蘆鄉吟
作者：藍興發［畲族］
我家是在人跡罕至的蘆山麓。
在那白雲深處的石砭上，長不成大樹，也生不出富貴的花，專長一種葉子窄長的粗糙棘手的蘆葦。秋日，萬山紅遍時，它的莖頭開出像狗尾巴一樣的雪白的茸花。雖然不比一般花朵鮮豔，但它有自己的特色，用手一捋，那茸茸便輕輕地四散飄逸，宛若無數的小白傘。春天，萬木復甦時，它那埋藏在地下的小芽頭鑽出地面，只經幾陣春風，就冒尖了。蘆筍尖上沾着春泥，含着春水，既脆且嫩，幾夜春露，便成了蘆林。孩提的時節，我常常拔一根捲成喇叭一樣的蘆哨，站在蘆山麓畔，吹起一曲曲牧歌。有時，用兩張蘆葉交叉相疊，上一折，下一彎，拿支蘆苗子一串，迎風迅跑，那就是呼呼轉的風車，成如旋轉着五彩的夢。草蘆葦到底值不了幾個錢，大人們儘管砍它的莖做牆，劈它的葉爲瓦，一年一度的總換新蘆棚。
心裏回顧着，腳下行走着，我在不知不覺中回到了闊別多年的故鄉。這是一個溫長大霧的秋晨。飄忽的霧靄中露出一枝殷紅的山茶花。我走近一看，才發覺那不是花，而是畲家媳婦的鳳凰髻。她正伏在黃綠相間的蘆葦叢中劈蘆莖，見我走來，攏了攏遮住眼眉的幾綹頭髮，憨厚地一笑，說道：“發叔，到我家歇腳吧!”
她將劈就的蘆葦捆做一捆兒，扛在肩上。我跟在她後面望她那捆蘆莖問道：“蘆花，你家還是用這撐房嗎?”“不。”聽得出她是含着笑應道的：“自從實際了責任制，各人承包幾畝地，稍帶着手兒就種了。大夥起早貪黑劈蘆絲，是織蘆蓆，編蘆籃的。蘆棚如今已換成磚瓦樓了。”
蘆溪上佇立着一條蘆葦排，那是用一捆一捆粗壯的蘆捆並排疊置起來的。蘆捆之間，疊層之間，都用蘆鞘擰成的蘆繩捆紮着，在水面上足有三米高，活像一座浮動的蘆山島。蘆山島上，還搭有蘆棚，遮風避雨，炊煙裊裊，別有洞天。我驚訝地問道：“蘆花，這是……”
“這是蘆排，從水路運到造紙廠作原料的。”她把肩上的蘆捆拋落“犁路”，滑向溪邊，答道：“如今，黨的政策好，連這下賤的東西也值錢了。它不但可以造紙、編蘆蓆、蘆簾、蘆籃、蘆笤帚，而且，可以織蘆花靴子、做蘆花枕頭呢!”
我與她邊走邊談，喝一盅熱茶的工夫，來到蘆村她的家。蘆村並不大，十幾戶人家都是嶄新的磚牆瓦屋。蘆村畲族生產隊設在她家裏。隊裏的人們幾乎都擠在這裏搞編織吶。紅的、綠的、花的民族服裝像搖曳的五彩山花。
姑娘們手裏做着活計，嘴上笑一陣，說一陣，議論紛紛。人羣中有個說：“這一茬蘆葦劈下來，總要先買它幾百塊國庫卷，吃筍莫忘栽竹漢吶!”
我看着她們那開心的樣兒，想到，這才幾年沒有回家鄉，家鄉變化得好快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