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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漢紀》光武皇帝紀卷第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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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武元年(乙酉、二五)
  春正月,鄧禹攻安邑。
  王匡、成丹、劉均等合兵十餘萬,共擊禹。禹與戰不利,驍騎將軍樊崇臨陣死。會日暮,兵疲,韓歆及諸將見戰敗而敵盛,皆諫禹,欲夜去,禹不聽。明且癸〔亥〕(醜),匡等以六甲窮日不出〔一〕,禹得益治兵。敕軍中曰:“匡等雖出,無妄動,令至營下乃擊。 ”匡等悉至,禹鼓而並進,大破之,斬劉均、河東太守楊寶,遂定河東。禹承製拜軍祭酒李文爲太守,悉更置令鎮撫之。

〔一〕 鈕永建曰:“鄧禹傳‘癸丑 ’作‘癸亥’。按六甲窮日者,謂六十甲子之盡日也。十干始甲而終癸,十二支始子而終亥,範書是,紀文寫誤。”據以改。又按是年正月庚午朔,無癸丑日,亦無癸亥日,袁紀置此役於三月前似系二月事。然範書光武帝紀作六月事恐當以範書爲是。

《後漢紀》光武皇帝紀卷第三

王擊銅馬於元氏〔一〕,使耿弇、吳漢將精兵在前,大破之。追至慎水北〔二〕,漢兵乘勝薄之,賊皆殊〔死〕戰〔三〕,漢軍大壞。王親揮刃以御賊,未交鋒,耿弇射之,賊不得前。岸高不得上,王自投馬下。值突騎王豐,豐以馬授王,王撫豐肩曰:“幾爲賊所突。”馬武在後,戰甚用力,故賊不得進。軍士奔散者先保范陽,或言“
王已沒矣”,軍中恐懼,不知所爲。吳漢曰:“王兄子在南陽,何憂!”有頃,王至,衆乃復振。夜,賊引去,(王)退入漁陽〔四〕,破之。吳漢別追至右北平,斬首三千餘級〔五〕。

〔一〕 鈕永建曰:“按銅馬已於前一年破滅,餘衆十餘萬悉降,無復遺類,故關西號光武爲‘銅馬帝’。此雲擊銅馬,不可解。光武紀及耿弇、吳漢、馬武等傳皆雲光武北擊尤來、大槍、五幡於元氏,不雲擊銅馬,疑紀文有誤。”按:河北諸義軍,銅馬最強,他軍多以銅馬之命是從。時銅馬雖敗沒,餘部尚存,並與五幡、尤來、大槍諸軍合兵並進。範書吳漢傳載,建武二年,漢破銅馬、五幡於新安,即可爲證。又水經注亦曰:“光武追銅馬、五幡,破之於順水。”可見袁紀乃按當時習慣,以銅馬統稱諸義軍。鈕說失考。

〔二〕 範書耿弇傳亦作“慎水”,但光武紀作“順水”。李賢曰:“酈元水經注雲:‘徐水經北平縣故城北,光武追銅馬、五幡,破之於順水,即徐水之別名也。’在今易州。本或作‘慎’者,誤也。”李說是。“酈元”即酈道元。

〔三〕 據範書及陳璞校記補。

〔四〕 範書光武紀曰:“賊雖戰勝,而素懾大威,客主不相知,夜遂引去。大軍復進至安次,與戰,破之,斬首三千餘級。賊入漁陽。”則退入漁陽者非王明矣。袁紀作“王退”云云,與其上下文義亦不合。“王”系衍文,故刪。

〔五〕 範書耿弇傳曰:“弇與吳漢、景丹、蓋延、朱佑、邳彤、耿純、劉植、岑彭、祭遵、堅鐔、王霸、陳俊、馬武十三將軍追賊至潞東,及平谷,再戰,斬首萬三千餘級,遂窮追於右北平、無終、土垠之間。”與此異。

更始遣廩丘王田立、大司馬朱鮪、白虎公陳僑將三十萬衆,助李軼守洛陽。馮異與李軼書曰:“愚聞明鏡所以照形,往事所以知今也〔一〕。昔微子去殷而入周,項伯叛楚而歸漢,周勃迎代王而黜少帝,霍光尊孝宣而廢昌邑。彼皆畏天知命,重祖宗而憂萬民,睹存亡之符效,見廢興之必然,故能成功於一時,垂業於萬世。今長安壞亂,赤眉在郊,王侯構難,大臣分離,朝無紀綱,而四方分崩,異姓並起,此劉氏之憂也。故蕭王跋涉霜雪,躬當矢石,經營河北。英俊雲集,百姓歸往,豳岐見慕〔二〕,不足爲喻。今馬子張皆復親倖爵位如此,謝躬達戾伏辜如彼,又明效也。季文誠能覺悟,亟斷大計,論功古人,轉禍爲福,在此時矣。如猛將長驅,嚴兵圍城,雖有悔恨,亦無及已矣。”初,軼譖害伯升,欲降而不自安,冀王開納之。乃報異書曰:“軼本與蕭王首謀造漢,約結死生,邂逅中道別離。今軼守洛陽,將軍鎮孟津,俱據機軸,千載一會,思成斷金〔三〕。唯有深達蕭王,冀得進愚策,以得佐國安人。” 異奏軼書,王報異曰:“季文多詐,人不能得其要領。今移其書告守、尉當警備者。”衆以軼擁大衆,據名都,欲有降意,怪上露之也。軼書既布,朱鮪得其書,使人殺軼,雒陽大衆乖離,多出降者。

〔一〕 沈欽韓曰:“大戴禮保傅篇:‘明鏡者,所以察形也;往古者,所以知今也。’”

〔二〕 史記周本紀曰:古公□父復脩后稷、公劉之業,積德行義,國人皆戴之。薰育戎狄攻之,乃與私屬遂去豳,度漆沮,逾梁山,止於岐下。豳人舉國扶老攜弱,盡復歸古公於岐下,及他旁國聞古公仁,亦多歸之。

〔三〕 易繫辭之語。

蕭王之北,朱鮪使蘇茂將三萬人,渡河襲溫,鮪自將數萬人攻平陰。寇恂乃發屬縣兵,令與恂會溫。軍吏皆諫曰:“洛陽兵渡河,前後不絕,宜待衆兵畢至,乃可擊之。”恂曰:“溫者,郡之藩蔽,如失溫,郡不可得守也。”遂馳赴之。明旦,陳兵未合,而馮異適至,恂乃令士卒乘城鼓譟曰:“公兵至!”茂陣動,因奔擊,大破之。茂兵自投河死者過半,斬其副將賈彊,遂乘勝渡河,環洛陽城乃還。自是洛陽震恐,城門晝閉。初,傳聞朱鮪破河內,有頃恂檄至,上大喜曰:“吾知寇子翼可任也。”

三月,李鬆與赤眉戰於蓩鄉,鬆大敗。

李熊說公孫述曰:“山東饑饉,人民相食,百姓塗炭,城邑丘墟。今蜀土豐沃,稼穡嘗熟,果實所生,不穀而飽。女工之業,覆衣天下。陸有器械之用,水浮轉漕之便。北據漢中,杜褒、斜之險;東守巴郡,拒扞關之口。地方數千裏,戰士百萬。見利則出兵而略地,無利則堅守而力農。東浮漢水以窺秦地,南順江流以震荊、揚。所謂用天因地,成功之資也。今君王之聲聞於天下,號位不定,志士狐疑,宜即大位,使遠人有知。 ”述然其言。有龍出府殿中,夜有光,述以爲符瑞。

夏四月,公孫述自立爲天子。

廣濮人李業〔一〕,字巨遊。嘗爲郎,王莽居攝,謝病去,不應辟召,隱跡山谷。述素聞業名,欲以爲博士,因辭病不起。述羞不致業,乃遣大鴻臚尹融奉詔持鴆曰:“業起,則授大位;不起,則賜鴆。”融喻業曰:“今天下三分,孰非孰是,何爲區區身投不測之泉!朝廷募名德,於子厚矣。宜上奉知己,下爲妻子計之,身名俱全,不亦優乎?今阻疑衆心,兇禍立加,非計之得者也。”業乃嘆曰:“‘
危邦不入,亂邦不居‘〔二〕,蓋爲此也。君子見危授命,何可誘以高位哉?”融見持心彌堅,復曰:“宜呼室家計之。”業曰:“丈夫內斷於心久矣,何妻子之爲乎?”遂仰鴆而死。

〔一〕 黃本、南監本均作“□”,蔣本改作“濮”。按範書獨行傳作“廣漢梓潼人”。又華陽國志公孫述劉二牧志亦曰:“廣漢李業刎首死節,表其門閭。”與袁紀作“仰鴆而死”異。“漢”“漢” 形近而訛,作“漢”是。

〔二〕 見論語泰伯篇。

 袁宏曰:夫名者,心志之標榜也〔一〕。故行着一家,一家稱焉;德播一鄉,一鄉舉焉。故博愛之謂仁,辨惑之謂智,犯難之謂勇,因實立名,未有殊其本者也。太上,遵理以修實,理着而名流。其次,存名以爲己,故立名而物懟〔二〕。最下,託名以勝物,故名盛而害深。故君子之人,洗心行道,唯恐德之不修,義之不高。崇善非以求名,而名彰於外;去惡非以邀譽,而譽宣於外。夫然,故名盛而人莫之害,譽高而世莫之爭。

〔一〕 標榜,相表揚也。同標榜、標搒。

〔二〕 懟,怨也,音墜。

 末世陵遲,大路巇險。雖持誡行己,不求聞達,而讒勝道消,民怨其上。懼令名之格物〔一〕,或伐賢以示威;假仁義以濟欲,或禮賢以自重。於是有顛沛而不得其死,屈辱而不獲其所,此又賢人君子所宜深識遠鑑,退藏於密者也〔二〕。

〔一〕 禮記大學:“致知在格物。鄭注:“格,來也。物,猶事也。其知於善深則來善物,其知於惡深則來惡物,言事緣人所好來也。”

〔二〕 密,深也。退藏於密,見易繫辭。

 易曰“無咎無譽”〔一〕,衰世之道也。若夫潔己而不污其操,守善而不遷其業,存亡若一,滅身不悔者,此亦貞操之士也。嗚呼!天道之行,萬物與聖賢並通。及其衰也,君子不得其死,哀哉!

〔一〕 見易坤卦。

更始諸將懼赤眉至,申屠建等、御史大夫隗囂共勸更始讓帝位,〔一〕更始不應。建等謀劫更始,未行其計,侍中劉能卿知其謀,告之。更始召申屠建斬之。張邛、廖湛、胡殷於是自爲王〔二〕,勒兵燒宮門,隗囂將賓客奔天水。更始與三王戰宮中,不勝,將妻子、車騎百餘人東至新豐,從大司馬趙萌。萌以爲王匡、陳收〔三〕、成丹皆與三王有謀,可收斬之。更始乃召陳收、成丹即斬之。王匡不應召,因並將收、丹兵歸長安,從三王於太子宮。趙萌、李鬆亦將其衆從更始於太倉中。

〔一〕 範書劉玄傳曰:“卬與諸將議曰:‘赤眉近在鄭、華陰間,旦暮且至。今獨有長安,見滅不久,不如勒兵掠城中以自富,轉攻所在,東歸南陽,收宛王等兵。事若不集,復入湖池中爲盜耳。’ 申屠建、廖湛等皆以爲然,共入說更始。”按此無勸玄讓帝位事。而隗囂傳曰:“流聞光武即位河北,囂即說更始歸政於光武叔父國三老良,更始不聽。諸將欲劫更始東歸,囂亦與通謀。”據此則勸更始讓帝位者唯囂而已。

〔二〕 範書劉玄傳曰:“更始託病不出,召張卬等。卬等皆入,將悉誅之,唯隗囂不至。更始狐疑,使卬等四人且待於外廬。卬與湛、殷疑有變,遂突出,獨申屠建在,更始斬之。卬與湛、殷遂勒兵掠東西市。昏時,燒門入,戰於宮中,更始大敗。”

〔三〕 陳收與上卷作“陳茂”同誤,皆當依卷一作“陳牧”。收、牧形近易訛,今明其誤而存其異文。

五月,蕭王自漁陽過范陽,命收葬士卒死者。至中山,羣臣上尊號曰:“大王初征昆陽則王莽敗亡,後伏邯鄲則北州平定,此豈人力哉!三分天下而有其二,跨州據土,帶甲百萬。武功論之,無所與爭;文德論之,無所與讓。宜正號位,爲社稷計。”王不聽。諸將固請,王曰:“寇賊未平,四面受敵,如遽欲正位號乎?諸將出〔一〕。”耿純進曰:“天下士大夫捐親戚,棄土壤,從大王於矢石之間者,其計固望攀龍鱗,附鳳翼,以成其志耳〔二〕。今功業已定,天時人事已可知矣。而大王留時逆衆,不正位號,純恐士大夫望絕計窮,則有去歸之思,無從大王也。”王感其言,使馮異問以羣臣之議〔三〕。異至曰:“三王背叛,更始敗亡,天下無主,宗廟之憂,在於大王。宜從衆議,上以安社稷,下以濟百姓。”〔四〕王曰:“我昨夢乘赤龍上天,覺悟,心中悸動,此何祥也?”異再拜賀曰:“此天帝命發於精神。心中悸動,大王重慎之至也。”會諸生彊華自長安奉赤伏符詣鄗,羣臣復請曰:“受命之符,人應爲大,今萬里合信,周之白魚,焉足〔比〕(此)乎〔五〕?符瑞昭澈,宜答天神,以光上帝。”

〔一〕 範書光武帝紀“出”上有“ 且”字,袁紀恐脫。

〔二〕 按範書“固望”下有“其” 字。楊樹達曰:“土壤,謂鄉里。前書孫寶傳雲:‘我與稚季幸同土壤。’謂同鄉裏也。古人單言土。論語云:‘小人懷土。’易雲:‘安土敦乎仁,故能愛。’是也。漢人乃雲‘土壤’。‘固望其’,‘其’字疑衍。 ”今按袁紀正無“
其”字,是。

〔三〕 範書馮異傳曰:“乃召異詣鄗,問四方動靜。”據此則“使”下脫“召”字。“下召”“使脫”字。

〔四〕 通鑑考異曰:“光武本紀,馮異破蘇茂,諸將上尊號,光武還至薊,皆在四月前。而馮異傳,異與李軼書雲:‘長安壞亂,赤眉臨郊,王侯構難,大臣乖離,綱紀已絕。’又勸光武稱尊號,亦曰:‘三王反叛,更始敗亡。’按是年六月己未,光武即位,是月甲子,鄧禹破王匡等於安邑,王匡、張卬等還奔長安,乃謀以立秋貙瞜時,共劫更始。然則三王反叛,應在光武即位之後,夏秋之交,馮異安得於四月之前已言之也!或者史家潤色其言,致此差互耳!”按袁紀據馮異之言,將更始諸將謀劫更始東歸事置於前,似不妥,然恐別有所據,亦未可知。

〔五〕 據黃本及範書改。

六月己未,即皇帝位於鄗。改年爲建武元年,大赦天下,改鄗爲高邑。

 袁宏曰:夫天生蒸民而樹之君,所以司牧羣黎而爲謀主。故權其所重而明之,則帝王之略也。因其所弘而申之,則風化之本也。夫以天下之大,羣生之衆,舉一賢而加於民上,豈以資其私寵,養其厚大!將開物成務,正其性命,經綸會通,濟其所欲。故立君之道,有仁有義。

 夫崇長推仁,自然之理也。好治惡亂,萬物之心也。推仁則道足者宜君,惡亂則兼濟者必王。故上古之世,民心純樸,唯賢是授,揖讓而治,此蓋本乎天理,君以德建者也。

 夫愛敬忠信,出乎情性者也。故因其愛敬,則親疏尊卑之義彰焉;因其忠信,而存本懷舊之節着焉。有尊有親,則名器崇矣;有本有舊,則風教固矣。是以中古之世,繼體相承,服膺名教,而仁心不二。此又因於物性,君以義立者也。

 然則立君之道,唯德與義,一民之心,莫大於斯。先王所以維持天下,同民之極,陳之千載,不易之道。

 昔周秦之末,四海鼎沸,義心絕於姬氏,干戈加於嬴族,天下無君,六合無主,將求一時之傑,以成撥亂之功,必推百姓所與,以執萬乘之柄。雖名如義帝,彊若西楚,焉得擬議斯事乎?由是觀之,則高祖之有天下,以德而建矣。

 逮於成、哀之間,國嗣三絕〔一〕,王莽乘權,竊有神器。然繼體之政,未爲失民,劉氏德澤,實系物心。故立其寢廟,百姓睹而懷舊〔二〕;正其衣冠,父老見而垂泣〔三〕。其感德存念如此之深也。如彼王郎、盧芳,臧獲之儔耳〔四〕,一假名號,百姓爲之雲集,而況劉氏之胄乎?

〔一〕 李賢曰:“成、哀、平俱無子,是三絕也。”按“國嗣三絕”,一般如李賢所言。然袁紀作“成哀之間”,似不當置平帝於其間。據漢書外戚傳,成帝時,班倢妤有男,數月失之。又許美人及故中宮史曹宮皆產子,爲趙昭儀所害,故“國嗣三絕” ,當以此應之。

〔二〕 指隗囂初起,納方望之策,立漢高廟,以見信於衆。詳見卷一。

〔三〕 指劉秀任司隸校尉,前往洛陽整修宮室,以迎更始。時其官屬衣冠皆如舊儀,父老舊吏見之,莫不垂涕悲喜曰:“何幸今日又見漢官威儀!”事見卷一。

〔四〕 臧獲,奴婢等下等勞動者之蔑稱。荀子王霸曰:“如是,雖臧獲不肯與天子易業。 ”注曰:“臧獲,奴婢也。方言曰:‘荊淮海岱之間,罵奴曰臧,罵婢曰獲。燕齊亡奴謂之臧,亡婢謂之獲。 ’”按王郎、盧芳,一爲卜相工,一爲安定邊民,皆下等人,故宏以臧獲況之。

 於斯時也,君以義立。然則更始之起,乘義而動,號令稟乎一人,爵命班乎天下。及定咸陽而臨四海,清舊宮而饗宗廟,成爲君矣。世祖經略,受節而出,奉辭征伐,臣道足矣。然則三王作亂,勤王之師不至;長安猶存,建武之號已立,雖南面而有天下,以爲道未盡也。

初,赤眉二道入關,至弘農,復大合,分其衆萬人爲一營。軍中嘗有齊巫祠城陽景王〔一〕,巫言:“ 景王大怒!當爲縣官則可,何故爲盜賊?”有〔笑〕(災)巫言輒病〔二〕。方望弟陽怨更始殺其兄,乃說樊崇等曰:“更始荒亂,政令不行。將軍擁百萬之衆,西向帝城,而無稱號,且爲羣賊,不可以久。不知挾宗室,以行誅伐,不敢不服!”崇等然之,又迫於巫言,乃求景王后,得七十餘人,唯盆子最親。

〔一〕 範書劉盆子傳李賢注:“以其定諸呂,安社稷,故郡國多爲王立祠焉。盆子承其後,故軍中祠之。”惠棟曰:“沈 約雲:漢時城陽國人以劉章有功於漢,爲之立祠,青州諸郡轉相放效,濟南尤盛。”楊樹達曰:“此因尊崇景王而求立其孫,非因盆子爲景王之後而祠景王也。注說殊誤。光武十王琅邪孝王京傳:‘國中有城陽景王祠。’ 耿弇傳注引伏琛齊地記雲:‘臨淄小城內有漢景王祠。 ’風俗通義卷九城陽景王祠條下雲:‘有琅邪青州大郡及渤海都邑鄉亭聚落皆爲立祠,雖陳蕃曹操一切禁絕,陳曹之後,稍復如故。’知漢時民間祀景王極盛矣。” 楊、惠二說是。

〔二〕 災、笑形近易訛:據範書劉盆子傳改。

是月,赤眉立盆子爲天子。盆子年十五,被髮徒跣,見衆人拜,恐怖欲啼。崇等自相署置。崇本先起,有勇力方略,自徐宣等皆宗之,然不能書。徐宣故獄吏,通易經。於是推宣爲丞相,崇爲御史大夫。

盆子者,故式侯萌子。王莽時廢爲家人。〔赤眉〕(更始)過式〔一〕,略盆子與二兄恭、茂俱在軍中。〔崇等〕(更始)之詣洛陽〔二〕,恭隨見南宮。恭前頓首曰:“故式侯世子,大漢復興,聖主在堂,不勝歡喜,願上壽。”有詔引上殿,稱壽曰:“九族既睦,平章百姓。”更始悅之,即封爲式侯。恭通尚書,以明經數幸言事,擢爲侍中,從更始入關。茂與盆子留赤眉中,嘗爲劉俠卿牧牛〔三〕。盆子即立,猶朝夕拜俠卿,俠卿爲之跪。後祠景王於郭北,使盆子乘鮮車大馬。草中牧兒皆隨車觀曰:“盆子在是中。”至祠所,盆子拜,崇等皆爲之拜。祠罷,復歸俠卿所,時欲出從牧兒戲;俠卿怒止,崇等亦不復候視也。

〔一〕 按漢書地理志,式屬泰山郡,非更始軍活動地區,更始豈能至式掠盆子及二兄于軍中?範書劉盆子傳作“赤眉過式”,甚是,據以改。下文“茂與盆子留赤眉中”亦爲明證。

〔二〕 範書劉盆子傳曰:“恭少習尚書,略通大義。及隨崇等降更始,即封爲式侯。”則 “更始”乃“崇等”之誤,故據以改,文義始通。

〔三〕 太平御覽卷八一四引袁山鬆書,“俠卿”作“仲卿”。他書均與袁紀同。

秋七月辛未,前將軍鄧禹爲大司徒,封酇侯〔一〕。野王令王樑爲大司空,封武彊侯。初,赤伏符曰: “王良主衛作玄武。”〔二〕上以野王衛徙也,玄武水神也,大司空水土之官也,乃以樑爲大司空。又以讖言,以平狄將軍孫臧行大司馬事〔三〕。衆大不悅,僉曰:“吳漢、景丹應爲大司馬。”上曰:“景將軍舊將,是其人也。然吳將軍有建策之謀,又誅苗曾,收謝躬,其功大。”於是以吳漢爲大司馬,封武陽侯〔四〕,景丹爲驃騎大將軍。

〔一〕 楊樹達曰:“高祖封蕭何爲酇侯,初食邑八千戶,後益二千戶,合爲萬戶。光武此封,以蕭何擬禹也。

〔二〕 讖文“王良”,類聚卷四七引續漢書、初學記卷一一引華嶠書、範書、通鑑均作“ 王樑”。唯汪文臺七家後漢書所輯華嶠書與袁紀同。按讖文或本作“良”,後以樑應讖出任司空,而諸書改之,袁紀當仍其舊文也。

〔三〕 東觀記曰:“讖曰:‘孫鹹徵狄’。今以平狄將軍孫鹹行大司馬事。鹹以武名官,以應圖讖。”他書均作“孫鹹”袁紀作“孫臧”,恐誤。

〔四〕 範書吳漢傳作“舞陽侯”。兩漢志,武陽在犍爲郡,爲公孫述轄地,光武不可得而封也。袁紀誤。

 袁宏曰:夫天地之性,非一物也;致物之方,非一道也。是以聖人仰觀俯察,而備其法象,所以開物成務,以通天下之志。故有神道焉,有人道焉。微顯闡幽〔一〕,遠而必着,聰明正直,遂知來物,神之所爲也。智以周變,仁以博施,理財正辭,禁民爲非,人之所爲也。故將有疑事,或言乎遠,必神而明之,以一物心。此應變適會,用之神道者也。辯物設位,官方授能,三五以盡其性,黜陟以昭其功〔二〕。此經綸治體,用之人道者也。故求之神物,則着策存焉;取之人事,則考試陳焉。是〔故〕善爲治者〔三〕,必體物宜,參而用之,所以作而無過,各得其方矣。

〔一〕 “微顯”似當作“顯微”。

〔二〕 “黜”原誤作“默”,逕改。

〔三〕 “故”字據南監本補。

 若夫讖記不經之言,奇怪妄異之事,非聖人之道。世祖中興,王道草昧,格天之功,實賴臺輔。不徇選賢,而信讖記之言,拔王樑於司空,委孫臧於上將,失其方矣。苟失其方,則任非其人,所以衆心不悅,民有疑聽,豈不宜乎?樑實負罪不暇,臧亦無所聞焉。易曰:“鼎折足,覆公餗。”〔一〕此之謂也。

〔一〕 見易鼎卦。

上璽書勞鄧禹曰:“將軍與朕謀謨帷幄,決勝千里。孔子曰:‘
自吾有回,門人益親。’〔一〕平定山西,功效尤着,爾作司空,敬敷五教。”禹遂渡汾陰〔二〕,入夏陽。更始中郎將公乘歙將十萬衆拒禹於衙,禹擊破之。時赤眉入關,三輔擾亂,民無所歸。聞禹至衙,軍兵整齊,百姓喜悅,相隨迎禹,降者日以千數,號百萬衆。禹時年二十四,所止住儀節,白首耆老及諸將在軍下,莫不飽滿,名震關西。

〔一〕 語見史記仲尼弟子傳。

〔二〕 自汾陰渡黃河也。範書作“ 汾陰河”,誤。

八月壬子,初祠社稷於懷。

是時上新即位,軍食不足,寇恂轉運不絕,百官賴焉,以爲奉上。上數璽書勞恂,茂陵人董崇說恂曰: “上新即位,四方未定。而以此時據大郡,內得人民,外破蘇茂,威震遠近,此讒人所因怨禍之時也。昔蕭何守關中,悟鮑生之言而高祖悅〔一〕。今君所將,皆宗族兄弟也,無乃以前人爲鏡戒哉?宜從功遂身退之計。 ”恂然其言,稱病不親事,自請從上徵。上曰:“河內未可離也。”固請,不聽。恂乃遣兄子寇張、姊子谷崇願爲前鋒。上悅,以爲偏將軍。

〔一〕 史記蕭相國世家曰:“漢三年,漢王與項羽相距京索之間,上數使使勞苦丞相。鮑生謂丞相曰:‘王暴衣露蓋, 數使使勞苦君者,有疑君心也。爲君計,莫若遺子孫昆弟能勝兵者悉詣軍所,上必益信君。’於是何從其計,漢王大悅。”

廩丘王田立降。趙萌、李鬆攻三王,三王敗走,更始徙居長信宮。三王降赤眉,別兵出戰。李鬆拒之,赤眉生得鬆。時鬆弟泛爲城門校尉,赤眉使人誘泛曰: “開城,活汝兄。”泛遂開城門。

九月,赤眉入長安,更始出渭濱。式侯恭以盆子之立,自繫有司。赤眉入,吏民奔,式侯從獄中出,三械。見定陶王劉祉,解其械言:“帝在渭濱。”遂相隨見更始於舟中。弘農太守公乘歙謂京兆尹解惲曰:“送帝入弘農,我自保之。”惲曰:“長安已破,吏民不可信。”右輔都尉嚴本恐失更始,爲赤眉所誅,即曰:“ 高陵有精兵,可往。”時虎牙將軍劉順、定陶王劉祉、尚書任延君、侍中劉恭步將更始至高陵。嚴本將軍兵城守,外如宿衛,內實圍之。

上聞更始失城守,未知所在,詔:“封更始爲淮陽王,敢有害及妻子者,罪大逆;其送詣吏者封列侯。 ”

赤眉〔下書曰〕〔一〕:“更始降者,以爲長沙王。過二十日者,不受。”更始知嚴本所守,恐其(自)〔日〕盡〔二〕,即遣劉恭請降。赤眉遣大司徒謝祿受之。〔坐〕更始於庭下〔三〕,議殺之。式侯與謝祿共請,不聽,逐更始去。式侯舉刃欲自刎,崇等共止之,乃舍更始,封爲畏威侯。式侯復守崇求本約〔四〕,竟封更始爲長沙王。常依謝祿,式侯擁護之,頗得與故人賓客相見。故人有欲盜更始去者,事發,皆繫獄。於是祿閉更始,自是式侯不得見也。

〔一〕 據陳澧校及範書補。

〔二〕 據四部叢刊本改。

〔三〕 據果親王校及陳澧校補。

〔四〕 原作“守崇本求約”。陳璞曰:“‘求’疑當在‘守’字上。”按守即作求解,不當相疊,實“求本”誤倒耳,今正之。

赤眉諸將日會爭功,各言所欲封,拔劍斫柱。稍得王莽時中黃門數十人,皆曉故事,頗得差整,數日輒復亂。初,三輔畏赤眉兵彊,又見更始降,諸縣營長皆遣使奉獻〔一〕,絡繹道路;赤眉兵輒遮殺,取其物,吏民由是皆城守。上書封拜者不關盆子〔二〕,盆子日夜號泣,詣黃門中共臥起,登諸臺榭,諸黃門皆哀憐之。

〔一〕 胡三省曰:“時三輔豪傑處處屯聚,各有營長。”

〔二〕 關,報也。不關盆子,即封拜諸事皆不報盆子而自行之。

式侯知赤眉必敗,自恐兄弟俱死,即勸盆子歸璽綬,教習爲辭讓語。後崇等大會,式侯先於衆中跪言: “諸君共立恭弟爲君,德誠深厚。立且一年,散亂益甚,誠不足以相成,恐死而無益。願得兄弟退爲庶人,宜更求賢聖。今有君而更求,恐賢人不出,不知空其位而博選賢聖,唯諸君省察!”崇等謝曰:“皆某等罪也。 ”盆子因下牀解璽綬,叩頭曰:“今設爲縣官,而爲盜賊如故。流聞四方,莫不怨恨,不復信向。此皆非其人之所致也。願乞骸骨以避賢,兄弟備行伍。必欲殺盆子以塞事者,無所離死,誠冀諸君相哀之耳!”因涕泣歔欷。崇等及郎吏數百人,無不感慟,崇等下座頓首曰: “無狀,負陛下,請自今已後相檢敕,不敢放縱。”因共扶盆子,帶以璽綬〔一〕。盆子號泣不得自在。崇等既罷,各閉門,不出滷掠。三輔聞之翕然,百姓爭入長安中,市裏且滿。後二十餘日,赤眉貪其財物,因大放兵虜掠,因縱火燒宮室。

〔一〕 原作“授”,據黃本改。

三王謝祿曰:“三輔營家多欲得更始者,一朝失之,必合兵攻赤眉,不如殺之也。”於是謝祿使兵殺更始。式侯夜往葬之。

諸將勸鄧禹取長安,禹曰:“璽書每至輒曰:‘ 無與窮赤眉爭鋒。’〔一〕今吾衆雖多,能戰者少,前無可仰之積,後無轉運之饒。赤眉新拔長安,財富日盛〔二〕鋒銳不可當也。盜賊羣居,無終日計,財貨雖多,變故萬端,非能堅守長安也。上郡、北地饒谷多畜,吾且休兵北道,就糧養士,觀其弊,乃可圖也。”於是引軍北行,所至郡縣皆降。頃之,積弩將軍馮愔與車騎將軍宗歆在〔栒〕(愔)邑,〔三〕爭權,愔殺歆,與禹相攻〔四〕上聞之,遣尚書宗廣持節喻降馮愔〔五〕,及更始諸將王匡、胡殷、(成丹)等。廣至安邑,盡誅之〔六〕。

〔一〕 通鑑考異曰:“按世祖賜禹書,責其不攻長安,不容有此語。二年,十一月,詔徵禹還,乃曰‘無與窮寇爭鋒’。袁紀誤也。”

〔二〕 “富”原作“賦”,他本與範書俱作“富”,蔣本妄改,今正之。

〔三〕 栒邑,袁紀涉馮愔之愔而誤作“愔邑”今據陳澧校及範書改。

〔四〕 東觀記曰:“馮愔反,禹徵之,爲愔所敗。”

〔五〕 宋廣,範書及通鑑均作“宗廣”。

〔六〕 範書鄧禹傳曰:“乃遣尚書宗廣持節降之。後月餘,防果執愔,將其衆歸罪。更始諸將王匡、胡殷、成丹等皆詣廣降,與共東歸。至安邑,道欲亡,廣悉斬之。愔至洛陽,赦不誅。”據此則所誅者乃更始諸將,不及愔也。二書所記,未知孰是。又沈家本曰:“按聖公傳,更始復疑王匡、陳牧、成丹與張卬等同謀,乃並召入,牧、丹先至,即斬之。是爾時已無成丹,‘成丹’二字衍。”今按袁紀上文亦曰“更始乃召陳牧、成丹即斬之”。則此成丹亦當是衍文,故刪。

隗囂之奔天水,復聚其衆,自稱西州大將軍〔一〕。長安既壞,士人多奔隴西,囂虛己接之。以谷恭、範逡爲師友〔二〕,趙秉、鄭興爲祭酒,申屠剛、杜林爲治書〔三〕,王遵、周宗、楊廣、王元爲將帥。

〔一〕 範書隗囂傳曰:“自稱西州上將軍。”又曰:“建武二年,馮愔引兵叛禹,西向天水,囂逆擊,破之於高平,盡獲輜 重。於是禹承製遣使持節命囂爲西州上將軍,得專制敘州、朔方事。”與袁紀異。

〔二〕 範書隗囂傳曰:“以前王莽平河大尹長安谷恭爲掌野大夫,平陵範逡爲師友。”

〔三〕 李賢曰:“治書,即治書侍御史。”

於是竇融始據河西。融字周公,右扶風平陵人也。融家貧,少時爲驃騎將軍王舜令史〔一〕,泛愛好交遊。女弟爲大司空王邑小婦。出入貴戚,結交豪傑,以任俠爲名;然事母兄,養弱弟,內行修整。漢兵起,融從王邑敗昆陽。漢兵得新豐,邑薦融可任用,莽拜融爲波水將軍,賜金千斤,引兵新豐。會三輔內潰,融降大司馬趙萌。萌以融爲校尉,絕重之;薦融於更始,拜爲鉅鹿太守。融見更始立,東方擾攘。融祖父爲張掖太守,從祖父爲護羌校尉,從弟又嘗爲武威太守,累世在河西〔二〕,知其土俗,融心樂之,獨謂兄弟曰:“天下安危未可知,河西人民殷實,帶河爲固,張掖屬國精兵萬騎,欲求爲之,且以避世,一旦有緩急,杜絕河津,足以自守,此真遺種處也。”〔三〕兄弟皆勸之,融乃辭讓鉅鹿,求張掖屬國都尉。萌爲言,竟得之。融大喜,遂將家屬而西,撫養吏民,結雄傑〔四〕,懷集羌胡,河西翕然而治。

〔一〕 範書竇融傳曰:“王莽居攝中,爲強弩將軍司馬。”注曰:“強弩將軍即莽明義侯王俊。”惠棟曰:“俊當作駿。”又按漢書王莽傳,王舜曾任車騎將軍,非驃騎將軍,袁紀恐誤。

〔二〕 按範書融傳,“融祖父”作 “融高祖父”。沈欽韓曰:“王莽傳有護羌校尉竇況。 ”今按新唐書宰相世系表曰:融祖 父猛爲安定太守,從曾祖父壽爲護羌校尉,從弟林後漢武威太守、太中大夫,避難徙居武威。”而竇林傳又曰: “融從兄子林爲護羌校尉。”與表異。諸書記述淆亂,未知孰是,錄以存疑。

〔三〕 李賢曰:“遺,留也,可以保全,不畏絕滅。”

〔四〕 蔣國祚字句異同考曰:“一本結納雄傑,有一納字。”按諸本均無“納”字,蔣言 “一本”不詳爲何本。範書作“撫結雄傑”。此句必有脫字,俟考。

是時酒泉太守樑統、金城太守庫鈞、張掖都尉史苞、酒泉都尉竺曾、敦煌都尉辛彤皆州郡英俊,與融有舊。更始欲敗,融與統等議,皆以爲“天下擾亂,未知所統。河西斗絕在羌、胡中〔一〕,不同心併力,則不能自守;權均力齊,又不相率,當推一人爲將軍,共全五郡,觀世變動。”皆曰:“善。”以樑統爲太守,先共推之。統固辭曰:“昔陳嬰不受王者,以有老母。今統內親老,又德能鮮薄,不足以當督師也。”竇融典兵馬,又家世爲河西二千石,吏民所向,即共推融行河西五郡大將軍事。統字仲寧,安定烏氏人。少治春秋,好法律。更始時爲中郎將,安集敘州,因爲酒泉太守〔二〕。

〔一〕 馮班曰:“鬥與陡通。”

〔二〕 黃本、四部叢刊本“統字仲寧”以下接於“不足以當督師也”句後。蔣國祚曰:“ 一本‘不足以當督師也’下接雲‘竇融典兵馬’云云,文氣乃順,今從之。”按蔣曰“一本”,乃南監本也。

是時武威太守馬期、張掖太守任仲二人孤立無黨,融等議定,移書告喻之,即時解印綬避位。於是樑統爲武威太守,史苞爲張掖太守,竺曾爲酒泉太守,辛彤爲敦煌太守。融居屬國,領都尉如故,置從事監察,而太守各治其郡。尊賢養士,務欲得吏民心,修騎射,明烽燧,羌胡犯塞,融躬自擊之,諸郡相應,莫不富殖〔一〕。

〔一〕 莫不富殖置此,文殊不類。範書竇融傳作‘皆如符要’。袁紀恐誤。

初,更始遣將軍鮑永撫河東,北及幷州。永好文德,雖爲將帥,常儒服從事〔一〕素重杜陵人馮衍,以爲謀主,同心戮力,以奉更始。上使諫議大夫儲伯持節徵永〔二〕,時或傳更始猶存,永奪伯節,執而梏之。遣使至長安,知更始審被害,乃哭泣盡哀,罷兵,與衍幅巾詣上〔三〕。上問永衆所在,永離席曰:“臣事更始,不能令全,豈可以衆獲貴,故悉罷之。”上不悅。

〔一〕 東觀記曰:“永性好文德,雖行將軍,常衣皁襜褕,路稱尚書兵馬。”

〔二〕 儲伯,範書鮑永傳作“儲大伯”,東觀記亦同,袁紀恐脫“
大”字。

〔三〕 東觀記曰:“永與馮欽共罷兵,幅巾而居,後歸上。”又李賢曰:“幅巾,謂不着冠,但幅巾束首也。”欽即衍也。

時魯郡多盜賊,以永爲魯郡太守。降者數千人,唯彭豐,虞休各將千人〔一〕,稱“將軍”,不肯降。永數以恩禮曉喻之,猶不移。孔子闕里荊棘自除,從講堂至里門外。永異之〔二〕,召府丞、魯令告曰:“方今世道艱難,而闕里無故荊棘自除,意者,豈非夫子欲令太守行饗禮,而誅奸惡邪?”乃求民好學者,修學校之禮,召豐等觀禮。豐等持牛酒,因謀欲害永。永覺之,手刃殺豐等,擒破黨與,封關內侯。

〔一〕 陳璞曰:“範書尚有皮常。 ”

〔二〕 惠棟曰:“連叢子云:鮑府君謂孔子建曰:‘爲之奈何?’對曰:‘庠序之儀,廢來久矣,今誠修之,民必觀焉。且憲、豐爲盜,或聚或散,非有堅固部曲也。若行饗射之禮,內爲禽之之備,外示以簡易,憲等無何,依衆觀化,可因而縳也。’府君從之,用格憲等。”按範書,彭豐等皆董憲偏裨,永所誅非憲,連叢子曰“格憲”,誤。

於是馮衍未得官。永謂之曰:“昔高祖賞季布之罪,誅丁公之功〔一〕。今遭明主,亦何愛哉!”衍曰:“人有挑其鄰之妻者,挑其長者,長者罵之,挑其少者,少者報之。俄而其夫死,而娶其長者。或謂之曰: ‘非罵汝邪?’曰:‘在人之所即欲〔其報〕(罵)我,〔二〕在我之所即欲其罵人。’夫天地難知〔三〕,人道易守,守道之臣,何患死乎?”頃之,衍爲曲陽令,誅劇賊郭勝等,降五千餘人。論功當封,以讒不行。

〔一〕 按史記季布傳,布“項籍使將兵,數窘漢王”。高祖即位,赦布,以爲郎中,以示立國不報私怨,廣納忠賢之才也。又曰:“布母弟丁公,爲項羽將,逐窘高祖彭城西。短兵接,漢王急,顧謂丁公曰:‘兩賢豈相厄哉!’丁公引兵而還。及項王滅,丁公謁見高祖,以丁公徇軍中,曰:‘丁公爲項王臣不忠,使項王失天下者也。’遂斬之,曰:‘使後爲人臣,無做丁公也。’。

〔二〕 範書馮衍傳作“在人慾其報我”。袁紀文義不暢,作“欲罵我”,誤,故正之。

〔三〕 陳澧曰,“地”是“命”之誤。

甲申,以故密令卓茂爲太傅,封褒德侯〔一〕。茂字子康〔二〕,南陽人。溫而寬雅,恭而有禮,其行己處物,在於可否之間,不求備於人,鄉黨老少,雖行不逮,茂皆受而容之。常有認茂馬者,茂問:“亡馬幾時?”曰:“有日月矣。”茂解馬與之,曰:“若非公馬,幸即歸我。”後馬主得馬,詣門謝之。

〔一〕 按範書卓茂傳與袁紀同。李賢曰:“東觀記、續漢書皆作‘
宣德侯’。”楊樹達曰:“北堂書鈔設官部、藝文類聚職官部、太平御覽職官部引漢官儀亦均作‘宣德侯’。”文選李善注作“字子容”。

茂以德行舉爲侍郎〔一〕,給事黃門,遷爲密令。其治視民如子,舉善而教,口無惡言。民常有言亭長受米肉者,茂問之曰:“亭長從汝求之乎?汝有事囑之受取乎〔二〕?將平居以恩意遺之乎?”民曰:“往遺之而受。”茂曰:“遺之而受,何故言邪?”民曰:“ 聞君賢明,使民不畏吏,吏不敢取,民不敢與。”茂曰:“汝爲敝民矣!凡人所以貴於禽獸者,以其仁愛相敬也。鄰伍長老,歲時致禮,人道如此,乃能勸愛。即不如是,側目相視,怨憎忿怒所由生也。吏固不當乘威力彊請求耳。誠能禁備盜賊,制御彊暴,使不相侵,民有事爭訟,爲正曲直,此大功也。歲時修禮敬,往相見之,不亦善乎?”民曰:“苟如是,律何故禁之?”茂曰:“律設大法,禮順人情。今我以禮教汝,汝必無所怨;以律治汝,汝無所措手足。一門之內,小者可論,大者可殺也。且歸念之!”民曰:“誠如君言也。”茂教民製法,皆此類也。

〔一〕 範書卓茂傳作“以儒術舉爲侍郎”。

〔二〕 王先謙曰:“囑,俗字。東觀記作屬。”

初,茂到官,吏民皆笑之,鄰縣及府官以爲下治。河南太守爲置守令,茂治自若〔一〕。數年,教化大行,路不拾遺。天下嘗蝗,河南二十縣皆傷蝗,獨不入密境。是時,王莽爲安漢公,置大司農六部丞,勸課農桑〔二〕。茂遷京部丞,吏民老小皆啼泣道路。王莽居攝,茂以病免,常爲郡門下掾,不肯爲職吏。更始立,以茂爲侍中〔三〕,從至長安,知更始敗亂,以老乞骸,至是年七十餘矣。

〔一〕 東觀記曰:“茂爲密令。河南郡爲置守令,與茂並居。久之,吏人不歸往守令。”

〔二〕 東觀記、範書與袁紀同。而漢書平帝紀曰:“大司農部丞十三人,人部一州,勸農桑。”通鑑從漢書。愚意以爲元始元年平帝詔未完全施行,後實設六部丞而已,故東觀諸書皆作“六部丞”。

〔三〕 按續漢百官志曰:“侍中,比二千石。本注曰:無員。本有僕射一人,中興轉爲祭酒,或置或否。”又王先謙集解引李祖楙曰:“卓茂傳:更始立,以茂爲侍中祭酒。建武十七年,拜承宮侍中祭酒。是侍中祭酒,更始之官號,中興仍其舊制,而置此官也。又見儒林傳,附見蔡邕傳。”袁紀恐脫“祭酒 ”二字。

 袁宏曰:夫帝王之道,莫大於舉賢。舉賢之義,各有其方。夫班爵以功,試歷而進,經常之道也。若大德奇才,可以光昭王道,弘濟生民,雖在泥塗,超之可也。傅□磻溪之濱,頃居宰相之任〔一〕,自古之道也。卓公之德,既已洽於民聽,光武此舉,所以宜爲君也。

〔一〕 按史記殷本紀曰:“武丁夢得聖人,名曰說。於是迺使百工營求之野,得說於傅險中。是時說爲胥靡,築於傅險。武丁舉以爲相,殷國大治。”又尚書大傅曰:“呂尚釣於磻溪。”史記周本紀曰:周西伯獵,遇太公於渭之陽,號之“太公望”,立爲師。

吳漢率耿弇等十將軍圍朱鮪於洛陽〔一〕,數月不下。世祖以岑彭常隸於鮪也,使彭說之。鮪在城上,彭在城下,相勞如平生。彭因說鮪曰:“赤眉已得長安,更始爲二王所反,今公爲誰守乎?陛下受命,平定燕、趙,盡有幽、冀之地,百姓歸心,賢俊雲集,誅討羣賊,所向破滅。今北方清靜,振大兵來攻洛陽,正使公有連城之守,猶不足當,今保一城,欲何望乎?”鮪曰:“大司徒被害時,鮪與其謀,誠自知罪深,故不敢降。”世祖曰:“夫建大事者,不思小怨。今降官爵可保,況誅罰乎?河水在此,吾不食言!”彭以告鮪。辛卯,鮪降,以爲平狄將軍、扶溝侯〔二〕。

〔一〕 鈕永建曰:“光武本紀作吳漢率十一將軍。今按諸將名具見岑彭傳:彭與吳漢、王樑、朱佑、萬脩、賈復、劉植、堅鐔、侯進、馮異、祭遵、王霸共十二人,除吳漢共十一人,與光武紀適合。袁紀作十將軍,疑‘十’下脫‘一’字。 又按耿弇傳及光武本紀,弇是時與陳俊等正攻賊於滎陽、敖倉之間,並未與於洛陽之役,紀文作吳漢率耿弇等亦誤。”鈕說甚是。然非紀文有脫,實紀文本誤,故不改補其文,而引鈕說以正之。

〔二〕 東觀記作“成德侯鮪”,當是日後所徙封。

冬十月癸丑,上都洛陽宮。

十一月,蘇茂降。既而奔劉永,永以爲淮陽王。

十二月,赤眉去長安,西略郡縣〔一〕。

〔一〕 範書劉盆子傳作建武二年正月事,其文曰:“自南山轉掠城邑,與更始將軍嚴春戰於郿,破春,殺之,遂入安定北地。至陽城番須中,逢大雪,坑谷皆滿,士多凍死,乃復還。”鈕永建以爲“ 西略”當作“東略”,蓋誤以範書建武二年十二月史文與此混淆,甚謬。

建武元年(乙酉、二五)
  春正月,鄧禹攻安邑。
  王匡、成丹、劉均等合兵十餘萬,共擊禹。禹與戰不利,驍騎將軍樊崇臨陣死。會日暮,兵疲,韓歆及諸將見戰敗而敵盛,皆諫禹,欲夜去,禹不聽。明且癸〔亥〕(醜),匡等以六甲窮日不出〔一〕,禹得益治兵。敕軍中曰:“匡等雖出,無妄動,令至營下乃擊。 ”匡等悉至,禹鼓而並進,大破之,斬劉均、河東太守楊寶,遂定河東。禹承製拜軍祭酒李文爲太守,悉更置令鎮撫之。

〔一〕 鈕永建曰:“鄧禹傳‘癸丑 ’作‘癸亥’。按六甲窮日者,謂六十甲子之盡日也。十干始甲而終癸,十二支始子而終亥,範書是,紀文寫誤。”據以改。又按是年正月庚午朔,無癸丑日,亦無癸亥日,袁紀置此役於三月前似系二月事。然範書光武帝紀作六月事恐當以範書爲是。

王擊銅馬於元氏〔一〕,使耿弇、吳漢將精兵在前,大破之。追至慎水北〔二〕,漢兵乘勝薄之,賊皆殊〔死〕戰〔三〕,漢軍大壞。王親揮刃以御賊,未交鋒,耿弇射之,賊不得前。岸高不得上,王自投馬下。值突騎王豐,豐以馬授王,王撫豐肩曰:“幾爲賊所突。”馬武在後,戰甚用力,故賊不得進。軍士奔散者先保范陽,或言“
王已沒矣”,軍中恐懼,不知所爲。吳漢曰:“王兄子在南陽,何憂!”有頃,王至,衆乃復振。夜,賊引去,(王)退入漁陽〔四〕,破之。吳漢別追至右北平,斬首三千餘級〔五〕。

〔一〕 鈕永建曰:“按銅馬已於前一年破滅,餘衆十餘萬悉降,無復遺類,故關西號光武爲‘銅馬帝’。此雲擊銅馬,不可解。光武紀及耿弇、吳漢、馬武等傳皆雲光武北擊尤來、大槍、五幡於元氏,不雲擊銅馬,疑紀文有誤。”按:河北諸義軍,銅馬最強,他軍多以銅馬之命是從。時銅馬雖敗沒,餘部尚存,並與五幡、尤來、大槍諸軍合兵並進。範書吳漢傳載,建武二年,漢破銅馬、五幡於新安,即可爲證。又水經注亦曰:“光武追銅馬、五幡,破之於順水。”可見袁紀乃按當時習慣,以銅馬統稱諸義軍。鈕說失考。

〔二〕 範書耿弇傳亦作“慎水”,但光武紀作“順水”。李賢曰:“酈元水經注雲:‘徐水經北平縣故城北,光武追銅馬、五幡,破之於順水,即徐水之別名也。’在今易州。本或作‘慎’者,誤也。”李說是。“酈元”即酈道元。

〔三〕 據範書及陳璞校記補。

〔四〕 範書光武紀曰:“賊雖戰勝,而素懾大威,客主不相知,夜遂引去。大軍復進至安次,與戰,破之,斬首三千餘級。賊入漁陽。”則退入漁陽者非王明矣。袁紀作“王退”云云,與其上下文義亦不合。“王”系衍文,故刪。

〔五〕 範書耿弇傳曰:“弇與吳漢、景丹、蓋延、朱佑、邳彤、耿純、劉植、岑彭、祭遵、堅鐔、王霸、陳俊、馬武十三將軍追賊至潞東,及平谷,再戰,斬首萬三千餘級,遂窮追於右北平、無終、土垠之間。”與此異。

更始遣廩丘王田立、大司馬朱鮪、白虎公陳僑將三十萬衆,助李軼守洛陽。馮異與李軼書曰:“愚聞明鏡所以照形,往事所以知今也〔一〕。昔微子去殷而入周,項伯叛楚而歸漢,周勃迎代王而黜少帝,霍光尊孝宣而廢昌邑。彼皆畏天知命,重祖宗而憂萬民,睹存亡之符效,見廢興之必然,故能成功於一時,垂業於萬世。今長安壞亂,赤眉在郊,王侯構難,大臣分離,朝無紀綱,而四方分崩,異姓並起,此劉氏之憂也。故蕭王跋涉霜雪,躬當矢石,經營河北。英俊雲集,百姓歸往,豳岐見慕〔二〕,不足爲喻。今馬子張皆復親倖爵位如此,謝躬達戾伏辜如彼,又明效也。季文誠能覺悟,亟斷大計,論功古人,轉禍爲福,在此時矣。如猛將長驅,嚴兵圍城,雖有悔恨,亦無及已矣。”初,軼譖害伯升,欲降而不自安,冀王開納之。乃報異書曰:“軼本與蕭王首謀造漢,約結死生,邂逅中道別離。今軼守洛陽,將軍鎮孟津,俱據機軸,千載一會,思成斷金〔三〕。唯有深達蕭王,冀得進愚策,以得佐國安人。” 異奏軼書,王報異曰:“季文多詐,人不能得其要領。今移其書告守、尉當警備者。”衆以軼擁大衆,據名都,欲有降意,怪上露之也。軼書既布,朱鮪得其書,使人殺軼,雒陽大衆乖離,多出降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