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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詞賞析:曹植《洛神賦》

三曹詩詞 閱讀(1.78W)

洛神賦

詩詞賞析:曹植《洛神賦》

魏晉:曹植

黃九年級年,餘朝京師,還濟洛川。古人有言,斯水之神,名曰宓妃。感宋玉對楚王神女之事,遂作斯賦,其詞曰:

餘從京域,言歸東藩,背伊闕,越轘轅,經通谷,陵景山。日既西傾,車殆馬煩。爾乃稅駕乎蘅皋,秣駟乎芝田,容與乎陽林,流眄乎洛川。於是精移神駭,忽焉思散。俯則未察,仰以殊觀。睹一麗人,於巖之畔。乃援御者而告之曰:“爾有覿於彼者乎?彼何人斯,若此之豔也!”御者對曰:“臣聞河洛之神,名曰宓妃。然則君王所見,無乃是乎?其狀若何,臣願聞之。”

餘告之曰:其形也,翩若驚鴻,婉若游龍,榮曜秋菊,華茂春鬆。髣髴兮若輕雲之蔽月,飄颻兮若流風之迴雪。遠而望之,皎若太陽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淥波。穠纖得衷,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約素。延頸秀項,皓質呈露,芳澤無加,鉛華弗御。雲髻峨峨,修眉聯娟,丹脣外朗,皓齒內鮮。明眸善睞,靨輔承權,瓌姿豔逸,儀靜體閒。柔情綽態,媚於語言。奇服曠世,骨像應圖。披羅衣之璀粲兮,珥瑤碧之華琚。戴金翠之首飾,綴明珠以耀軀。踐遠遊之文履,曳霧綃之輕裾。微幽蘭之芳藹兮,步踟躕于山隅。於是忽焉縱體,以遨以嬉。左倚採旄,右蔭桂旗。攘皓腕於神滸兮,採湍瀨之玄芝。

餘情悅其淑美兮,心振盪而不怡。無良媒以接歡兮,託微波而通辭。願誠素之先達兮,解玉佩以要之。嗟佳人之信修兮,羌習禮而明詩。抗瓊珶以和予兮,指潛淵而爲期。執眷眷之款實兮,懼斯靈之我欺。感交甫之棄言兮,悵猶豫而狐疑。收和顏而靜志兮,申禮防以自持。

於是洛靈感焉,徙倚彷徨。神光離合,乍陰乍陽。竦輕軀以鶴立,若將飛而未翔。踐椒塗之郁烈,步蘅薄而流芳。超長吟以永慕兮,聲哀厲而彌長。爾乃衆靈雜遝,命儔嘯侶。或戲清流,或翔神渚。或採明珠,或拾翠羽。從南湘之二妃,攜漢濱之遊女。嘆匏瓜之無匹兮,詠牽牛之獨處。揚輕袿之猗靡兮,翳修袖以延佇。體迅飛鳧,飄忽若神。凌波微步,羅襪生塵。動無常則,若危若安。進止難期,若往若還。轉眄流精,光潤玉顏。含辭未吐,氣若幽蘭。華容婀娜,令我忘餐。

於是屏翳收風,川后靜波。馮夷鳴鼓,女媧清歌。騰文魚以警乘,鳴玉鸞以偕逝。六龍儼其齊首,載雲車之容裔。鯨鯢踊而夾轂,水禽翔而爲衛。於是越北沚,過南岡,紆素領,回清陽,動朱脣以徐言,陳交接之大綱。恨人神之道殊兮,怨盛年之莫當。抗羅袂以掩涕兮,淚流襟之浪浪。悼良會之永絕兮,哀一逝而異鄉。無微情以效愛兮,獻江南之明璫。雖潛處於太陰,長寄心於君王。忽不悟其所舍,悵神宵而蔽光。

於是背下陵高,足往神留。遺情想像,顧望懷愁。冀靈體之復形,御輕舟而上溯。浮長川而忘返,思綿綿而增慕。夜耿耿而不寐,沾繁霜而至曙。命僕伕而就駕,吾將歸乎東路。攬騑轡以抗策,悵盤桓而不能去。

譯文

黃九年級年,我來到京都朝覲,歸渡洛水。古人曾說此水之神名叫宓妃。因有感於宋玉對楚王所說的神女之事,於是作了這篇賦。賦文雲:

我從京都洛陽出發,向東迴歸封地鄄城,揹着伊闕,越過轘轅,途經通谷,登上景山。這時日已西下,車困馬乏。於是就在長滿杜蘅草的岸邊卸了車,在生着芝草的地裏餵馬。自己則漫步於陽林,縱目眺望水波浩渺的洛川。於是不覺精神恍惚,思緒飄散。低頭時還沒有看見什麼,一擡頭,卻發現了異常的景象,只見一個絕妙佳人,立於山岩之旁。我不禁拉着身邊的車伕對他說:“你看見那個人了嗎?那是什麼人,竟如此豔麗!”車伕回答說:“臣聽說河洛之神的名字叫宓妃,然而現在君王所看見的,莫非就是她!她的形狀怎樣,臣倒很想聽聽。”

我告訴他說:她的形影,翩然若驚飛的鴻雁,婉約若遊動的蛟龍。容光煥發如秋日下的菊花,體態豐茂如春風中的青松。她時隱時現像輕雲籠月,浮動飄忽似迴風旋雪。遠而望之,明潔如朝霞中升起的旭日;近而視之,鮮麗如綠波間綻開的新荷。她體態適中,高矮合度,肩窄如削,腰細如束,秀美的頸項露出白皙的皮膚。既不施脂,也不敷粉,髮髻高聳如雲,長眉彎曲細長,紅脣鮮潤,牙齒潔白,一雙善於顧盼的閃亮的眼睛,兩個面顴下甜甜的酒窩。她姿態優雅嫵媚,舉止溫文嫺靜,情態柔美和順,語辭得體可人。洛神服飾奇豔絕世,風骨體貌與圖上畫的一樣。她身披明麗的羅衣,帶着精美的佩玉。頭戴金銀翡翠首飾,綴以周身閃亮的明珠。她腳著飾有花紋的遠遊鞋,拖着薄霧般的裙裾,隱隱散發出幽蘭的清香,在山邊徘徊倘佯。忽然又飄然輕舉,且行且戲,左面倚着彩旄,右面有桂旗庇廕,在河灘上伸出素手,採擷水流邊的黑色芝草。

我鍾情於她的淑美,不覺心旌搖曳而不安。因爲沒有合適的媒人去說情,只能藉助微波來傳遞話語。但願自己真誠的心意能先於別人陳達,我解下玉佩向她發出邀請。可嘆佳人實在美好,既明禮義又善言辭,她舉着瓊玉向我作出回答,並指着深深的水流以爲期待。我懷着眷眷之誠,又恐受這位神女的欺騙。因有感於鄭交甫曾遇神女背棄諾言之事,心中不覺惆悵、猶豫和遲疑,於是斂容定神,以禮義自持。

這時洛神深受感動,低迴徘徊,神光時離時合,忽明忽暗。她像鶴立般地聳起輕盈的軀體,如將飛而未翔;又踏着充滿花椒濃香的小道,走過杜蘅草叢而使芳氣流動。忽又悵然長吟以表示深沉的思慕,聲音哀惋而悠長。於是衆神紛至雜沓,呼朋引類,有的戲嬉於清澈的水流,有的飛翔於神異的小渚,有的在採集明珠,有的在俯拾翠鳥的羽毛。洛神身旁跟着娥皇、女英南湘二妃,她手挽漢水之神,爲瓠瓜星的無偶而嘆息,爲牽牛星的獨處而哀詠。時而揚起隨風飄動的上衣,用長袖蔽光遠眺,久久佇立;時而又身體輕捷如飛鳧,飄忽遊移無定。她在水波上行走,羅襪濺起的水沫如同塵埃。她動止沒有規律,像危急又像安閒;進退難以預知,像離開又像回返。她雙目流轉光亮,容顏煥發澤潤,話未出口,卻已氣香如蘭。她的體貌婀娜多姿,令我看了茶飯不思。

在這時風神屏翳收斂了晚風,水神川后止息了波濤,馮夷擊響了神鼓,女媧發出清泠的歌聲。飛騰的文魚警衛着洛神的車乘,衆神隨着叮噹作響的玉鸞一齊離去。六龍齊頭並進,駕着雲車從容前行。鯨鯢騰躍在車駕兩旁,水禽繞翔護衛。車乘走過北面的沙洲,越過南面的山岡,洛神轉動白潔的脖頸,回過清秀的眉目,朱脣微啓,緩緩地陳訴着往來交接的綱要。只怨恨人神有別,彼此雖然都處在盛年而無法如願以償。說着不禁舉起羅袖掩面而泣,止不住淚水漣漣沾溼了衣襟,哀念歡樂的相會就此永絕,如今一別身處兩地,不曾以細微的柔情來表達愛慕之心,只能贈以明璫作爲永久的紀念。自己雖然深處太陰,卻時時懷念着君王。洛神說畢忽然不知去處,我爲衆靈一時消失隱去光彩而深感惆悵。

於是我舍低登高,腳步雖移,心神卻仍留在原地。餘情綣繾,不時想象着相會的情景和洛神的容貌;回首顧盼,更是愁緒縈懷。滿心希望洛神能再次出現,就不顧一切地駕着輕舟逆流而上。行舟於悠長的洛水以至忘了迴歸,思戀之情卻綿綿不斷,越來越強,以至整夜心緒難平無法入睡,身上沾滿了濃霜直至天明。我不得已命僕伕備馬就車,踏上向東回返的道路,但當手執馬繮,舉鞭欲策之時,卻又悵然若失,徘徊依戀,無法離去。

註釋

洛神:傳說古帝宓(fú)羲氏之女溺死洛水而爲神,故名洛神,又名宓妃。

黃初:魏文帝曹丕年號,公元—年。

京師:京城,指魏都洛陽。

濟:渡。洛川:即洛水,源出陝西,東南入河南,流經洛陽。

斯水:此水,指洛川。

宋玉對楚王神女之事:傳爲宋玉所作的《高唐賦》和《神女賦》,都記載宋玉與楚襄王對答夢遇巫山神女事。

京域:京都地區,指洛陽。

言:語助詞。東藩:東方藩國,指曹植的封地。黃九年級年,曹植被立爲鄄(juàn)城(即今山東鄄城縣)王,城在洛陽東北方向,故稱東藩。

伊闕:山名,又稱闕塞山、龍門山,在河南洛陽南。

轘(huán)轅:山名,在今河南偃師縣東南。

通谷:山谷名。在洛陽城南。

陵:登。景山:山名,在今偃師縣南。

殆:通“怠”,懈怠。一說指危險。煩:疲乏。

爾乃:承接連詞,於是就。稅駕:停車。稅,舍、置。駕,車乘總稱。蘅皋:生着杜蘅的河岸。蘅,杜蘅,香草名。皋,岸。

秣駟:餵馬。駟,一車四馬,此泛指駕車之馬。芝田:種着靈芝草的田地,此處指野草繁茂之地。一說爲地名,指河南鞏縣西南的芝田鎮。

容與:悠然安閒貌。陽林:地名。

流眄:縱目四望。眄,斜視。一作“流盼”,目光流轉顧盼。

精移神駭:神情恍惚。駭,散。

忽焉:急速貌。思散:思緒分散,精神不集中。

殊觀:少見的異常現象。

巖之畔:山岩邊。

援:以手牽引。御者:車伕。

覿(dí):看見。

“翩若”二句:翩然若驚飛的鴻雁,蜿蜒如遊動的蛟龍。翩,鳥疾飛的樣子,此處指飄忽搖曳的樣子。驚鴻,驚飛的鴻雁。婉,蜿蜒曲折。這兩句是寫洛神的體態輕盈宛轉。

“榮曜(yào)”二句:容光煥發如秋日下的菊花,體態豐茂如春風中的松樹。榮,豐盛。曜,日光照耀。華茂,華美茂盛。這兩句是寫洛神容光煥發充滿生氣。

“彷彿”二句:時隱時現象輕雲遮住月亮,浮動飄忽似迴風旋舞雪花。彷彿,若隱若現的樣子。飄颻,飛翔貌。回,迴旋,旋轉。這兩句是寫洛神的體態婀娜,行動飄忽。

皎:潔白光亮。太陽升朝霞:太陽升起於朝霞之中。

迫:靠近。灼:鮮明,鮮豔。芙蕖:一作“芙蓉”,荷花。淥(lù):水清貌。以上兩句是說,不論遠遠凝望還是靠近觀看,洛神都是姿容絕豔。

穠:花木繁盛。此指人體豐腴。纖:細小。此指人體苗條。

修短:長短,高矮。以上兩句是說洛神的高矮肥瘦都恰到好處。

“肩若”二句:肩窄如削,腰細如束。削成,形容兩肩瘦削下垂的樣子。約素,一束白絹。素,白細絲織品。這兩句是寫洛神的肩膀和腰肢線條圓美。

延、秀:均指長。頸:脖子的前部。項:脖子的後部。

皓:潔白。呈露:顯現,外露。

“芳澤”二句:既不施脂,也不敷粉。澤,潤膚的油脂。鉛華,粉。古代燒鉛成粉,故稱鉛華。不御,不施。御,用。

雲髻:髮髻如雲。峨峨:高聳貌。

聯娟:微曲貌。

“丹脣”二句:紅脣鮮潤,牙齒潔白。朗,明潤。鮮,光潔。

眸:目中瞳子。睞(lài):顧盼。

靨(yè):酒窩。輔:面頰。承權:在顴骨之下。權,顴骨。

瓌:同“瑰”,奇妙。豔逸:豔麗飄逸。

儀:儀態。閒:嫺雅。

綽:綽約,美好。

奇服:奇麗的服飾。曠世:舉世唯有。曠,空。

骨像:骨格形貌。應圖:指與畫中人相當。

璀粲:鮮明貌。一說爲衣動的聲音。

珥:珠玉耳飾。此用作動詞,作佩戴解。瑤、碧:均爲美玉。華琚:刻有花紋的佩玉。琚:佩玉名。

翠:翡翠。首飾:指釵簪一類飾物。

踐:穿,着。遠遊:鞋名。文履:飾有花紋圖案的鞋。

曳:拖。霧綃:輕薄如霧的綃。綃,生絲。裾:裙邊。

微:輕微。芳藹:香氣。

踟躕:徘徊。隅:角。

“於是”二句:忽然又飄然輕舉,且行且戲。縱體,身體輕舉貌。遨,遊。

採旄(máo):彩旗。採,同“彩”。旄,旗竿上旄牛尾飾物,此處指旗。

桂旗:以桂木做旗竿的旗,形容旗的華美。

攘:此指挽袖伸出。神滸:爲神所遊之水邊地。滸,水邊澤畔。

湍瀨:石上急流。玄芝:黑色芝草,相傳爲神草。

“餘情”二句:我喜歡她的淑美,又擔心不被接受,不覺心旌搖曳而不安。振盪,形容心動盪不安。怡,悅。

“無良媒”二句:沒有合適的媒人去通接歡情,就只能藉助微波來傳遞話語。微波,一說指目光。

誠素:真誠的情意。素,同“愫”,情愫。

要:同“邀”,約請。

信修:確實美好。修,美好。

羌:發語詞。習禮:懂得禮法。明詩:善於言辭。這句意指有很好的文化教養。

抗:舉起。瓊珶(dì):美玉。和:應答。

“指潛川”句:指深水發誓,約期相會。潛川,深淵,一說指洛神所居之地。期,會。

眷眷:依戀貌。款實:誠實。

斯靈:此神,指宓妃。我欺:即欺我。

交甫:鄭交甫。《文選》李善注引《神仙傳》:“切仙一出,遊於江濱,逢鄭交甫。交甫不知何人也,目而挑之,女遂解佩與之。交甫行數步,空懷無佩,女亦不見。”棄言:背棄承諾。

狐疑:疑慮不定。因爲想到鄭交甫曾經被仙女遺棄,故此內心產生了疑慮。

收和顏:收起和悅的容顏。靜志:鎮定情志。

申:施展。禮防:禮法,禮能防亂,故稱禮防。自持:自我約束。

徙倚:留連徘徊。

“神光”二句:洛神身上放出的光彩忽聚忽散,忽明忽暗。

竦(sǒng):聳。鶴立:形容身軀輕盈飄舉,如鶴之立。

椒途:塗有椒泥的道路,一說指長滿香椒的道路。椒,花椒,有濃香。

蘅薄:杜蘅叢生地。流芳:散發香氣。

“超長吟”二句:悵然長吟以表示深沉的思慕,聲音哀惋而悠長。超,惆悵。永慕,長久思慕。厲,疾。彌,久。

衆靈:衆仙。雜沓:紛紜,多而亂的樣子。

命儔嘯侶:招呼同伴。儔,夥伴、同類。

渚:水中高地。

翠羽:翠鳥的羽毛。

南湘之二妃:指娥皇和女英。據劉向《列女傳》載,堯以長女娥皇和次*英嫁舜,後舜南巡,死於蒼梧。二妃往尋,自投湘水而死,爲湘水之神。

漢濱之遊女:漢水之女神,即前注中鄭交甫所遇之神女。

“嘆匏瓜”二句:爲匏瓜星的無偶而嘆息,爲牽牛星的獨處而哀詠。匏瓜,星名,又名天雞,在河鼓星東。無匹,無偶。牽牛,星名,又名天鼓,與織女星各處天河之旁。相傳每年七月七日才得一會。

袿(guī):婦女的上衣。猗(yī)靡:隨風飄動貌。

翳(yì):遮蔽。延佇:久立。

鳧:野鴨。

“凌波”二句:在水波上細步行走,濺起的水沫附在羅襪上如同塵埃。凌,踏。塵,指細微四散的水沫。

難期:難料。

“轉眄”句:轉眼顧盼之間流露出奕奕神采。流精,形容目光流轉而有光彩。

“氣若”句:形容氣息香馨如蘭。

屏翳:傳說中的衆神之一,司職說法不一,或以爲是雲師,或以爲是雷師,或以爲是雨師,在此篇中被曹植視作風神。川后:傳說中的河神。

馮(píng)夷:傳說中的水神。

女媧:女神名,相傳笙簧是她所造,所以這裏說“女媧清歌”。

“騰文魚”二句:飛騰的文魚警衛着洛神的車乘,衆神隨着叮噹作響的玉鸞一齊離去。騰,升。文魚,神話中一種能飛的魚。警乘,警衛車乘。玉鑾,鸞鳥形的玉製車鈴,動則發聲。偕逝,俱往。

六龍:相傳神出遊多駕六龍。儼:莊嚴的樣子。齊首:六龍齊頭並進。

雲車:相傳神以云爲車。容裔:即“容與”,舒緩安詳貌。

鯨鯢(ní):即鯨魚。水棲哺乳動物,雄者稱鯨,雌者稱鯢。轂(gǔ):車輪中用以貫軸的圓木,這裏指車。

沚:水中小塊陸地。

“紆素領”二句:洛神不斷回首顧盼。紆,回。素領,白皙的頸項。清揚,形容女性清秀的眉目。

交接:結交往來。

盛年:少壯之年。莫當:無匹,無偶,即兩人不能結合。

“抗羅袂”二句:舉起羅袖掩面而泣,止不住淚水漣漣沾溼了衣襟。抗,舉。袂,衣袖。浪浪,水流不斷貌。

“悼良會”二句:痛惜這樣美好的相會永不再有,哀嘆長別從此身處兩地。

效愛:致愛慕之意。

明璫:以明月珠作的耳璫。

“雖潛”二句:雖然幽居於神仙之所,但將永遠懷念着君王。潛處,深處,幽居。太陰,衆神所居之處。君王,指曹植。

“忽不悟”二句:洛神說畢忽然不知去處,我爲衆靈一時消失隱去光彩而深感惆悵。不悟,不見,未察覺。所舍,停留、止息之處。宵,通“消”,消失。蔽光,隱去光彩。

背下:離開低地。陵高:登上高處。

遺情:留情,情思留連。想象:指思念洛神的美好形象。

靈體:指洛神。

上溯:逆流而上。

長川:指洛水。

耿耿:心神不安的樣子。

“攬騑轡”二句:當手執馬繮,舉鞭欲策之時,卻又悵然若失,徘徊依戀,無法離去。騑(fēi),車旁之馬。古代駕車稱轅外之馬爲騑或驂,此泛指駕車之馬。轡,馬繮繩。抗策,猶舉鞭。盤桓,徘徊不進貌。

民間傳說

曹植天賦異稟,博聞強記,十歲左右便能撰寫詩賦,頗得曹操及其幕僚的讚賞。當時曹操正醉心於他的霸業,曹丕也授有官職,而曹植則因年紀尚小、又生性不喜爭戰,遂得以與甄妃朝夕相處,進而生出一段情意。曹操死後,曹丕於漢獻帝二十六年(公元220年),登上帝位,定都洛陽,是爲魏文帝。魏國建立。甄氏被封爲妃,因色衰失寵最後慘死,據說死時以糠塞口,以發遮面,十分悽慘。

甄后死的那年,曹植到洛陽朝見哥哥。甄后生的太子曹叡陪皇叔吃飯。曹植看着侄子,想起甄后之死,心中酸楚無比。飯後,曹丕遂將甄后的遺物玉鏤金帶枕送給了曹植。

曹植睹物思人,在返回封地時,夜宿舟中,恍惚之間,遙見甄妃凌波御風而來,曹植一驚而醒,原來是南柯一夢。回到鄄城,曹植腦海裏還在翻騰着與甄后洛水相遇的情景,於是文思激盪,寫了一篇《感甄賦》。四年後(公元234年),明帝曹叡繼位八年後,爲避母名諱,遂改爲《洛神賦》。

由於此賦的影響,加上人們感動於曹植與甄氏的戀愛悲劇,故老相傳,就把甄后認定成洛神了。

寓意

對叔嫂之情的質疑

因魏明帝曹睿將《感甄賦》改名爲《洛神賦》,世人多認爲其寫作牽涉到曹植與魏明帝曹叡之母甄氏之間的一段錯綜複雜的感情。

宋人劉克莊卻說,這是好事之人乃“造甄后之事以實之”。明人王世貞又說:“令洛神見之,未免笑子建(曹植字)傖父耳。”清代又有何焯、朱乾、潘德輿、丁晏、張雲等人,羣起而鞭撻之。

把他們的論點綜合起來,大概有如下幾點:

第一,納甄氏時曹丕18歲,甄氏23歲,而曹植僅13歲。對於一個比自己年長十歲的已婚女子曹植不太可能有過多的想法。丕與植兄弟之間因爲政治的鬥爭,本來就很緊張,《感甄賦》若是爲甄氏而寫,豈不是色膽包天,不怕掉腦袋了嗎?

第二,圖謀兄妻,這是“禽獸之惡行”,“其有污其兄之妻而其兄晏然,污其兄子(指明帝)之母而兄子晏然,況身爲帝王者乎?”從曹植的爲人看,雖也有行爲放任、不拘禮法,但絕不會做出類叔嫂私通等有違*的事來。

第三,叔嫂情的傳說始自唐代李善注引《記》,此前400多年並無此說。而李善在《記》中所說的文帝曹丕向曹植展示甄后之枕,並把此枕賜給曹植,“里老所不爲”,何況是帝王呢?極不合情理,顯然屬無稽之談。

第四,《感甄賦》確有其文,但“甄”並不是甄后之“甄”,而是鄄(juàn)城之“鄄”。“鄄”與“甄”通。曹植在寫這篇賦前一年,任鄄城王。題名“感甄”實際是曹植在感傷身爲鄄城王的自己。

第五,《感甄賦》一文,是“託詞宓妃以寄心文帝”,“其亦屈子之志也”,“純是愛君戀闕之詞”,就是說賦中所說的“長寄心於君王”。曹植在賦中已表明“感宋玉對楚王神女之事,遂作斯賦”,是有感於宋玉的《神女賦》、《高唐賦》兩篇賦而作。可能是寫給其兄魏文帝曹丕的。

賞鑑

浪漫色彩

曹植在詩歌和辭賦創作方面有傑出成就,其賦繼承兩漢以來抒情小賦的傳統,又吸收楚辭的浪漫主義精神,爲辭賦的發展開闢了一個新的境界。《洛神賦》爲曹植辭賦中傑出作品。作者以浪漫主義的手法,通過夢幻的境界,描寫人神之間的真摯愛情,但終因“人神殊道”無從結合而惆悵分離。

周洪亮主編的《璇璣辭》選用曹植《洛神賦》中:“翩若驚鴻,婉若游龍,榮曜秋菊,華茂春鬆。髣髴兮若輕雲之蔽月,飄颻兮若流風之迴雪。”一句來讚美王羲之的書法之美。

段落層次

《洛神賦》全篇大致可分爲六個段落,第一段寫作者從洛陽回封地時,看到“麗人”宓妃佇立山崖,這段類話本的“入話”。第二段,寫“宓妃”容儀服飾之美。第三段寫“我”非常愛慕洛神,她實在太好了,既識禮儀又善言辭,雖已向她表達了真情,贈以信物,有了約會,卻擔心受欺騙,極言愛慕之深。第四段寫洛神爲“君王”之誠所感後的情狀。第五段“恨人神之道殊”以下二句,是此賦的寄意之所在。第六段,寫別後“我”對洛神的思念。

突出特點

特點一,想象豐富。想象到:他從京城洛陽啓程,東歸封地鄄城。途中,在洛川之邊,停車飲馬,在陽林漫步之時,看到了洛神宓妃,她的體態搖曳飄忽像驚飛的大雁,婉曲輕柔像是水中的游龍,鮮美、華麗較秋菊、茂松有過之,姣如朝霞,純潔如芙蓉,風華絕代。隨後他對她產生愛慕之情,託水波以傳意,寄玉佩以定情。然她的神聖高潔使他不敢造次。洛神終被他的真情所感動,與之相見,傾之以情。但終因人神殊途,結合無望,與之惜別。想象絢爛,浪漫悽婉之情淡而不化,令人感嘆,愁帳絲絲。但這想象並不離奇,是有感於宋玉的《神女賦》、《高唐賦》兩篇賦而作。

特點二,詞藻華麗而不浮躁,清新之氣四逸,令人神爽。講究排偶,對仗,音律,語言整飭、凝鍊、生動、優美。取材構思漢賦中無出其右。

特點三,傳神的描寫刻畫,兼之與比喻、烘托共用,錯綜變化巧妙得宜,給人一種浩而不煩、美而不驚之感,使人感到就如在看一幅絕妙丹青,箇中人物有血有肉,而不會使人產生一種虛無之感。在對洛神的體型、五官、姿態等描寫時,給人傳遞出洛神的沉魚之貌、落雁之容。同時,又有“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的清新高潔。在對洛神與之會面時的神態的描寫刻畫,使人感到斯人浮現於眼前,風姿綽約。而對於洛神與其分手時的描寫“屏翳收風,川后靜波,馮來鳴鼓,女媧清歌。”愛情之真摯、純潔。一切都是這樣的美好,以致離別後,人去心留,情思不斷,洛神的倩影和相遇相知時的情景歷歷在目,浪漫而苦澀,心神爲之不寧徘徊於洛水之間不忍離去。

苦悶之情

產生苦悶之情的原因有三:

1.人神有別,有情人不能成眷屬;

2.“洛神”是他的精神寄託,但她只能存在於想象之中,現實中難以找到,失落無限;

3.以此賦託意,他不但與帝王之位無緣還屢受兄弟的逼害,無奈之餘又感到悲哀和憤悶。

藝術價值

對《洛神賦》的思想、藝術成就前人都曾予以極高的評價,最明顯的是常把它與屈原的《九歌》和宋玉的《神女》諸賦相提並論。其實,曹植此賦兼二者而有之,它既有《湘君》、《湘夫人》那種濃厚的抒情成分,同時又具宋玉詣賦對女性美的精妙刻畫。此外,它的情節完整,手法多變和形式雋永等,又爲以前的作品所不及。因此它在歷有着非常廣泛和深遠的影響。晉代大書法家王獻之和大畫家顧愷之,都曾將《洛神賦》的神采風貌形諸楮墨,爲書苑和畫壇增添了不可多得的精品。到了南宋和元明時期,一些劇作家又將其搬上了舞臺,汪道昆的《陳思王悲生洛水》就是其中比較的一出。至於歷代作家以此爲題材,見詠於詩詞歌賦者,則更是多得難以數計。可見曹植《洛神賦》的藝術魅力,是經久不衰的。

主旨爭議

關於此賦的主旨,歷來有較大爭議,目前主要有三種觀點。

第一種觀點:甄氏說

認爲,曹植《洛神賦》中的“洛神”指的就是自己的嫂嫂甄氏。

曹植天賦異稟,博聞強記,十歲左右便能撰寫詩賦,頗得曹操及其幕僚的讚賞。當時曹操正醉心於他的霸業,曹丕也授有官職,而曹植則因年紀尚小、又生性不喜爭戰,遂得以與甄妃朝夕相處,進而生出一段情意。曹操死後,曹丕於漢獻帝二十六年(220年),登上帝位,定都洛陽,是爲魏文帝。魏國建立。甄氏被封爲妃,因色衰失寵最後慘死,據說死時以糠塞口,以發遮面,十分悽慘。

甄后死的那年,曹植到洛陽朝見哥哥。甄后生的太子曹叡陪皇叔吃飯。曹植看着侄子,想起甄后之死,心中酸楚無比。飯後,曹丕遂將甄后的遺物玉鏤金帶枕送給了曹植。

曹植睹物思人,在返回封地時,夜宿舟中,恍惚之間,遙見甄妃凌波御風而來,曹植一驚而醒,原來是南柯一夢。回到鄄城,曹植腦海裏還在翻騰着與甄后洛水相遇的情景,於是文思激盪,寫了一篇《感甄賦》。四年後(234年),明帝曹叡繼位八年後,爲避母名諱,遂改爲《洛神賦》。由於此賦的影響,加上人們感動於曹植與甄氏的戀愛悲劇,故老相傳,就把甄后認定成洛神了。

第二種觀點:君王說

這種觀點認爲認爲,所謂的“洛神”並不是甄氏,甚至曹植和甄氏也沒有發生過戀情。

宋人劉克莊說,這是好事之人乃“造甄后之事以實之”。明人王世貞又說:“令洛神見之,未免笑子建(曹植字)傖父耳。”清代又有何焯、朱乾、潘德輿、丁晏、張雲等人,反對洛神即甄氏說。

把他們的論點綜合起來,大概有如下幾點:

第一,納甄氏時曹丕18歲,甄氏23歲,而曹植僅13歲。對於一個比自己年長十歲的已婚女子曹植不太可能有過多的想法。丕與植兄弟之間因爲政治的鬥爭,本來就很緊張,《感甄賦》若是爲甄氏而寫,豈不是色膽包天,不怕掉腦袋了嗎?

第二,圖謀兄妻,這是“禽獸之惡行”,“其有污其兄之妻而其兄晏然,污其兄子(指明帝)之母而兄子晏然,況身爲帝王者乎?”從曹植的爲人看,雖也有行爲放任、不拘禮法,但絕不會做出類叔嫂私通等有違*的事來。

第三,叔嫂情的傳說始自唐代李善注引《記》,此前400多年並無此說。而李善在《記》中所說的文帝曹丕向曹植展示甄后之枕,並把此枕賜給曹植,“里老所不爲”,何況是帝王呢?極不合情理,顯然屬無稽之談。

第四,《感甄賦》確有其文,但“甄”並不是甄后之“甄”,而是鄄城之“鄄”。“鄄”與“甄”通。曹植在寫這篇賦前一年,任鄄城王。題名“感甄”實際是曹植在感傷身爲鄄城王的自己。

第五,《感甄賦》一文,是“託詞宓妃以寄心文帝”,“其亦屈子之志也”,“純是愛君戀闕之詞”,就是說賦中所說的“長寄心於君王”。曹植在賦中已表明“感宋玉對楚王神女之事,遂作斯賦”,是有感於宋玉的《神女賦》《高唐賦》兩篇賦而作。可能是寫給其兄魏文帝曹丕的。隱喻君臣大義說較爲流行。

第三種觀點:亡妻崔氏說

一直以來,甄氏說都佔據着主流,而君王論也時而露露頭角。幾年前,學術界另一種觀點橫空出世,認爲洛神賦所描寫的其實是曹植的亡妻崔氏。[10]崔氏爲名士崔琰兄之女,嫁給曹植爲妻室,後因穿衣太過華麗被曹操所殺。(《三國志》裴松之注引《世語》曰:植妻衣繡,太祖登臺見之,以違制令,還家賜死。)之後好多年,曹植都沒續正室。洛神賦,其實是曹植懷念當年與妻崔氏一同度過的美好時光有感而作,其形象鮮明而具體,絕不似由想象。其中“執眷眷之款實兮,懼斯靈之我欺。感交甫之棄言兮,悵猶豫而狐疑。”四句,是埋怨妻子爲何當年拋下自己獨自去了,使得現在“人神之道殊”,天人兩隔。“雖潛處於太陽,長寄心於君王。”是模擬崔氏心理描寫,雖然處於陰間,但心裏還是掛念着曹植。“嘆匏瓜之無匹兮,詠牽牛之獨處。”匏瓜本是一個整體,現在分而無匹,牽牛織女本是一對,現在只剩自己一人,都是反映由成對而分開的情形,來形容曹植與崔氏及其合適,而來形容甄氏實爲不妥。此處只是拋磚引玉,點明一二,詳情可參考所印文獻,細細體會。

簡介

《洛神賦》是三國時期魏國文學名家曹植(曹子建)的浪漫主義名篇。《洛神賦》原名《感甄賦》,一般認爲是因曹植被封鄄城所作;亦作《感甄賦》,“甄”通“鄄”(juàn)。唐代李善則認爲其爲甄皇后所作,此說亦博得後世多人的認同。

樑代《昭明文選》卷十九唐代李善註記曰:魏東阿王,漢末求甄逸女,既不遂。太祖回與五官中郎將,植殊不平,晝思夜想,廢寢與食。黃國中入朝,帝示植甄后玉鏤金帶枕,植見之,不覺泣。時已爲郭後(郭女王)讒死。帝意亦尋悟,因令太子留宴飲,仍以枕賚植。植還,度轘轅,少許時,將息洛水上,思甄后,忽見女來,自雲:我本託心君王,其心不遂。此枕是我在家時從嫁前與五官中郎將,今與君王。遂用薦枕蓆,懽情交集,豈常辭能具。爲郭後以糠塞口,今被髮,羞將此形貌重睹君王爾。言訖,遂不復見所在。遣人獻珠於王,王答以玉佩,悲喜不能自勝遂作《感甄賦》。後明帝見之,改爲《洛神賦》。

此賦以幻覺形式,敘寫人神相戀,終因人神道殊,含情痛別。或以爲假託洛神,寄心文帝,抒發衷情不能相通的政治苦悶。全賦多方着墨,極力描繪洛神之美,生動傳神。格調悽豔哀傷,辭采華茂。洛神,洛水女神,傳爲古帝伏羲氏之女宓(fú)妃淹死洛水後所化。

賞析

曹植在詩歌和辭賦創作方面有傑出成就,其賦繼承兩漢以來抒情小賦的傳統,又吸收楚辭的浪漫主義精神,爲辭賦的發展開闢了一個新的境界。《洛神賦》爲曹植辭賦中傑出作品。作者以浪漫主義的手法,通過夢幻的境界,描寫人神之間的真摯愛情,但終因“人神殊道”無從結合而惆悵分離。

作品從記述離開京城,“背伊闕,越轘轅,經通谷,陵景山”的行程開始,描寫了作者與侍從們到達洛濱時的情景。當時“日既西傾,車殆馬煩”,他們稅駕蘅皋,秣駟芝田,容與陽林,流眄洛川。在一片靜謐的氣氛中,作者神思恍惚,極目遠眺波光瀲灩的洛水。就在他偶爾擡頭的一剎那,奇蹟出現了:一個瓌姿豔逸的女神站立在對面的山崖上。這使作者驚愕萬分,他不自覺地拉住身旁的御者,急切地問道:“爾有覿於彼者乎?彼何人斯,若此之豔也!”在這裏,山邊水畔落日前的優美景色襯托出人物意外發現的驚喜之情,創造了一種引人入勝的意境。接下去御者的回答也十分巧妙,他避開作者第一個問題——“爾有覿於彼者乎”不答,而以“臣聞”“無乃”等猜測的口吻,鄭重其事地提出洛神宓妃,這在有意爲下文對洛神的描繪留下伏筆的同時,又給本已蹊蹺的邂逅蒙上了一層神祕的色彩。洛神宓妃,相傳爲遠古時代宓羲氏的女兒,因溺死於洛水而爲水神。關於這個古老傳說中的女神,屈原在《天問》和《離*》中都曾提及。以後司馬相如和張衡,又在賦中對她作了這樣的描繪:“若夫青琴宓妃之徒,絕殊離俗,妖冶嫺都,靚妝刻飾,便環綽約。……芬芳漚鬱,酷烈淑郁;皓齒燦爛,宜笑的皪;長眉連娟,微睇綿藐”(《上林賦》);“載太華之玉女兮,召洛浦之宓妃。鹹姣麗以蠱媚兮,增嫮眼而蛾眉。舒婧之纖腰兮,揚雜錯之袿徽。離朱脣而微笑兮,顏的以遺光……”(《思玄賦》)。與前人的這種直接描寫不同,作品首先以一連串生動奇逸的比喻,對洛神初臨時的情狀作了精彩紛呈的形容:“其形也,翩若驚鴻,婉若游龍,榮曜秋菊,華茂春鬆。彷彿兮若輕雲之蔽月,飄颻兮若流風之迴雪。遠而望之,皎若太陽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蓉出淥波。”其形象之鮮明,色彩之豔麗,令人目不瑕接。其中“翩若驚鴻,婉若游龍”,尤爲傳神地展現了洛神飄然而至的風姿神韻。它與下面的“輕雲之蔽月”和“流風之迴雪”,都從姿態方面,給人以輕盈、飄逸、流轉、綽約的動感;而“秋菊”、“春鬆”與“太陽升朝霞”和“芙蓉出淥波”,則從容貌方面,給人以明麗、清朗、華豔、妖冶的色感。這種動感與色感彼此交錯和互相浸淫,織成了一幅流光溢彩的神奇景象,它將洛神的絕麗至豔突出地展現在人們的面前。在這種由反覆比喻造成的強烈藝術效果的基礎上,作者進一步使用傳統手法,對洛神的體態、容貌、服飾和舉止進行了細緻的刻畫。這位宓羲氏之女身材適中,垂肩束腰,麗質天生,不假粉飾;她雲髻修眉,脣齒鮮潤,明眸隱靨,容光煥發;加之羅衣燦爛,佩玉凝碧,明珠閃爍,輕裾拂動,更顯得“瓌姿豔逸,儀靜體閒”。作者的這些描繪,使人聯想起《詩經》對衛莊公夫人莊姜的讚美:“手如柔荑,膚如凝脂,領如蝤蠐,齒如瓠犀,螓首娥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衛風·碩人》);也使人聯想起宋玉對東鄰女的稱道:“增之一分則太長,減之一分則太短,著粉則太白,施朱則太赤”(《登徒子好色賦》)。作者顯然受了他們的影響,但是他比前人更重視表現人物的動態美。下面,他着重描寫了洛神天真活潑的舉止:“踐遠遊之文履,曳霧綃之輕裾。微幽蘭之芳藹兮,步踟躕于山隅。於是忽焉縱體,以遨以嬉。左倚採旄,右蔭桂旗。攘皓腕於神滸兮,採湍瀨之玄芝。”至此,洛神的形象已神態兼備,呼之欲出了。“餘情悅其淑美兮,心振盪而不怡”,作者爲眼前這位美貌的女神深深打動了。他初爲無以傳遞自己的愛慕之情而苦悶,繼而“願誠素之先達”,“解玉佩以要之”。在得到宓妃的應和,“執眷眷之款實”之後,他又想起傳說中鄭交甫漢濱遺佩之事,對她的“指潛淵而爲期”產生了懷疑。作者在感情上的這種一波三折的變化,形象地反映出他當時內心的微妙狀況。與其相應,洛神也感動了。不過作品沒有像寫作者那樣,直接寫她的心理變化,而是通過對她一系列行動的精細刻畫,表現出激盪在她內心的熾熱的愛,以及這種愛不能實現的強烈的悲哀。她“徙倚彷徨。神光離合,乍陰乍陽”,一會兒聳身輕舉,似鶴立欲飛而未起;一會兒從椒塗蘅薄中經過,引來陣陣濃郁的芳香;一會兒又悵然長嘯,聲音中迴盪着深長的相思之哀……當洛神的哀吟喚來了衆神,她們無憂無慮地“或戲清流,或翔神渚,或採明珠,或拾翠羽”時,她雖有南湘二妃、漢濱遊女陪伴,但仍不免“嘆匏瓜之無匹兮,詠牽牛之獨處”,站在那裏出神。剎那間,她又如迅飛的水鳥,在煙波浩渺的水上徘徊飄忽,行蹤不定。只有那轉盼流動、含情脈脈的目光,以及欲言還止的脣吻,似乎在向作者傾吐內心的無窮眷戀和哀怨。作者對洛神或而彷徨,或而長吟,或而延竚,或而飄忽的這種描寫,就好似一幕感情激烈、姿態優美的舞劇。人物以她那變化不定、搖曳多姿的舞步,展現了內心的愛慕、矛盾、惆悵和痛苦。尤其是“體迅飛鳧,飄忽若神。凌波微步,羅襪生塵。動無常則,若危若安。進止難期,若往若還”一段,更將這幕舞劇推向了*,人物的心理矛盾、感情波瀾在此得到了最充分的表現。正當作者與洛神相對無語、兩情依依之時,離別的時刻終於到了。這是一個構想奇逸、神彩飛揚的分別場面:屏翳收風,川后靜波,在馮夷、女媧的鼓樂聲中,由六龍駕馭的雲車載着宓妃,在鯨鯢夾轂、異魚翼輈的護衛下,開始出發了。美麗的洛神坐在漸漸遠去的車上,還不斷地回過頭來,向作者傾訴自己的一片衷腸。“悼良會之永絕兮,哀一逝而異鄉”,深深的哀怨籠罩着這個充滿神話色彩的畫面。在陳述了“恨人神之道殊兮,怨盛年之莫當”的“交接之大綱”之後,洛神還信誓旦旦地表示:“雖潛處於太陰,長寄心於君王。”最後,洛神的豔麗形象終於消失在蒼茫的暮色之中,而作者卻依然站在水邊,悵悵地望着洛神逝去的方向,恍然若失。他駕着輕舟,溯川而上,希望能再次看到神女的倩影。然而,煙波渺渺,長夜漫漫,更使他情意悠悠、思緒綿綿。天亮後,作者不得不“歸乎東路”了,但仍“攬騑轡以抗策,悵盤桓而不能去”。作品這段文字洋溢着濃厚的抒情氣氛,具有一種勾魂攝魄的力量,它把洛神的形象在人們心中勾勒、烘托得更加突出、更加完美。

此賦的主要特點有三:特點一,想象豐富。作者從京城洛陽啓程,東歸封地鄄城。途中,在洛川之邊,停車飲馬,在陽林漫步之時,看到了洛神宓妃,這就是想象。她的體態搖曳飄忽像驚飛的大雁,婉曲輕柔像是水中的游龍,鮮美、華麗較秋菊、茂松有過之,姣如朝霞,純潔如芙蓉,風華絕代。隨後他對她產生愛慕之情,託水波以傳意,寄玉佩以定情。然她的神聖高潔使他不敢造次。洛神終被他的真情所感動,與之相見,傾之以情。但終因人神殊途,結合無望,與之惜別。想象絢爛,浪漫悽婉之情淡而不化,令人感嘆,惆悵絲絲。但這想象並不離奇,因此賦是有感於宋玉的《神女賦》《高唐賦》兩篇賦而作。

特點二,詞藻華麗而不浮躁,清新之氣四逸,令人神爽。講究排偶,對仗,音律,語言整飭、凝鍊、生動、優美。取材構思漢賦中無出其右。此賦起筆便是平中蘊奇的氛圍創造。開頭平平的敘述,正與陶淵明《桃花源記》敘武陵人的行舟之始一樣,奇境的顯現在事前一無徵兆。但在此刻,作者剎那間目睹了一幕終身難忘的景象:一位俏麗的女子,即洛神現身。接着作者像要與宋玉筆下的巫山神女爭輝似的着力描摹洛神的神采姣容以及痛苦情狀。然後寫洛神率衆離去,與屈原《離*》抒寫主人公悲愴遠逝的景象有異曲同工之妙。

特點三,傳神的描寫刻畫,兼之與比喻、烘托共用,錯綜變化巧妙得宜,給人一種浩而不煩、美而不驚之感,使人感到就如在看一幅絕妙丹青,箇中人物有血有肉,而不會使人產生一種虛無之感。在對洛神的體型、五官、姿態等描寫時,給人傳遞出洛神的沉魚之貌、落雁之容。同時,又有“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的清新高潔。在對洛神與之會面時的神態的描寫刻畫,使人感到斯人浮現於眼前,風姿綽約。而對於洛神與其分手時的描寫“屏翳收風,川后靜波,馮來鳴鼓,女媧清歌。”愛情之真摯、純潔,一切都是這樣美好,以致離別後,人去心留,情思不斷,洛神的倩影和相遇相知時的情景歷歷在目,浪漫而苦澀,心神爲之不寧徘徊於洛水之間不忍離去。

對《洛神賦》的思想、藝術成就前人都曾予以極高的評價,最明顯的是常把它與屈原的《九歌》和宋玉的《神女》諸賦相提並論。其實,曹植此賦兼二者而有之,它既有《湘君》《湘夫人》那種濃厚的抒情成分,同時又具宋玉諸賦對女性美的精妙刻畫。此外,它的情節完整,手法多變和形式雋永等妙處,又爲以前的作品所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