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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晶巖簡介

中國文學名人 閱讀(2.17W)

我的鄉村家園

孫晶巖簡介

作者:孫晶巖

孫晶巖 女,1956年生於山東煙臺,現居北京。擅長寫報告文學,著有《山脊——中國扶貧行動》、《中國女子監獄調查手記》、《中國動脈》等長篇報告文學,曾獲全國優秀報告文學獎等獎項。

共和國總理的憂慮使我回憶起十多年前的往事

從第一次走進人民大會堂,我感受到的就是莊嚴和神聖。在我的心目中,這裏似乎應該永遠和歌聲、掌聲、歡笑聲聯繫在一起。可是在剛剛結束的中國作家協會第七次全國代表大會上,在人民大會堂的主會場,我卻感到了酸楚。那天,溫家寶總理親切地同我們這些作家、藝術家談心,他憂心如焚地提出了中國還有兩千三百萬絕對貧困人口的問題。這個話題也許別人不感興趣,可我心靈深處的那根弦卻在激烈地顫動。

共和國總理的憂慮深深地觸動了我的心,我不由得想起了十多年前到貴州畢節採訪的往事。中國有四分之一的貧困人口在貴州,而貴州又有四分之一的貧困人口在畢節。由於山高路險,從貴陽到畢節248公里的路程,我整整走了九個鐘頭。正當我深一腳淺一腳在畢節採訪時,溫家寶同志恰巧也在那裏視察,他乘坐的汽車在烏蒙山的小路上兩次發生車禍,可他仍然堅持到農民家訪貧問苦。那時候他還不是總理,可他的親民形象卻深深地刻在了我的腦海裏。

十多年過去了,在莊嚴的人民大會堂裏,溫總理低沉的聲音一下子就勾出了我的眼淚。我的鄉村情結喚醒了,祖國一個個貧困鄉村在我記憶的熒光屏前閃現:

在貴州畢節威寧縣龍場鎮的一個苗族兄弟家,全家七口人住在一間用泥巴砌成的窩棚裏。窩棚呈直角三角形,上面用松樹枝搭頂,棚裏只有八平方米的空間,一堆幹茅草就是全家人睡覺的地方。茅草上放着一牀舊棉被,就是禦寒的傢什了。棚子的一角放着一個打了三分之一的破砂鍋,鍋旁僅有的兩個碗還有一個是殘缺不全的。家裏沒有筷子,幾根樹枝用來當筷子。由於交通不便,信息不靈,獼猴桃在大山裏五分錢一斤都賣不出去。

在四川大巴山的褶皺裏,有一些“三子鄉”。沒有廣播變成聾子,沒有電變成瞎子,沒有公路變成瘸子。一戶農民早晨殺了一口豬,父子倆歡天喜地用竹竿擡到縣城裏賣。天氣炎熱,山高坡陡,九十里的山路,爺兒倆足足走了大半天。趕到縣城已經是下午三點,豬肉已經變了顏色。父子倆左吆喝又求情,才把兩個豬耳朵割下賣了,眼看着夕陽爬上山樑,父子倆不捨得扔掉變了味兒的豬肉,只好垂頭喪氣地把沒有耳朵的豬又擡了回去。

在雲南西疇縣,水源奇缺。吃水要到幾公里之外的滲水溝去挑水。水要一水五用,洗臉洗碗洗手洗衣再洗腳,直到剩下黑泥湯了,才捨得倒掉。

看到農民赤裸裸的貧窮,我心疼得掉眼淚。我把兜裏的錢刨除路費後全都掏給了農民,回到北京又翻箱倒櫃,用像麻袋那麼大的包裹袋足足往農村寄了五袋衣物。

可我也親眼看到:在貧困的山鄉,你今天給農民發了扶貧款,他明天就去打酒喝了。你給農民發了化肥,他把化肥扔在山坳,搖晃着化肥口袋說:“要那些白麪面子幹啥,還是這白袋袋子有用。”在雲南西疇縣,十八歲的兒子到廣東打工吃不了苦,打電話向爹孃求救,老兩口硬是把家裏惟一值錢的牛賣了六百元,寄給兒子當回鄉的路費。在陝北子長縣,年紀輕輕的小夥子拿到西氣東輸工程徵地的賠付款,攥着錢成天蹲在塬上曬太陽。我問他爲什麼不出去打工?他說反正也賠了錢了,再加上退耕還林的錢,夠花一陣子了。

我一陣愕然。死守一方故土,不願意出去闖蕩,身強力壯的西北漢子豈不成了東方懦夫?家長寧肯傾家蕩產也不捨得讓孩子在外面摔打,嬌生慣養的孩子豈不成了精神殘廢?我意識到我的那種杯水車薪式的救濟不能從根本上改變農村的貧窮,我究竟應該怎樣做呢?

給一條魚不如給一根釣魚竿

紅軍長征勝利70週年之際,重走長征路的活動吸引了衆多中國人的眼球。曾經兩次走過長征路的軍旅作家喬良對我說:“紅軍走過的路一是風景特別美,二是百姓特別窮。”他的話啓發了我:走南闖北跑遍了中國,我到窮鄉僻壤最渴望住平民化的廉價賓館,吃價廉物美的當地土菜,看整潔衛生的周邊環境。如果能以旅遊作爲產業,使中國的紅色旅遊達到每年一百萬人次,既可以緬懷英雄,也可以致富,豈不兩全其美?

正當我爲新農村建設如何擺脫貧困冥思苦想時,我應邀參加了國務院扶貧辦和中國光彩事業促進會聯合舉行的“千村萬鄉光彩扶貧計劃實施方案”啓動儀式。這個方案的核心是:在2006年至2010年五年間,分年度引導中國民營企業參與社會主義新農村建設,選擇一批旅遊資源和生物資源相對富集,貧困村和貧困人口相對集中的鄉鎮,由政府、銀行、民營企業共同出資對這些村的基礎設施進行建設,同時扶持這些村發展特色產業,通過示範區的建設,輻射和帶動一大批貧困村擺脫貧困。

我不由得拍案叫絕,這是市場經濟形勢下扶貧的新理念。

2006年度諾貝爾和平獎授予了孟加拉國從事鄉村扶貧的人,足以看出國際社會對扶貧的重視。只有讓貧困人羣找到消除貧困的形式,纔可能有長遠的世界和平。農民們有句口頭禪:凡事跟着政府走。但是僧多粥少,政府不可能把全國592個國家級貧困縣大包大攬,這就需要藉助於民營企業。但民營企業的錢是辛辛苦苦賺來的,不能讓人家的血汗錢打水漂。扶貧要做到雙贏,這就要選好項目。由政府、銀行、民營企業共同出資建設一批扶貧開發示範村,在強化路、橋、通信、電視、飲水、衛生、學校等方面的基礎設施建設的同時,發展特色產業,爲在貧困地區建設社會主義新農村闖出一條新路。

民營企業是改革開放的受益者,先富起來的一部分人蔘與新農村建設是天經地義的事。在“千鄉萬村光彩扶貧計劃”啓動儀式上,我對深圳飛尚集團董事長李非列說:“貧困地區很多都是民族地區,你們在那些沒有開發的處女地上開發廉價酒店多好,打薄利多銷的牌準贏。”他笑着對我說:“真讓你說着了,我們打算拿出五千萬元,扶持一百個鄉村酒店建設。在2007年先拿出一千萬元運作,在雲南鄉村建二層小樓式的酒店,吃飯是套餐,主打當地特產土菜,一個房間每天收費60至80元。”我說:“你在樓下再開個小賣部,專門賣民族工藝品,緬甸玉器、普洱茶、扎染、蠟染、儺面具、銀首飾、民族服裝等等,肯定火。”他說:“我們正打算這麼幹。”

在貧困地區的風景點建設一批鄉村酒店,帶動當地政府和貧困老百姓開發旅遊資源和旅遊產品,發展相關的產業,實在是招兒好棋。鄉村酒店的最大好處是能夠安排農民子女就業。山區人多地少,女娃子沒田可種,當賓館服務員總可以吧?農村中老年婦女沒有工作,刺繡、編竹籃總可以吧?讓她們用自己的巧手做扎染、蠟染、繡荷包、刻儺面具,創造的價值一點不比男人遜色。有了鄉村酒店,火了鄉村旅遊,雲南的過橋米線、傣家竹筒飯,貴州的腸旺面、家鄉鵝,四川的水煮魚、麻辣火鍋一定會紅透半邊天。

上帝是公平的,窮地方大多風景美麗,這似乎是一個悖論,但又是不爭的事實。從貴陽到安順的路上,有一個叫作天龍村的地方,是六百年前朱元璋“調北征南”、“屯田戍邊”保留大明遺風的屯堡村寨。村民80%來自南京,至今仍保留有江南明朝生活習俗。這個屯堡村寨本來很窮,垃圾堆如山,污水遍地流,石屋隨意拆。人多地少,90%以上的勞動力從事農業,大家打破腦袋在一個窩裏刨食吃,越刨越窮,眼看着屯堡文化就要瀕於滅絕。貴州平壩天龍旅遊開發投資有限公司敏銳地發現這裏潛在的商機,他們和村民一道恢復了12座石橋,13座門樓,98棟房屋、4個陳列室、19個茶站、作坊和食坊,修復了11600平方米的石頭路面,有效地保護了屯堡文化資源。他們還從民族學院請來老師給村民培訓屯堡木刻版畫技藝,使這一瀕於失傳的民間藝術煥發了青春。這裏被評爲全國農業旅遊示範點,屯堡文化也被列入中國非物質文化遺產之一。

給一根釣魚竿還要教會農民怎樣釣魚

內蒙古鄂爾多斯地區的達拉特旗是一個國家級貧困縣,下轄的黑慶壕、大納林、公烏素三個村地處沙區,傳統主產業是畜牧業。這裏草原荒漠化非常嚴重,爲了保護生態防止進一步沙化,中央提出了退耕還林退耕還草的政策。這三個村在實行退耕還林退耕還草後,一直找不到新的生路。政府發的補貼填不飽肚皮,禁牧就成了一句空話。牲畜是牧民的命根子,您不能給我足夠的糧食,我去偷牧就對不起了您吶。越貧窮農牧民越偷牧,越偷牧草原越沙漠化,越沙漠化農牧民越沒好日子過,惡性循環,農牧民的窮日子就像那梅雨天的雨絲綿延不絕。

看到家鄉的父老鄉親愁眉不展,東達蒙古王集團董事長趙永亮苦苦琢磨:要想改變草原荒漠化,一是要禁牧,二是要種植防風植物。偷牧屢禁不絕是因爲貧窮,我就是再有能耐一天24小時不睡覺把眼睛睜得像探照燈似的也盯不住。如果我能出錢收購這種防風植物,農牧民纔會踊躍地種植,這樣纔有可能挖斷窮根。究竟種什麼植物好呢?望着一望無際的原野,他的眼前突然一亮,對,種沙柳啊!

沙柳是一種抗風沙、耐乾旱、固沙能力極強的灌木,以往主要用來燒火和編筐,這勞什子沒啥油水,農牧民也不待見它。但沙柳林、青草、黃沙是一組生態鏈,當沙柳林長成了身強力壯的大漢,青草變成了一塊綠油油的地毯,黃沙就變成了一蹶不振的縮頭烏龜。行間空地種植的紫花苜蓿、沙打旺、苦豆子等草類植物,還可製造成飼料,把農牧民的家養牲口喂得滾瓜溜圓。本來這三個村的120萬畝沙地是個禍害,誰攤上誰倒黴;可趙永亮突發奇想:我們的造紙廠造紙要用沙柳做原料,沙地不適合人類生存,可沙柳待見它。如果我能另選一塊風水寶地,建設一個移民新村,這120萬畝沙地不就可以成爲我們的沙柳種植基地了嗎?

遊牧民族是馬背上的民族,在遼闊的草原上找一塊安身之地並不困難,困難的是紮下營盤的農牧民得有填飽肚子的物質基礎。趙永亮眉頭一皺,計上心來:我們東達集團不是打算繁育飼養三百萬只獺兔嗎,何不動員移民在新村裏養殖獺兔呢?

2005年初,在政府的支持下,東達集團開始實施生態移民開發扶貧新農村建設項目。在鄂爾多斯草原,有一個叫作風乾圪樑的沙樑子。聽聽風乾圪樑這個地名吧,使出吃奶的力氣也休想攥出一滴水來!可就是這個窮得掉渣的沙樑,卻長在了一個吉祥的位置上。被內蒙古紫榆、德敖、羊巴、呼馬四條省縣級公路和109國道緊緊地夾在一起,最大的優點就是交通方便。新村安在這裏,汽車輪子一轉就可以流通物資。可這樣一塊寶地怎麼會長期無人問津呢?原來這裏缺少水源。大活人能讓尿憋死?五公里之外就是哈什拉川河,可以截流引水來解燃眉之急嘛。

一錘定音,移民新村就是他風乾圪樑了!建設新村不僅要考慮到改善移民的生活條件,還要考慮到有利於移民的生產經營活動。人各有所長,新村住宅根據移民從事的不同行業來規劃和建設。飼養獺兔的,村裏就給每戶一個兩畝地的小院,院裏建一棟兩室一廳帶衛生間的磚瓦房,還有一排兩百平方米的飼養舍,配備自動飲水機等繁育飼養設備,可以飼養兩千只獺兔。院裏建了沼氣池,兔子的糞便可以製造沼氣。還有一片空地,可以種植瓜果。至於本錢,東達集團無償資助三萬元,地方政府補貼一萬五,剩下的三萬元向銀行申請貸款。除了養殖獺兔專業戶外,還有愛開車的、愛修車的、愛烹飪的……東達集團也都幫他們妥善安家。

移民新村是一個吉祥之村,住進這個村的貧困農牧民,不僅居者有其屋,食者有其魚,還有了生財的法寶。真是給你一條魚又給你一根釣魚竿,還教會你如何釣魚,豈有不富之理?東達集團的事業也得到了壯大。共同富裕,利益兼顧,只有做到雙贏,新農村建設才具有生命力。

當前,貧困問題是全球關注的焦點,也是新農村建設的難點和重點。我國是一個農業大國,社會最基礎的細胞是農村,只有每個細胞都活得滋潤,這隻東方醒獅才能以健全的肌體屹立於世界民族之林。只有每個中國人都愛我鄉村,愛我家園,纔可能做到愛我中華。美哉,我的鄉村家園!(光明日報2007-02-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