變,而無土崩之勢。郡縣之立,禍亂實多。君無常君之民,尊卑迭而無別,去來似於過客。人務一時之功,家有苟且之計。機務充於王府,權重並於京師。一人休明,則王政略班海內;元首昏闇,則匹夫擬議神器。是以閨闥不淨,四海爲之鼎沸;天網一弛,六合爲之窮兵。夫安危之勢,着於古今,歷代之君,莫能創改,而欲天下不亂,其可得乎?嗚呼!帝王之道,可不鑑歟?

癸丑,追尊兄縯曰齊武公,仲曰魯哀公。

盧芳自匈奴入高柳〔一〕。

〔一〕 範書作十二月之事,袁紀恐脫之。下亦同。

左馮翊蓋延薨。

是時天下墾田多不實,百姓嗟怨。諸郡各使吏奏事,帝見陳留吏其牘下疏雲:“潁川、弘農可問,河南、南陽不可問。”〔詰〕(詔)吏〔一〕,吏誑言於長壽街上得之〔二〕。東海公陽在幄後〔三〕,因言曰: “吏受郡敕,欲以墾田(民)相比方耳〔四〕。”詔難曰:“即如此,何故言河南、南陽不可問?”對曰:“ 河南帝城多近臣,南陽帝鄉多近親,故田宅不可問。” 乃詰吏,吏具服,如陽言。由是帝彌重陽也。

〔一〕 詰詔形近而訛,據東觀記、範書改。

〔二〕 吳樹平輯風俗通義佚文曰: “京師有長壽街、萬歲街、士馬街,若此非一。街者,攜也,離也,四出之路攜離而別。”

〔三〕 陽,即顯宗也,時爲東海公。初名陽,後改名莊,字子麗。見類聚卷十二引袁山鬆書。

〔四〕 “民”系衍文,據東觀記、範書刪。

十六年(庚子、四0)
  春二月,交址女子徵側、徵貳反,九真、日南、合浦併爲盜賊。
  三月辛丑,日有食之。

冬十月,盧芳降。封芳爲代王。

是時天下刺史、太守以墾田不實下獄死者十餘人。於是南郡太守劉隆亦繫獄,上以隆功臣也,免爲庶人。

上從容問虎賁中郎將馬援曰:“吾甚恨前殺牧守多也。”援曰:“死得罪,何多之有?但死者既往,不可復生。”上大笑。其順時不忤,皆此類也。援長七尺五寸,疏眉美髯,博通多聞,閒於進對,善說前言往事。與上言舊時三輔長者、閭里豪傑,皇太子、諸王聽之無倦。上知援智有餘,甚見親重。

十七年(辛丑、四一)
  春二月乙未晦,日有食之〔一〕。
〔一〕 通鑑考異曰:“帝紀‘乙亥晦’,袁紀‘乙未’。據長曆,三月丙申朔。帝紀誤。 ”按續漢五行志亦作“乙未”。

夏四月,上幸滎陽、潁川、章陵。

六月癸巳,臨淮公衡薨。

秋七月,廬江費登等反〔一〕,虎賁中郎將馬援平之。

〔一〕 範書馬援傳曰:“初,卷人維泛,訞言稱神,有弟子數百人,坐法誅。後其弟子李廣等,宣言泛神化不死,以誑惑百姓。十七年,遂共聚會徒黨,攻沒皖城,殺皖侯劉閔,自稱南嶽大師。遣謁者張宗,將兵數千人討之,復爲廣 所敗。於是使援發諸郡兵,合萬餘人,擊破廣等,斬之。 ”據郡國志,皖城屬廬江郡。又惠棟曰:“袁紀作‘費登’,當亦是卷人維泛之弟子,所載者異耳。”

冬十月辛巳,皇后郭氏廢,立皇后陰氏。

初,郭後寵衰,數懷怨恚,廢。〔上〕東門候郅憚上書曰〔一〕:“臣聞夫婦之間,父不能得之於子,君不能得之於臣,況臣欲得之於君乎〔二〕?是臣所不敢也。雖然,願陛下念其不可,勿亂大倫,使天下有議社稷者。”上善之曰:“憚恕己而量主,知我必不可以所私而輕天下者也。”

〔一〕 袁紀原誤作“東門侯”,據東觀記、範書改補。

〔二〕 史記外戚世家曰:“妃匹之愛,君不能得之於臣,父不能得之於子,況卑下乎!” 索隱曰:“以言夫婦親愛之情,雖君父之尊而不奪臣子所好愛,使移其本意,是不能得也。故曰‘匹夫不可奪志’是也。”

陰後,南陽新野人。更始元年,世祖納後於宛,方北之洛陽〔一〕,令後歸新野,止宛。宛中少黨,諸陰、鄧鄉里豪居,能自讓。建武初,迎後於育陽,爲貴人。上以後性寬仁,欲立之。後輒退讓,自陳不足以當大位。時郭後以生太子彊,故遂立郭後。及後生東海王陽,而寵益盛。後性慈仁,十歲喪父〔二〕,語及之,未嘗不流涕。上常言希見親,不在已數十年,語及之,輒涕者。追爵諡後父隆爲宣恩侯〔三〕,以兄識爲侍中,封元庶侯,識弟興爲期門僕射,興弟就襲父爵,更封新陽侯。

〔一〕 範書作“方西之洛陽”。按洛陽在宛之北,袁紀是。

〔二〕 範書作“七歲喪父”。

〔三〕 東觀記作“父睦”,續漢書作“宣恩哀侯陸”,範書闕書,三書互異,未知孰是。

識字次伯,齊武王時,以率宗人賓客爲偏裨矣。及隨世祖征伐,數有戰功。將益其邑,識辭曰:“天下初定,將帥有功者衆,臣幸託屬掖庭,賞賜豐衍,如復加爵邑,此親戚受賞,國人計功也,不可以示天下。” 上甚美之。

興字君陵,筋力過人。其從出入,常操小蓋〔一〕,鄣翳風雨,泥塗狹隘,躬自履涉。上所幸止,必先入清宮。居則博觀五經,訪問政事,尊賢下士,廣求得失,獻善替否,薦達後進,好施接人,門無遊俠。與張宗等不相好〔二〕,知其有用,猶稱其所長而達之。張泛之徒與興厚善,以爲華而少實,但私之以財,終不爲言。是以世稱其忠。起第宅,採椽粗樸,足避風雨。常稱:“豐屋之戒,若不修德,雖有崇臺廣□,猶傳舍也。”上嘗封興,置印綬〔於〕前〔三〕,興固讓曰:“ 未有先登陷陣之功,而一家數人受爵土,令天下觖望,臣誠不願〔四〕。臣蒙陛下中〔宮〕(官)恩澤至厚〔五〕,可謂富貴已極,不可復加。”上見其讓切,不奪其志。皇后問故,興曰:“後不讀書記邪?‘亢龍有悔 ’〔六〕,多見不知量。外戚家苦不知謙,嫁女欲得因力配尊貴,娶婦求公主,愚心實不安也。富貴有極,當知足,驕奢益爲觀聽所議。”後悅其言,不爲宗親求位,以幹王政。

〔一〕 惠棟曰:“周禮‘王后輦車有羽蓋’。鄭康成雲:‘以羽作小蓋,爲翳日。’又輪人注云‘乘輿無蓋’,賈公彥雲:‘凡蓋所以表尊,亦所以御雨。’”

〔二〕 張宗,字諸君,南陽魯陽人。曾爲更始偏將軍,後歸鄧禹,戰甚力,諸將服其勇。復任京輔都尉,助馮異擊關中。天下大定,遷琅邪相。永平初卒官。範書有傳。

〔三〕 據範書補。

〔四〕 黃本“臣誠”作“至讓”。範書本傳作“至誠”。

〔五〕 鈕永建曰:“按‘官’當作 ‘宮’。”漢舊儀曰:“皇后稱中宮。”袁紀下文既稱 “後”,鈕說是,故據改。然此乃建武九年事,時陰後爲貴人,不當有中宮之稱,範書陰興傳“中宮”作“貴人”,較袁紀審慎。

〔六〕 見易乾卦,下句作“窮之災也”。

就剛彊,不順理,頗以貴勢傲物。扶風人井丹,高抗之士也。諸王、貴人更請丹,莫能致。就自以爲能致丹,詭諸王錢二萬,使人通丹致之〔一〕。丹不得已乃詣。就爲丹設麥飯蔬食,丹推去之,曰:“以君侯爲能供美食,故相過耳,何謂如此!”就更爲置盛饌。及就起,左右進輦,丹笑曰:“聞桀乘人車〔二〕,此其是邪?”坐中皆失色,莫之敢應。就即爲去輦,談論盡日乃去。以其名高,就等無敢失意者,丹亦終身不仕。明帝初,就爲少府。子豐尚酈邑公主,公主驕妒,豐亦狷狹,遂殺公主。豐誅死,就自殺,家屬歸本郡。

〔一〕 範書逸民傳作“乃詭說五王,求錢千萬,約能致丹,而別使人要劫之”。

〔二〕 李賢曰:“帝王紀曰:‘桀以人駕車。’”

郭後既廢,太子太傅張湛稱疾引退,爲太中大夫。上欲以湛爲大司徒,湛至朝堂,坐遺小便,自稱疾篤,遂不用,卒於家。

湛字子孝,右扶風平陵人。舉動必以禮,雖幽室閒處,不易其度,閨門之內,若嚴君焉。三輔歸之,以爲儀表。成、哀間爲二千石,王莽時歷守尉。建武初爲左馮翊。修禮教,明好惡,政化大行。嘗告歸平陵,望縣門而下車。主簿進曰:“明府位尊德重,不宜自輕。 ”湛曰:“禮,下公門,式〔輅〕(路)馬〔一〕。孔子於鄉黨,恂恂如也。父母之國,所宜盡禮。”湛被徵當還,馮翊曰〔二〕:“舊令尹之政,必以告新令尹。 ”湛曰:“君以德進,湛以罪退。”逡巡而去。湛常乘白馬,上每有異政,輒言:“白馬生且復諫矣。”

〔一〕 據禮記及範書本傳改。

〔二〕 疑“馮翊”上脫“新”字。華嶠書曰鮮于褒曾任馮翊尹。嚴耕望兩漢太守刺史表置鮮于褒於張湛之後。此“馮翊”當是褒也。

壬午,徙〔右〕(左)馮翊公〔輔〕(輒)爲中山王〔一〕,諸國公皆爲王。

〔一〕 範書沛獻王輔傳亦作“右馮翊公”。劉攽曰:“光武紀,輔封右翊公,此多馮字,誤。天下亦無右馮翊郡也。”錢大昕廿二史考異曰:“ 光武紀無馮字。中山王焉傳,封左馮翊公,與此傳同,皆衍文也。左翊、右翊蓋取嘉名,非分馮翊地爲左右。 ”袁紀本捲上文正作“封皇子輔爲右翊公”,劉、錢二說是。現據改“左”爲“右”,“輒”爲“輔”,依範書例,留“馮”字以存異文。

是歲鳳皇五集潁川郡,衆鳥並從,行列蓋地數頃,留止七十日。〔一〕

〔一〕 東觀記作“一十七日”,袁紀與事理不合,誤也。

十八年(壬寅、四二)
  春二月,蜀郡史歆反,巴郡宕渠楊偉、徐客等各起兵以應歆〔一〕。大司馬吳漢、臧宮擊之。
〔一〕 範書馬援傳徐客作“徐容” 。

壬午,上幸長安,祠園陵。

夏四月,伏波將軍馬援、扶樂侯劉隆、樓船將軍殷志〔一〕、平樂侯韓宇擊交址。至合浦,殷志病死。援當浮海入交址,船少不足渡,乃問山行者,遂〔緣〕(浮)海隨山開道千餘里〔二〕,自西至浪泊。擊徵貳等,降者數千人。韓宇後病死,援並將其衆,追徵貳等至禁溪,連破之。貳等各將數百人走。

〔一〕 範書作“段志”。

〔二〕 據範書改。

戊申〔一〕,上幸河內。

〔一〕 按是月庚申朔,無戊申。範書殿本考證改作“甲申”,甚是。

五月,代王芳復入匈奴。

六月壬戌,赦益州殊死已下亡命者。

秋,史歆等平。吳漢徙偉、客等二百餘戶於長沙。

冬十月庚辰,上幸南郡,還祠章陵。

辛丑〔一〕,追諡外祖父樊重爲壽張敬侯。重字君雲,家世溫厚,三世不分財。重居家有法,子孫進見如吏。其治家,僮僕無遊手,身自隱親〔二〕,故能殖其財,田至三百頃,資至鉅萬。其興工造作,爲無窮之規。欲治器物,則先種梓漆,人皆笑之,然卒得其用。居家擬於邦君。外孫何氏兄弟爭財,重恥之,以田二頃解其訟。由是縣邑敬其德讓。重八十餘而終。不索假貸者可百餘萬,臨困,悉削文書,下告兒子。債家聞之,皆爭往償之,諸子不受也。

〔一〕 十月丁巳朔,無辛丑,疑其上脫“十一月”三字。

〔二〕 李賢曰:“隱親,謂身自隱恤之。”王先謙曰:“隱親,猶恤愛,謂撫卹而慰愛之也。”樊重慣用小恩小惠籠絡族人 童隸,故史稱其莊園能“上下戮力,財利歲倍”。

中子宏,字靡卿。初,與齊武王共起義兵。湖陽收系妻子,將殺之。湖陽令曰:“樊重父子有禮行於鄉里,正有大罪,且當在後,何可殺邪?”宗家亦有系者〔一〕,多被害,唯宏妻子得免。後隨世祖征伐,數有勤勞,封壽張侯。宏謙恭畏慎,不汲汲於官位。父子內相敕戒,以“富貴盈溢,未有能終者。吾非不嘉榮勢也,天道惡盈而好謙,畏天道耳。前世貴戚,可明戒也。保身全命,何不樂哉”!每當朝會,輒俯伏須漏盡。雖令不朝,恐有謬誤,猶晨詣闕下。上以是尤重之。時見得失,乃獻便宜,輒自手書削□。公卿朝見,訪政事,終不敢對。疾病,上自臨視,垂涕問所欲。宏自陳:“ 身無功,食大國,誠恐子孫不能保全大恩,令臣魂神慚負黃泉。願還壽張,食小鄉亭。”上悲傷其言,後復封宏小子茂爲平望侯。臨薨,敕諸子薄葬,靜埽閉戶,物不得有所下。與夫人同冢異藏〔二〕,各自一延道,以死生各異〔三〕,棺柩一藏,不當復見,如有腐敗,傷孝子心。朝廷善,諡曰恭侯。

〔一〕 楊樹達曰:“前書韋賢傳: ‘賢門下生博士義倩等與宗家計議。’顏注:‘宗家,賢之同族也。’”又“正”,誠也,讀亦如誠。

〔二〕 胡三省曰:“古夫婦合葬,詩曰‘谷則異室,死者同穴’是也。時墳異藏自宏始。 ”

〔三〕 “異”原作“裏”,據黃本逕改。

初,兵革起,而皇妣薨。宗人樊鉅公獨親殯斂。世祖即位,擢爲中大夫。

固始侯李通薨,諡曰恭侯。賜甚盛,上及皇后親吊送葬。

十九年(癸卯、四三)
  春正月,〔卷〕(巷)人傅鎮反〔一〕,臧宮擊之。東海王陽曰:“賊相迫劫反耳,其中必有欲悔者。今圍之急,不如小緩之,令得亡逃,亡逃,亭長足以取之。”從之,賊果破走。
〔一〕 範書臧宮傳:“十九年,妖巫維泛弟子單臣、傅鎮等,復妖言相聚,入原武城,劫吏人,自稱將軍。”據馬援傳,維泛系卷人,傅鎮等爲其弟子,恐亦是卷人。郡國志無巷縣,而卷與原武均屬河南尹轄縣,故據以改。

馬援斬徵貳等。二月,封援爲新息侯。設牛酒勞軍士,因撫觴而言曰:“吾從弟少遊哀吾慷慨多大志,曰:‘人生一世,但求衣食,仕宦不過郡掾吏,守墳墓,護妻子,鄉里稱善人,斯可矣。安用餘爲?’當吾在浪泊西時,下潦上霧,毒氣浮蒸,仰視飛鳶跕跕墮水中,憶少遊語,何可得也!今賴諸士大夫之力,而吾先受其賜,所以喜且愧也。”坐者聞之,莫不嘆息之。

 袁宏曰:少遊之言有心哉!人之性分,靜躁不同。或安卑素,守隱約,顧視榮名,忽若脫履。彼二塗者,終之以道,亦各一家之趣也。然功業難就,而卑素易從。古今之士,莫不自託於功務,而莫肯於閒逸者,將自負其才,顧衆而動乎!然則榮名功業,非爲不善也。千載一遇,處智之地難也。若夫安素守隱,其於人間之歡,故以易而無累矣。然苟非夷塗,外物難必,螻蟻且能爲害,而況萬物乎?故久處貧賤,誠有志者之所恥也。歸終而言,取保家之主乎?

詔援復擊九真,自無功至居風,斬首五千餘級,徙其渠帥數百家於零陵。援所過,令治城郭,修溉灌,申舊制,明約束。是後駱越常奉馬將軍故事。

自郭氏廢后,太子彊不自安。郅惲勸之曰:“久處疑位,上違孝道,下近老殆。昔高宗賢君,吉甫令臣,及有纖芥,放逐孝子〔一〕。春秋之義,母以子貴〔二〕。太子宜引愆退身。”彊遂因左右陳誠,願備藩輔。世祖遲迴者久之,乃許焉。

〔一〕 李賢曰:“家語曰:曾參妻爲黎蒸不熟,因出之,終身不娶。其子請焉。曾參曰: ‘高宗以後妻殺孝子,尹吉甫以後妻放伯奇,吾上不及高宗,中不比吉甫,知其得免於非乎!’遂不娶。”

〔二〕 隱公元年公羊傳曰:“立適以長不以賢,立子以貴不以長。桓何以貴?母貴也。母貴則何以子貴?子以母貴,母以子貴。”

十月戊申,皇太子彊封東海王,食東海、魯國二郡租賦之稅,車服之飾加於諸王。彊上書讓東海,又因太子口陳至誠。上不許,以彊章示公卿,而嘉嘆之。

 袁宏曰:夫建太子以爲儲貳〔一〕,所以重宗統,一民心也。非有大惡於天下,不可移也。世祖中興後漢之業,宜遵統一之道,以爲後嗣之法。今太子之德未虧於外,內寵既多,適子遷位,可謂失矣。然東海歸藩,謙恭之心彌亮;明帝承統,友于之情愈篤〔二〕。雖長幼易位,興廢不同,父子兄弟,至性無間。夫以三代之道處之,亦何以過乎!

〔一〕 蔣本誤脫“夫”字,據黃本及通鑑逕補之。

〔二〕 書君陳曰:“惟孝,友于兄弟,克施有政。”

惲字君章,汝南西平人。志氣高抗,不慕當世。王莽末,民不堪命。惲西至長安,上書諫莽曰:“臣聞智者順(命)以成德,愚者逆以取害〔一〕,神器有命,正不可虛獲。上天垂戒,欲以陛下就臣位,陛下宜順天命,轉禍爲福。如不早圖,是不免於竊位也。天爲陛下嚴父,臣爲陛下孝子。父教不可廢,子諫不可難,惟陛下留神。”莽大怒,即下詔獄,劾惲大逆。猶以惲據正義〔二〕,難即害之,使黃門近臣脅導惲,令爲病狂恍惚,不自知所言。惲終不轉曰:“所言皆天文聖意,非狂人所能造。”遂系經冬,會赦得免,因南遊蒼梧。

〔一〕 “命”系衍文,據範書郅惲傳刪。

〔二〕 “正義”,指天文經識。按範書憚傳,惲明天文歷數,曾謂友人曰:“方今鎮、歲、熒惑,並在漢分翼軫之域,去而復來,漢必再受命。 ”故西至長安,據以上書諫莽。時人信天文讖記,故莽不敢驟然害之。

建武初,自蒼梧還鄉里。縣令卑身崇禮,以爲門下掾。惲感其意,遂爲之屈。惲友人董子張,父及叔父爲人所害〔一〕。子張病困,惲往候子張。子張絕,良久氣復還,視惲歔欷。惲曰:“吾知子不悲天命長短,而痛心二父讎不復也。”子張臥,目擊惲〔二〕。惲即起,將客追仇人,取其頭以示子張。子張悲喜,氣便絕。惲即詣令自首,令應之遲,惲曰:“爲父報讎,吏之私也;奉法不阿,君之義也。虧君生身,非節也。”趨出詣獄。令跣追之,拔刀自向曰:“子不出,吾以死明之。”惲隨令出。久之,爲郡功曹。

〔一〕 範書郅惲傳作“父先爲鄉人所害”。而注引東觀記則與袁紀同,且言仇家爲“盛氏 ”。袁紀實取資東觀記,而範書略言之耳。

〔二〕 李賢曰:“目擊,謂熟視之也。莊子曰:‘目擊而道存也。’”

汝南舊事,冬饗,百里內縣皆持牛酒到府宴飲。時太守歐陽歙饗禮訖,教曰:“西部督郵繇延,天資忠貞,稟性公方,典部折衝〔一〕,摧破奸雄。書曰:‘ 安民則惠,黎民懷之。’蓋舉善以教,則不能者勸。今與衆儒共論延功,顯之於朝。太守敬嘉厥休,牛酒以養德。”主簿讀教,戶曹引延受賜。惲前跪曰:“司正舉觥〔二〕,以君之罪告謝於天。明府有言而誤,不可掩覆。按延質性貪邪,所在荒亂,虐而不治,冤慝並作,百姓怨之。而明府以惡爲善,股肱莫爭,此既無君,又復無臣,君臣俱喪,孰舉有罪?君雖顛危,臣子扶持,不至於亡。惲敢再拜奉觥。”歙甚慚,門下掾鄭次都〔三〕曰:“君明臣直,功曹言切,明府之德也。可無受觥哉?”太守曰:“實歙罪也,敬舉觥〔四〕。”惲乃免冠曰:“昔虞舜輔堯,四罪鹹服〔五〕,讒言弗行,故能作股肱,帝用有歌〔六〕。惲不忠,孔壬是昭〔七〕,績言象龍,射獸從政,既誹謗而又露言,罪莫重焉。請收惲、延,以明好惡。”歙曰:“是吾過也。”遂不宴而罷。〔惲〕(歙)歸府,因稱病〔八〕,延亦退。

〔一〕 “衝”原誤作“衡”。

〔二〕 李賢曰:“司正,舉禮義者。觥,罰爵也,以角爲之。”

〔三〕 鄭次都,即鄭敬,字次都。

〔四〕 李賢曰:“遂受罰也。”

〔五〕 書舜典曰:“流共工於幽州,放歡兜於崇山,竄三苗於三危,殛鯀於羽山,四罪而天下鹹服。”

〔六〕 書益稷曰:帝庸乃歌曰:“ 股肱喜哉,元首起哉,百工熙哉!”

〔七〕 書皋陶謨曰:“何畏乎巧言令色孔壬。”李賢曰:“孔,甚也;壬,佞也。”

〔八〕 據黃本及範書改。

次都素清高,與惲厚,招惲去曰:“道不同不相爲謀,自古而然。子直心誠,三代之道〔一〕。繇延雖去,必復還。吾不忍見子有不容君之危,盍去乎?”惲曰:“孟軻以彊其君所不能爲忠也,量君之所不能爲賊也〔二〕。惲業彊之矣。障君於朝,而不死職以求直,罪也。延退,惲又去,不可。”次都遂去,隱於弋陽山中。居數月,延果復召,惲即去,從次都止,漁釣甚娛。留數十日,惲喟然嘆曰:“
天生俊士以爲民,無乃違命而亂倫乎?鳥獸不可與同羣,子從我爲伊尹乎?將爲巢、許而辭堯也〔三〕?” 次都曰:“吾足矣。幸得全軀種類,還奉墳墓,盡其學問,道雖不行,施之有政,是亦爲政也〔四〕。吾年耄矣,安得從子?子勉正命,勿勞神以害生。”各別去。

〔一〕 書洪範曰:“無反無側,王道正直。”又論語衛靈公曰:“
三代之所以直道而行也。”

〔二〕 孟子公孫丑上曰:“惻隱之心,仁之端也;羞惡之心,義之端也;辭讓之心,禮之端也;是非之心,智之端也。人之有四端也,猶其有四體也。有是四端而自謂不能者,自賊者也;謂其君不能者,賊其君也。”疑“量”下脫“其”字。

〔三〕 範書“伊尹”作“伊呂”。

〔四〕 論語爲政曰:“子曰:‘書雲孝乎?惟孝,友于兄弟,施於有政,是亦爲政。’” 書者,尚書君陳篇也,詳見前文注。

惲客於江夏,郡舉孝廉,爲郎,遷上東門候。世祖嘗夜出,還,詔開門人,惲不內。上令從門舉火射帝面,惲對曰:“火明燎遠。”遂距不開。明日,惲諫曰:“昔文王不敢盤遊于田,以萬民惟正〔一〕。陛下既遊獵山林,夜以繼晝,其如社稷宗廟何?暴虎馮河〔二〕,可爲至戒,小臣所竊憂也。”由是上重之,令授太子詩,常講殿中。後爲樑令、長沙太守,崇教化,表異行。

〔一〕 書無逸曰:“文王不敢槃於遊田,以萬民惟政之共也。”

〔二〕 見論語述而。疏曰:“空手搏虎爲暴虎,無舟渡河爲馮河。”以喻有勇無謀,做事莽撞。

上使執金吾陰識護太子家,博士桓榮授太子經。二人者皆專心輔導,勸以德義,太子亦虛納焉。

秋九月壬申,上幸南陽。

冬十二月,越嶲太守任貴反,武威將軍劉尚平之。

二十年(甲辰、四四)
  夏六月,徙中山王輔爲沛王。
  秋,馬援自交址還,位班九卿,賞賜甚厚。援將至京師,故舊迎之。平陵人孟冀,計謀之士也。以援自遠而還,勞而賀之。援曰:“
我望卿有奇也,但復與衆人同語邪?武帝時伏波將軍路博德開七郡,封符離侯,數百戶。今我但平亂郡爾,猥封近縣,且三千戶。國家追錄我和汧隴間功,我自視功薄賞厚。人當功厚賞薄,於後乃長。先生欲何用相濟?”冀曰:“愚不及是。”援曰:“今尚有匈奴、烏桓擾北邊,我欲自請擊匈奴。男兒要欲死於邊野,以馬革裹屍還葬矣〔一〕,反臥牀上於兒女子手中死邪!”冀曰:“諒爲烈士,當如此矣。”會匈奴入右北平,詔以事示援,遂自〔請〕擊北邊〔二〕。

〔一〕 惠棟曰:“史記鄒陽傳雲:子胥鴟夷服。服虔雲:用馬革作囊以裹屍。”

〔二〕 據範書及袁紀上文補。

十月,上幸東海、沛國。省五原郡,徙其吏民於河東。

十二月,伏波將軍馬援出定襄。上以援勤勞,賜縑千疋援謂黃門竇固、太僕樑鬆曰:“凡人富貴,當使可復賤也。如公等貴,欲不可賤,居高益堅,願思吾言。”有識聞援言,無不嘆息。

大司馬吳漢薨〔一〕,諡曰忠侯,葬如霍光故事。漢性彊力,每從征伐,上未安,漢不敢息。軍有利鈍,諸將或失其度,漢常自屬吏士,益治兵器。上時令人視之,曰:“吳公方修戰攻具。”上嘗曰:“吳公如此,隱若一敵國矣〔二〕。”及在朝廷,唯公。天下嘗旱,公卿請雨不得,漢乃悉出其僮僕,一時免之。漢又嚐出徵,妻子在後,買田安業。漢還,讓妻子曰:“軍師在外〔三〕,吏士不足,何多買田宅乎?”遂盡以分付昆弟、外家。其忠自天性,故能常任〔職〕(禮)〔四〕,以功名終。

〔一〕 範書光武帝紀作五月辛亥薨。

〔二〕 史記遊俠列傳曰:“吳楚反時,條侯爲太尉,乘傳車將至河南,得劇孟,喜曰:‘ 吳楚舉大事而不求孟,吾知其無能爲已矣。’天下騷動,宰相得之若得一敵國雲。”又李賢曰:“隱,威重之貌,言其威重若敵國。”

〔三〕 “師”原作“帥”,乃避晉諱,今正之。

〔四〕 據東觀記及範書改。

是時上欲以衛尉陰興爲大司馬,興叩頭曰:“臣不敢惜身,誠恐虧損聖德。”辭讓至切,上以此聽之。乃以扶樂侯劉隆爲驃騎將軍,行大司馬事。

二十一年(乙已、四五)
  秋八月,馬援以三千騎出高柳,失道還。
  匈奴、鮮卑寇遼東,太守祭彤率吏士擊之,斬首二千餘級。遂窮追出塞,復斬首千餘級,收其兵器,得馬數千匹。由是匈奴、鮮卑震服,不敢窺塞。彤乃思所以離間二寇,以分其勢,招呼鮮卑,示以財利。鮮卑後不款塞,彤之計也。

冬十月,匈奴入上谷、中山,殺掠吏民。

西域鄯善王安、莎車王賢等十六國遣使奉獻,鹹願請都護。上以中國初定,未遑外事,厚加賞賜,遣之。

大司空竇融以疾策罷,歲餘行衛尉事。融數稱疾乞骸骨,賜錢帛,大官致珍奇。弟顯親侯友薨。上愍融年衰,遣中常侍即其臥內,彊進酒食。

是時郡國皆大水,百姓饑饉。光祿勳杜林上疏曰:“臣聞先王之道,明聖用而治同也。其見惡如農夫之務去草焉,芟夷蘊崇之,勿使能殖〔一〕,防其漸也。狼子野心,奔馬善驚。成王深知其患,故以殷民六族分伯禽,七族分康叔,懷姓九族分唐叔,〔檢〕(收)其奸軌〔二〕,又遷其餘衆於成周,所以挫其彊禦之力,黜其驕恣之志。及漢初興,上稽舊章,同符在昔,徙齊諸田,楚昭、屈、景,燕、趙、韓、魏之後,以削弱六國彊宗。故邑里無見利之家,山澤無兼併之民,萬里一統,海內賴安。其後輒因衰粗之痛,脅以送終之義,故遂相率而陪園陵,無反顧之心。追觀往政,皆神道設教,彊幹〔弱枝〕,百世之要也〔三〕。是以永享康寧之福,而無●惕之憂,繼嗣承業,恭己而治,蓋此之助也。今被災之民輕薄無重者,可徙於饒谷之郡,所以〔消〕(清)散其兇〔四〕,全其性命也。昔魯隱有賢行,將致國於桓,猶留連貪位,不能早退。況草創豪帥,本無業徒,因攘擾之時,擅有山川之利,雖遇災,然其狃泰之意〔五〕,徼倖之望,蔓延無足,不可不察也。” 上察林材堪任宰相,會司空□,乃以林爲司空。

〔一〕 隱公六年左傳“君子曰”引周任之語。“蘊”或作“□”。蘊崇,積聚也。堆積雜草,使發酵以肥田。

〔二〕 據黃本及續漢五行志注引東觀記改。

〔三〕 據續漢五行志注引東觀記補。

〔四〕 消、清形近而訛。

〔五〕 “狃泰”,東觀記作“狙猱 ”。

〔六〕 續漢五行志三注引東觀記作建武八年時事。又範書本傳言林任光祿勳在二十二年,亦異。未詳孰是。

林自爲九卿至三公,輒每上封事及與朝廷之議,常依經附古,不苟隨於衆。爲任職相,上亦雅善之。雖在公卿,講授不倦,學者朝夕滿堂,士以此慕之。

初,林薦杜陵人申屠剛,抗直之士,嘗慕史魚、汲黯之爲人〔一〕。避亂西州,每諫爭隗囂,義形於色。上以剛爲侍御史,遷尚書,謇謇多直言,無所屈撓。是時隴蜀未平,上嘗欲近出,剛諫,上不聽,剛以頭軔乘輿車輪〔二〕,不得前乃止。剛數犯嚴顏,由是出爲陰平令,徵爲大中大夫,以病去,終於家。

〔一〕 李賢曰:“史記曰:‘史□ 字子魚,衛大夫也。’論語孔子曰:‘直哉史魚,邦有道如矢,邦無道如矢。’前書:汲黯字長孺,武帝時爲主爵都尉,好直諫,時人謂之‘汲直’。”

〔二〕 說文曰:“軔,礙車也,從車,刃聲。”

十三年(丁酉、三七)
  春正月戊子,詔曰:“往年敕郡國,勿因計吏有所進獻,今故未止,非徒勞役,道途所過未免煩費。已敕太官勿復受。其遠方食物乘輿口實可以薦宗廟者,即如舊制。”時有獻善馬,日行千里,寶劍直百金。馬以駕鼓車,劍以賜騎士。上雅性不喜聽音樂〔一〕,手不持珠玉,征伐常乘革車用事而已。及公孫述平,傳送鼓師葆車〔二〕,然後乘輿器服漸備物焉。
〔一〕 東觀記曰:“召譚,拜議郎給事中。上每宴輒令鼓琴,好其繁聲。”袁紀上文亦同。則光武未嘗不喜聽音樂也。乃國家草創,百廢待興,未敢縱情慾,故經宋弘諫止,即不復令桓譚給事中也。

〔二〕 按東觀記、範書“鼓師”均作“瞽師”。李賢曰:“瞽,無目之人也。爲樂師,取其無所見,於音聲審也。”瞽通鼓,釋名釋疾病曰:“ 瞽,鼓也,瞑瞑然目平合如鼓皮也。”

二月,馬武軍下曲陽,以備胡寇。

丁亥,太原王章爲齊公,魯王興爲魯公〔一〕。

〔一〕 乃依朱佑“古者人臣受封,不加王爵”之奏,改諸王爲公。又按二月庚寅朔,無丁亥。範書光武帝紀作“丁巳”,是。

五月,殷紹嘉公爲宋公,周承休公爲衛公〔一〕。徙鄧禹爲高密侯,食四縣。上以禹功大,封弟寬爲明親侯,禹以特進奉朝請。

〔一〕 改封宋、衛二公,範書作二月庚午日事。按二月無庚午,當系三月事,疑袁紀“五 ”系“三”之訛。又範書鄧禹徙封作四月事,時功臣增邑更封,凡三六五人。

 袁宏曰:古之明君,必降己虛求,以近輔佐之臣,所以寄通羣方,和睦天人。古之賢臣,必擇木● 集,以佐高世之主。主務宣明,不以道勝而不招;臣務對●〔一〕,不以時艱而不進。及其相遇,若合符契,功高而尊禮其人,師喪而不咎其敗。此三代君臣,所以上下休嘉,比德天地。

〔一〕 ●,說也,音易。見篇海。

 末世推移,其道不純,務己尚功,釁自外入,君臣之契,多不全矣。唯燕然和樂,終始如一,風塗擬議,古之流矣。高祖之興,蕭公之力也,且暫亡,若失左右手〔一〕。及天下已定,無所用之,賴鮑生之說,以濟其身〔二〕,狼顧塗跣,卒入囹圄〔三〕。子房玄算,高祖之蓍龜也〔四〕,始者相得,非子房不謀也。海內既安,杜門不出,假託神仙,僅乃獲免〔五〕。

〔一〕 史記淮陰侯列傳曰:“何聞信亡,不及以聞,自追之。人有言上曰:‘丞相何亡。 ’上大怒,如失左右手。”

〔二〕 史記蕭相國世家曰:“漢三年,漢王與項羽相距京索之間,上數使使勞苦丞相。鮑生謂丞相曰:‘王暴衣露蓋,數使使勞苦君者,有疑君心也。爲君計,莫若遺君子孫昆弟能勝兵者悉詣軍所,上必益信君。’於是何從其計,漢王大悅。”則此時非 “天下已定”也。而“天下已定”,復安何者,首乃漢十一年召平勸何讓封,以傢俬助佐軍,取悅高祖心。次乃漢十二年秋,客某說何多買田地,賤貰貸以自污,以安高祖心。事亦均見蕭相國世家。

〔三〕 史記蕭相國世家曰:高祖以蕭何請上林空地令民得入田怒,下何廷尉,械繫之。後納王衛尉諫,出蕭何。何素恭謹,入見高祖,徒跣謝。

〔四〕 蓍所以筮,龜所以卜,古所謂神物,以定天下之事,以明狐疑之事。此則作智囊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