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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詩文幾種特殊的修辭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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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詩文幾種特殊的修辭方式

學習古代漢語,當然應該首先學習語音、語法、詞彙這三方面的知識,還要懂得一點古代文化常識。這些一般教師都是比較重視的,教材也有充分的介紹。但僅有這些還不夠,還必須知道一些古漢語修辭常識。不懂修辭,特別是不瞭解古漢語特殊的修辭方式,古詩文中有些句子就可能讀不懂,即使懂得大意,也會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何況中學教材中還有些註釋沒有兼顧修辭,甚至在修辭上處理欠妥,造成理解上的歧誤或費解。本文根據筆者多年來的教學實踐,參考了幾部與古漢語修辭知識有關的書籍,結合現行中學教材的實例,着重探討古漢語若干與現代漢語不同的修辭方式。由於筆者學養有限,不當之處在所難免,望識者雅正。
一、比興。“比興”是一個含義豐富而又歧義頗多的概念。西漢毛亨所謂“興”,包括兩種情況。一個意義是指“發端”作用。《毛詩訓詁傳》說“興,起也。”就是由物象引發情思的作用,物象與情思不一定由內容上的聯繫,有時僅是音韻上的聯繫。《毛傳》所說的“興”,還有另一意義,是指一種複雜而隱晦的比喻。朱熹在《詩集傳》中說“比者,以彼物比此物也”“興者,先言他物以引起所詠之辭也。”淺顯而準確地解釋了比興的含義。“比”便是通過類比聯想或反正聯想,引進比喻客體,“寫物以附意”;“興”則是“觸物以起情”,“它物”爲詩歌所描寫的景物,而這種景物必然蘊涵着詩人觸物所起的情。“興”是一種比“比”更爲含蓄委婉的表現手法。
詩經》是中國最古老的詩歌總集,其中大多數作品是用比興的寫法開頭的。其中《周南•關雎》一詩成功地運用了比興手法。這是一首愛情詩,詩歌欲寫所思之“女”,先以雎鳩起興,“關關雎鳩,在河之洲”兩句既是興,又是比,雎鳩天性溫順,可比淑女之嫺靜;雎鳩乃“河洲”常見之鳥,可使人聯想起常來河邊採荇之女;“關關”乃雎鳩雌雄唱和之音,可起“君子”思“逑”之情。可見,詩歌之起興本身就具有聯想、託寓、象徵等作用,這本身就給詩歌的理解帶來很大的空間。
“比興”本來包含“比”和“興”兩種修辭手法,但人們談論古典詩歌和民歌時常“比興”連及,當以“興”爲主,兼有比喻作用,有時即指“起興”一法。由於“起興”具有引發、聯想等作用,故常置於篇章的開頭。《詩經•衛風•氓》兩章的開頭即用了興的手法:“桑之未落,其葉沃若。”“桑之落矣,其黃而隕。” 《詩經•魏風•伐檀》內容是諷刺統治者不勞而食的,詩的每段開頭都以砍伐檀樹起興。漢樂府詩歌《孔雀東南飛》開頭用“孔雀東南飛,五里一徘徊”起興,用具體的形象來渲染氣氛,激發讀者想象,創造出纏綿悱惻的情調,又能引起下文的故事,起到了統攝全篇的作用。
二、避諱。《修辭學發凡》解釋說:“說話時遇有犯忌觸諱的事物,便不直說該事物,卻用旁的話來回避掩蓋或者裝飾美化的,叫做避諱辭格。”所謂避諱,通常有兩種。一種是一般意義上的修辭格,通常也叫“諱飾”。即說話時,遇有不良的連帶意義,或有隱情而不便啓齒時,不直接說出該事物,而用旁的話間接地表述。比如“死”,從古到今,人們用了很多種同義的說法來間接表述,而不直接說“死”。如《觸龍說趙太后》一文,觸龍在趙太后面前,稱自己的死爲“填溝壑”,稱太后的死爲“山陵崩”。李密《陳情表》中用“慈父見背”來婉指父親去世,又用“舅奪母志”來婉稱母親的改嫁。在古人筆下,凡是可能引起別人產生不良聯想的事物,也儘可能地採用諱飾的方法。如生病說成“采薪之憂”(《孟子•公孫丑下》),意謂自己臥病在牀,不能出門採伐柴薪。上廁所被說成“更衣”。《資治通鑑•漢獻帝建安十三年》(課文《赤壁之戰》):“權起更衣,肅追於宇下。”
另一種避諱,即人物姓名的避諱。這裏的所謂“避”,是指躲開,迴避;所謂“諱”,是指忌諱、隱瞞。具體地說,是指對帝王、長官、父母、祖父母以及其他尊者的名字避而諱之。人們在說話或寫文章的時候,遇到應該忌諱的人物的名字,必須設法避開,用音同或音近的字來代替,或用其他辦法來改說改寫。人物姓名的避諱,主要有兩種,一種是皇帝的名字,全國臣民都要避諱,叫做“國諱”,也叫“公諱”。另一種是,父母或祖父母的名字,全家後代的人都要避諱,叫做“家諱”,或叫“私諱”。
中學語文中遇到的避諱,一般都是“國諱”。比如,秦以前的皇帝,都要在每年的第一個月,接受文武百官的朝拜,並決定這一年的政事,所以陰曆每年的第一個月,便稱爲“政月”。到了秦朝,由於秦始皇出生在一月,便取名爲“嬴政”。嬴政當了皇帝以後,便改用同音的“正”來代替“政”,“政月”改稱“正月”。這還不徹底,後又改“正”的讀音爲“zhēng”,“正月”讀成“徵月”。漢文帝名恆,因爲“恆”與“常”同義,於是改“恆山”爲“常山”,改“姮娥”爲“嫦娥”。漢光武帝名劉秀,便把“秀才”改稱爲“茂才”。魯迅《阿Q正傳》中稱趙太爺的兒子趙秀才爲“茂才先生”,其源蓋出於此。晉文帝名叫司馬昭,“昭”字別人就不許用,於是古代的王昭君改稱爲“王明君”(“昭”與“明”同義)。杜甫《詠懷古蹟》之三:“羣山萬壑赴荊門,生長明妃尚有村。”“明妃”就是由此而來。唐代爲了避唐太宗李世民的諱,“民”字改用“人”字。魏徵《諫太宗十思疏》:“怨不在大,可畏惟人。”杜牧《阿房宮賦》:“使六國各愛其人,則足以拒秦;使秦復愛六國之人,則遞三世可至萬世而爲君”。兩個“人”均爲“民”。唐高宗叫李治,當時在行文中凡遇到“治”字都要改成“理”字(“治”與“理”同義)。柳宗元《郭橐駝傳》:“我知種樹而已,理,非吾業也。”
三、對仗。對仗現在稱對偶,不過古代詩賦中的對仗要嚴格得多。不但出句與對句字數相等,結構相同,而且相同位置上的詞語必須詞性相同,意義相似、相反或相關,還要講究平仄(即一句之中平仄交替,上下句之間平仄相對)。
對仗的種類很多。主要有:
⑴工對。工對要求對仗工整嚴謹。不僅同類詞語相對,而且相對的詞語範疇越小、關係越親近、字面越對稱,則對仗越工。名詞分爲若干小類,同一小類的詞相對(如天文、地理、植物、宮室等),自是工對。有些特殊的小類如顏色詞、數目字、專名詞等相對,尤見工整。有些名詞雖不同小類,但是在語言中經常平列,如天與地、詩與酒、花與鳥等,也算工對。有些特殊語音的詞語(如疊音詞、連綿詞)相對屬於工對。如《滕王閣序》:“蘭亭已矣,梓澤丘墟。”“已矣”與“丘墟”之間,表面上看不是對偶,其實它們之間是雙聲相對。“已矣”是雙聲,“丘墟”在古代漢語中均爲“溪”母,也是雙聲,所以成對。反義詞也算工對。例如:李白《塞下曲》的:“曉戰隨金鼓,宵眠抱玉鞍”,就是工對。句中自對而又兩句相對,算是工對。象杜甫詩中的“國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山與河是地理,草與木是植物,對得已經工整了,於是地理對植物也算工對了。
同義詞相對不如反義詞相對。《文心雕龍》說:“反對爲優,正對爲劣。”杜甫《客至》:“花徑不曾緣客掃,蓬門今始爲君開”,“緣”與“爲”就是同義詞。因爲它們是虛詞,不算是缺點。再說,在一首詩中,偶爾用一對同義詞未嘗不可,多用就不妥。若出句與對句完全同義,便叫做“合掌”,乃詩家之大忌。
⑵寬對。詞性相同,但不同類別的詞語相對,便是寬對。寬對和工對之間有鄰對,即鄰近的事類相對。例如天文對時令,地理對宮室,顏色對方位,等等。王維《使至塞上》:“徵蓬出漢塞,歸雁入胡天”,以“天”對“塞”是天文對地理;陳子昂《春夜別友人》“離堂思琴瑟,別路繞山川”,以“路”對“堂”是地理對宮室。
更寬一點,就是名詞對名詞,動詞對動詞,形容詞對形容詞等,這是最普通的情況。又更寬一點,那就是半對半不對了。首聯的對仗本來可用可不用,所以首聯半對半不對自然是可以的。如果首句入韻,半對半不對的情況就更多一些。頷聯的對仗不像頸聯那樣嚴格,所以半對半不對也是比較常見的。杜甫的“遙憐小兒女,未解憶長安”,毛澤東《七律•和柳亞子先生》:“三十一年還舊國,落花時節讀華章。”
⑶借對。一個詞有兩個意義,詩人在詩中用的是甲義,但是同時借用它的乙義來與另一詞相爲對仗,這叫借對。也叫假對。如杜甫《江南逢李龜年》:“岐王宅裏尋常見,崔九堂前幾度聞。”古代八尺爲尋,兩尋爲常,所以借來對數量詞“幾度”。毛澤東《七律•到韶山》:“爲有犧牲多壯志,敢教日月換新天。”看上去,“犧牲”和“日月”不能相對,前者是動詞,後者是名詞。但“犧牲”還有另一意義——古代把作爲祭品的牲畜稱爲“犧牲”。這樣,“犧牲”作爲名詞,就可以對“日月”了。有時候不是借意義,而是借聲音。借音多見於顏色對,例如借“籃”爲“藍”,借“皇”爲“黃”,借“滄”爲“蒼”,借“珠”爲“朱”,借“清”爲“青”等。李商隱《錦瑟》:“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以“滄”對“藍”。
⑷流水對,也叫串對。對仗一般是平行的兩句話,在形式上是並列結構。但是,也有一種對仗是一句話分成兩句話說,兩句話是一個整體,從結構上是並列關係,從語法上卻是承接、轉折、因果、假設等關係,或僅是一單句。這叫流水對。如杜甫《九日崔氏藍田莊》:“羞將短髮還吹帽,笑請旁人爲正冠。”此爲因果關係。白居易《古原草》:“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此爲承接關係。陸游《書憤》:“塞上長城空自許,鏡中衰鬢已先斑。”此爲轉折關係。駱賓王《在獄詠蟬》:“不堪玄鬢影,來對白頭吟。”此爲一單句。周振甫在《詩詞例話》中舉王之渙《登鸛雀樓》“白日依山盡,黃河入海流。欲窮千里目,更上一層樓”爲例說:這兩聯“好像不是對偶,實際上對得很工整,是流水對,是很好的對偶。因爲對偶的好處是符合於美學上的所謂均齊,但過於求均齊又怕呆板……流水對既有均齊之美,又自然而不呆板,意思聯貫而下並不損害內容,所以是很好的對偶。”
(5)扇面對。以兩句對兩句的對仗,稱爲扇面對,簡稱扇對,也叫隔句對。白居易《夜聞箏中彈蕭湘神曲感舊》前四句:“縹緲巫山女,歸來七八年。殷勤湘水曲,留在十三絃。”這實際上是一副上下聯各十字平仄相同的對聯。扇面對在詩裏不常見,但在詞裏面,尤其如《沁園春》、《望海潮》等長調中卻是常見的。如毛澤東詞《沁園春•長沙》:“看萬山紅遍,層林盡染;漫江碧透,百舸爭流。”“恰同學少年,風華正茂;書生意氣,揮斥方遒。”就是著名的扇對。古代駢體文也常用扇面對。《與陳伯之書》:“佩紫懷黃,贊帷幄之謀;乘軺建節,奉疆埸之任。”《滕王閣序》:“物華天寶,龍光射牛鬥之墟;人傑地靈,徐孺下陳蕃之榻。”“十旬休假,勝友如雲;千里逢迎,高朋滿座。”
(6)當句對,就是在同一句中的詞語自成對仗,同時又與另一句成對。例如毛澤東《人民解放軍佔領南京》的頷聯“虎踞龍盤今勝昔,天翻地覆慨而慷。”其中“虎踞”與“龍盤”,“天翻”與“地覆”分別構成工對,同時兩句又構成對仗。杜甫《登岳陽樓》的頷聯“吳楚東南坼,乾坤日夜浮”,其中“吳”與“楚”、“東”與“南”、“乾”與“坤”、“日”與“夜”分別構成同類對,同時兩句又構成對仗。宋洪邁《容齋隨筆》卷三說:“唐人詩文,或於一句中自成對偶,謂之當句對。……如王勃《宴滕王閣序》一篇皆然。謂若襟三江帶五湖,控蠻荊引甌越,龍光牛鬥,徐孺陳蕃,騰蛟起鳳,紫電青霜,鶴汀鳧渚,桂殿蘭宮,鐘鳴鼎食之家,青雀黃龍之軸,落霞孤鶩,秋水長天,天高地迥,興盡悲來,宇宙盈虛,丘墟已矣之辭是也。”
(7)掉字對。就是同一句中使用相同的字與另一句一組相同的字作對仗。杜甫的七律中掉字對很多,用得很精妙,如《曲江對酒》的頷聯“桃花細逐楊花落,黃鳥時兼白鳥飛”。出句中的兩個“花”字與對句中的兩個“鳥”字相對。《聞官軍收河南河北》的尾聯“即從巴峽穿巫峽,便下襄陽向洛陽”。出句中的兩個“峽”字與對句中的兩個“陽”字相對。《賢文》裏的“畫虎畫皮難畫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兩個“畫”字與兩個“知”字相對。掉字對實際上是“同字對”與“就句對”的結合,所以更能增加對仗工整的氣氛,同時讀起來朗朗上口,顯示其音律美。
(8)錯綜對。就是在一聯中相對稱的字或詞錯了位。如毛澤東《吊羅榮桓同志》頸聯:“斥鷃每聞欺大鳥,昆雞長笑老鷹非。”這一聯中“大鳥”與“老鷹”對稱,可是錯了位置。劉禹錫《始聞秋風》首聯:“昔看黃菊與君別,今聽玄蟬我卻回。”這一聯中“君”與“我”對稱,也錯了位置。有的對仗錯位不只一字、一詞,如:“裙拖六幅湘江水,鬢聳巫山一段雲。”(李羣玉《杜丞相筵中贈美人》)這一聯中以“六幅”對“一段”,以“湘江”對“巫山”,都錯了位。詩人所以用錯綜對,一是爲了押韻,如第一例;二是爲了句順,如第二例;三是爲了遷就平仄,如第三例。
四、割裂。所謂割裂,是把古書中的一句話或一個詞組分割開來,用其中的一部分代替另一部分。實際上割裂也是一種借代,不過是一種特殊的借代。人們最熟悉的莫過於《論語•爲政》裏的一段話:“吾十有五而志於學,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順,七十而從心所欲,不逾矩。”後人遂以“而立”表示三十歲,“不惑”表示四十歲,“知命”表示五十歲,“耳順”表示六十歲。其實,這幾個詞語的本意和人之歲數無關。《修辭學發凡》稱之爲“藏詞”,舉的例子有:《尚書》中有“惟孝友于兄弟”的句子,於是用“友于”代“兄弟”。南朝梁文學家丘遲《與陳伯之書》:“朱鮪喋血於友于,張繡剚刃於愛子”。“友于”這裏指漢光武帝劉秀之兄劉縯。
韓愈《祭十二郎文》中說:“吾少孤,及長,不省所怙,惟兄嫂是依。”“所怙”字面上是“所依靠的(人)”,而實際上是指父親。語本《詩經•小雅•蓼莪》:“無父何怙?無母何恃?”後人就摘取“怙”代父,摘取“恃”代母。《聊齋志異•雲棲》:“此王氏女也,京氏甥也。怙恃俱失,暫寄此耳。”“怙恃俱失”就是說“父母雙亡”。
由於任意分割,隨意組合,東拼西湊,斷章取義,這就嚴重損害了語言的純潔和完整。因此,割裂不能算是一種積極的修辭手段,在今天是不足爲訓的。但我們瞭解這種修辭方式,對於閱讀古籍,還是有一定好處的。
五、節縮。陳望道《修辭學發凡》闢“節縮”一節,定義曰:“節短語言文字,叫做節;縮合語言文字,叫做縮。節縮都是音形上的方便手段,於意義並沒有什麼增減。”並指出節縮有湊就對偶音節或者形成錯綜的效果。陳先生所說的節縮是廣義的節縮,包括語音上的“合音字”,如“不可”縮爲“叵”,“何不”縮爲“盍”,“之於”縮爲“諸”。這一類縮合現象,今天通常看作是詞彙現象,稱之爲“兼詞”。作爲古漢語特殊修辭的節縮,一般分爲兩種,一種是人名的節縮。司馬遷《報任安書》:“左丘失明,厥有《國語》”。左丘即左丘明。王勃《滕王閣序》:“楊意不逢,撫凌雲而自惜;鍾期既遇,奏流水以何慚?”“楊意”即楊得意的節縮,“鍾期”即鍾子期的節縮。人名的節縮,《發凡》舉劉知幾《史通》節司馬遷爲馬遷,韓愈《讀東方朔雜事》詩節東方朔爲方朔,嵇康《琴賦》節王昭君爲王昭等爲例。
二是成語的節縮。如蒲松齡《聊齋志異•促織》:“轉側牀頭,惟思自盡。”“轉側”乃“輾轉反側”的節縮。“既而得其屍於井,因而化怒爲悲,搶呼欲絕。”“搶呼”乃“呼天搶地”的節縮。“夫妻向隅,茅舍無煙”。“向隅”爲“向隅而泣”的省寫。課文註釋:“面對着牆角(哭泣)。《說苑》:‘今有滿堂飲酒者,有一人獨索然向隅而泣……’後人用‘向隅’,含有哭泣的意思。”因此,“夫妻向隅”雲者,不在於說他們向着牆壁,而在於說他們哭泣。梁啓超《潭嗣同》:“榮賊並非推心待慰帥者。”“推心”即成語“推心置腹”的省寫。
節縮的主要特點是音形長度減少了而意思並沒有減少,其修辭作用主要是爲了節奏的勻飭、對偶的整齊。作爲一種修辭方式的節縮,不包括音節上的合音詞,也不包括一般的簡稱(不具有作家個性色彩和特殊的修辭效果)。現代漢語也保留了成語節縮的現象,中學教材中有魯迅《拿來主義》中的“冠冕”(“冠冕堂皇”的節縮)、朱自清《威尼斯》中的“斬截”(“斬釘截鐵”的節縮)等。還有人們所熟知的“滄桑”即“滄海桑田”的節縮,“金湯”即“金城湯池”的節縮,“瓜李”即“瓜田李下”的節縮,“泰斗”即“泰山北斗”的節縮。成語節縮的效果是使語言更精煉;其次,這些成語節縮後,可以與其他詞語重新組合成新的四字成語或短語,以適應新的思想內容的需要,或使語言富於變化。如“滄桑鉅變”“固若金湯”“瓜李之嫌”“學界泰斗”等。
六、用典。劉勰在《文心雕龍》裏詮釋“用典”,爲“據事以類義,援古以證今”。用典就是運用典故來以古比今,以古證今,借古抒懷。所謂典故是指“典例故實”,具體地說,包括歷史記載的神話傳說、歷史故事、民俗掌故、寓言逸聞以及流傳下來的古書成句。一般來說,典故都有確定的典源。典故用得好,能使作品簡潔含蓄,餘韻盎然,用得不好,便會把作品弄得生澀晦暗,枯燥乏味。《陳情表》:“臣生當隕首,死當結草。”“結草”的典故出自《左傳•宣公十五年》,說的是晉國的魏顆依照父親魏武子清醒時的囑咐,在父親死後,把父親的寵妾嫁了人,沒有殉葬。寵妾的亡父爲報答魏顆,在魏顆與秦國打仗時,結草把秦將杜回絆倒,使秦軍大敗。後遂用“結草”表示報恩。成語“結草銜環”(“銜環”是另一個典故)常用來表達對對方的感恩戴德。曹操《短歌行》一詩的最後說:“周公吐哺,天下歸心。”引用了“周公”的典故,出自《史記•魯周公世家》,原文是:“然我一沐三捉髮,一飯三吐哺,起以待士,猶恐失天下之賢人。”說的是周公爲了招攬天下人才,一次沐浴要三次握着頭髮,一餐飯要三次把飯粒從嘴裏吐出來,他擔憂的是因自己接待賢士遲慢而失掉了人才。詩人用這一典故,以周公殷勤待賢、禮賢下士之氣度來勉勵自己。蘇軾《赤壁賦》:“縱一葦之所如,凌萬頃之茫然。”“一葦”語出《詩經•衛風•河廣》:“誰謂河廣,一葦杭(航)之。”(誰說黃河水寬闊?一支蘆葦可渡過。)成語有“一葦可航”,意爲兩地相距不遠。徐遲《黃山記》:“一葦可航,我到了海心的飛來峯上。”
南宋大詞人辛棄疾愛用典故,常常一連使用數典,多數是出於內容的需要,有時也難免堆砌。《永遇樂•京口北固亭懷古》全詞幾乎始終在用典中展開。詞人借古諷今,批判了當時的掌權者韓侂冑冒險北伐、妄圖僥倖取勝的錯誤,同時也表達了自己想建功報國而不能施展才略的悲憤心情。這個主旨,主要是通過四個影射現實的歷史故事表現出來的,即劉裕、劉義隆、北魏太武帝拓跋燾和廉頗的故事。這種用典也叫用事。這首詞既是對當時統治者的批評,不方便正面直說,用典就是最好的辦法。
不明用典,有時很難讀通原意。如袁宏道《虎丘記》:“已而明月浮空,石光如練,一切瓦釜,寂然停聲。”“瓦釜”何意?如不明典故,很容易理解爲一種普通的粗糙的樂器,而實際上是暗用《楚辭•卜居》中“黃鐘譭棄,瓦釜雷鳴”。作爲成語,“黃鐘譭棄,瓦釜雷鳴”是比喻有德有才的人得不到任用,無德無才的人反居高位。但在這裏,“瓦釜”則比喻粗俗的歌聲。這是典故的借用。
《滕王閣序》:“望長安於日下,目吳會於雲間。”這兩句直譯就是:“向夕陽西下之處遠望長安,在雲霧繚繞之間遙看吳郡。”表面上就是站在滕王閣可以登高望遠,往西可以望見長安,往東可以望見蘇州。教參書認爲“日下”源出《世說新語•夙惠》:晉明帝數歲,坐元帝膝上。有人從長安來,元帝問洛下消息,潸然流涕。明帝問何以致泣?具以東渡意告之。因問明帝:“汝意謂長安何如日遠?”答曰:“日遠。不聞人從日邊來,居然可知。”元帝異之。明日集羣臣宴會,告以此意,更重問之。乃答曰:“日近。”元帝失色,曰:“爾何故異昨日之言邪?”答曰:“舉目見日,不見長安。”此典多喻嚮往帝都而不得至,寓功名事業不遂,希望和理想不能實現之意(參見《常用典故詞典》,上海辭書出版社),但光這樣理解還不夠,它只能說明上句,不能解釋爲何“日下”與“雲間”相對。其實另有一典源出自《世說新語•排調》:荀鳴鶴、陸士龍二人未相識,俱會張茂先坐。張令共語。以其並有大才,可勿作常語。陸舉手曰:“雲間陸士龍。”荀答曰:“日下荀鳴鶴。”晉代文學家陸雲(字士龍)、荀隱(字鳴鶴)兩人互不相識,在張華(字茂先)家會面。張華讓他們交談,因爲兩人都有突出的才學,要他們別說平常的俗話。陸士龍拱手說:“我是雲間的陸士龍。”荀鳴鶴回答:“我是日下的荀鳴鶴。”士龍、鳴鶴分別是二人的表字,構成了天然的對偶。因爲風從虎,雲從龍,所以才思敏捷的陸士龍自稱“雲間陸士龍”。荀隱是洛陽人,洛陽是西晉都城。封建社會以帝王比日,因以皇帝所在之地爲日下。故荀隱自稱“日下荀鳴鶴”。陸雲是松江(今上海)人,因爲這一副“對聯”,後來上海得到一個雅稱“雲間”。也因爲這副對聯的有名,以“雲間”對“日下”,成爲詩家常用的駢語。由於用典,此二句就有了表裏兩層意思。表層就是說站在滕王閣,可以登高望遠,遊目騁懷,視野開闊。如果知道陸荀之辯,就還知道作者借典故來含蓄地表達自己象陸機一樣少年高才,而同時又流露了仕途坎坷,報國無門的感慨。作者爲懷才不遇而傷感,爲前途渺茫而黯然,故而遙望京都長安如在天邊一樣遙遠,指看吳會也似乎遠在飄渺的雲海之間一般虛無。這正是王勃當時對政治前途傷心失落情緒的真實表現。如果只是“西望長安,遙看吳會”,就不能傳達出這種複雜的情感。
用典的方法有明用、暗用、正用、反用、借用等種類。無論用事用句,使讀者從字面上一眼可辨的,是明用;字面上與上下文句融合爲一,不細察則不知爲用典的,是暗用;正用指典故的含義與作者所要表達的意思一致;反用則是從反面來闡發典故的意思,即反其意而用之;借用是借典故的字面來表達與典故實際無關的事物。如《滕王閣序》中,“馮唐易老,李廣難封”是明用,“酌貪泉而覺爽,處涸轍以猶歡”是暗用,“孟嘗高潔,空餘報國之情”是正用,“阮籍猖狂,豈效窮途之哭”是反用,“接孟氏之芳鄰”是借用(它不是說“擇鄰而居”或比喻母教等意思,而是表示自己很高興能與參加宴會的各位嘉賓結交)。毛澤東《水調歌頭•游泳》“更立西江石壁,截斷巫山雲雨,高峽出平湖。”“巫山雲雨”這個典故在毛澤東筆下,不是指男女豔情,而是借指長江上游的洪水,用來展望祖國水利建設的前景,就是古爲今用、化腐朽爲神奇的典範。
王維《山居秋暝》的尾聯:“隨意春芳歇,王孫自可留”,意思是,春草就隨着它的意願衰敗吧,這裏的秋色實在耐人尋味,“我”還是願意留在山中。即反用了《楚辭•招隱士》的話,“王孫遊兮不歸,春草生兮萋萋……王孫兮歸來,山中兮不可以久留”。詩人招而不歸,甘心隱居山林,其情可圈可點。一般來說,反用比正用更耐人尋味。
七、互文。“互文”是古漢語一種特殊的修辭手法。有時出於字數的約束、格律的限制或表達藝術的需要,必須用簡潔的文字,含蓄而凝鍊的語句來表達豐富的內容,於是把兩個事物在上下文各出現一個而省略另一個,即所謂“二者各舉一邊以省文”,以收到言簡意繁的效果。理解這種互文時,必須把上下文保留的詞語結合起來,使之互相補充才能現出原意,故習慣上稱之爲“互文見義”。如“迢迢牽牛星,皎皎河漢女”(《古詩十九首》),其上句省去了“皎皎”,下句省去了“迢迢”。即“迢迢”不僅指牽牛星,亦指河漢女;“皎皎”不僅指河漢女,亦指牽牛星。“迢迢”“皎皎”互補見義,兩句合起來的意思是:“遙遠而明亮的牽牛星與織女星啊!”這類互文,只有掌握了它的結構方式,才能完整地理解其要表達的意思。互文的特點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阿房宮賦》中“朝歌夜弦”,教參書上譯作:“早晨唱歌,晚上彈曲”,實際上應爲“從早到晚,吹彈歌唱”。《木蘭詩》:“雄兔腳撲朔,雌兔眼迷離。”其中“撲朔”與“迷離”互補爲義,即雄兔與雌兔均有“腳撲朔”、“眼迷離”的習性,難以區分雄雌。並非象有些教參上說的“撲朔者爲雄,迷離者爲雌”,若然,“撲朔迷離”這一成語將是涇渭分明,而不是錯綜複雜了。
歸有光《項脊軒志》:“東犬西吠,客逾庖而宴,雞棲於廳。”課文把“東犬西吠”一句註釋爲“東家的狗(聽到西家的聲音)對着西家叫”,不妥。如果按照註釋來理解,“東”是“東家的”之義,“西”卻是“對着西家”之義,“東”是做“犬”的定語的,而“西”卻是做“吠”的狀語,豈不文氣大亂?從散文藝術的意境來看,這一註釋也不甚妥。在全文中,這一段是寫“亦多可悲”的;在全段中,這一層是揭示“悲”的表象的。作者從“諸父異爨”——分家說起,敘寫庭院的變化,反映一個封建大家庭的衰敗零落。“東犬西吠”這一細節,正是要借狗的對咬來反映分家後兄弟之間的內訌。如果按照註釋來理解,只是東家的狗騷擾西家,尚不足以表達作者的意思。“東犬西吠”應按“互文見義”來理解,需要前後補充而“見義”——前半句只講“犬”,動作義由後半句的“吠”補出;後半句只講“吠”,主語義由前半句的“犬”補出。準確的理解應是:東家的狗對着西家叫,西家的狗對着東家咬。從而生動形象地表現出分家後兄弟之間矛盾迭出的那種境況。
實際上,大凡某些方位詞對舉時,往往都使所修飾的詞語生出一層新意。如:“東奔西走”中“奔”、“走”同義,“東”、“西”字面上是“向東(奔)”、“向西(走)”,但由於“互文”的力量,立即生出一層新意:四處(奔走)、到處(奔走)。《孔雀東南飛》:“東西植松柏,左右種梧桐。”柳宗元《捕蛇者說》:“悍吏之來吾鄉,叫囂乎東西,隳突乎南北”。這些方位詞的對舉都包含了互文現象。
此外,中學教材古詩文用了“互文”的例子還有:唐王昌齡《出塞》詩:“秦時明月漢時關”。白居易《琵琶行》:“主人下馬客在船”。杜牧《泊秦淮》:“煙籠寒水月籠沙”。宋范仲淹《岳陽樓記》:“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八、避復。“避復”是近代學人楊樹達提出的,他在《中國修辭學》設“變化”一章,“避復”一節,實際上“變化”也是講避復。舉古書上的例子,說明“避復”乃有意而爲,避複本身就是語言的一種追求。
《莊子•秋水》:“且夫我嘗聞少仲尼之聞,而輕伯夷之義者,始吾弗信。”課文註解將“少”解爲“小看”,將“輕”解爲“輕視”。其實,這二者並沒有什麼差別,小看就是輕視,避復而已。
《屈原列傳》:“上稱帝嚳,下道齊桓,中述湯武,以刺世事。”“稱”“道”“述”如果分開解釋,或許有區別,但在文中意思都是表示“提到”“稱道”等意思,實質上沒有區別。
《諫太宗十思疏》:“憂懈怠,則思慎始而敬終。”“敬”就是“慎”。這裏有認真嚴肅、全神貫注地對待的意思;今天還有“敬業”的說法。這裏不說“慎始而慎終”,顯然是爲了避復。又:“則智者盡其謀,勇者竭其力”,“盡”“竭”,其義一也。“恩所加,則思無因喜而謬賞;罰所及,則思無以怒而濫刑。”“以怒”就是“因怒”。上下文分用“因”“以”,則是虛詞的避復。
從以上例子可以看出,避復的修辭較多地用在上下文結構對應的位置上,由此產生了“上下對文而見義”之說。所謂“對文見義”是指在結構相同或基本相同的詞組或句子裏,處於相應位置的詞可以互釋。掌握了它,有時可以從已知詞義來推知另一未知詞義。這時,一些近義詞、類義詞臨時取得了同義詞的作用。對待“對文見義”的詞義,讀者在閱讀時,不必計較它們的“異”,只需認識它們的“同”。如果說,互文見義的特點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那麼,“對文見義”的特點就是:“你就是我,我就是你。”李密《陳情表》:“既無伯叔,終鮮兄弟。”“鮮”本是“少”的意思,但受到上文“無”的影響,臨時取得了“無”的意思。《阿房宮賦》:“燕趙之收藏,韓魏之經營,齊楚之精英,幾世幾年,剽掠其人,倚疊如山。”文中“收藏”“經營”“精英”本來並非同義詞,也不是近義詞,但受到上下文的影響,按照對文見義的原則,它們取得了相同的含義。所以註解中說:“(收藏)指收藏的金玉珠寶等物。下文的‘經營’‘精英’也指金玉珠寶等物。”《病梅館記》:“梅以曲爲美,直則無姿;以欹爲美,正則無景;以疏爲美,密則無態。”教參書上的譯文是:“梅以(枝幹)曲折算作美,直了就沒有風姿;以(枝幹)橫斜算作美,端正了就沒有景緻;以(枝幹)疏朗算作美,稠密了就沒有美態。”這裏對“姿”“景”“態”的翻譯考慮了不同的措辭,當然是對的,但值得注意的是,它們的含義並沒有實質上的區別;這三個字的位置在原文中重新安排,內容不會受到什麼影響。
《屈原列傳》有句雲:“人君無愚智賢不肖,莫不欲求忠以自爲,舉賢以自佐。”“自爲”,課文註解爲:“爲自己”(爲讀wèi)。其實,“爲”在此是泛義動詞,仍讀wéi,它的含義就是下文的“佐”。如果前面的“自爲”是一個介賓結構,後面的“自佐”是動賓結構,文氣就不貫通。而且從語法上說,用“以”連接的“求忠”與“自爲”都是動詞結構,纔可以表示目的、承接等關係。筆者翻閱相應的教參書(人教版2002)上的譯文是:“一個國君無論他是愚昧還是聰明,賢能還是不賢能,沒有不想尋求忠臣、任用賢良來輔佐自己的。”譯文把“自爲”“自佐”合起來處理成“輔佐自己”是恰當的,如果按課文註釋來翻譯成“沒有誰不想爲了自己求得忠臣,沒有誰不想任用賢良來輔佐自己”,就佶屈聱牙不知所云了。
九、連及。在古漢語中,有時敘說某一事物時,連帶提及另一事物,而連帶提及的事物在句子中實際上不起作用。這種修辭方式叫做連及。常見的是專名連及。楊樹達《中國修辭學》舉《左傳•昭公三年》例:“昔文襄之霸也,其務不煩諸侯,令諸侯三歲而聘,五歲而朝,有事而會,不協而盟。君薨,大夫吊,卿共葬事;夫人(薨),士吊,大夫送葬。”(“聘”,古代諸侯之間通問修好。“不協”,不團結,有矛盾。)樹達引孔疏:“襄是文公子,能繼父業,故連言之。其命朝聘之數,吊葬之使,皆文公令之,非襄公也。”原文“文”指晉文公,“襄”指晉襄公。稱霸的實際上只是晉文公。《孟子•滕文公上》:“決汝、漢,排淮、泗,而注之江。”汝、漢、淮、泗四水,只有漢水流入長江,連類而及其餘三水。高中《語文讀本》第五冊(人民教育出版社,2001)《許行》一課對“決汝、漢”一句的註解是:“開鑿汝水、漢水。汝水在今河南省,漢水發源於今陝西寧強縣,在湖北注入長江。”對“排淮、泗”一句的註解是:“排泄淮水、泗水。淮水即淮河,發源於河南,經安徽入江蘇。泗水發源于山東,在江蘇注入淮河。”註釋對汝水是否注入長江交代不清,也沒有說明爲什麼會有這種行文。
一般詞語的連及,人們常稱之爲偏義複詞。這類例子頗多。《墨子•非攻》:“今有一人,入人園圃,竊其桃李,衆聞必非之,上爲政者得則罰之。”“園圃”,本爲果園和菜園,這裏只是指果園。《孔雀東南飛》中“公姥”“父母”“弟兄”“牛馬”等,即《中國修辭學》所謂“物名連及”。餘如“利害”“異同”“緩急”“得失”等,即《中國修辭學》所謂“事名連及”。諸葛亮《出師表》:“今天下三分,益州疲弊,此誠危急存亡之秋也。”因前有“危急”之語,所以“存”用以襯“亡”。“陟罰臧否,不宜異同。”“異同”偏在“異”,“同”只是連帶提及,不過是由於平時這兩個字經常連用而已。高中語文第三冊《五人墓碑記》:“故予與同社諸君子哀斯墓之徒有其石也而爲之記,亦以明死生之大,匹夫之有重於社稷也。”課文註解對“亦以明死生之大”的註解是:“也就是爲了表明死生的重大意義。死生,指有價值的和無價值的不同的生和死。”實際上,“死生”之義偏在“死”。作者所表彰的五人生前乃普通市民,“生於編伍之間,素不聞詩書之訓”,是所謂“草野之無聞者”,假令他們能“保其首領以老於戶牖之下,則盡其天年,人皆得以隸使之”,所以他們之所以被樹碑立傳,就在於他們死得壯烈、偉大,這在封建社會已經是難能可貴的了。
《禮記•曲禮上》:“鸚鵡能言,不離飛鳥;猩猩能言,不離禽獸。”陳望道認爲“猩猩非禽”,所以說“猩猩能言,不離禽獸”是上下文欠照應。香港鄭子瑜教授不同意陳先生的看法,他引宋吳曾《能改齋漫錄》“從一而省文”的說法,指出:“禽獸”是複詞,偏取“獸”義(參看《中國修辭學史稿》)。
十、合敘。所謂合敘,就是把相關的兩件或兩件以上的事物前後合併敘述,表示兩個或兩個以上不同的意思,目的是使句子緊湊,文詞簡潔。在敘述時,前兩件事與後兩件事分別對應,把本來可以用兩句話敘說的句子合併成一句話。這種修辭方法叫合敘。也叫並提。《韓非子•五蠹》:“近古之世,桀紂暴亂而湯武征伐。”本來可以說成“(夏)桀暴亂而(商)湯征伐,(商)紂暴亂而(周)武征伐”,是平行的兩件事,作者合起來說。兩件事前後對應,分別相聯。《水經注•江水》(課文題《三峽》):“自非亭午夜分,不見曦月。”其實際意思是:自非亭午不見曦(日),自非夜分不見月。課文又有:“素湍綠潭,迴清倒影”,教材註釋和《教師教學用書》均譯作:“雪白的急流,碧綠的潭水,迴旋着清波,倒映着各種景物的影子。”這裏採用的是直譯,從字面上看,似乎並無不妥。但略加推敲便會發現問題:按此種譯法,極易被認爲“雪白的急流”和“碧綠的潭水”都“迴旋着清波,倒映着各種景物的影子”。事實上,“雪白的急流”奔騰洶涌,可以“迴旋着清波”,卻難以“倒映着各種景物的影子”;而潭水較爲平靜,方可現出其“碧綠”,也纔可“倒映着”岸邊的“各種景物的影子”。因此,原句運用了“合敘”法,原文應理解爲:“素湍回清,綠潭倒影”,譯文應變爲:雪白的急流,迴旋着清波;碧綠的潭水,倒映着各種景物的影子。
《出師表》中有多個合敘的例子。如:“若有作奸犯科及爲忠善者,宜付有司論其刑賞。”這句話的前面是把“作奸犯科者”和“爲忠善者”合併在一塊敘述,與之相承搭配的後面的“刑”和“賞”合併在一塊敘述。在理解它時應該分開來敘述:“作奸犯科者”論其“刑”,“爲忠善者”論其“賞”。“將軍向寵,性行淑均。”“性行淑均”即“性淑行均”。此句譯文應是:將軍向寵,性情善良,行爲公正。“侍中侍郎郭攸之、費禕、董允等……”查《三國志•蜀志》可知“侍中”指的是郭攸之和費禕,“侍郎”指的是董允。翻譯時就要把合敘改成分述。“此皆良實,志慮忠純”,應是“此皆良實,志忠慮純”。
《師說》:“句讀之不知,惑之不解,或師焉,或不焉。”其意實爲:句讀之不知,則師焉;惑之不解,則不焉。就是說,不知道句讀的從師,不能解答疑惑的反而不從師。不這樣理解,原文就無法解讀。這種句式一般稱之爲“雙提分承”。《前赤壁賦》:“況吾與子漁樵於江渚之上,侶魚蝦而友麋鹿”,即“漁於江,侶魚蝦;樵於渚,友麋鹿”。這種雙提分承的句式,在現代漢語書面作品中也有運用的。如秦牧《土地》(曾選作高中課文)有一句:“水庫和運河像閃亮的鏡子和一條條衣帶一樣佈滿山谷和原野。”實際意思是說:水庫像閃亮的鏡子一樣佈滿山谷,運河像一條條衣帶一樣佈滿原野。這種句子顯示出書面語言精於加工的特色,有一種嚴謹精緻的美。
一般的合敘,前面兩件事在前的,也承接後面兩件事在前的。可以寫成簡單公式:ABAB。但是有的作者處理合敘時,前後結構作了變通處理,出現了錯綜變化,呈現出這樣的模式:ABBA。如:《孟子•公孫丑下》(課文《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兵革非不堅利也。”“兵”與“利”發生關係,“革”與“堅”發生關係,實際意思是說:“兵非不利也,革非不堅也。”作者不說“兵革非不利堅也”,而說“兵革非不堅利也”,理解上要分開來,次序上又有錯綜變化,無疑增加了閱讀理解的難度。再如《五人墓碑記》中“贈諡美顯”也是“合敘”,分開來說,就是“贈顯諡美”。“贈”是對死者追封爵位,自然非常顯赫;諡號是對死者追封的稱號,自然非常美好。崇禎曾經贈周順昌爲太常卿,諡號爲“忠介”。課文上對“贈諡美顯”的註釋是:“指崇禎皇帝贈周順昌爲太常卿,諡爲忠介。美顯,美好而光榮。”教參書的譯文是:“贈給他的諡號美好而光榮”。由於沒有把握其合敘的句子結構,教參的翻譯與課文的註釋發生了矛盾,教參沒有把“贈”的含義加以落實,把本來的兩件事當成了一件事。
十一、列錦。列錦是中國古典詩歌中特殊的修辭方式。這個名稱是當代修辭學家譚永祥提出的,他對列錦的解釋是:古典詩歌作品中一種奇特的句式,即全句以名詞或名詞短語組成,裏面沒有動詞或形容詞謂語,卻同樣能起到寫景抒情、敘事述懷的效果。(《修辭新格》,福建教育出版社)中國的古人早就注意到這種現象,如明代李東陽在《懷麓堂詩話》中談到:“‘雞聲茅店月,人跡板橋霜。’人但知其能道羈愁野況於言意之表,不知二句中不用一二閒字,止提掇出緊關物色字樣,而音韻鏗鏘,意像俱足,始爲難得。”用散文的文字來詮釋,可以這樣來理解:雞叫了,天還沒有亮,殘月掛在茅店的上空,趕路的人已經登途了,他走過滿是凝霜的木橋,留下了一個一個的足印。區區十個字,不僅有景有情,而且還有動態的敘述,妙就妙在沒有一個動詞。如果寫作“雞鳴茅店月,人行板橋霜”,意思也許是完整的,但也就不會傳誦至今了。
中學教材中運用了“列錦”的有名的例子如:“枯藤老樹昏鴉,小橋流水人家,古道西風瘦馬。”(馬致遠《天淨沙•秋思》)三句由九個名詞(定名結構)分別排列爲三組,每組都是一個特寫鏡頭,所述景物原是大自然中極平常的,但平凡的事物一經詩人的藝術組合,便濃重地渲染出一幅淒涼蕭瑟的氣象,並將讀者帶入荒僻冷寂的藝術境界,幾乎成了寫景的絕唱。“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殘月。”(柳永《雨霖鈴》)這也是千古名句。作者運用列錦手法,把楊柳岸、曉風、殘月藝術地排列在一起,表面上完全是寫景,而深情寓於其中,用美好的自然景物,反襯詩人的空虛寂寞之感。
其餘例子還有:“樓船夜雪瓜舟渡,鐵馬秋風大散關。”(陸游《書憤》)“(故壘西邊,人道是,)三國周郎赤壁。”(蘇軾《念奴嬌•赤壁懷古》)“林教頭風雪山神廟”(《水滸》回目,課文標題)“(試問閒愁都幾許?)一川菸草,滿城風絮,梅子黃時雨。”(賀鑄《青玉案》)“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里路雲和月。”(岳飛《滿江紅》)
古代詞曲中有的一首全由列錦組成:“春山暖日和風,闌干樓閣簾櫳,楊柳鞦韆院中。啼鶯舞燕,小橋流水飛紅。”(白樸《越調•天淨沙•春》)
運用“列錦”,可以收到很好的表達效果。正如人們分析的那樣,列錦具有凝鍊美、簡約美、含蓄美、空靈美和意境美。拿今天的藝術品類來比方,列錦獲得了影視鏡頭巧妙剪輯(即蒙太奇)的某些效果,能激發讀者豐富的想象和聯想,言有盡而意無窮。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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