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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格爾《愛情故事》

愛情故事 閱讀(3.71K)

我不想去打擾你,只想好好的祝福你,畢竟愛情不是佔有,而是真心的去祈禱,祝福心愛的那個人永遠幸福,我不再聯繫你了,因爲你也沒有聯繫我,我相信現在的你過得很好,我從來都是這麼相信你,無數個夜晚我都在想這輩子,可能真的就和你在一起了。下面是本站小編爲大家準備的西格爾-《愛情故事》節選,希望大家喜歡!

西格爾《愛情故事》

西格爾-《愛情故事》節選

一個姑娘二十五歲就死了,能說她點兒什麼呢?

得說她美麗。人也聰明。得說她愛莫扎特和巴赫。也愛“披頭士”①。還愛我。一次,她特意把我跟這些音樂界的人物扯在一塊兒,我就問她把我排在第幾,她笑笑回答說:“按字母先後爲序唄。”當時我也笑了。可是現在事後再琢磨起來,我不知道那時她給我排名是按我的名呢(要是這樣的話我就得落在莫扎特的後邊),還是按我的姓(要是這樣的話我就應該插在巴赫和“披頭士”之間)。反正我都排不到第一,這麼一想可就惹得我發起傻勁來,心裏真窩囊得要死,因爲我從小就養成了一種觀念,認爲凡事我總應該名列第一。要知道,那是家庭的傳統啊。

①一譯“硬殼蟲”。60年代在英國興起的一個流行樂隊。曾在美國風靡一時。

我念“大四”那年的秋天,去拉德克利夫學院①。圖書館看書成了我的習慣。倒不完全是爲了去飽餐秀色,雖然我承認我也巴不得想看看。主要是那裏安靜,又沒有人認識我,再說那裏的“保留書”②借的人也比較少。一次班裏要舉行歷史測驗,直到前一天我還連參考書目上的第一本書都不曾抽個空去翻過——這可說是哈佛的“地方病”了。就在這次測驗的前一天,我不慌不忙來到“保留書”借書處,準備借上一本大部頭著作,好靠它第二天保我過關。值班的有兩位姑娘。一位高個兒,像是個愛打打網球的;另一位戴眼鏡,大似依人小鳥。我挑了那個四眼小妞兒。

①拉德克利夫學院是哈佛大學附設的女子學院,遲至1897年方始建立。(哈佛大學創立於1636年。)

②保留書:圖書館裏只供館內閱讀、概不外借的參考書之類。

“你們這兒有《中世紀的衰落》這部書嗎?”

她擡頭瞪了我一眼。

“你們那兒不是有自己的圖書館嗎?”她問。

“聽着,哈佛學生使用拉德克利夫圖書館是規定允許的。”

“我不跟你講規定,預科生①,我跟你講道理。你們那兒有五百萬冊藏書。可我們這兒可憐巴巴的總共才幾千本。”

①預科生,指預科學校畢業生。在美國,所謂預科學校往往是指貴族化的私立中學。

嗬,好個自命不凡的丫頭!在這種丫頭的心目中,哈佛和拉德克利夫的學生人數既然是五比一,那她們姑娘不用說也就應當聰明五倍了。要是在平時,碰上這種丫頭我非把她們奚落個半死不可,可是此時此刻我實在少不了那本該死的書哇。

“聽着,我需要用那本該死的書。”

“請你說話放乾淨一點好不好,預科生?”

“你憑什麼一口咬定我上過預科學校?”

“看你的樣子又蠢又有錢,”她摘下了眼鏡說。

“那你就看錯了,”我也不服氣了。“我實際上倒是又窮又聰明。”

“得了吧,預科生。我纔是又窮又聰明呢。”

她說着,兩眼對我直瞅。那對眼睛是淙色的。好吧,就算我的樣子像個有錢人,可我也不能讓個拉德克利夫毛丫頭罵我蠢貨啊——哪怕你眼睛長得漂亮也不行。

“你說你聰明,聰明在哪兒?”我問她。

“我就不會跟你一塊兒去喝咖啡,”她答道。

“告訴你——我也不會請你。”

“你蠢就蠢在這一點上,”是她的回答。

我還是請她去喝了咖啡,這是有道理的:那天在緊要關頭,還是全虧我識時務,停止了抵抗——也就是說,全虧我會裝蒜,只作突然來了請她的興致——我纔算借到了那本書。她得等圖書館關了門才能走,所以我也盡有充裕的時間,翻了一下十一世紀末葉皇室由依靠僧侶轉爲依靠法學家的那段歷史,記住了一些警句。那次測驗我得了個“A-”,說也巧,我初次看到詹尼從借書處裏邊走出來時,我給她大腿打的也正好是這個分數。可是對於她的裝束,我打的分數就不能說是個高分了;那種裝束未免太落拓了點,不大合我的口味。我尤其不喜歡她當手提包用的那個印第安玩意兒。這話我幸而沒有說,因爲我後來發現,那還是她自己設計的呢。

我們就去矮於飯店。這是附近的一家小吃店,儘管店名叫矮子,倒不是專門招待小個子顧客的。我要了兩杯咖啡,還專門爲她要了一客巧克力冰淇淋。

“我叫詹尼弗·卡維累裏,”她說,“是意大利裔美國人。”

她大概只當我是個不開竅的。①隨後她又補了一句:“我主修音樂。”

①因爲詹尼弗是英美人的常見名字,卡維累裏是意大利姓氏,很容易辨得出來。

“我叫奧利弗,”我說。

“是名還是姓?”她問。

“是名,”我回答以後,又老老實實供認我的全名是奧利弗·巴雷特。(反正這樣說也八九不離十了。)

“哦,”她說。“巴雷特?跟那位詩人①同姓?”

①指英國女詩人伊麗莎白·勃朗寧夫人(1806—1861),她孃家姓巴雷特。

“對,”我說。“不過扯不上關係。”

話說到這裏停了一下,我內心暗暗慶幸她總算沒有問常人之所問,問得我滿心不快:“巴雷特?跟那個堂名一樣?”因爲,我一向有塊特殊的心病,最怕人家把我跟出資興建巴雷特堂的那一位拉上關係。巴雷特堂是哈佛園裏最大也最醜的一座建築物,也可以說是顯示我家財力和勢派、宣揚我家“信愛哈佛”臭名的一座超巨型紀念碑。

此後,她就不大作聲了。難道我們真這麼快就無話可談了?還是因爲我跟那位詩人沾不上邊,她就不願意照我了?到底什麼緣故呢?看她只是坐在那兒,對我似笑非笑。爲了不致沒事可做,我就拿起她的筆記本翻翻。她那手字也真怪——寫得又小又細,一律都是小寫字體,沒有一個大寫字母(她是想以愛·埃·卡明斯①自居?)。我見她還選了些非常“尖端”的課程:作曲學105,音樂150,音樂201——

①愛德華·埃斯特林·卡明斯(1894—1962):美國詩人。哈佛大學出身。他在書寫方式上標新立異,不用大寫字母,自己身名ings。

“音樂201?那不是研究生唸的嗎?”

她點點頭表示是,掩飾不住內心的那份得意。

“是文藝復興時代的復調音樂。”

“什麼叫復調音樂?”

“反正不是什麼色情音樂,預科生。”

我幹嗎要受她這腌臢氣?難道她不看《猩紅報》①?難道她還不知道我是誰?

①哈佛大學的校報。哈佛大學的校旗是猩紅色的,所以校報也以《猩紅報》爲名。

“嗨,你真不知道我是誰?”

“知道,”她帶點兒輕蔑的口氣回答說,“巴雷特堂不就是你的嗎。”

可見她並不知道我是誰。

“巴雷特堂纔不是我的呢,”我抓住了她的語病。“那不過是我曾祖父捐獻給哈佛的。”

“好讓他那個不怎麼樣的曾孫能十拿九穩進哈佛!”

這簡直叫人忍無可忍。

“詹尼,既然你認定我是個狗熊,那又何必硬逼我請你喝咖啡?”

她兩眼對我直瞅,微微一笑。

“我喜歡你那副身板哪,”她說。

要成爲一個大英雄,條件之一就是要不怕做狗熊。這話一點也不矛盾。“哈佛精神”有一個特徵,就是總有本事反敗爲勝。

“今天球運太糟了,巴雷特。幸虧你打得出色,實在出色!”

“真是謝天謝地,大家總算挺過來了。我知道大家都憋着一肚子氣:這一仗說什麼也要贏下來!”

能大獲全勝,那自然更好。不過,只要有可能,能在最後一分鐘贏球也很不錯。那天我送詹尼回她的宿舍時,我就沒有死心:我還想爭取最後戰勝這個自以爲了不起的拉德克利夫婆娘。

“聽着,你這個自以爲了不起的拉德克利夫婆娘,星期五晚上達特默思①要來比冰球。”

①達特默思指新罕布什爾州的達特默思學院。

“那又怎麼?”

“那就希望你來看唄。”

她的回答流露出了拉德克利夫女生對體育比賽例有的那份“敬意”:

“我憑什麼要去看一場無聊的冰球比賽?”

我若無其事地應道:

“就憑上場的有我。”

接着是片刻的沉默。我想當時我連雪花飄落的聲音都聽見了。

“那你是在哪一隊?”她問道。

奧利弗·巴雷特第四

(四年級學生)

馬薩諸塞州伊普斯威奇人

菲利普斯·埃克塞特中學畢業

年齡:20

身高:5英尺11英寸體重:185磅

主修:社會學科

61年、62年、63年優秀生

62年、63年入選全艾維聯①明星隊一隊

①艾維意爲常春藤。“艾維聯”是美國東北部幾所名牌大學組成的排他性集團,經常在集團內部舉行各項校際活動,例如球類聯賽等。參加“艾維聯”的除哈佛外,還有哥倫比亞、耶魯、普林斯頓、康奈爾、布朗、科爾蓋特、達芬默思、賓夕法尼亞等大學。

志願:法律

詹尼如今該已經從“球訊”上看到我的簡歷了。我再三關照球隊管理維克·克萊曼,務必讓她得到一份。

“你也真是的,巴雷特,難道你還是頭一次跟姑娘約會?”

“別胡說,維克,要不,看我不接掉你的大牙纔怪。”

我們在冰上作賽前準備時,我並沒有向她揮手(那也太輕狂了),甚至連看都沒有朝她看。不過她大概還以爲我在偷眼看她。我是說,奏國歌的時候她摘下眼鏡,總不見得是爲了表示對國旗的尊敬吧?

第二節打到一半,我們同達特默思隊還是0比0,不過我們已經勝券在握了。這就是說,當時我和戴維·約翰斯頓已經快要攻破對方的大門了。那幫芽綠球衣的狗雜種一看情況不妙,就撒起野來。瞧他們這勢頭,恐怕等不到我們破網得分,他們就會先打斷我們一兩根骨頭也說不定哩。球迷們早在嚷嚷要“杆頭見血”了。在冰球比賽中,所謂“杆頭見血”,是真的要打出血來,要不就得進球。我是球隊的臺柱,可說是義不容辭吧,所以從來就不怕打出血來,也從來總能進球。

達特默思隊中鋒阿爾·雷丁衝過了我方的藍線①,我便一頭向他撞去,搶到了球以後,馬上長驅直入。這一下球迷叫得可兇了。我雖然瞟見戴維·約翰斯頓就在左邊,不過心想還不如自己帶球直衝球門,因爲對方那個守門的論膽量還差點兒,早在他給迪爾菲爾德隊打球的時候②,就已讓我給嚇破了膽。可是我還沒有來得及射門,對方兩個後衛已經向我衝來了,我只好從球網後邊繞過去,極力把球保住。結果三個人就攪作了一團,球杆一陣亂捅,不是打在擋板上,就是打在彼此的身上。碰到這樣的混戰,我的一貫宗旨是看見穿對方球衣的就打,狠狠地打。球兒也不知道踩在誰的冰鞋下了,反正當時我們就只知一個勁兒把對方大揍特揍。

①冰球場上有兩條藍線,把球場等分爲三。

②這是說,對方守門員在進達特默思學院以前,本是迪爾菲爾德中學的冰球隊隊員。

一個裁判吹響了哨子。

“你——罰出場,兩分鐘!”

我擡頭一看。裁判指着我呢。我?我犯了什麼規,要罰我出場?

“喂,裁判,我怎麼啦?”

他好像不願意跟我多費口舌。他只管向記錄臺喊道:“七號,罰出場兩分鐘”——還揮着兩條胳膊做手勢示意。

我爭了幾句,不過那也無非是球場慣例。觀衆總是巴不得球員不服裁判的,不管這球員犯規犯得有多顯眼。裁判員揮揮手叫我走。我寓着一肚子的氣,向“受罰球員席”滑去。爬進柵欄,腳上的冰刀把木頭地板踩得劈劈啪啪直響,叮是耳邊的大喇叭聲音更響:

“哈佛隊的巴雷特侵人犯規。罰出場兩分鐘。”

觀衆轟了起來;有幾個哈佛球迷大罵那兩個裁判瞎眼偏心。我卻坐在那兒,只想緩過這口氣來,頭也不擡,連冰場上的比賽都不看——這會兒球場上達特默思隊正在以多打少呢。

“你的隊友都在場上打球,你卻坐在這兒幹嗎呀?”

那是詹尼的聲音。我不理她,只管給我的夥伴鼓勁兒。

“加油呀,哈佛隊,把球搶過來!”

“你做錯什麼事啦?”

這一回我轉過身去答話了。不管怎麼說,她可畢竟是我的女朋友啊。

“我排得太兇了。”

說完我重又回過頭來,看我的隊友奮力頂住阿爾·雷丁的死命進攻,不讓他射門得分。

“這很丟臉是嗎?”

“詹尼,請別問這些好不好,我要用心想想!”

“想什麼?”

“想想回頭怎樣去找那個狗雜種阿爾·雷丁算帳!”我兩眼望着冰場,我只能這樣從精神上給我的夥伴們以支持。

“你打球這樣不講道德?”

我的目光盯住在我們自己的球門上了:這會兒球門前滿是那幫綠衣雜種。我真恨不得快快回到球場上去。詹尼卻還一味纏着我。

“你將來也會跟我‘算帳’嗎?”

我頭也不回就頂了她一句:

“你要再不住嘴,我這就跟你算帳。”

“我走了。再見。”

等我轉過身去看時,她早已不見了。我剛站起身來想看個究竟,場上卻通知我兩分鐘的罰出場時間到。我急忙跳過柵欄,回到冰場上。

見我重新登場,觀衆可歡迎了。有巴雷特打邊鋒,哈佛準能贏!不管詹尼躲在哪兒,我上場時觀衆的那個熱火勁兒她不會不聽見。既然如此,還管她在哪兒呢。

可她到底在哪兒呢?

阿爾·雷丁啪的一聲,一記兇狠的射門,被我方門將把球擋出,飛傳給吉恩·肯納韋,吉恩又把球貼地傳到我的前方。我跟在球的後面追去,心想倒可以抽個空子朝看臺上晃一眼,看看那兒可有詹尼。我真看了。也真看見她了。她果然在那兒。

我還沒有來得及回過神來,人已經一屁股坐下了。

原來有兩個綠衣雜種同時撞了我,我竟然給撞翻在冰上了。老天乖乖!當時我那個窘啊,簡直窘得我不敢相信。巴雷特摔倒啦!我一個刺溜滑出去,聽得見那些忠心耿耿的哈佛球迷都在爲我唉聲嘆氣,也聽得見那些殺氣騰騰的達特默思球迷在大聲叫好。

“再來一個!再來一個!”

詹尼又會怎麼想呢?

達特默思隊又得球圍着我們的球門猛攻了,我們的守門再一次把球擋了出來。肯納韋接球遞給約翰斯頓。約翰斯頓一個長傳飛送給我(我這時早已站了起來)。觀衆這一下真像發了狂:這次一定能得分了。我接了球馬上飛也似的衝過達特默思隊的藍線。達特默思隊兩個後衛朝我直衝過來。

“快,奧利弗,快!給他們點厲害!”

我聽到喧騰的人聲中響起了詹尼的這一聲尖叫。這一聲叫真響到了極點。我虛晃一槍閃過了一個後衛,把另一個後衛狠命一撞,撞得他連氣也透不過來。我這時立足未穩,並不倉猝射門,卻把球傳給在右路接應的戴維·約翰斯頓。戴維啪的一下,把球打進網裏。哈佛隊得分了!

我們頓時又是擁抱,又是親吻。我和戴維·約翰斯頓,還有其他隊友,大家一起擁抱,親吻,有的還拍拍脊背,穿着冰鞋照樣歡蹦亂跳。觀衆歡聲雷動。而達特默思隊裏那個被我撞翻的傢伙,卻還坐在地上發愣。球迷們紛紛把手裏的“球訊”往冰場上扔。這一下,可真把達特默思隊那幫子人打得再也爬不起來了。(這不過是個比喻而已;那個後衛緩過氣來以後也就爬起來了。)結果我們一頓痛打,把他們打了個7比0。

如果我是個故作多情的人,對哈佛愛得一定要在屋裏掛上一幅照片以資紀念的話,那我要掛的就不會是溫思羅普樓,也不會是紀念教堂,而是狄龍。狄龍體育館。我在哈佛如果說有個心靈上的家,那就是狄龍體育館。我有句話可能會使內特·普西①氣得要收回我的畢業文憑,不過我還是想說:在我心裏威登納圖書館可真要比狄龍差遠了。我念大學的那幾年,天天下午都要到狄龍體育館;說上幾句親熱的粗話跟夥伴們打過招呼,把文明的外衣一脫,我一下就變成了一個體育明星。等我把護腿護膝一套,穿上我穿慣的那件七號運動衫(我幾次夢見他們取消了這個號碼,可他們始終沒有取消),拿了冰鞋轉身出門,一路往沃森冰場走去,那時我的心裏真別提有多美了!

①內森·普西,是1953年至1971年間的哈佛大學校長。內特系內森的愛稱。

待會兒回到狄龍,那個滋味還要妙呢。脫下了汗水淋淋的球衣,光着身子大搖大擺走到服務檯跟前,要上一條毛巾。

“今天打得怎麼樣啊,奧利?”

“還可以,理奇。還可以,吉米。”

於是便一頭鑽進淋浴室,聽聽人家的閒扯:無非是上星期六晚上誰跟誰如何如何,勁頭又有多足之類。“這批賤娘們是我們從‘艾達山’①弄來的,明白了吧?……”而且我還有個特權,總可以有個清靜地方想想心思。因爲,感謝上天保佑,我的一個膝蓋有病(對,是上天保佑:你見過我的徵兵卡嗎?)。每次打完了球我總還得讓我這個膝蓋洗上個熱水渦流浴。我坐在水裏,望着膝蓋周圍旋轉的水圈時,就可以數數我身上的瘀傷和疤痕(說起來我倒還很欣賞這些傷疤呢),還可以趁這機會想想什麼心思,或者乾脆養養神。今天晚上我就可以想想:我剛纔打進了一個球,還傳了個好球立了一功,這實際上就保證了我可以第三次蟬聯入選全艾維聯明星隊。

①“艾達山”,暗指艾達山學院。那是馬薩諸塞州牛頓市一所不大的私立學校,專收女生。

“洗渦流浴嗎,奧利?”

那是我們的教練傑基·費爾特,他還自封爲我們的“精神指導”。

“費爾特,你看我這動作像在幹什麼,像不像在玩單于的把戲?”

傑基傻呵呵地咧開了嘴,格格直笑。

“知道你的膝蓋毛病出在哪兒嗎,奧利?知道不知道?”

東部的矯形外科專家我哪一個沒有去請教過,看來他們的本領都還及不上他費爾特哩。

“你的飲食有問題。”

我可實在不大想聽他的。

“你鹽吃得不夠。”

也許我順着他的話說兩句,他就會走開吧。

“好吧,傑克,以後我多吃些鹽就是。”

天哪,他還真高興哩!他走開了,傻呵呵的臉上那副志得意滿的神氣,實在叫我吃驚。不過我好歹又是獨自一人了。身上有點疼了,卻挺愜意的,我就由着自己的身子整個兒往渦流裏沉下去,閉上了眼睛,最後就一動不動地坐在那裏,熱烘烘的水一直漫到了我脖於上。啊啊啊啊!

天哪!詹尼還在外邊等着呢。一定的!一定還在等我哩!天哪,我賴在這兒有多久了?只顧自己舒服,卻讓她在露天喝坎布里奇①的冷風!我以創紀錄的速度馬上穿好衣服。連身上都沒有乾透,便推開狄龍的中門衝了出去。

①馬薩諸塞州東部城市,近波士頓,爲哈佛大學所在地。

一陣寒風撲面而來。乖乖,好冷啊。天色又黑。外邊有一小羣球迷還沒有散。那多半是些忠實的老冰球迷、思想上從來沒有脫下過護腿護膝的老校友。都是喬丹·詹克斯老頭一類的人物,不管我們主場迎戰還是客場出征,只要有比賽他們每場必到。他們怎麼會這樣熱心的呢?我是說,詹克斯可是個大銀行家啊。他們爲什麼這樣熱心呢?

“你那一跤摔得可不輕啊,奧利弗。”

“是啊,詹克斯先生。你知道他們打起球來就是那樣的邪門兒。”

我到處尋找詹尼。難道她已經走了?獨自一人回拉德克利夫去了?

“詹尼?”

我撇下球迷,跑上三四步,在那一帶東尋西找急得沒命。冷不防她卻從一棵矮樹後面跳了出來。只見她整個臉兒都用圍巾裹得嚴嚴的,只露出了兩隻眼睛。

“嗨,預科生,外邊冷得要命呢。”

我像不假思索似的,在她前額上輕輕吻了一下。

“我幾時允許過你呀?”她說。

“允許什麼?”

“允許你吻我?”

“對不起。我忘乎所以了。”

“我可不像你。”

那兒除了我們就幾乎沒有什麼人了。天又黑,又冷,而且又很晚了。我又吻了她。但是不再在前額上,也不再是輕輕的了。我美美地吻了她很久很久。吻完了,她還抓住我的袖子不放。

“那我可要不樂意了,”她說。

“不樂意什麼呀?”

“瞧這怪事,怎麼我心裏就會是這樣樂意呢?”

我們索性步行回去(我有汽車,可是她要步行),一路上詹尼始終抓着我的袖子不放。不是挽着我的胳膊,而是抓着我的袖子。這裏邊的道理,你就自己去琢磨吧。到了布里格斯堂的大門臺階前,我並不跟她吻別。

“聽着,詹,我可能有幾個月不會給你來電話。”

她默然半晌。足有好大半晌。

最後她才問了一句:“爲什麼?”

“不過我也可能一回到宿舍就有電話給你。”

說完我一轉身,邁開步子就走。

“狗雜種!”我聽見她低聲嘰咕。

我在二十英尺外霍地回過身來,殺了一個回馬槍。

“你瞧,詹尼,就許你罵人家,人家要罵了你,你肯罷休嗎!”

我真想看看她臉上的表情如何,但是出於策略上的考慮,我沒有再回過頭去。

我踏進宿舍,見同房間的雷·斯特拉頓正在跟橄欖球隊的兩個夥伴打撲克。

“好啊,畜生們!”

他們也真以畜生那樣的哼哼應了一聲。

“今兒晚上戰績怎麼樣,奧利?”雷問。

“餵了個好球,自己也打進了一個,”我答道。

“你別老纏着卡維累裏了。”

“關你屁事,”我答道。

“你們說的是誰呀?”那彪形大漢中的一個問。

“叫詹尼·卡維累裏,”雷回答。“一個讀音樂的酸丫頭。”

“這個妞兒我倒認識,”那另一個傢伙說。“十足是個死板貨。”

我沒理睬這些說話粗魯的色情狂,管自拔下電話機子,打算拿到我的臥室裏去。

“她是巴赫樂社裏彈鋼琴的,”斯特拉頓說。

“誰知道她跟巴雷特彈的是什麼琴咧?”

“這根骨頭,恐怕不好啃吧!”

嗯嗯聲,哼哼聲,嘻嘻哈哈聲,響成一片。那幫畜生笑得不可開交。

我邊走邊說:“行啦,先生們,你們還是給我見鬼去吧。”

在又一陣貓叫狗咬般的喧笑聲中,我關上了門,脫了鞋,往牀上一靠,撥了詹尼的電話號碼。

我們說的是悄悄話。

“嗨,詹……”

“嗯?”

“詹……我要是跟你講了,不知道你會怎麼說……”

我頓住了。她也等着。

“我想……我是愛上了你啦。”

沉默了一會兒。她隨後回答的聲音真溫柔極了。

“我說呀……你這人盡是扯淡。”

電話掛上了。

我並不感到不快。也並不感到意外。

見了她,我這一喜真是非同小可!

“詹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