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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方震簡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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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方震

蔣方震簡介

蔣方震(1882.10.13—1938.11.4),名方震,字百里,又號澹寧,浙江海寧人,國民黨追贈陸軍上將(1938),中國近代傑出的軍事家理論家。他致力於救亡圖存,努力介紹世界新思潮,國民政府謂之爲近代卓越的政治思想家,他精研兵法,著力介紹國防新知識,著述宏富,贏得“兵學泰斗”之譽而馳名於世。

1882年10月出生於浙江海寧縣硤石鎮的一個大族之家。他的祖父光煦是個著名的藏書家,刊印有《別下齋叢書》和《涉間梓舊》問世。父親學閬生來左臂殘缺,動作比較遲鈍,自幼受家庭歧視,忿而棄家出走,途遇一位行醫的父執帶回海鹽家中,授以岐黃之術以繼承醫業。母親楊氏,是個知書識字的女人。1885年,百里呀呀學語時,母親便授其方塊字,隨後年齡稍長,又紿他講述《封神榜》、《西遊記》的故事。他聽得眉飛色舞,有時溜到鎮上小館裏,爬在茶館喝茶的桌上,大聲講述姜子牙登臺拜將,孫行者大鬧天宮,講到情節緊張處,倏地把小圓眼一瞪,小辮子一抖,茶博士和茶客們部被逗得鬨堂大笑。有時,他召集一班小兒編爲兩隊人馬,演習行軍對陣,自己儼然是個發號施令的大將軍。

1894年,百里的父親病逝於海鹽,家中生活無謀,母親乃叫他回硤石,奔走請求於族人之門,得伯叔們公議,集田三十畝,母子依爲衣食。其時,蔣氏家塾開課,百里時時溜到書房裏去聽講,倪勤叔先生愛他聰慧,又知他家境清寒,便對楊太夫人說,願領百里讀書,不收束俸。從此百里就隨勤叔讀書。

1898年,十七歲的百里考中了秀才,因家庭經濟拮据,無力繼續應考,便在伊橋鎮孫姓親戚家中教書,並訂袁花查氏爲親。因百里後來留學日本,查氏等了十二年才與百里完婚。一天他到桐鄉縣探訪一位同族塾師,在那人家翻到桐鄉縣令方雨亭所擬的“觀風捲”(新官上任,考試屬下學子的卷子,以測驗當地的學風),便把上面的題目抄下來,帶回伊橋鎮,寫好了文章,如期送往桐鄉縣衙門交卷。

百里的文章受到方縣令的極大賞識,考取了超等第一名。方立即派員調查這位考生的住址,請他到桐鄉相見。這件事情很快轟動了硤石、伊橋兩鎮,人人都知道海寧出了一位天才橫溢的神童。

百里到桐鄉拜見方縣令時,方知他做教師只是因爲家承親老的緣故,乃勉勵說:“天才不可埋沒,應求實學以成大器。”不久,他被方縣令帶到杭州,介紹到求是書院求學。在書院的一切費用,也都是由方縣令供給。後來,方調任麗水,對百里的學習仍然很關心,每次進省城都要到書院看望,送給他一些書籍和零用錢。

1900年,八國聯軍攻陷北京,帝后出奔西安。此事在求是書院中發生反響,不少學生偷閱違禁書刊,並祕密組織“勵志社”,發表抨擊時政的文章。百里的恩師陳仲恕先生私下告誡他說:“你對政治的不平是理所當然的,但不可落痕跡,最忌開諸筆墨。”是年冬,唐才常在漢口組織“自立軍”,事泄被害。百里激於義憤,作了一首悼唐的詩,被書院總理陸懋勳擬予以除名處分。後來,由於得到林太守和方縣令的合力資助,離開書院到東京求學。

1901年,百里進入日本東京成城學校留學,後升入士官學校第三期步兵科。那時候,東京是中國兩大政治派別互相角逐的大舞臺,一方是以康有爲、梁啓超爲首的維新派,另一方是以孫中山爲首的民主革命派。雙方各發行自己的刊物,前者爲鼓吹君主立憲的《清議報》,後者爲宣傳民族民主革命的《民報》。百里以化名向《民報》投寄論文,但未加入任何一派。

此時,浙江留日學生包括習文習武共三十五人,在百里建議下組織了旅日留學生同鄉會,併發行刊物——《浙江潮》。百里自任主編,在刊物上發表了提倡民族民主革命的長篇論文,以博古論今的筆調,從十八世紀的西方革命運動談到中國近代史,連載數期。《浙江潮》問世後,各省留學生紛紛彷效,湖北學生有《漢聲》、江蘇學生有《江蘇》、湖南學生有《遊學彙編》等等。

留日學生每年舉行一次全體大會,選舉主持會務的幹事。1902年底舉行大會時,幹事曹汝霖、章宗祥報告一年來的會務經過,有人提出質問:“賣國賊蔡鈞(清朝駐日公使)驅逐吳稚暉(留日學生)回國,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接著又有一人上臺大喊:“請注意,曹汝霖就是留學界的一名奸細!”曹卻矢口否認,並解釋得頭頭是道,使大家無以追究。但當改選幹事時,百里突然上臺發言,力陳曹汝霖是蔡公使的“第五縱隊”,使其無以辯駁。

百里與同期同學蔡鍔兩人年歲相同,棄文習武的動機相同,因此一見面便成爲志同道合之友。當時在士官第三期就讀的還有李烈鈞、張瀾(解放後任中央人民政府副主席),許崇智、蔣尊?等。百里與蔡鍔、張孝準三人都因學習成績出類拔萃在留學生中有“中國三傑”之稱。百里與蔣尊簋同爲浙江人,被近代民主革命家、思想家章太炎譽之爲“浙之二蔣,傾國傾城”。

1905年,百里以步兵科第一名畢業,舉行畢業典禮時,日本明治天皇親自參加,頒發給百里指揮刀等獎品。天皇親自賜刀,日本人歷來引以爲榮,此次爲中國留學生所得,他們不免耿耿於懷。所以,從第四期起步兵科中日學生分開授課,以防中國學生再度奪得錦標。

畢業後,他以少尉資格在聯隊服務,曾入經濟學校實習後方勤務。士官學校自第四期開始,中國學生入學者更多,單是百里求是書院的老同學就有十餘人。因此,他與投考生商辦了一所臨時預備班,每星期日用半天時間給考生們講解入學須知和日軍編制法、動員法、軍人教育、排連營團長的職守等。

1906年,百里由日本回國,在南苑禁衛軍中任管帶。不久,百里的恩師陳仲恕在東三省總督趙爾巽處充幕僚,又把他推薦給趙,與此同時,浙撫張曾揚也委他爲浙軍標統(即團長),相約前往。百里當時認爲日俄兩國,將爲中國之最大敵人,而俄國之侵略野心尤甚於日本,最足以發生戰爭地點也將是東三省。因此籌劃東三省的國防建設,實爲最切耍之急務。所以,他毅然辭卻浙撫的委任而馳赴東北。

到達東北後,他將自己對東三省國防建設的意見貢獻於趙總督。總督極爲賞識,乃破格用人,畀以督練公所總參議的職務(等於總參謀長),負東三省國防建設與軍隊訓練之重任。其時,他的士官同學蘭天蔚、張孝準,吳祿貞、甯調元、張紹曾、林攝等人均在東三省訓練新軍,大家意氣相投,傾心於建設新的國防。

盛京的建軍工作剛開始,新舊兩軍的矛盾就有如水火之不相容,其中露骨地反對建立新軍的,爲行伍出身的淮軍羽長張勳和綠林受撫的巡防營統領張作霖。三個月後,陳仲恕得知張勳和張作霖都遷怒主持操練新軍的百里,便勸他離開這個是非之場,趁早到德國實習軍事,以求深造。百里遂直接對趙說:“我在日本學的是初級軍事,中國國防應當取法於上。當今之世,德國陸軍最強,我希望有到德國實習陸軍的機會。”他的希望立即得到趙的滿足,是年底即南下由日本轉道至德國,進德國陸軍大學深造。舉世聞名的興登堡元帥,是德軍的最高統帥,曾特約百里交談。在交談中,他對百里的風度翩卸,識高學博,深爲器重。在德軍第七軍充當實習連長期間,百里見識了著名軍事學家《戰略論》的作者伯盧麥將軍。倆人交談後,伯氏拍著他的肩膀說:“從前拿破崙說過,若干年後,東方將出現一位偉大的軍事家,這也許就應在你的身上吧!”

百里嗜書如命,好學不倦。趙爾巽匯來的錢,他大部分用以買書。由於愛好廣,所購文史方面的書比軍事方面的書更多。例如《哥德集》、《莎士比亞全集》、《席勒集》、但丁《神曲》等,又好旅遊,曾暢遊德國各地名勝,一度到意大利,在佛羅倫薩瀏覽雕刻及古畫,對歐洲文藝復興時代,不禁悠然神往。這次瀏覽,爲他後來著譯《歐洲文藝復興史》打下了基礎。

1907年,百里的拜門老師蔭昌將軍出使德國公使。當時德皇以英日同盟足以妨害其海上之發展而懷疑忌,百里與蔭昌將軍乃向德皇建議,組織中德美三國同盟,以事對抗英日同盟。德皇極贊成,準備派其皇太子聘間中國,並建議中國派遣特使赴美進行磋商。於是,百里與蔭昌奉命於次年一同回國,以作諸種準備。後因美國總統改選,繼任者無意於此種結盟,致其事無所成就。

不久,百里被趙爾巽調回督練公所任總參議原職。他通過對歐洲各國形勢考察後,對於俄國之侵略中國野心,體認更爲深切,所以一到東北即著手對俄國防建設之計劃,並派其參議官李英華赴俄留學,以從事俄軍情報之蒐集。

武昌辛亥革命爆發,全國響應。百里密與吳景濂、藍天蔚等聯絡,期謀東三省獨立以事策應。但因其時新軍(張紹曾、吳祿貞等部)均已調入關內,瀋陽新軍僅有第二混成協,而趙爾巽又將舊軍張作霖所部調往省城,獨立之舉只好作罷。張作霖等對百里的操練新軍早存不滿,這時更思殺之而後快。百里知情不佳,便立即登車南行。他上車後,一時急欲就廁,照理車未開,廁門不得開啓。侍者因他來頭甚大,破例爲之進。爲了防止乘客接踵而進,隨手將廁門鎖起。就在這一瞬間,張作霖隨帶衛士追上車來,問一侍者“蔣總參議在哪裏?”恰這位侍者不知道百里在車上,便答以未見上車。張還欲搜查,火車汽笛大鳴,只好悻悻下車而去。

百里闖關南下後,被浙督蔣尊簋聘爲參謀長,隨後調任陸軍部高等顧問和總統府顧問。1912年冬,滇督蔡鍔準備推薦百里爲雲南民政長,約先於昆明相晤。一天,百里到陸軍部向總長段祺瑞辭行。此時,段已得知總統袁世凱準備任用百里爲保定軍校校長,料想百里不會舍熊掌而取魚,便向他透了口風。百里一聽,乃不假思索地回答說:“這是一件有關建軍的大事,總長如果把這件事委託給我,我就不到雲南去了。”他這一果斷的決定,卻打破了段準備任用私人的預謀,從而埋下了惡根。

12月15日,百里以陸軍少將任保定陸軍軍官學校校長,興高采烈地到軍校上任,以爲從此可以大展宏圖,實現自己建軍救國的抱負了。軍校一千五百名學生都到校門口列隊迎接,見新校長是個年輕的白臉書生,身著黃呢軍服,外加紅緞裏子披風,腰掛長柄指揮刀、足登烏亮的長馬靴,騎著一匹高大的駿馬,顯得十分整齊、嚴肅、英俊,個個打心眼裏敬佩。他到校的第一次訓話,內容爲精神教育與學術教育。他說:“什麼叫精神教育呢?譬如四百入與四十人戰鬥,當然是四百人那一方要獲勝,但是那四百人方面沒有團結的精神,一個,一個地或三五成羣地與四十人戰鬥,而四十人方面是團結一致的就能戰勝四百人。什麼叫學術教育呢?重要的在於研究心。德國、日本是軍事學術優良的國家,難道是天上神仙下凡教會他們的嗎!不是,是努力研究軍事得來的。”他談了自己在日本、德國研究軍事十餘年的一些體會,認爲學習外國的目的在於指導中國國防,以它山之石攻玉。最後對學生說: “你們在辛亥革命軍中,當過各級軍官的不少,今天能夠辭了軍職來到校中當學生,這種精神,可望‘凌歐駕日’。今後一切事情,方震率先躬行。如果我作好了榜樣,你們不跟著來,當以嚴厲制裁。如果方震不盡職責,辦不好學校,當以自戕以明責任。”

從此以後,百里積極認真地整頓學校。他首先抓了五件事:第一是抓清潔與嚴肅。認爲清潔與嚴肅,是一個國家文雅盛衰的明顯標幟。不清潔象徵民族的衰老,不嚴肅象徵國民散漫而無組織。所以,他一到校就叫西裝裁縫量好全體學生的體裁,每人發,給一套新軍服,一雙皮鞋、馬靴,其它一切裝備也都換上新的。對學生的儀表非常重視,凡有帽子未戴正,鈕釦未扣好,皮帶未紮緊的他都親手給以糾正。第二是改善學生的伙食。每天,他必巡視廚房,考察食物的衛生與營養成份,並與學生同桌進餐。第三是嚴格規章制度。規定學生互相幫助,互相監督,每七人爲一組,一人犯規,全組同罰。他每天上下午都要到操場巡視一遍,晚上查宿,檢查制度落實情況。第四是調整教學隊伍。他請求陸軍部將能力差的原教育長毛繼承調換工作,推薦他的土官同學張承禮爲教育長。對不稱職的教官也準備一一調換,親自物色日本士官生聘爲教官。第五是提高教學質量。對外語和戰術兩門課,非請假不準缺課,如遇教官請假,他就自己代課。他還經常集合教官指示戰術教學要點,要求教官除按教材教課外,還應講述可能發生的臨時變化,指導學生臨機應變的技能。每逢星期六下午他必集合全體教官和學生舉行講演會,講述中外古今軍事名人的言行,注意軍人修養,提倡精神教育。他自己簽名贈送學生每人一冊梁啓超所著的《中國之武土道》,內容都是軍人忠於國家,和忠於職守的嘉言懿行。他仿照德日兩國的成規,定期舉行師生大會餐,以養成共同生活和相互促進的感情。

百里任事三個月後,次第舉辦了野外、課堂、內務、—人事管理等各種檢閱,見無論從形式或精神看起來,學校都有顯著的進步,因而更想對學校做一番徹底的改革。但是在北洋派段祺瑞、魏宗瀚、丁錦把持下的陸軍部,不允許別人辦好學校。對百里提出的炮科要增加炮,騎科要增加馬、步、工,輜重兵科要增添設備以充實教育內容,以及學校改革需要的經費,都遲遲不做答覆,甚至多方掣肘。對一些學識很差而與段、魏、丁有關係的連排長,也仍然得不到撤換;對他多方物色到的東西洋留學歸國願到軍校任職的人才,陸軍部多方挑剔,不予批准。對此,百里曾屢次親自入京交涉,均無結果。恰在此時,袁世凱的帝制野心已日漸暴露,南方各省正在醞釀反袁。學生請假離校、潛赴南方各省參與反袁活動者日多。他對學生們說:“中國的事業方纔開始,青年們學業未成,何急急爲?”“諸葛亮爲什麼要等三顧茅廬而後出山?主要是因爲他對天下大勢尚未成熟耳!”但言者諄諄,聽者藐藐。他感到陸軍部有意刁難,校事受阻,學生離校,學校前途難於樂觀,於是履行了他的諾言。

1913年6月18日早晨,百里在操場上集合全校學生講活。他說:“我初到本校時,曾經教導你們,我要你們做的事,你們必須辦到。你們辦不到,我要責罰你們;我辦不到,我也要責罰我自己。現在看來,你們一切都還好,沒有對不起我的事,我自己卻不能盡校長的責任,是我對不起你們。”學生們看見校長臉色泛著蒼白,聽他的話又說得那麼迷離惝沈,一時摸不著頭腦,都在提心吊膽地端立不動。又聽他接下去說:“不能盡責任就得辭職,但是中國的事情到處都是一樣,這兒辦不適,那兒也未必辦得通。你們不要動,要鼓起勇氣來擔當中國未來的大任!”說完,他深情的目光向學生巡視一遍,說了聲“立正不要動!”便轉身向辦公室走去。接著傳來似乎是個玻璃瓶爆炸的聲音,學生們齊向辦公室門口望去,只見校長端端正正的站立在石階上,目光直射著學生,雙手用力按著他的指揮刀。學生劉文島突然大喊:“校長自殺了!”全場師生見校長的胸部軍裝被鮮紅的血浸透了,都慌做一團,紛紛上前搶救。教育長急忙打電報給公府,請派醫生來搶救。袁世凱聞報後,電交通總長曹汝霖到日本公使館,派了最好的外科醫生至保定來爲百里治療。

百里自戕時,是用“白朗寧”手槍對正自己胸部射擊,恰工役李如意正站在他的旁邊,驚慌間挪他的右手一下,槍口稍偏,子彈由肺葉中間穿過,所以經過醫生搶救治療,脫離了生命危險。

百里自戕前夜寫了好幾封“遺書”放在辦公桌上。其中給教育長張承禮的信,內容是:“耀庭吾兄鑑之:僕於校事,不能盡責,今以身殉職。所有後事,處置如左:對於總長處,望即以告學之語告之。惟有一事不能不加入者,對於軍事,非有一至善之目的不能達到。勿以彼善於此之言聊以自慰也。……家母處,望告以僕之死爲殉職,殉國,善爲勸解爲禱。家中薄田數畝,老母寡妻,尚能度日。……”致教官張翼鵬並轉諸教官的信,內容是:“半年以來,諸君之惠我者至矣,僕實不德,今以身殉職,是別無他法也,欲以此尊重職守之觀念是也。……”

遺書發表以後,不僅在學校掀起了大風潮,而且震動了全國朝野。大多數學生悲憤萬分,如喪考妣,各科都推舉代表,組成校代表團。代表團除通電呼籲外,還上京請願,指責陸軍部魏宗瀚、丁錦等任用私人,破壞軍事教育。教官張翼鵬、楊言呂等陸軍士官數十人亦聯名向總統府控告魏、丁等人任用私人,把持軍事教育的種種罪狀。各省區都督或其它將領,紛紛發電慰問。鄂督黎元洪特派代表來看望百里的傷勢和安慰學生,直督馮國璋派他的軍醫處長來校爲百里治療;滇督蔡鍔要求北京政府務必認真查明事由,追究責任,湖南名流熊希齡申明:“此案如不水落石出,誓不甘休!”各界的函電,成了當時鬨動全國的一項重要新聞。袁世凱迫於輿論,下了一道嚴厲命令,說該校校長蔣方震自戕,系陸軍部軍學司魏宗瀚、教育科科長丁錦任用私人,把持教育所致。軍事教育關係國家前途,何等重大,豈容部員任意把持!著派蔭昌(總統府侍從武官長)、陳宦(參謀本部次長)前往查辦。

百里從此不再回校任事,學生們每人洗了他的一張照片,留作紀念。

百里的傷勢好轉後,日本軍醫監要回北京。經學生代表的要求,留下護士長左梅繼續護理。左梅每天給百里把脈、量體溫、遞飲食,漸漸地和病人交談起來。一天,她對百里說:“忍是大勇者之所爲,自殺不是勇敢而是逃避人生責任。人生責任應以大無畏的精神,衝破一切難關,以求實現其偉大理想。如果不能忍耐,將來如何能夠成大功立大業?如果有熱血,有志氣的好男兒輕言犧牲,國事尚有何人來承擔,如何對得起國家和培養人才的老前輩?”百里聽了左梅這番話,內心受到很大的觸動,不禁產生了愛戀之情。兩星期後,他向左梅表示:“我依你的話不再輕生了。但是,以後遇到生死關頭,沒有象你這樣的人在我的身邊提醒我,誰來鼓勵我的勇氣呢?”

百里傷勢痊癒後,到天津休養了三個月後回到北京、袁世凱下手諭委他爲公府軍事處參議。因公府軍事處處長是段祺瑞兼職,袁怕百里受委屈,故叫他暫時不要到公府辦公。一年後,袁派王士珍繼任軍事處長,百里纔到公府辦事。他爲袁撰寫《孫子淺釋》一書,對孫子兵法作了通俗的解釋,逐期在《庸言雜誌》上發表。

後來,百里在川田醫院療養的時候,仍由日使館醫官平戶擔任主治,左梅擔任看護。一天,平戶對左梅說:“有一件事要和:你商量,這是有關你的終身大事。校長託了總統,總統託了公使,公使又轉託了我,叫我徵求你的意見。”左梅只是回答:“這或者是職務上的誤會,我沒有旁的意思。”過不了多久,百里的侍童史福又悄悄地塞給左梅一封信,信上別無它語,只是求她不要離開醫院。左梅歸國後,百里還是一直給她寫信。左梅只好在回信中向她吐露真情:“我說假話是說不來,現在不妨以真情相告。日本女子嫁給中國人有很多的困難,而我必得父母之命,因此難上加難。我向父母請示過,父母認爲,日本不是沒有好青年,何必嫁給一個身帶暗傷的中國人。看來事已無望,你就死了這條心吧!”

百里接到這封信後,不但不死心,反而給她的信寫得更多了。最後一封信說:“我因你而生,你現在又想置我於死地,好,我馬上就到日本來,要死也死在你的家裏。”

左梅這時不得不把此中的經過全盤地揣出來,並把密藏著的一疊疊的來信全部掏出來給父母看。母親看信後說:“一個人呱呱墜地時,就把一生的命運帶來,你救過他一次,就再救他一次吧!愛情是無國際的,我料他終身不會虧待你,你若捨去他而嫁別人,此生必耿耿於懷,這對你也是不利的。”左梅得到父母的同意後,不久來到中國,在天津德國飯店與百里結婚。成婚後,生長女昭、又生次女雍。楊太夫人急於得孫,有義女王若梅,亦命百里納之爲妾,但始終無所出。

1915年12月12日,袁世凱粉墨登場,宣佈恢復帝制,激起全國人民憤慨。百里對袁的皇帝夢早有察覺,還是蔡鍔在北京受軟禁時,他就與蔡談過袁、段之流私心太重,地域觀念太深,即使他們願意放手叫南方人練兵練將,這種練出來的新軍,也只能成爲一人一系爭權奪利的工具,而絕不能用以捍衛國家。所以在那時他就與蔡鍔、梁啓超決心拋棄利用袁氏建軍的幻想,計劃南下走反袁救國的道路。

1916年3月,百里由北京祕密到上海後,原擬轉道赴川。適岑春煊在廣東組織“兩廣護國軍都司令部”,任梁啓超爲都參謀(即參謀長)。樑不懂軍事,參不了謀,便電召百里赴廣州與之一見。百里一到,即被任命爲司令部的“出師計劃股”股長,執行參謀長的職務。

袁死後,北京政府新總統黎元洪任命蔡鍔爲四川督軍兼省長。蔡抵成都後,電請百里入川商討川局善後。百里便從廣州轉上海由長江溯流而上,到龍泉驛與蔡相會。這時,蔡的病已入膏盲,結核菌已侵入喉管,嗓音沙啞不能成聲,8月9日,北京政府批准蔡給假兩個月養病。蔡希望有一個較長的時間東渡就醫,乃商請百里權任督署參謀長兼代督軍。百里卻願以總參議之名陪蔡東渡,於是蔡改派羅佩金爲參謀長兼代督軍,戴戡代理省長。9月9日,百里陪蔡鍔東渡,到日本九洲福岡醫科大學病院就醫。”月8日蔡見自己病勢垂危,隨口授百里代寫遺電,蔡剛把話說完,就溘然長世。百里含淚在遺電後附加按語說:“一年以來,公惡衣菲食以戕其身,早作夜息以傷其神,臨終之際,猶未能裹屍爲憾,然蔡公身雖未死於疆場,實與陣亡者一例也。”北京政府接到百里電報後,明令追贈蔡爲陸軍上將,予以國葬。

1917年2月,百里的夫人左梅分娩在即,乃移居北京的奶子府。這時,羅佩金、戴戡按照蔡鍔生前的計劃,電促百里入川任督軍。所以,他在長女蔣昭生下來的第二天,便南下長沙,擬視蔡鍔塋地後轉程入川。可一到長沙,湘軍將領有他的士官同學和保定門人,都堅留他小住幾天。那知這一留,倒把他從陰間拖回到陽世來了。他由漢口轉往重慶時,還沒有聽到四川方面的任何風聲。由重慶改乘山轎西行,到了山陰鎮,突見他的學生李拯中化裝叫化子迎面走來,才知道川滇黔三角戰爭已起,戴戡和張承禮均爲川軍劉存厚部所殺。得此凶信,他只好輾轉回北京,晉陸軍中將,任總統府顧問。

百里任總統府顧問,只不過是大權在握的段總理羈縻他的一個空頭銜。不久,財政總長梁啓超兼任北京鬆坡圖書館館長,聘請百里主持圖書部事務。自此,他一邊參加鬆坡圖書館的工作,一邊譯書自遣。

“五·四運動”前夕,梁啓超精選了一批學有專長的名人組成歐洲考察團,以“民間團體”參加巴黎和會,並巡視西歐戰場,考察德國在第一次世界大戰時失敗的原因及歐洲戰後新形勢。百里以軍事名流作爲考察團的成員,於1918年12月23日由北京動身,1919年2月11日到達倫敦。在倫敦住了一個星期,即轉赴巴黎去觀光2月18日的和會開幕式。考察團在巴黎住在中國公使館附近的先生街,每晚討論中國應向和會提出的各種問題,以備中國出席和會代表團參考。

巴黎和會閉幕後,考察團於3月7日由巴黎出發,從馬侖河經凡爾賽,折而至萊茵河右岸聯軍陣地,再到比利時,循繆司河穿過興登堡線返抵巴黎。參觀戰地完畢後,百里受梁啓超之請,寫了一篇《德國戰敗之諸因》,以反對軍閥和軍國主義。此文的結論是:“軍閥之爲政,以剛強自喜,而結果也,必陷於優柔而自亡,外強而中幹,上剛而下柔。”“兵之爲物也,有極端性,未有不求戰而其兵可強者,亦未有兵既強而不求戰者。”

在歐洲十個月的考察中,百里與梁啓超對歐洲文藝復興史深感興趣。樑還自己出題目請法國名流輪流講解,百里負責記錄。回國後,他就著譯了《歐洲文藝復興史》一書,樑作序,由商務出版社出版,以向國內介紹世界新思潮。百里認爲:要發揚中國之文化,必須解除過去之束縛,獲得思想之自由,始能推陳創新,有所建樹。歐洲之所以能衝破宗教黑暗,創造出現代之文明,實由於文藝復興運動喚起人生之醒覺。但他又顧慮到自由思想之流弊,易於走向橫決放蕩,以至淪於墮落罪惡之途。因此,又譯英國斯邁爾著的《職分論》。《職分論》裏說:“人之生於世也,必各有不可不盡之職分。……而至高至善之人,決不以自身之幸福與名譽爲其一生之目的。人之生也,固別有至強之動力,即導源於衆善所歸之事業是也。”所謂事業,即爲“至高至善之人,必須爲其家庭、社會、國家,乃至全世界之人類謀福祉,乃爲人生之職分。”對此,百里引述中國《大學》書一段“身修而後家齊,家齊而後國治,親親而仁民,仁民而愛物”,作爲對人生職分之解釋,並認爲這是人生遵循之軌範。

五四運動後,中國出現了風靡一時的新文化運動。梁啓超在北京建立了三個推進新文化運動機構,一是“讀書俱樂部”,二是“共學社”,三是“講學社”。百里是前兩個機構的主持人,“講學社”的總幹事。在這同一時期,他還主編了《改造》雜誌。

當時,國人苦於內戰打個不停,涌起了一片“廢督裁兵”的呼聲,反對“以國家豢養之兵,供個人爭權奪利之私”。百里應形勢之需要,撰寫了“裁軍計劃”與“精兵主義”兩文,恰中人們心坎,受到廣大讀者歡迎。

1920年,譚延闓在湖南提倡省自治和聯省自治,省政府邀集了一批省內外名流,在嶽麓山舉行講演會。百里應邀請作了演講,並參加了湖南的制憲工作。不久,他當選浙江省議員,參與“三色憲法”的制訂工作,即制訂三種省憲,紅皮代表左傾,藍皮代表右傾,黃皮代表中間派,交由全省“公民”總投票解決。

百里一度做過孫傳芳的座-七客,吳佩孚的參謀長,企圖團結直系殘餘勢力,聯合南方的新興力量,共同討伐奉系,進而統一全國。

1923年,馮玉祥在北京南苑練兵,聘請百里每星期到軍中講演一次軍事學。百里南下葬母北返時,馮部五位旅長公宴歡迎,把馮請他任參謀長的想法轉告他。百里不願以無黨超然之身捲入政爭漩渦,便婉言謝絕。一天,百里照常去講演,走進張之江旅長室,室內無人,外面有電話打進來,百里無意中把聽機接在手裏,聽得對方興高采烈地報告好消息:“喂,事情辦好了,黎老頭兒已經乘車出京了哇!”這就是1923年6月13日北京軍警“逼宮”之一幕,以索餉爲名逼走了總統黎元洪。百里把這消息告訴張,張便問:“您看這件事情應當怎麼辦?”百里直率地說:“總統好不好是另一問題,總之應求政治解決;軍人不應有此動作。”說完,他見張一聲不吭,自覺交淺言深,從此不再到馮部講演了。馮玉祥對他是十分敬崇的,在輯錄古今名將治軍格言時,把“蔣方震日”同“岳飛曰”、“曾國藩曰”、“胡林翼曰”等人的名句並列其中,並編印成冊發給所部將領每人一本。

1924年9月17日,吳佩孚在北京主持討奉軍事,找百里密談,請他同往伐奉。百里認爲討奉之戰仍爲軍閥混戰,便對吳說:“我離開那邊多年,今昔情況不大同,未便妄參末議。”接著吳又請他指揮兩師軍隊開到湖南,防止西南乘虛北伐。百里更不願置身於南北戰爭的衝要,但內心卻覺得這位“北方之強”,對於一個毫無淵源的局外人,不惜寄以腹心之任,因而加深了對吳的好感。

是年10月23日,百里去看望在清華大學任教授的侄兒慰堂,忽見城門關閉,大街上到處張貼“陸軍檢閱使馮”的告示,知道直系內部發生了重大的變化。他對慰堂說:“子玉(吳佩孚字號)是完了,當他危困的時候,我得前去看他一趟。”當天即到秦皇島與吳相見。他分析吳四面樹敵,南北兩面作戰,大勢已去,必不會出現起死回生的奇蹟。而夜郎自大的“常勝將軍”吳佩孚,至此仍然不承認自己是失敗者。百里與吳意見相左,稍住幾天,便由天津南下上海。這時,五省聯軍總司令孫傳芳正在拉攏士官同學,聞百里南下,便到處找尋。一天,孫到百里的好友張宗祥家,見百里也在,如獲至寶一般把百里請了去,任命爲總參議。

1925年10月,吳佩孚在第二次直奉戰爭兵敗後,南下漢口成立了十四省“討賊”聯軍總司令部,自任總司令。這時,孫傳芳也在杭州召開五省聯軍會議,請吳主持全局,並請百里任吳的參謀長,統一指揮,以便制勝奉軍。這時,百里已與湖南唐生智商量,派門人劉文島、李拯中兩人與廣州方面取得了聯繫,故欣然赴約。他打算先田結直系內部,然後從中牽線,使直系與廣東的新興力量結合,共同伐奉,達成南北統一。孫傳芳打下南京後,百里見吳佩孚仍未赴寧主事,乃主動到漢口就任吳的參謀長。可是,吳佩孚這時的想法與百里的打算大相徑庭。吳想的是先打馮玉祥,再打張作霖,先消滅唐生智,再蕩平兩廣。百里告誡吳不可四面樹敵,尤不可兩面作戰,過問湖南的事。奈何吳的聯奉伐馮的計劃已經成熟,他只好請假回上海,隨即向吳電請辭職。吳見他用的是明電,認爲“范增辭項王而行,乃是項王的奇恥大辱”,故看了電報,氣得半晌說不出話來。

1926年,唐生智的部隊改稱國民革命軍。唐請老師百里與劉文島爲湘軍全權正副代表,到廣東接洽北伐問題。因百里已回上海,劉文島銜命先行。劉在廣州晉見國民革命軍總司令蔣介石時,蔣向劉表示:“百里先生如肯參加革命,對革命事業的進展必然大有幫助。他是老成持重的穩健派,穩健派參加革命,能使國人更加認識革命的重要性,具有提高士氣和轉國際觀感的雙重作用。”此時,孫傳芳也約請百里任“五省聯軍”的總參謀長。當百里不願就任時,孫傳芳又要他任上海市長或江蘇省長。百里見孫求之誠懇,乃介紹丁文江自代。

百里對孫的期望也象過去對吳佩孚的期望一樣,想撮合孫與革命軍合作。一天,孫密召百里與浙軍第一師師長陳儀、江蘇省長陳陶遺至私室商討與南方戰或和的問題。百里與陳儀都主張與革命軍合作討奉。他還向孫提出具體的建議:由五省聯軍擔任津浦線,革命軍擔任京漢線,兩路並進,會師京津,統一全國爲最後目標。這時,蔣介石的代表張羣也祕密到南京,爭取孫的合作。孫乃決定召開軍事會議,公開徵求五省將領的意見。不料陳調元首先站起來請纓討赤。陳向以圓滑著稱,從不作極端論調,而且只求保全實力,害怕冒險犧牲,又不是孫的嫡系,所以孫覺得五省士氣大有可用,不妨與革命軍一決雌雄。

百里和陳儀見孫傳芳變了卦,把孫拉到密室裏說:“雪軒(陳調元字)的話是靠不住的,你莫上他的當。”孫口頭雖說“我一定不會打,你們不要不相信我。”暗地卻又下達了打的部署。後來,五省聯軍在江西一敗塗地,孫由反奉變成降奉,百里每與人談及此事,總是憤慨地說“豎子不足與謀”。

國民政府遷往南京後,蔣介石派劉文島到上海,迎接百里來南京,在三元巷總部接談。蔣問他對國民黨統一中國的看法,百里認爲,國民黨統一中國沒有問題,問題在於外交方面。中國的外交第一線是日本,如果日本對中國革命懷有戒心,勢必引起中日糾紛。並對蔣介石獻策說:革命軍在打倒本國軍閥的階段,對日本宜採取緩兵之計,莫讓它袒護中國的殘餘軍閥,等到統一告成,國防建設有了頭緒,再和日本清算不遲。蔣介石聽後,深以爲然,表示願領“先生”之計。

蔣桂戰爭即將爆發前,蔣介石請百里做保證人,起用唐生智接長唐山駐軍,以斬斷桂系的“蛇頭”,並要百里同主持北平行營的何成浚接頭,具體商辦。百里則獻了一個連環計:起用唐爲第五路軍總指揮,轄第八、九軍,第九軍軍長由何兼任,而第五路軍又歸北平行營指揮。這樣一來,何是唐的直接上司,唐又是何的直接上司,相互牽制。蔣介石依計而行,唐很快接收了白崇禧所率的唐山駐軍(原是唐的舊部),逼走了白崇禧,使桂系的長蛇陣斷去了頭。

事成後,唐生智將五路軍總指揮部設於北平順承王府舊址,電迎百里及夫人左梅北上,移住錫拉衚衕舊居。

蔣介石對唐生智總是不放心,不久又內調唐爲軍事參議院院長,雖未解除其五路軍總指揮的兼職,事實上想把他留京內“翊贊中樞”。百里對蔣介石的用意是很明瞭的。所以唐問計於他時,也只好勸唐南下,免生禍端。

蔣、馮大戰中,蔣介石想請百里代唐生智擔任第五路軍總指揮,卑部對馮玉祥作戰,反覆電催他來京面商一切。1929年8月,百里應召到南京時,蔣介石給以前所未有的盛大歡迎,自下關至新街口一帶,沿途高懸“歡迎軍界泰斗蔣百里先生”的橫幅標語,下車後盛宴爲之洗塵,以國府文武大員作陪。宴後密室私語,蔣介石請他出任第五路軍總指揮,南下討馮。百里不願以師道之尊而奪門人之席,便提出兩個理由回絕受命。他說:第五路軍中的第八軍與唐有悠久的歷史關係,如果臨陣易帥,必將影響士氣;第二,以浙江人而領湘軍,即使上面將領不反對,必將引起下面官兵的懷疑。蔣介石見他說得有理,不好強逼,只得作罷。

隨後,百里又出面擔保唐生智不至與馮玉祥聯合,勸蔣介石對唐用之勿疑。蔣介石一再考慮,此時除利用唐部外,其它也無可調之兵,乃接受百里的意見,放唐生智回到軍中。

唐生智率部與馮玉祥部作戰,很快打到鄭州、洛陽一帶,迫使馮部退駐潼關以西,蔣介石非常高興,特傳令嘉獎。可是,唐突然於12月5日領銜通電勸蔣介石下野。百里得知後急發密電與唐,提出“東不如西”的建議。這本來是他曾在北平參加唐父六旬壽典時,所寫賀聯中的意思。賀聯作的“北方大將,西域奇才”之句,即是勸唐拋棄內地的蝸牛蠻觸之爭,步左宗棠之遺規,完成建設西北國防的宏偉工作。不料唐早已定下了“挫馮倒蔣”的計劃,即出兵挫折西北軍的銳氣,然後轉旆東征,取蔣介石而代之。並認爲除中央軍外,所有的雜牌軍聽其指揮,不難一鼓而下金陵。百里則對唐說:西北軍內部已經解體,如繼續西進,西安唾手可得;如進兵南京,必與蔣介石進行一場生死決鬥,這是軍事冒險,殊非智者所取。他還指出雜牌軍不會都聽其指揮,可唐不聽,以致落得個全軍覆沒的結果。

唐生智起兵反對蔣介石後,百里仍然住在上海富國門路(唐孟瀟爲他購置的房子),友人張宗祥勸他暫時避開,百里則認爲自己與南京政府中熟人尚多,不必躲避。可是剛過兩天,他的房子周圍被暗探日夜守住,不能出門一步。旋即被解往浙江,軟禁在杭州西湖的一個孤島上。後因在他住宅搜出無線電臺和與唐通款的密電,所以又把他解往南京,與鄧演達關在一個監獄裏(總司令部看守所),等待軍法處的審問。百里在監獄裏整整被關了二十個月,直到寧粵合作,保定軍校出身的陳銘樞當選爲中央常務委員、兼代行政院長時,陳與黨國元老吳稚暉同在蔣介石面前爲其說情,纔得到釋放。

百里出獄後不久,發生了“一·二八”抗戰。十九路軍參謀長張襄和淞滬警備司令部參謀長林建銘,都是保定軍校學生出身,不時地輕車簡從到富國門路來,請百里指示當前的戰略。百里傾注全神爲之規劃一切。那時,中日兩軍在虹口區會戰,華軍由於對英、美等西方國家有所顧慮,不能通過租界,而敵軍則能自由馳騁。百里忿忿不平地說:“我們爲什麼不衝進公共租界?爲什麼在我國領土上敵人可以通行而我們反受限制?”他還指出進兵公共租界可以造成有利於我們的形勢:一是可乘敵人無備而包抄之,二是可擴大戰爭範圍,迫使英、美不能採取隔岸觀火的態度。十九路軍將領翁照垣贊成此項意見。可是,蔣介石、汪精衛還在作國聯調停和英、美仗義執言的美夢,堅持其“一面交涉,一面抵抗”的外交方針,不肯採取進入公共租界作戰的方針。

“一·二八”淞滬抗戰後,百里認爲中日之戰不可避免,國防建設不可或緩。所以他一面從事國防工業、國防經濟建設的計劃工作,一面向國人介紹現代國防新知識,寫了大量軍事論著,內容極其繁富。

1934年,百里擔任農商銀行的常務董事,集中精力研究過銀行法及經濟學。隨後,他以私人資格赴日本考察,瞭解到日本侵略中國的野心,回國後熱心於中國的國防工業建設,把制定發展鋼鐵、煤炭、石油等多種經濟計劃,做爲其建設國防計劃之一部。他當時分析中日戰爭是持久的,津浦、京漢兩路及沿海的大片國土將被敵佔,中國的國防將以三陽(洛陽、襄陽、衡陽)爲據點,中國戰時大本營宜設於芷江、洪江一帶,這地區有森林、礦產,又有沅水流貫其間,是天然的防守地帶。出於這一戰略預測,他認爲中國的工業佈局,無論從地域或民族性來講,從利於防空和堅守險要來看,應以湖南的南嶽爲工業核心,分佈株州至郴州之線。並認爲湖南是中國的烏克蘭,對農業現代化尤有急起直追之必要。後來,實業部討論煤鋼計劃時,他著眼於戰時工業佈局,提出了白己的看法。他說“設廠地點,其初步小型工廠可設於安徽之馬鞍山,大冶的鐵和淮南的煤,運起來都很便利。一旦對外作戰,九江以下都不是安全區。大型工廠宜設於株州以南、郴州以北,而萍鄉的煤,寧鄉、醴陵、永興的鐵,其質量都是可用的。”這個意見當時得到南京政府資源委員會的同意,但受到實業部的反對而未實行。

他鑑於當時美國生產的柴油過剩,柴油的成本又只比自來水稍貴,且提煉三次可用於汽車,五次透明無色,十三次可供飛機之用,便以私人資格與美國煤油公司駐滬代理人談及中國的煤油計劃。當美國代理人願與中國政府簽訂三年內儘量供給柴油,分期付款的合同時,他便擬就了技術、設備、需要、供給的整套計劃及統計表,交實業部作進一步的研討。他計劃中的第一儲油池在廬山,第二在衡山,第三在武陵山脈川湘邊境一帶。油池均設於山洞內。他還找到了許多工程師,制定了三年煉油計劃,企圖利用美國供應柴油的三年時間,開發中國西北部的石油。這些計劃被實業部採納,並遞交了行政院會議。同時,他還不遺餘力地擬製了包括公路、鐵路、河川的戰時交通計劃,供當局參考。

1935年夏,百里以軍委會高等顧問之名義出使歐洲考察總動員法。船到英屬殖民地新加坡時,英國總督清百里和同船而行的駐法大使顧維鈞、駐意大使劉文島參觀該港新落成的防禦工事。參觀中百里驚歎他們設計和施工的宏偉氣魄,但又提出這是一座防海而不防陸的要塞,如果敵人從陸地來攻,它就成了一筆巨大的浪費了。後來,日本果然是從陸地取道暹羅(泰國)攻陷新加坡的。9月到達意大利時,他訪問了黑衣宰相墨索里尼,參觀了拿坡里的秋操,研討了意國的戰時總動員法。到維也納和奧地利後,他單身到南斯拉夫、捷克、匈牙利等國考察軍事。到德國考察時,他把蔣英蔣和兩個女兒留在德國學習,偕夫人左梅到法國、英國、美國和加拿大考察後,於12月初回國。

百里回國後,根據對歐美各國國防建設和戰時總動員法考察的情況,寫有《總動員綱領》,向軍委會作了詳盡的報告,並提出了發展國防應以建立空軍爲重點的建議。他對德國、意大利等國,發展國防以軍民兼融,平戰結合的方針很感興趣。他說:“現代經濟和其他各部門,無一不與國防有密切的配合,各國的情況雖不盡同,其以國防爲中心思想則無二致。德國的國道計劃,表面看來著眼刁:發展交通,骨子裏卻是國防計劃之一部。德國公路路基築得極其堅固,汽車每小時可行一百五十公里,這在戰時便是絕好的炮兵陣地,這是一舉兩得的計劃,比之臨渴掘井高明得多。”他主張國防建設要合符經濟原理,消費性國防和生產性國防,要以發展生產性國防爲主。他說:“法國有名的馬其諾防線,工事設在地飛,用心不可謂不周密,但是不合符經濟原理,這是一種消耗性的國防。而德國在地面上設防,則是一種積極性的國防,平時戰時兩得其利。”

在意大利考察時,他很重視意國國防建設貫穿生活與戰鬥一致的做法。他說:“意大利的新村計劃,規定羅馬附近的新建築物,要與左鄰右舍保持相當的距離,這種安排表面與衛生行政有關,實際也是國防計劃之一部,便是由密集式化爲散兵式,戰時可以減少敵機轟炸的破壞程度。”他預測到“將來會有這麼一天,耍實現鄉村都市化與都市鄉村化,儘可能擴大城市的面積,以防人口過度集中的危險。”

百里考察了各國的空軍後,得出的結論是:“第一次世界大戰以海軍爲主導,我預料第二次世界大戰將以空軍爲主力。”認爲:“現在歐洲各國正在拼命發展空軍。空軍易攻難守,所謂防空絕無充分保障,而空軍破壞力之強。遠遠超過軍艦及潛水艇。”但他不同意美國飛行家林白對空軍作用估計過高的看法。林認爲空軍機動力之強,破壞力之大,隨著其發展,今後的仗就打不起來了。百里卻說:“我認爲,正由於戰爭的破壞力加強,戰爭的爆發性也就隨之而更大。”他列舉了第一次世界大戰爆發的起因來證明自己的看法:“上次大戰當然有多方面的原因,其重要一環,是因德國積極擴張海軍和潛水艇,嚴重危及‘海上王國’(英)和‘金元王國’(美)的安全,所以人人都想避免的戰爭終於不得不爆發起來。”

百里在歐美各國考察中,研究了杜黑將軍的制空權理論,認識夠空軍參加作戰對戰爭的勝負將起重大作用。回國後,他根據中國經濟條件,寫出了《意國空軍建設之順序與意見》一文,力主集中財力發展空軍,並使空軍成爲一個獨立的軍種。他指出“中國建設國防,無論從政治、外交、經濟、工業、軍事哪一個角度來看,都已萬萬趕不及了,此時唯一快而有效的方法,就是積極發展空軍,加速航空人才的培訓。”做爲陸軍出身,他是倡導空軍獨立理論的第一人。他認爲無論人事、技術、訓練各方面,空軍都有獨立之必要。並提出對空軍的任務可分爲三大端:戰略空軍飛往敵國投彈,戰術空軍破壞敵軍的交通線和補給線,空軍與地面陸軍配合動作,炸燬敵人橋樑及炮位等。

他認爲中國爲大陸國和工業落後國,速成國防自以發展空軍爲最適宜。所以他在意大利參觀秋操時,就電呈軍委會,建議無條件擴充空軍。其理由是:比發展海軍來得快,經濟力還勉強可以應付;可與將來的盟軍配合作戰。他估計中國陸軍必將反對空軍獨立,所以指出空軍發軔之始,可由軍事委員會委員長親自主持,以杜反對獨立者的悠悠之口。

百里鑑於自民國成立以來,無論哪一派當權,都是重軍功而不重人才,一個粗獷、無文的武夫,爲著忠於一人一系,立了一點戰功,當局不管其懂不懂得軍事和經濟,就提拔做個獨當一面的大員,以致誤國誤民。所以他在建議呈文中畫龍點睛地著了一筆:“勇者受勳,能者在位”。主張以榮譽酬軍功,務使能者在位,而不以位置爲酬庸之典。

這一時期,是百里思想蛻變的過程,也是他軍事思想發煌的階段。除從事國防工業、經濟建設和出國考察外,還孜孜不倦地學習歷史、國防思想。他認爲研究軍事研究傳統不能割斷歷史,新的軍事科學總是建立在已有的軍事科學基礎上的。只有掌握了歷史發展規律,才能把握當前軍事理論發展的脈搏。他熟讀了大量兵書,特別是潛心研究中國古代軍事史,並善於抓住要點,找出本質的東西,提出新的見解。他先後撰寫了《孫子新釋》、《孫子淺說》、《國民軍事常識》、《從中國歷史上解釋國防經濟學之基本原則》、《國防論》、《東方文化史及哲學史》、《戰鬥與生活一致》、《法西斯與民主》、《輔佐階級與主權階級》、《以政治控制軍事》、《論宋之外交》、《中國五十年軍事變遷史》等論著。

在這些著述中,百里不僅使中國古代軍事典籍中一些有價值的東西重放光輝,而且以建設現代國防爲中心思想,提出了許多獨到的見解,時人謂之爲“石破天驚之論”,深受國人歡迎。馮玉祥說:“讀到蔣百里先生的文章,總有很多卓越的意見,說明抗戰終必勝利之理,我讀了更增加勝利的信心。”李宗仁稱讚他的文章“凡百指陳,輒精粹具獨到之見,論戰論政,推衍周祥,文出,人皆爭爲先睹。”範韻詩則認爲百里的軍事之作,是一部最好的“兵法”,“如能熟讀和善爲運用,定可克敵致勝”。

百里所精闢闡述的觀點,主要有六個方面:

一是建設國防,“必須先設想一個預想敵國”。認爲:國家假使沒有設想一個預想敵國而對之練兵,其兵既不能對外敵作戰,勢必橫行國內,爲禍於國家。蓋中國舊時之將帥,多承襲過去藩鎮擁兵自重,割據稱雄之陳腐思想,以爲有兵即可有權,有權即可兼併地盤,篡窩高位。推其原因,都是由於彼等對於國防知識之缺乏,貪慾無厭。所以他在《國防論》中指出:“無兵而求戰,是爲至危;不求敵而治兵,其禍尤爲不可收拾也。”

二是認爲“中國民族主義終必勝利”。他在《國防論》的扉頁上明確告訴國人,“萬語千言,只是告訴大家一句話,中國是有辦法的”。

三是認爲經濟爲國家戰力之重要因素。建設國防,必須注意到“生活條件與戰鬥條件一致”。他說:“如果國民經濟脆弱,軍人生活貧困,驅一羣營養不足及配備不全的士兵到前方,而後方卻充滿著啼飢號寒的羣衆,必至民心動搖影響軍心,這種仗打起來是很危險的。”他研究古今中外歷史,發現蒙古人平時利用馬匹之運動性,就水草遷徒,行遊牧以生活;即因之編成強大騎兵部隊以征服世界。希臘人因地處海邊,平時造船航海經商似生活,即因之編成強大海軍以征服地中海與中東。中國人因黃河水患,築圍堤水壩以御水,即因之築成城堡以爲戰爭時堅強之防守工具。馬匹、船舶與圍堤,爲蒙古人,希臘人與中國人平時經營生活之工具,戰時卻變爲戰鬥之工具。乘馬、造船航海與築堤,爲三民族經營生活之技術,戰時卻變成戰鬥之技術。所以,他在總結歷史經驗的基礎上,得出了“強兵必先理財”和“生活條件與戰鬥條件一致者強,相離者弱,相反者亡”的結論,並把這種生產、生活和作戰相結合的國防體制稱作“生產國防”。在《世界軍事之新趨勢》一文中,他針對帝國主義的侵略行徑指出:中國“國防的部署,是自給自足,是在平靜持久”。這些觀點都成爲當時人人傳頌的名言。

四是主張實行“民兵制”。他說瑞士的民兵制,足以達到全民皆兵,構成全面之防禦。認爲“國防空虛及武器落後的中國,只有鼓勵農村抵抗,進行廣大而散漫的游擊戰,乃爲補救之不二法門”。

五是“動員與總動員”。他認爲今後之戰爭,將爲國家總力之戰爭,而國家總力之因素包括戰鬥的與經濟的,是“人”,“物”和“人與物的組織”。有人有物,如果沒組織能力加以組織,則不能發揮其力量。有人與組織能力,則雖缺乏物質,仍可由人的智慧研究出代用品予以補足。而人又須注意到數量、康健與統一的意志三件事。所謂統一的意志,不僅是在軍隊中,而是要求全國人民與政府之各級官吏都要做到。歐洲各國之所以能施行全國總動員,是賴其行政系統之健全,與各級官吏能本其職責徹底執行其任務。所以,有人問他當時中國國防癥結何在?他便一針見血地說:“所謂國力的要素,可以大別之爲三種:一日‘人’;二日‘物’;三日‘人與物’的組織。”“蓋今日之中國亦處有‘人’有‘物’,而組織不健全之第三種。中國生死存亡之關健,完全在此‘組織’一事。”

六是重視軍官的素質,主張學校的教官與部隊軍官相對流。他說:“中國近來衰弱的原因,是由於知識與行爲分離。讀書的人一味空談理想,不適事實,負責做事的人,一味憑其直覺盲動,毫無理想。在軍事方面說,不到十年前,一字不識的人可以做大元帥,做督軍。他們自然也有一種統御的才能,但一點常識也沒有,在現在時代裏怎能擔任國家的職務呢?反之,在各校當教官的,是終身當教官,沒有實際辦事的經驗。”他認爲軍官的重要素質是責任感與守法精神。在“瑞土民兵制”一文中說:“瑞士民兵家裏都藏有槍械武器。在一次罷工風潮中,政府用武力鎮壓,這些工人不敢使用家藏的武器,因他們遵守法令,武器是用以對外敵的。”其次,他認爲軍官必須有識,“識是包括世界政治、經濟、歷史、地理、文化、民族各類之常識,乃是高級軍官處理國防政務所必須具有的。”在宋之外交一書中,他分析宋代重文輕武,裁抑將帥,致國防削弱,及至外患迭來,主政者又泥於復仇思想,不能認清當時強弱形勢,以致一誤再誤,至於亡國。

百里赴美考察回國後,奉命到西安向蔣介石彙報。到達西安的第二天凌晨即發生了震驚中外的西安事變。他與蔣介石的軍政大員蔣鼎文、陳誠等十餘人被扣於西京招待所。當天下午。張學良走進百里的房間,把“兵諫”的電報全文交給他看,百里看完中文後,對張、楊的正義行動表示讚許,但他對張說:“今天是力的問題”,“在西安,你們的力量很夠,特別在招待所裏,有兩支槍就足夠對付我們了,可是西安以外又怎樣?”13日上午,張得知南京何應欽主張出兵西安,更擔心何派飛機來轟炸,乃問計於百里,百里告訴張:“委員長在西安,他們不會派飛機來轟炸的。”並問張“委員長在什麼地方?你們向他提條件,他怎樣表示?”表示自己願意去勸蔣介石接受張楊的主張。

16日下午,百里到高桂滋公館見到蔣介石,蔣對百里說:“張漢卿想派一人先往南京商談,其心目中以你爲最適宜,但我未置可否。”百里說:“南京與西安之間相持不決,已經形成僵局,贊成派人去商談一下,但本人與黨國關係不深,去了於事無補,必須派南京所信任的人前去才能解決問題。”

百里同蔣介石談後,便同張學良回西京招待所。他問張:“留在西安的軍事大員之中,你最恨的是誰?”張回答“我不恨什麼人,只有蔣銘三(蔣鼎文字)這個人好出壞主意,我就是看他不順眼。”“那麼最好派銘三去。”當張不明其意時,他便說:“派一個最不喜歡的人前去,就可以表示你絕無傷害其他中央大員之意,就可以表示你對和平解決時局抱有極大的誠意,這樣,就可以產生積極的效果。”張學良完全同意百里的意見,並請蔣介石寫一道停止轟炸西安的手令,給蔣鼎文帶到南京去。但接著又出現了新的問題,蔣介石怕親筆手令落在張的手裏,傳出去將成爲一個笑柄,因此不肯寫;張又怕蔣介石把手令直接交給蔣鼎文,他們關起門來說私房話,對己不利。百里就給張出主意,叫張陪同蔣鼎文去見蔣介石,當蔣介石把手令直接交給蔣鼎文後,即同時退出,此意見蔣介石和張學良都同意,蔣鼎文於當天從西安飛往南京。不久,宋子文等人來到西安,中國共產黨周恩來等同志也來到西安,西安事變得到和平解決。百里於12月27日飛抵上海。

百里過去在蔣王朝中處於尊而不親的地位,自西安“同難”後,蔣介石對他就比較親近了。1937年初,他奉蔣介石之託視察全國各地的防務。他認爲正確的國防之策,不能簡單地重複古人的或外國人的東西,只能從中國當前的實際出發,“研究前進的戰法”。所以,他欣然從命,以孱弱之身,風塵僕僕地到了山東、湖北、湖南、河南、山西、河北、廣東等地,走遍了半個中國。視察期間,他還陪同意籍顧問史丹法尼考察各地的經濟情況,以便釐定改革方案。到達杭州時,與老友錢均甫相見,錢問及中日兩國的情況,百里說除打之外別無出路,戰爭即將爆發,世界大戰也不可避免。錢問他中國能不能打過日本時,他胸有成竹地說:“感謝我們的祖先,中國有地大與人衆的兩個優越條件,不戰則已,戰即不能不動用拖的哲學,拖到東西戰爭合流,我們轉弱爲強,把敵人拖垮而後矣。”他講到在濟南、青島、漢口、長沙、衡陽、鄭州、石家莊、娘子關、太原、北平、天津等地,看到到處兵荒馬亂、啼飢號寒的情況後,深深感到在打仗時期軍事當然重要,“但是不能不吃飯”,“軍事實力的基礎是經濟”,“經濟生活根本動搖了,社會的不平衡一天重一天,而百戰百勝的雄師,遂至一敗塗地”。在鄒平,他訪問了梁漱溟,興致勃勃地談到了“民兵制”,認爲這種隱兵於農,耕戰結合的兵役制度,弱大之國應採用。

這一年3月,中日戰爭已有箭在弦上之勢。蔣介石在“夏都”牯嶺設立暑期訓練班,抽調各省高級將領,輪流前來受一次短期軍事訓練,百里受聘爲訓練班教官。他口才敏捷,眼光銳利而又學識豐富,講課頗受歡迎。他在作《義務兵役制》演講時說:“爲適應戰爭的需要,擴兵‘既欲其精’,又欲其多,而國家經費,則又有一定範圍,不可逾,於是義務兵役制起。以少數之軍費,得多數之軍隊。”並指出其優越性有五:“一日徵之能來,二日來之能教,三日教之能歸,四日歸之能定,五日臨戰焉”。

“七·七”的炮聲一響,各路將領紛紛返回防地。不久,國民政府成立戰時諮詢機關“參政會”,在廬山召開第一次會議。白裏受聘爲參政員,又與周恩來、胡適、梁漱溟等三十餘人受任爲國防參議會議員,

“八·一三”戰事爆發後,百里奉命第二次出使歐洲,開展外交戰,爭取外援。當時,國民黨中央的外交策略,分作拉攏英、美和分化德、日、意的兩個方面。百里的任務,主要是破壞德、意、日三個法西斯國家的合作,至少是說服德、意兩國的對日關係,不涉及中國問題。他受命後,詳細分析了當時的國際形勢,認爲這時出使,正是希特勒趾高氣揚之時,西歐有佛朗哥將軍在西班牙取得的勝利;東歐巴爾幹諸國紛紛反共排猶,美國對中日戰爭採取隔岸觀火的態度,處此形勢,深以任務不易完成爲慮。

1937年9月18日,百里以蔣介石的特使身份啓程赴歐。到達羅馬後,在中國大使館下榻,直到10月上旬,意方纔由墨索里尼的女兒齊亞諾夫人出面設宴,墨索里尼則避而不見,但總算通過齊亞諾夫人的口角春風,齊亞諾才約百里於10月12日相見。

百里與齊亞諾的交談絲毫未解決問題,便想只有直接見到墨索里尼一面,或許能打開僵局。因而,他心生一計,請駐意大使劉文島於10月20日設宴爲史丹法尼(意籍中國經濟顧問)和他本人洗塵。結果應邀前來的有六十餘人,是使館少有的一次盛會。百里即席發表演說,首先說道:“我和世界人們一樣,現在也到羅馬來了。”這句開場白引用羅馬的古代成語,意大利人引以爲榮,因此滿座爲之歆動。接下去談到世界上具有古代文明的國家,今天存在雖也不少,但是比較強大的,只有中意兩國。這兩個國家歷史上沒有仇恨,沒有戰爭,真正做到和平共處。這一席話講得大家笑逐顏開,不斷地發出掌聲。百里演講剛完,聽衆都不約而同地趨前握手,表示內心的共鳴。第二天,意大利外交部一個高級職員向百里的隨員薛光前索去演說底稿,第三天,中國大使館就接到意外交部的通知: “林謙(即領袖之意,意大利以此稱墨索里尼)約蔣百里將軍於25日相見,特煩貴大使傳達。”

25日下午6時,百里到威尼西亞宮與墨索里尼相見。這時候,國際上調停中日戰爭的九國公約簽字國將在比京開會,意大利派員參加。所以墨氏提心吊膽地害怕百里提出要求,請意方代表在會議上發言支持中國代表的提案。百里深察墨氏心事,故避而不談,把話題引入到日德意三國成立防共協定的問題上。“聽說貴國將參加德、日防共協定,敝國人士引以爲憂。日本以防共爲幌子,其軍事行動是自北而南,其目的並非對蘇,而在破壞中國之獨立與統一。”這一番話,使得頭大身短的一世之雄墨索里尼大吃一驚,半晌掙不出半句話來。約摸過了五分鐘,墨索里尼才結結邑巴地作出一個極不自然的答案來:“這是無所謂的問題,德日簽訂防共協定,而中德兩國友好如初。假使意大利參加這個協定,我斷言絕無傷害中國之意。”隨後,又談到歐洲形勢、國聯等方面的問題。當墨氏談到國聯制裁意大利,中國代表沒有支持意方時,百里認爲意大利侵略阿比西尼亞,日本侵略中國,同一侵略性質,如果中國承認意大利用兵東非爲合法,就等於間接表示放棄東三省。於是,他回答墨氏說:“中國有中國的困難,對貴國雖願效勞,怎奈自己有自己的立場,對此無能爲力。”最後,百里談到中意物物交換問題,墨氏欣然同意,並叫齊亞諾同百里詳作商談。

次日,意法西斯舉行大會時,墨索里尼向史丹法尼盛稱百里的使才,並對昨天的會談表示興趣。

10月28日爲法西斯黨進軍羅馬紀念日,百里會見了百忙中的齊亞諾,請齊對11月3日在比京召開的九國公約簽字國的會議,多多爲中國幫忙。但齊卻滔滔不絕地談到:“中國以保存國力爲上策……而那些鼓勵貴國抗戰到底的國家,意在犧牲中國以削弱日本,對中國是不肯以一指相助的。”百里對齊的胡言亂語早已不願再聽下去了,便以嚴肅的態度斬釘截鐵地打斷齊的話說:“你談話的動機也許是可取的,但中日之戰乃是日本侵略中國,而中國進行抵抗。侵略一天不停止,抵抗也就一天不會停止。”

與此同時,日本對歐美各國也正在展開全面外交戰,勸誘意大利加入防共協定,開展日、意經濟合作等;中國國民黨軍隊在京滬線上大潰退,也使國際觀感爲之一變。百里處此險惡的環境中孤軍奮戰,但他還想作最後的努力。他從羅馬到柏林,會見了德國外交部長和德國第二號人物戈林將軍。在交談中,戈林講到中日“戰爭繼續打下去,我認爲對雙方都是無利的,不知貴國當局有否接受良好勸告的動機”。百里爽朗地說:“中日之戰,乃是日本發動進攻,中國既已奮起抗戰,除非侵略軍退出中國,決不中途妥協。”接著戈林又講到“中國逐步接近共產黨”,“日本防共不是假的”,日蘇兩國曆史有仇恨等方面的問題。對此,百里避開正面不談,而繞著圈子指出日本是以防共爲幌子,以求遂其征服中國的野心:“日本是東方的工業國,其財富十之七握於大企業家之手,而軍民過著牛馬不如的生活。以社會主義革命的條件而言,日本早已具備,二十年前,《資本論》就在日本銷行一百萬冊以上。”

戈林聽到這話覺得很新奇,不禁搓著雙手,睜大眼睛想插話,百里卻不讓他開口。“日本外相廣田就是個走親蘇路線的外交家,他曾口出大言,有我廣田在位,日蘇戰爭決不至於發生。日蘇兩國關於中東路的懸案,就是在他的手裏解決了的。日本簽訂防共協定時,他向蘇聯駐日大使悄悄聲明,此約乃對英而非對蘇。蘇聯把這句不能公開的私人談話公諸報端,弄得廣田大受其窘,這件事已成了國際上一個半公開的祕密了。”

戈林聽了百里這番話,閃動著狐疑而又動搖的眼光說:“你的話倒很新鮮。”但又回到本題說:“中國軍民的犧牲精神,全世界都已看得很清楚了,不過你們的力量到底還是不夠呀!早點收場對你們也有光彩。”聽到戈林這話,百里不免有點動情地說:“我們自力更生,不求任何人的援助。不過,我們的物質條件較落後,對貴國的經濟互助和科學指導不能不寄以厚望。”

在柏林,百里見到一年前留德學習的兩個女兒,女兒童椎的天真使他在外交的荊棘叢中得到無比的安慰。一天,他帶著兩個女兒去看漢姆雷特的悲劇(是莎士比亞所作的悲劇)。看罷回來時,他思潮起伏,就以漢姆雷特爲起筆,寫了一本小冊子,標題是《日本人——一個外國人的研究》。後來,這本書在漢口《大公報》上連載時,報紙銷數驟增,天未亮人們就等候在發行部門口買報。

這本書,內分十二章。百里以辛辣的手筆批評日本人的性格,是南方情熱的人種,又受了地理上的影響,造成了性急、短視和容易入於悲觀的性格,缺少內省及臨機應變的能力。他說:“日本古代以鯉魚比作武士,只有鯉魚受了刀傷,臨死也不肯動,恐怕(日本人)以切腹而死爲光榮的來源就在於此。

日本人吃魚要活宰,不懂得中國人‘聞其聲而不忍食其肉’、‘君子遠庖廚’的意義,養成了他們的殘忍性。”他在書中所論日本人的矛盾與悲觀是:“一方對中國用兵,一方卻主張東亞民族大團結,一方崇拜外國人,一方又嫉妒英美。天天以‘東方文化’自豪,實在是無一件事不模仿西方:學了拿破崙創造‘萊茵同盟’的故智造成了‘滿洲國’,又學英國人的故智企圖分裂中國”。他還從日本自然條件、歷史狀況及政治、經濟、外交、精神等方面分析了日本的弱點,指出:“日本對中國作戰的致命傷在於國家太小,人力有限,野心太大”,“視此土既肥,彼島更美,南進北進”,“宛如蛇吞象必自取滅亡”。他把當時的日本比作正在盛開的櫻花,告訴大家,“當它最美,最盛放的時候,也正是凋謝的時候”。這話成爲當時分析日本的一句名言,併爲後來的事實所證明。

最後,他以一段寓言,借一位老者的臨別贈言:“勝也罷,敗也罷,就是不要同他們講和!”提醒國人,中日戰爭“不打個水落石出,不拼個你死我活,這戰爭是萬萬不能中途妥協的”。

1938年初夏,百里訪問法國後偕第四女蔣和轉道馬賽,乘羅索爾號輪迴國。途中接到中國軍隊在臺兒莊:欠捷的消息,船長舉杯向百里及中國旅客致賀。他非常高興和自豪,私下對女兒說:“你來看,國際禮貌是不爽毫釐的,我們表現一份力量,他們就給我們一分顏色,你們年輕人應當牢牢記著這個規律。”

百里在甲板上散步,並肩而走的女兒蔣和突然說:“爸爸,你看我們中國人,有的自尊心太重,有的自卑心太深,我以爲這兩者都是要不得的。我們打日本鬼子,就得老老實實地打下去,打勝了不必趾高氣揚,打敗了更不會亡在閂本人的手裏。您應該抽點工夫寫一篇中國自古以來抵禦外寇的史料,用以鼓勵軍心與民氣,這也是您應盡的天職呀!”

百里接受了女兒的意見,在船上進入沉沉的構思。船到香港後,他把行李搬到九龍飯店,就在炎熱的天氣下寫成了《抗戰一年之前因後果》一文。

在這篇文章中,百里把中國歷史分爲三個時期:“第一時期自周朝開闢中原到秦漢統一中國,是完成本國文化的時期;第二時期從漢朝張騫開闢西域到宋未文天祥的死,是養成中華民族同化力的時期,第三時期從宋未至民元,即從蒙古崛起到辛亥革命,是鍛鍊我們民族抵抗力的時期。”在文章中的末尾一段,百里認爲抗日戰爭除了考試作用外(誰最努力),還有一種排泄作用。他說:“譬如人類疾病中有一種‘癌’,不是外來的菌,而是自己身體內變壞了的細胞所構成,天幸敵人給了我們一種妙藥,將這種毒細胞儘量地吸收過去(漢奸),使我們民族的血液變得清潔和健康了。”

後來,這篇文章在武漢發表,轟動了中國戰時的文壇,都說文章分析得好,比喻得好,譽稱百里爲戰時的文壇健將。

這時正是抗戰最艱危的階段,武漢成了中國戰時的首都。百里應蔣介石的電召,到漢口彙報在歐洲接洽的經過。蔣介石還鑑於時值國聯開會,在遠東有重大利益的英國,應當在國際聯盟提案制裁日本,因而清百里寫一篇警告英國的文章。百里欣然應允,很快寫成《爲國聯開會警告英倫人士》一文。

他首先把別人詆誹國聯的活做了文章的帽子,如用希特勒的話說:“國聯乃是一根稻草,中國想抓住這根稻草渡河。”接著用一位法國記者的話說:“日內瓦碧綠的樹林裏,露出半截白石砌成的宮殿,遠遠望去,分辨不出到底是和平之宮還是和平之墓,但是近前一看,才知道這是一所豪華的病院,一進門就聽列沉痛的叫喊,叫喊得最厲害的是受了空襲的傷病員(指中國和西班牙)。……”藉此,百里抒發了自己的見解:“……日本亞熱帶的民族不宜高寒,而且西伯利亞的資源遠遜南洋,所以它北進是不可能的。”並直接點出中國抗戰與英國遠東利益的關係:“我們這次抗戰,是替英國打頭陣也是替國聯的和平政策守住最後的堡壘。”

隨著中日戰爭的擴大,中國北平、上海、南京等大城市丟失,國內的亡國論也甚囂塵上。對此,百里非常憤慨。爲了鼓勵全國軍民堅持抗戰必勝信念,他發表了《抗戰基本觀念》一文。在這篇文章中他以古論今,分析了工業落後和武器不如人的國家,同樣可以取得最後的勝利,提出:“假如說我們機器、武力不如人就決不能取勝,那麼復國英雄與革命志士起事的時候,弱國對抗強權的時候,武器與機器總是不如人,但終久能夠獲得勝利,這是什麼原因呢?”他用這個歷史事實,雄辯地說明了“強者未必永強,弱者未必永弱,弱不一定就不勝,強不一定就不敗”的道理。接著分析了幾座大城市的得失,與戰爭全局並不發生大的影響。他說:“我們是農業國家,工業國家全部國力集中幾點,一個紐約可抵半個美國,一個大阪可抵半個日本。中國國力中心不在都市。南京、上海之失,與中國的抵抗力完全沒有影響。”他指出中國最大的武器就是堅強不屈的意志,敵人想屈服中因人的意志是不可能的。“戰爭的目的,在屆服敵人的意志。屈服一個將軍的意志,使之放棄抵抗,這是可能的。屈服一個政府的意志,使之改變政策,也是可能的。但要屆服一個民族求生存求自由的意志,這在古今中外都是不可能的。”所以,“中國民族主義終必勝利”。

他譴責日本假口防共,是自欺欺人之談。“說共產是思想問題,若渭威力可以壓制思想,世界上就絕對不會有革命問題發生,也無從有新生的國家了。……憑著日本二百萬軍隊來防止中國赤化,等於俄皇尼古拉用禁衛軍壓迫布爾什維克黨人一樣”。

百里還寫了《歐洲大陸英雄之覆轍》一文,譏誚日本還夠不上和他的盟友並駕齊驅:“一個陷人坑,第一位英雄掉了下去,第二位英雄自作聰明繞來繞去,仍然走上了那條路,一樣地陷下去。”“日本竟也混在一起高唱反共,只怕還夠不上掉在陷井的中央,只能掉在陷井的角落裏。”

百里對於抗日戰爭的前途是持樂觀態度的,他深惡痛絕“視外圍人之勢力爲絕對之不可抗。。他說,要是這樣的話,“中國除永遠沉淪之外,別無它法”。對抗日戰爭的總方針,他力主實行持久戰。認爲“中國國家的根本組織,不根據於貴族帝王,而根據於人民。中國國民的軍事天才,不發展於侵略霸佔,而發展於自衛”。在中國歷史上,“利用國民自衛心來保衛國家,沒有不成功的”。他分析日本的國情後,指出日本軍國主義侵略中國,在戰略上利在速戰,武力中心在第一線。所以,“對付日本的唯一方法,就是在軍事-匕反其道而行之”,“彼利速戰,我持之以久,使其疲敝,彼之武力中心在第一線,我則置之第二線,使其有力無用處”。基於這一思想,他擬定了建立民軍的三條組織大綱:第一建制之主義——以自衛爲根本原則,絕對排斥侵略主義;第二編制之原則——軍事區域之單位宜多,而各單位內之兵力宜少;第三建設之順序——以京漢鐵路以西爲總根據地,逐漸東進,以求設備完全。

百里認爲抗擊侵略的戰爭,應該啓發全國人民的愛國心及其自尊心,使人人樂爲國家效命。他說:“現代戰爭倘不基於國民的自發性,決不能戰至最後的一兵一卒。”並認爲當今世界,軸心國作戰,人民處於被動的地位,民主國作戰,人民處於自動的地位。如果軸心國與民主國破裂,戰事的第一階段,軸心國以團結對付散漫,以有準備對付無準備,可能處於壓倒優勢,而戰事拖延愈久,散漫的也團結起來了,無準備的也加速完成準備了,那時候,民主國必愈戰愈強,軸心國將由渙散、枯竭而趨於毀滅。他的這一分析,正是中國的抗日戰爭和整個第二次世界大戰所遵循的發展規律。

1938年10月,漢口未撤退寸,百里自告奮勇想到西北軍中服務,蔣介石卻請他擔任陸軍大學校長。陸大是中國最高軍事學府,校長一職例由最高軍事當局兼任,因此百里一再謙辭,只願居教育長之職。最後蔣介石決定,百里以代校長名義全權主持校務。

不久,武漢即準備撤退,百里奉命將陸大由湖南桃源縣遷往貴州。在長沙暫住時,他夜以繼日地整理了陸大講演的兩個題目。第一題爲《參謀官之品格》,第二題爲《知與能》。

百里認爲:參謀二字是從日文中譯來的,我國原來叫做“軍師”或“幕賓”,姜太公被尊爲“師尚父”,黃石公授張良兵書時告以“讀此可爲王者師”。如此說來,參謀長便是帝王的先生。他說:姜太公窮得以釣魚爲生,周文王禮聘至再才肯出山,這便是參謀官的“品”,張良世代爲朝相,韓亡後散盡家財誓爲故國報仇,不惜犧牲一己,這便是參謀官的“格”。他讚頌張良和諸葛亮的品格,說“諸葛亮一直等到先生三顧茅廬,然後才‘感激’,才‘馳驅’,而一出茅廬之後,人家把皇帝送給他做,他卻報之以‘鞠躬盡瘁,死而後已’。告誡參謀人員,要以先賢爲樣板,尊重自己的榮譽。他說參謀官的地位由“軍師”降爲“幕賓”,雖不在三軍主帥之上,但還是處於平起平坐的對等地位。自從中國成立新軍以來,參謀長再而爲軍曹,甚至成了司令官的“馬弁頭兒”,可以招之使來,揮之使去。今天要恢復參謀長的榮譽和原有地位,只有拿人格去爭取,如果不能自重,休怪別人不肯敬重我們。

百里對《知與能》的闡述極爲精闢。他說,學問是要去求才能取得的。求就是仰面求人,不一定教授可以教你們,一個士兵也可以給你們寶貴的經驗。他強調講學問一定要有大海般的心,才能吸收世界上的一切細流。其次腦子要軟,軟得象水一樣。世界上最軟的東西是水,盛於方則方,盛於圓則圓,大路流不通就走小路,小路走不通就走地下的路。這便是能夠改變自己適應環境的道理。如果一個人的腦子硬化,就不能接受新的事物,就沒有求學的資格。他指出: “各種地形不同,各種敵人的情況也不一致,人類自有歷史以來,沒有一件事是象演戲一般完全一致的,每次都有新的情況,全靠我們能虛心、能體驗、能適應。所以能變就能打勝仗,不能變就不能打勝仗。這是講學問的基礎常識。”

他曾命學員把手錶都交上來,從中檢查了十隻手錶,發現有三十分鐘的差距。他說:“中國人不認識時間的重要性,是個最大的缺點。在這三十分鐘之內,如果德國跟捷克作戰,他們的飛機早巳粉碎首都布拉格而有餘。”教導學生珍惜時間,求知求能。

百里到達桂林後,應桂林市政府籌備處處長莊仲文之請,發表了十點關於國事的意見。要點是:

第一,兵力宜集中使用,而訓練新兵則宜以營爲單位。軍政部的職權在於物色合格的帥級人才,……每營集中訓練,單位不大,經過三個月的訓練,自可成立鞏固之單位。每營訓練成熟,然後集合成師,則全師亦有堅強之戰鬥力。這就是孫子所謂“治衆如治寡”的道理。

第二,軍事期間,電信頻繁,電報積壓,往往數日方能到達。各省當局私人應酬電報,阻礙正常業務,宜予以切實取締。

第三,目前各省公路,大多崎嶇難行,致車輛之汽油消耗增加,機件損毀較易,而汽油機件均爲舶來品,應儘可能求其經濟使用。各省因增強修路隊而僱用民工,民工所費仍在國內流通,楚弓楚得,亦殊值得。

第四,現在一般人習於坐汽車,汽車車輛異常缺乏,故各站宜儘量利用其他工具如馬車、騾車、人力車等,分任運輸之責。亦可組織挑夫隊,每五十里爲一站,用以疏散人口和搬運行李。

第五,有各種新工具、新武器而不善使用,則有等於無。故使用武器之重要,尤甚於有好武器,此點必須向部隊說明。

第六,抗戰時不宜好高鶩遠,要有若干飛機、大炮、坦克車,才能克敵制勝,這是目前辦不到的事。應將現有武器合理地用在抗戰上。

第七,提倡科學不求百廢俱興,宜因陋就簡,集中人力物力於一門,則較經濟合算。

第八,湘軍每營有夫一百六十名,故部隊行止自如,其後兵革久廢,遂有營長吃缺之舉,北洋派鑑其弊害,而有取消夫額之章,故北洋軍隊到南方必拉夫,引起民怨沸騰。而軍無輜重,即使攻克一城,士兵彈藥已盡,必不能進行追擊,以收克敵致勝之戰果。

第九,我國近年建設,固無統盤計劃,往往因局部之利而成全局之害。如石家莊滹沱河,蜿蜓曲折,本爲足資防守的要地,但當地土豪爭設水壩而阻上游,形勢遂壞。故各建設之始,必須研究歷史與地理,方免惡果。

第十,抗戰以來,通都大邑以爲必可堅守者,往往不崇朝而失,而臺兒莊、廣濟等不甚著名之地,反獲勝仗。今後抗戰,宜求戰志(士氣)之堅定,而異日和平之後,更宜確定軍隊戰志,以備未來之國患。

百里在桂林成天演講,累得精疲力盡,一天,他神色敗壞地跑回來,倒在牀上不能動彈。夫人左梅勸他屏絕應酬,在桂林多住幾天。他焦急說:“我到桂林已一星期了,一日不到校我的心一日不安,我們到遵義再靜養不遲。”

百里到達宜山縣城時,知自己病入膏盲,乃分付暫住省府招待所樂羣社。這時,廣州的第八軍分校及浙江大學都已疏散到待這裏。浙江大學的前身是求是書院,百里又是求是書院的高才生,故該校與他的關係特別親切。當知百里到宜山後,兩校的學生每天潮水般涌進涌出,使左梅的照顧發生了很大的麻煩。

百里在宜山住到第五天,決定第六天啓程赴遵義。就在這天晚上,陸大教育長周亞衛由貴陽趕到宜山向百里報告擴中近況,周還說到路上遇到土匪開槍的危險情況。左梅趁機勸說百里再住幾天,等路上太平點再走。百里卻漫不經心地回答:“不見得土匪就向我們開槍。我們已決定了明天走,不要隨時變更,就是有危險也得走。”可就在這天晚上,百里患心臟麻痹症與世長辭了,享年僅五十七歲。

百里的噩耗傳出後,舉國朝野爲之震動。國民政府追贈他爲陸軍上將,並由政府及地方當局襄辦喪務,將遺體葬於宜山的鶴山。後來運回杭州,改葬於南山公墓。

百里五女,昭最長,未笄而卒,次第爲雍、英、華、和,都爲海內外最高學府畢業。1946年,蔣英與美國麻省理工學院教授錢學森結爲伴侶。左梅夫人隨三女蔣英、五女蔣和居住北京,於1978年在北京逝世。

蔣百里一生著述宏富,其軍事著作大部收入《蔣百里先生全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