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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父親散文珍藏推薦

經典散文 閱讀(2.19W)

父親如海,始終給我們最深的關愛包容,是我們永不消失的歸宿。下面是本站小編給大家推薦珍藏的關於父親散文,供大家欣賞。

關於父親散文珍藏推薦

關於父親散文珍藏推薦:父親的“房子”

聽別人說,父親這幾天在家裏忙活着請匠工給自己蓋“房子”,忽然間聽到這個消息,我着實被嚇了一大跳。

我的老家屬於偏遠的山區小村莊,世世代代沿襲着古老的土葬習俗。正常情況下,只有老人去世後,家屬才請鄉親們來給亡者修建墓穴,爲了表達對逝者的尊敬和哀悼,人們把修建的墓穴委婉地稱之爲“房子”。父親怎麼了?我越想越着急,便迅速地向單位領導請了假,匆匆忙忙的坐上了回家的班車。

到了家門口,我與父親打了個照面,問候過後就仔細端詳。老人家雖然已經七十五歲了,卻身板硬朗、步履輕盈,絲毫看不出有病的樣子。父親走到堆放在院子中央的沙堆旁操起鐵杴,開始篩沙子了。

我明知故問:篩沙子做啥呢?父親說:箍墓子!在與父親交談中我知道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原來,去年村裏一位老太太因病去世,他兒子請人給老母親修建墓穴,卻不曾想因爲村裏的青壯年勞動力都外出打工,跑了一整天最終居然連一個人都沒有請到。迫不得已,就去外村出大價錢僱了幾個人給老人蓋“房子”,爲此老人下葬的時間也延遲了好幾天!這件事對父親的震撼很大,他琢磨生老病死是人生歷程的自然規律,不管誰終究不可避免都會有那麼一天,倒不如趁自己還能做一些零散鎖碎的活兒,先把百年之後的“房子”蓋好!這樣一來節省費用,二來不至於事到臨頭亂了陣腳,聽了父親合情合理的解釋,我砰砰直跳的心臟戛然間好像也落地了!

父親的這種未雨綢繆的生活習慣由來已久,我清楚地記得上世紀七十年代中期,每每到了生產隊決算的季節,經常會聽到父親和母親商量着、盤算着,——給孩子們做衣裳要扯多少布、做成什麼樣式、買幾雙襪子、過年磨幾鬥麥子的麪粉、給老人家(奶奶)蒸一鍋白麪饃、給她(奶奶)添置大襟的衣衫、給她(奶奶)備足“疼痛片”......上了歲數的人都知道,在當時的那種社會大環境裏,即便是針頭線腦往往也是來之不易!那時,父親總是惦記家裏其他人的身上衣、口中餐,唯獨忘記了自己。記得有一年母親給父親做了一件新衣服,他總是捨不得穿,只是在有事外出的時候穿上,完事回家後馬上脫掉又換上了舊衣裳!記得前幾年父親經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就是:“吃不窮穿不窮計劃不到一輩子窮”。

想到父親現在要給自己修建墓穴,他把必定發生但還沒有發生的事情提前去做,細細琢磨還有點“計劃經濟”時代的風格!聯想現實中的房屋按揭、話費預存等等商業營銷活動,它們無不帶有超前消費的味道,不管怎麼說,這些畢竟都是社會發展過程中總結出來的生活智慧。縱觀身旁事,我不由自主的也有了一點點的感悟,“超前”並不僅僅需要勇氣和智慧,更需要足夠的物質經濟支撐。像那些矗立在可以播種的土地上的“半拉子”工程,一放幾年甚至十幾年,讓過往者不由得產生了頗多的疑惑,決策者們當初是怎麼計劃的!難道他們的智慧還不及一介鄉間老農?

父親把“房址”選在爺爺和奶奶的墓地跟前,周邊是我們家大片的莊稼地。爺爺奶奶去世已經四十多年了,墳頭上的雜草經常被父親清除得乾乾淨淨,他精心栽植的刺槐樹已經採伐了幾茬,就是後來長起來的如今也已有碗口粗了,每每到了盛夏時節,墳地這一塊總是一副鬱鬱蔥蔥、遮天蔽日的景象。三伏天樹蔭下涼涼爽爽,我總以爲那幾棵洋槐樹,就是父親給爺爺奶奶撐起來的遮陽傘!

剛分產到戶的頭幾年,爺爺奶奶的墳塋周邊的土地就是我家的果園,蘋果成熟的季節需要有人看護。父親就在墳塋的中間搭建起了一個小土坯房,並且在裏面支了一張牀,上面鋪了一層麥秸稈。漆黑的夜晚,父親就睡在裏面,即便颳風下雨、電閃雷鳴他也沒有絲毫的懼怕。那時我大白天睡在小土房裏也害怕,總感覺荒郊野外的地方很陰森,保不住啥時候就會有一個古怪的東西站在眼前!父親知道了我的心思,就說有你婆你爺給你做伴兒,有啥可怕的!

記得小時候,父親常給我們姊妹幾個說“種地納糧不怕官,孝敬父母不怕天。”現在回想起來,我總以爲父親當年之所以有那麼大的膽量,就是因爲他對自己的父母在世的時候非常孝順,沒有留下任何的愧疚和遺憾。總而言之,用鄉里人的話說就是“膽正!”

父親正直善良,很有孝心和愛心。爺爺奶奶去世時我還很小,記得有一次我放學回家,看到炕頭上坐着一位陌生的老太太。她是誰呢?後來我才知道,那是村裏靠近山腳的一位老人,因路途遙遠、行動不便,路過我家門前時被父親招呼進屋歇腳、吃飯。父親對老人問寒問暖非常熱情,說:“有事路過你就來,你就和我娘一樣親!”印象深刻的是父親讓我們管那位老太太叫“婆”,她時不時的來我們家吃飯,天長日久我竟然把她真的當成了我的親奶奶。等我長大了才知道,那位老奶奶與我們家沒有任何的血緣親戚關係,她家的生活比較艱難,她只是我奶奶生前的“閨蜜”而已!

似水流年,當年身強力壯的父親如今已年老體衰、白髮蒼蒼,但他對自己雙親思念的那顆心卻依然如故。不知什麼時候,父親已經把爺爺奶奶的墳塋右下角的那塊土地平整了一番,並用刨出了墓穴的平面圖。按照當地風俗,兒子的墓穴只能在父母墳墓的下方,行話稱之爲“壓穴”,其實用鄉里人樸素的話語解釋——就是“盡孝膝前。”磚頭已堆放在旁邊的塄坎上,甚至連攪拌混凝土的灰盤也壘砌好了,真的是萬事俱備只等待開工了。這兒距離我家有十分鐘的路程,路面狹窄陡峭,那些建材根本不能用機械拉運,磚塊和沙子都是年邁的父親一揹簍一揹簍背過去的!看到此情此景,不由得讓人感慨萬千,驚歎孝愛的力量是何其偉大呀!

記得小時候,父親常常說起爺爺奶奶在世時如何的艱辛不易、如何的慈悲善良,往事如過眼雲煙,真情歷歷留心間。我自己已爲人父多年,回想孩子成長路上的酸甜苦辣,我倏然間理解了父親,內心深處有了與父親一樣的感同身受!我明白了父親趁早建造“房子”的原因,——那種置藏於心底的孝心,在他垂垂老矣之年又迸發出了不可阻擋的力量!他想百年之後,與雙親長相廝守、盡孝膝下……

根據我對父親的瞭解,提早建墓穴,也有出於節儉方面的因素。修墓地可以“高端大氣”,也可以“簡樸節約”。人家的墓室講究富麗堂皇,有細粉、壁畫、地面磚等等,父親則不然,給匠人一再要求說只要根基做牢靠不塌掉就行!因爲父親加班加點運送材料,“房子”竟然兩三天就修好了,比預期提早了一半的時間!竣工那天,父親又讓工匠們用大樹枝和土封住了墓道口,非常高興地說:到了用的時候,刨掉土就行!

在鄉親們的說法中,棺材也算是人在冥間的一座小“房子”。很多年以前,父親請人幫忙把地頭的那兩棵大白楊樹伐倒,按照棺材板的尺寸鋸斷。有人說楊木板不可做棺材,父親卻不信那個邪,反駁說有什麼不可,貧窮年代不是用一張席子照樣埋人嗎?請匠人打造棺材是“喜事,”鄉里有子女相聚慶祝一番的習俗。我和小弟從西安趕回來,父親一再勸阻說沒有那個必要,你們只要把自己的日子過好就行了!後來給父親錢,他卻堅決不要,說自己還能幹着哩,其實父親那時已經過了六十歲了!我們一大家子圍坐一起吃飯的時候,父親說孝順不僅僅只是錢財的問題,只要讓老人心情高興比啥都強!後來父親還說了一些社會上的人和事,他們父母健在的時候不問不管,去世了卻又大操大辦盡顯排場,那不是真正的“活着不孝死了胡鬧”嗎!

父親生於上世紀三十年代末期,坎坷曲折、跌宕起伏的生活閱歷讓他受盡了人世間的繁華沒落和虛無縹緲,但他一輩子至始至終保持着正直善良、儉樸勤勞的秉性。這種品格在當今的社會是那麼的難能可貴,讓我們做兒女的不由得欽敬不已!想想父親的人生,看着父親爲自己修建墓穴的身影,真的應了老祖宗留下來的那句話:大善福澤天下,小善獨善其身!

父親給自己蓋“房子”的事件已經過去幾年了,我偶爾憶起,心中總是生髮出濃濃的感懷。喧囂噪雜的塵世間,年輕的人們常常以各種理由顧不得回家,很少有人停下來想一想給予自己生命的人,他們的生活、情感是怎樣的呢!我們能不能在父母膝下多陪陪他們?今天恰好是“父親節”,以求共勉!

關於父親散文珍藏推薦:醜陋的父親

在我童年的時候,父親是一座只可仰望的大山,是我心目中頂天立地的英雄。

父親加起來上了不到兩個月的學,卻識得不少字。父親熟讀《三國》《水滸》《說岳》《說唐》,不但可以一字不落地講《隆中對》《舌戰羣儒》《三英戰呂布》《煮酒論英雄》,準確地說出“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以及嶽武穆帳下“四槍八大錘”的綽號和姓名,甚至還曾私底下質疑過“隋唐第二條好漢”應該是使梅花亮銀錘的裴元慶,而不是持鳳翅鎦金鏜的宇文成都,他的學問深不可測大得驚人,淵博得讓我高山仰止。

酷暑的夜晚,停電是常態的鄉村根本無法入睡,戶外“乘涼”是最好的排遣。父親一張竹椅,一把蒲扇,一壺粗茶,在我家院子的大槐樹下講《三國》,常常圍滿虔誠的聽衆,甚至還有鄰村的三國迷打着一雙赤腳步行十多裏慕名前來聽講。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父親的那幾段《三國》講了不知有多少遍,大槐樹底下的聽衆不但一個都沒有減少,反而有水漲船高之勢。持家有道的母親曾打算趁父親講座時去聽衆中兜售一些瓜子、汽水、冰棍、涼茶、西瓜之類補貼家用,被父親暴怒地制止,這一度讓尚不知生活艱難的我對“不要讓幾毛臭錢玷污了學問”的父親肅然起敬。

父親講《三國》時的樣子很神氣。尤當講到“若夫小人之儒,惟務雕蟲,專工翰墨,青春作賦,皓首窮經;筆下雖有千言,胸中實無一策”“夫英雄者,胸懷大志,腹有良謀,有包藏宇宙之機,吞吐天地之志者也”“今天下英雄,惟使君與操耳”時,他的一舉手一投足都是那樣的風流倜讜瀟灑不羈,我熱血沸騰不時產生幻覺:把父親頓時等同於諸葛亮、劉備、曹操那樣的牛逼人物,爲自己能有一個這樣的父親慶幸不已。我小時最大的夢想,就是長大後繼承父親的“三寶”——那竹椅,那蒲扇,那茶壺,也能宣講三國,擁有一槐樹底下求知若渴的聽衆,那一定會是世界上最風光最榮耀的事情。

在我國小五年級的時候,村裏第一個“下海”做生意的父親頗是賺了一點兒錢,蓋了村裏也是鄉里第一棟三層高的小樓,那是父親一生中最爲華彩的時刻。蓋樓時,不知有幾百年的老槐樹砍掉了,我想要阻止卻不敢說出口,從那時起,也砍掉了我有關童年的許多記憶。

老槐樹被砍掉之後,父親不再喝茶,開始喝酒,我逐漸感受到了父親的膨脹。父親原本喝小半杯白酒就臉紅,聽說李白“斗酒詩百篇”後,開始貪上了杯中物;父親原本吃不慣辣椒,瞭解到毛澤東“不吃辣椒不革命”後,開始拼命地吃辣椒;父親原本也不抽菸,從一本地攤雜誌上看到鄧小平煙癮奇大,從此開始學抽菸。抽菸、喝酒、吃辣椒,本來只是個人喜好,極平凡的一件事情,父親非要把這些生活習慣上升到一個自己根本無法企及的高度,一定要把自己跟那些文豪和偉人聯繫到一起,在他自以爲是的觀念裏,貌似那些不抽菸不喝酒不吃辣椒的村民,似乎就要低人一等一般。

父親常常不自覺地表露出這樣一種荒誕的情緒,這在他還是村裏的首富時,村民們還可以忍受或者繼續敷衍他。遺憾的是,隨着改革開放春風的繼續吹拂,父親這個優秀農民企業家的那些生意越做越差,直至欠下村裏最大的一筆債務。

父親抽的煙、喝的酒還是村裏最好的,但分明已沒有了先前“座上客常滿,杯中酒不空”的那種盛況,來聽父親講《隆中對》《煮酒論英雄》的村民眼見是越來越少……有一天傍晚我去同桌易兵家問作業,遠遠聽得易兵他爹易老三一邊拍桌子一邊在對誰抒發不平:“張正超他算什麼英雄?他敢自比劉玄德諸葛孔明!他有什麼本事講《隆中對》?他欠我五百塊錢一年多都沒還呢,還是趕緊給自己想個對策吧!”易老三曾是父親最爲忠實的聽衆,曾樂此不疲在大槐樹底下司職給父親端茶倒水搖扇驅蚊的美麗差使,我清楚地記得有一回易兵爺爺的壽誕易老三再四請到父親和我過去捧場,酒過三巡面紅耳赤的他興奮地站到一張長凳上發表演說“今天張正爹都過來了,這相當於就是我們縣的縣長來了,正爹講的《三國》,大約鄧主席也可以聽得的,只是他老人家沒我們這些老百姓有耳福喲,我們熱烈熱烈熱烈歡迎正爹來段《煮酒論英雄》好不好……”,此話言猶在耳,卻是往者不可諫,今是而昨非。易老三對父親的背叛令我十分的憤怒,從此再也沒走近易兵家半步。

六年級時,我以全鄉第二名全縣第四名的成績考進鄉里中學的“實驗班”,小小少年開始長大長高,而家裏的境況卻沒有因此好起來。我第一次知道了什麼叫“有家不能進”。那是一個冬天的傍晚,我興高采烈捂着書包裏學校作文競賽一等獎的莫大榮譽回家,只見圍牆的大鐵門上貼着一個白色的大大的“封”字,我的心猛地一沉,立馬聯想起黑白電視機裏的那兩位情節嚴重的欽犯林沖和武松。母親和姐姐癱坐在大鐵門前的石墩上,神色黯然,一言不發,她們周圍是左三圈右三圈以易老三爲首的興高采烈的看客。我小心翼翼從書包取出獎狀給母親,還或故意要讓周圍的人看到,母親的嘴角終於露出一絲淺笑。我瘦小的身體還無力去對抗這個冷酷的世界,那是我當時唯一可以貢獻出來的力量。

不知等待了有幾個世紀,夜色漸漸降臨,在裊裊炊煙中,騎着鳳凰牌自行車的父親終於大搖大擺回來了。他停完車二話不說,徑直到鐵門前把封條扯得粉碎,母親不無焦急地說,這可是法院貼的封條啊,不會抓你去槍斃吧?父親滿不在乎說,放你們娘幾個一百二十個心,執行庭的周庭長跟我是老相識,他們今天過來不過是走個過場意思一下,就是他今天中午派人告訴我今天下午不要在家的……有父親這番話撐腰,姐姐和我爭相跑進院子,十分解恨地撕扯掉前後門另外幾個討厭的“十字封”,並唸唸有詞地把它們踩在腳下,然後碾成一團,踐踏法律的感覺真好。在那一瞬間,並不太高大眼見還萎靡不振了許久的父親形象,瞬間又變得偉岸起來,他又成了我心目中的大山和英雄。只不過,父親這一高大的印象並沒有維持多久,而這也是我有關父親英雄形象的最後一點記憶。

國中的那幾年,四處折騰忙着還債的父親幾乎沒怎麼管過我,我也樂得無法無天雞飛狗跳,成績自然每況愈下。父親在九年級開學的時候瞞着我去了一趟學校,把他從雲南出差帶回的自己捨不得抽的幾條雲煙和紅塔山送給了我的班主任和我偏科最嚴重的英語老師,我當時還納了悶了,辛勤的園丁們那段時間怎麼會對我突然友好起來青眼有加呢?

在我參加會考的前夜,新官上任三把火的趙庭長親自帶隊來抓父親,父親雖還是沒被抓個正着,作爲母親當年最貴重嫁妝的一臺縫紉機和家中的電視機、電風扇卻被如狼似虎的大蓋帽們給搬走了,母親呼天搶地坐在臺階上不斷地捶打自己,這讓我很受刺激一夜無眠。我在會考考場上一潰千里,以僅多一分的成績勉強搭上普通高中的末班車,多年來一直是我手下敗將的易兵卻考上一所省重點。易兵家大擺筵席請來縣裏的戲班子唱花鼓戲的那一天,父親一個人在家喝了不少的悶酒然後去道喜,易老三遠遠迎上前來發煙,被父親一掌打落在地。父親怒不可遏說:你們家有……有本事考省……省重點,唱花……花鼓戲,就要抽芙……芙蓉王,還抽……抽什麼狗……狗屁白……白沙煙……父親和易老三大打出手亂成一團,最後不太光榮地負傷多處回家。心有愧疚的我找了幾塊棉布要給父親包紮傷口,他揚手就要打我,一旁的母親眼疾手快,哭着鬧着把父親推開要跟他拼命。其時的我貌似已然懂得,父親的傷根本不在身上,而在心裏。

在我高中二年級的時候,流年不利的父親終於時來運轉,做成了一單生意,基本還清多年前欠下的債務。無債一身輕的父親於是決定提前“退休”。來我家串門的人又逐漸多了起來,父親的《隆中對》《煮酒論英雄》順應天時地利人和重新開講,依然聚集起不少的聽衆,我冷眼旁觀,已是換了不同的心情。

閒下來的父親並沒有閒着,他儼然把自己當成了村裏的“員外”。村裏大大小小的事情,不管是公公和兒媳婦吵架,還是留守小孫子不聽奶奶的話,他都要事無鉅細管上一管美其名曰“這村裏的公道,總還得有個人主持大局吧?”直到有一天,他千米迢迢趕過去教訓一對新婚燕爾不可開交的小夫妻時,被雙方所持的鍋鏟和菜刀有意無意所傷,似纔是有所醒悟。母親本以爲父親從此後會改掉他好管閒事的臭毛病,父親確乎也收斂了幾天,只是幾杯貓尿下肚,沒多久又故態復萌,把一個村裏的荷官還是法官的重任頑強的挑起,後來不知又鬧出了多少的笑話和尷尬,母親多次苦勸無果,只好天要下雨夫要逞能由他去吧。

高三那年,我沒能考上大學。父親說我18歲了,他可以不管我了,要我去學一門木匠或者油漆匠,跟村裏在外面發了財的吳剛去廣東打工。吳剛大我三歲,是留了三級才與我做成同班同學的,成績從來沒有突破過班裏倒數名次的前三甲,吳剛父親臨死時還緊緊握着我的手有“託孤之重”的一再囑咐我這個村裏早慧的小神童將來要多多照顧吳剛,命運開了個不大不小的玩笑,我怎麼可以反而跟吳剛去混飯吃。母親跟父親吵了一架,賣掉了家裏嗷嗷待哺的十多頭小豬崽,堅持讓我上補習班復讀,一向固執己見剛愎自用的父親,這一次竟是沒有一意孤行地橫加阻攔。

第二年大學聯考的前一天傍晚,我從學校的食堂吃完飯回到寢室,室友司馬術奇遞給我幾張十元的鈔票,說是剛纔有一個穿布鞋戴草帽的奇怪的男子給他的,他沒說自己是誰,只說讓我這兩天買點兒好吃的,還說我知道他是誰。我一數一共是九張皺巴巴的“大團結”,連一百塊都沒有湊夠,但我的眼淚驀地就奪眶而出:父親自從光榮“退休”之後已沒有任何的經濟收入,他每抽一包煙,每打一壺酒,都得要勤儉持家得近乎摳門的母親恩准,日子過得非一般的捉襟見肘,我不知道他一共用了多長的一個歲月才存了這麼大的一筆體己,並在這一天送達我的手中。

那一年我終於考上了一所地方院校,父親額頭上歲月留下的刀痕開始舒展了許多。大學圖書館裏的藏書很多,當代大學生看閒書的時間很富有,此前在村裏很難讀到的《說唐》《說岳》全本在這裏可以輕鬆找到,父親那個曾無比神祕的講壇,在我心目中地位已不再新鮮和嚮往。

大一暑假回家,父親要跟我下象棋,百無聊賴的大學寢室裏曾徹夜打過《梅花譜》《橘中祕》熟練掌握了“順炮直車破橫車”以及“順炮橫車破直車”諸般變化的我棋力已然大增,已非昔日要父親讓我一車一馬的那個愣頭青。不明就裏的父親在接連輸給我三盤後,我說我讓他一個馬,父親生氣地哼了一聲,卻並沒有喝止;又連輸三盤後,我開始饒他倆馬,接着又連輸兩盤;父親的額頭和頸上同時開始冒汗,在端酒杯自斟自飲企圖掩飾什麼時,他用過無數次的那酒杯居然沒有端穩,跌落在地上摔了個粉碎,從易老三家打來的谷酒灑落一地。父親趁機把桌上的象棋一拂,俯身去收拾那些陶瓷碎片的時候,他佝僂的身子和滿頭的白髮讓我年輕的心猛地抽搐了一下,不由自主升騰起對這個家庭的使命和責任。

大學裏我自籌資金弄學生餐館和錄像廳,辦家教中心,開圍棋象棋培訓班,給全國各地的報刊寫稿,時間太不夠用,忙碌得連談一場戀愛的時間都沒有。當我艱辛地籌措到大三的學費時,父親找到了我在校外租住的簡陋住處,他說要去上海跟澳大利亞的一個國際大財團做一筆大生意,他已召集到當年下海做生意時的幾個朋友一起幹完這一票就正式衣錦還鄉榮歸故里。他把白紙黑字的英文合同拿給我看,看起來還蠻像是那麼一回事兒,但他自己連來回上海的路費都不夠,聽說這個暑假我賺了不少錢,問我有多少,要我先借給他沒多久就加倍還給我。當我還有一些猶豫時,父親用堅毅的眼神對我說,他再也不想連一包煙、一瓶酒都要到母親那裏去“討”,他說這些年自己作爲男人活得太沒有尊嚴,這是他“人生最後一搏”。於是我哪裏可以再猶豫。

天真的農民企業家被澳大利亞國際集團的董事長和總經理們哄得團團亂轉,父親後來終於知道那是一個詐騙團伙,但如夢初醒的他卻找不到任何有利的證據,也壓根沒有任何的能力去懲罰那幫衣冠楚楚道貌岸然的壞蛋。而這事兒派生出的一個更嚴重的後果是:爲了攢足學費,我鋌而走險與學校周邊街頭的幾個小混混炸金花出老千被賭徒們輕鬆的發覺,差點兒一個手指頭就沒了。賭徒們命我寫下一張兩千塊的欠條,這讓我很長一段時間不敢回學校去上課,學費沒交加上曠課太多,以致連大學畢業證都沒有拿到。父親對此事據說還是曾有過一些愧疚的,只是他從來都沒有跟我提起過隻言片語。

剛步入社會的那一兩年,沒有大學畢業證更沒有工作經驗的我一度十分狼狽,前途一片茫然、找不到任何出路的年輕人是極爲痛苦的。理想和現實的落差太大,有好長一段時間我曾喪失了繼續活下去的希望和勇氣。父親和母親在老家吵架的次數越來越多,父親喝醉酒在村裏鬧出事也愈發頻繁,直到我後來調整好心態,按捺住年輕人普遍的志大才疏眼高手低,從零開始,忍受無盡的寂寞,通過不懈的努力與堅持,克服了一個又一個一般人無法想見的困難,終於出版了幾本書,做成了幾件事,掙得了些許虛名在外,不再爲衣食所苦。“居高聲自遠,非是藉秋風”,父親不時會在電話中高興透露,他在村裏的地位已有了顯著的提高,村裏的年輕人對他很尊重,老人們有大小事也會主動找他商量,日子已過得越來越滋潤云云。

有一段時間父親很是關心我的終身大事,說村裏我的國小同學易兵、吳剛、蔣樹林他們家的孩子都上學了,而我怎麼還是孤家寡人一個,要是在外面沒本事找到老婆,他就去河對岸的楊林寨幫我訪一個。楊林寨是不服歸化的外地過來的移民,說着我們那裏聽不太懂的話,村裏凡是找不到老婆的大齡男光棍,最後都會去楊林寨謀求“脫光”。而更爲要命的是,被村裏人歧視的楊林寨的姑娘們,娶回家之後一個個溫良恭儉讓,賢惠得不得了,不但能操持家務,還會一窩窩的生娃,也算是一條出路。電話裏我沒好氣的告訴他,我的事你少瞎操心,以後要再提去楊林寨給我找媳婦,小心我過春節都不會回家。父親深知我的脾氣和倔強頗得他的衣鉢真傳,從此就再也沒有催婚過。

這些年我對自己的要求近乎苛刻,要做的事情太多,每一回逢年過節回老家也總是急火流星來去匆匆,父親有時好不容易逮着一個機會想要跟我說些什麼,我又總會被一些親戚、鄰居、同學拽走打骨牌打撲克打麻將而不了了之。三年前的中秋節,我與父親終於有了第一次深度的交流。我問他平日裏在家都幹些什麼。他說沒事可幹。他說他想下象棋,但村裏人都在買馬和打麻將,根本找不到下棋的人。他想看書,卻又沒有書可以看。我不禁爲之動容。我敏銳地察覺到這不是父親一個人的問題,而是反映了當下農村“空巢老人”普遍的精神空虛。我於是決定給村裏的老年人活動中心捐贈一些書籍,贊助舉辦一個“農民象棋爭霸賽”——這一些後來都成爲我發起的“農村文化月”多個主題活動的重要內容之一。而當父親作爲村裏的四個代表之一去參加全鎮40多個村子的“農民棋王爭霸賽”時,眼見現場有很多自信滿滿殺氣騰騰的年輕人,“不服老”的他在對陣抽籤時居然醜陋的棄權,當了一個可恥的逃兵,此一臨陣脫逃之舉一度讓我的小侄子和小外甥、他的小孫子和小外孫們鄙視不已。

今年端午節前的十多天,父親興沖沖給我打來電話,說村裏將舉行的龍舟賽請他寫了一副對聯,他想讀給我聽一聽,讓我給點兒意見,我當時正忙着趕一個好像很重要的東西,竟是沒有工夫去聽他的對聯。忙完事後的那個晚上,我輾轉反側翻來覆去怎麼也沒有睡得踏實。

昨天是端午節,父親傍晚又給我打來電話,說他寫的龍舟賽對聯在村裏評價頗高,鎮裏36條龍舟參加比賽,村裏的紅龍船贏了,放了很多煙花鞭炮,場面很壯觀很熱鬧,過幾天會唱三天三夜的花鼓戲,戲班子裏還有幾個縣裏的名角,可惜我沒有時間回去看。父親對現在的我貌似已頗放心,不復再對我嘮叨些別的什麼,也沒有再逼婚,只是叮囑在外面要注意健康平安。子曰“父母唯其疾之憂”,看來我也算是“孝”了。

今天是從美利堅舶來的“父親節”,一個並不被我承認的節日。我聽着循環播放的《父親》,默唸着遠方那一個年逾古稀滿頭白髮已不復讓我仰望的名字,回想三十多年來的許多如煙往事,不禁就熱淚盈眶。我竟然還會爲這個脾氣古怪毛病多多的糟老頭兒幸福和驕傲着,並誓要帶給他更大的幸福和驕傲——我要做他今生可以倚靠的一座大山,他心目中一個可以頂天立地的大英雄。

關於父親散文珍藏推薦:父親的黨員證

父親,留給我最深刻的印象,是從一本黨員證開始的。

那是1977年的仲夏,江南的梅雨季剛過,入夏了,天還悶熱的不行。那年我17歲高一,正於百般無聊的暑假之中,近傍晚時分,只聽房前一陣木樓梯哎呀聲響。我知道父親回來了!推開門,只見父親笑吟吟站在那裏,對我說:“今天不吃食堂了,走去下館子。”

我至今清楚地記得,我和父親,穿過居所前的那條古巷,來到了本城頗有盛名的百年老店“同豐樓”菜館。印象中當時就餐的人,並不多,偶爾有幾個人,提着鍋盆是來炒菜自帶的。待父親點了三菜一湯,落座後,父親又點了兩碗酒。這更使我驚訝萬分。因爲,我知道父親是難得喝酒的,更何況叫我這個兒子喝酒呢?在我還詫異之時,父親神色格外興奮地對我說:“今天破例了,因爲,我有喜事了。”說罷,從帖胸的囗袋裏,掏出了一本四方小證。他說:“我入黨了!”那是一本黨員證。這時候,我才徹底明白,父親如此突變常態,格外興奮的原因。

其實,父親也算是個老革命。從家鄉考入縣城師範,後來在一個共產黨人的引導下,走上革命道路。解放前夕,在新四軍蘇浙根據地,從事國小教育工作。解放後進城,承擔了小城重整國小教育的使命。在我已知的記憶裏,父親一生共遞交過三次入黨申請。第一次在老區,但因爲我母親的家庭出身緣故(我外公是當地的大地主)而使組織問題變得遙遙無期。第二次,是在五六十年代,由於從所周知的那個年代背景,父親在文革靠邊站進幹校勞動改造了,從而,入黨一事也就不了了之。第三次,是在落實政策回城後,父親又一次遞交了入黨申請。在剛回城的那些日子,在鎮政府門囗,一把火燒光有關父親一切不實檔案時,父親就隱隱感到解決入黨問題,已爲時不遠了!那年他終於入黨了,那年他快五十歲了!

也許,作爲我們,是很難理解父親那一代人的。他們執着於對黨的忠誠,無怨無悔。歷經磨難而癡心不改。用父親的話來說:這就是對信仰的堅貞不渝。

從小到大,對於父親的認識,也是隨着年齡的增長,而越來越清晰。可能,平素他自有知識分子的迂腐,也有幾分書生的不合時宜。我知道父親算不上是個偉大人物,他一生坎坷,也有很多歷史背景下的傳奇。然而,探究他的經歷,我發現他們的幸運與不幸運,總是和國家的命運聯繫在一起的,因而,自然地造就了無比堅韌的品格,在任何時候,都會突顯出,讓我們後輩難以超越的思想高度。

還有一件小事,那是我高中時,班團書記來家裏,和我談話,叫我寫入團申請書。作爲還愣頭青的我,突囗而出的是:“無所謂了!”當時,父親正好在場,氣的他臉都有些變色,團書記走後記得父親是拍了桌子的。事後,他語重心長對我說:“入團入黨雖是個組織形式,但至少證明你在要求進步。我們的黨是個優秀的黨,不跟隨他,個人也沒什麼出路的。”

很多年過去了,說到底,在我的成長過程,淺移默化地承襲父親那一輩人的思維方式,他們的人生信念。時代不同了,但唯一不變的是:對國家對民族,乃至於對歷考驗的黨,忠貞不二的忠誠。不管大人物,還是草根小人物,有一點是十分明確的:那就是歷史選擇了共產黨。在新時代的當下,只有求大同存小異,國家民族纔會更繁榮進步。父親常常對我說:“認認真真做事,老老實實做人。”這既是對我的警言,也是他們老一輩共產黨人最樸實的爲人之道。

父親,離去快二十多年了,他留下的金錢遺產不多。除了幾幅手書的墨寶和書籍外,只有那本黨員證,還靜靜躺在我抽屜裏家庭文件檔中。在黨即將迎來建黨95週年之際,我倍感它的珍貴!

父親如海,始終給我們最深的關愛包容,是我們永不消失的歸宿。下面是本站小編給大家推薦珍藏的關於父親散文,供大家欣賞。

關於父親散文珍藏推薦:父親的“房子”

聽別人說,父親這幾天在家裏忙活着請匠工給自己蓋“房子”,忽然間聽到這個消息,我着實被嚇了一大跳。

我的老家屬於偏遠的山區小村莊,世世代代沿襲着古老的土葬習俗。正常情況下,只有老人去世後,家屬才請鄉親們來給亡者修建墓穴,爲了表達對逝者的尊敬和哀悼,人們把修建的墓穴委婉地稱之爲“房子”。父親怎麼了?我越想越着急,便迅速地向單位領導請了假,匆匆忙忙的坐上了回家的班車。

到了家門口,我與父親打了個照面,問候過後就仔細端詳。老人家雖然已經七十五歲了,卻身板硬朗、步履輕盈,絲毫看不出有病的樣子。父親走到堆放在院子中央的沙堆旁操起鐵杴,開始篩沙子了。

我明知故問:篩沙子做啥呢?父親說:箍墓子!在與父親交談中我知道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原來,去年村裏一位老太太因病去世,他兒子請人給老母親修建墓穴,卻不曾想因爲村裏的青壯年勞動力都外出打工,跑了一整天最終居然連一個人都沒有請到。迫不得已,就去外村出大價錢僱了幾個人給老人蓋“房子”,爲此老人下葬的時間也延遲了好幾天!這件事對父親的震撼很大,他琢磨生老病死是人生歷程的自然規律,不管誰終究不可避免都會有那麼一天,倒不如趁自己還能做一些零散鎖碎的活兒,先把百年之後的“房子”蓋好!這樣一來節省費用,二來不至於事到臨頭亂了陣腳,聽了父親合情合理的解釋,我砰砰直跳的心臟戛然間好像也落地了!

父親的這種未雨綢繆的生活習慣由來已久,我清楚地記得上世紀七十年代中期,每每到了生產隊決算的季節,經常會聽到父親和母親商量着、盤算着,——給孩子們做衣裳要扯多少布、做成什麼樣式、買幾雙襪子、過年磨幾鬥麥子的麪粉、給老人家(奶奶)蒸一鍋白麪饃、給她(奶奶)添置大襟的衣衫、給她(奶奶)備足“疼痛片”......上了歲數的人都知道,在當時的那種社會大環境裏,即便是針頭線腦往往也是來之不易!那時,父親總是惦記家裏其他人的身上衣、口中餐,唯獨忘記了自己。記得有一年母親給父親做了一件新衣服,他總是捨不得穿,只是在有事外出的時候穿上,完事回家後馬上脫掉又換上了舊衣裳!記得前幾年父親經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就是:“吃不窮穿不窮計劃不到一輩子窮”。

想到父親現在要給自己修建墓穴,他把必定發生但還沒有發生的事情提前去做,細細琢磨還有點“計劃經濟”時代的風格!聯想現實中的房屋按揭、話費預存等等商業營銷活動,它們無不帶有超前消費的味道,不管怎麼說,這些畢竟都是社會發展過程中總結出來的生活智慧。縱觀身旁事,我不由自主的也有了一點點的感悟,“超前”並不僅僅需要勇氣和智慧,更需要足夠的物質經濟支撐。像那些矗立在可以播種的土地上的“半拉子”工程,一放幾年甚至十幾年,讓過往者不由得產生了頗多的疑惑,決策者們當初是怎麼計劃的!難道他們的智慧還不及一介鄉間老農?

父親把“房址”選在爺爺和奶奶的墓地跟前,周邊是我們家大片的莊稼地。爺爺奶奶去世已經四十多年了,墳頭上的雜草經常被父親清除得乾乾淨淨,他精心栽植的刺槐樹已經採伐了幾茬,就是後來長起來的如今也已有碗口粗了,每每到了盛夏時節,墳地這一塊總是一副鬱鬱蔥蔥、遮天蔽日的景象。三伏天樹蔭下涼涼爽爽,我總以爲那幾棵洋槐樹,就是父親給爺爺奶奶撐起來的遮陽傘!

剛分產到戶的頭幾年,爺爺奶奶的墳塋周邊的土地就是我家的果園,蘋果成熟的季節需要有人看護。父親就在墳塋的中間搭建起了一個小土坯房,並且在裏面支了一張牀,上面鋪了一層麥秸稈。漆黑的夜晚,父親就睡在裏面,即便颳風下雨、電閃雷鳴他也沒有絲毫的懼怕。那時我大白天睡在小土房裏也害怕,總感覺荒郊野外的地方很陰森,保不住啥時候就會有一個古怪的東西站在眼前!父親知道了我的心思,就說有你婆你爺給你做伴兒,有啥可怕的!

記得小時候,父親常給我們姊妹幾個說“種地納糧不怕官,孝敬父母不怕天。”現在回想起來,我總以爲父親當年之所以有那麼大的膽量,就是因爲他對自己的父母在世的時候非常孝順,沒有留下任何的愧疚和遺憾。總而言之,用鄉里人的話說就是“膽正!”

父親正直善良,很有孝心和愛心。爺爺奶奶去世時我還很小,記得有一次我放學回家,看到炕頭上坐着一位陌生的老太太。她是誰呢?後來我才知道,那是村裏靠近山腳的一位老人,因路途遙遠、行動不便,路過我家門前時被父親招呼進屋歇腳、吃飯。父親對老人問寒問暖非常熱情,說:“有事路過你就來,你就和我娘一樣親!”印象深刻的是父親讓我們管那位老太太叫“婆”,她時不時的來我們家吃飯,天長日久我竟然把她真的當成了我的親奶奶。等我長大了才知道,那位老奶奶與我們家沒有任何的血緣親戚關係,她家的生活比較艱難,她只是我奶奶生前的“閨蜜”而已!

似水流年,當年身強力壯的父親如今已年老體衰、白髮蒼蒼,但他對自己雙親思念的那顆心卻依然如故。不知什麼時候,父親已經把爺爺奶奶的墳塋右下角的那塊土地平整了一番,並用刨出了墓穴的平面圖。按照當地風俗,兒子的墓穴只能在父母墳墓的下方,行話稱之爲“壓穴”,其實用鄉里人樸素的話語解釋——就是“盡孝膝前。”磚頭已堆放在旁邊的塄坎上,甚至連攪拌混凝土的灰盤也壘砌好了,真的是萬事俱備只等待開工了。這兒距離我家有十分鐘的路程,路面狹窄陡峭,那些建材根本不能用機械拉運,磚塊和沙子都是年邁的父親一揹簍一揹簍背過去的!看到此情此景,不由得讓人感慨萬千,驚歎孝愛的力量是何其偉大呀!

記得小時候,父親常常說起爺爺奶奶在世時如何的艱辛不易、如何的慈悲善良,往事如過眼雲煙,真情歷歷留心間。我自己已爲人父多年,回想孩子成長路上的酸甜苦辣,我倏然間理解了父親,內心深處有了與父親一樣的感同身受!我明白了父親趁早建造“房子”的原因,——那種置藏於心底的孝心,在他垂垂老矣之年又迸發出了不可阻擋的力量!他想百年之後,與雙親長相廝守、盡孝膝下……

根據我對父親的瞭解,提早建墓穴,也有出於節儉方面的因素。修墓地可以“高端大氣”,也可以“簡樸節約”。人家的墓室講究富麗堂皇,有細粉、壁畫、地面磚等等,父親則不然,給匠人一再要求說只要根基做牢靠不塌掉就行!因爲父親加班加點運送材料,“房子”竟然兩三天就修好了,比預期提早了一半的時間!竣工那天,父親又讓工匠們用大樹枝和土封住了墓道口,非常高興地說:到了用的時候,刨掉土就行!

在鄉親們的說法中,棺材也算是人在冥間的一座小“房子”。很多年以前,父親請人幫忙把地頭的那兩棵大白楊樹伐倒,按照棺材板的尺寸鋸斷。有人說楊木板不可做棺材,父親卻不信那個邪,反駁說有什麼不可,貧窮年代不是用一張席子照樣埋人嗎?請匠人打造棺材是“喜事,”鄉里有子女相聚慶祝一番的習俗。我和小弟從西安趕回來,父親一再勸阻說沒有那個必要,你們只要把自己的日子過好就行了!後來給父親錢,他卻堅決不要,說自己還能幹着哩,其實父親那時已經過了六十歲了!我們一大家子圍坐一起吃飯的時候,父親說孝順不僅僅只是錢財的問題,只要讓老人心情高興比啥都強!後來父親還說了一些社會上的人和事,他們父母健在的時候不問不管,去世了卻又大操大辦盡顯排場,那不是真正的“活着不孝死了胡鬧”嗎!

父親生於上世紀三十年代末期,坎坷曲折、跌宕起伏的生活閱歷讓他受盡了人世間的繁華沒落和虛無縹緲,但他一輩子至始至終保持着正直善良、儉樸勤勞的秉性。這種品格在當今的社會是那麼的難能可貴,讓我們做兒女的不由得欽敬不已!想想父親的人生,看着父親爲自己修建墓穴的身影,真的應了老祖宗留下來的那句話:大善福澤天下,小善獨善其身!

父親給自己蓋“房子”的事件已經過去幾年了,我偶爾憶起,心中總是生髮出濃濃的感懷。喧囂噪雜的塵世間,年輕的人們常常以各種理由顧不得回家,很少有人停下來想一想給予自己生命的人,他們的生活、情感是怎樣的呢!我們能不能在父母膝下多陪陪他們?今天恰好是“父親節”,以求共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