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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陽黔森簡介

中國文學名人 閱讀(2.21W)

白層古渡

歐陽黔森簡介

作者:歐陽黔森

 白層街上的房屋已經破敗不堪了。就是那曾經代表一級政府的房屋也只留下一些斷壁殘垣。是的,該搬走的都走了,只有這腳下的石板光溜溜的,延伸着一條曾經有過的且熱鬧的小街。我走在這石板上想像着一千年來,從這上面走過的無數的腳步。有光着腳丫的,有穿着草鞋、竹鞋、布鞋的,還有像我一樣穿着皮鞋的。無論怎樣,每一雙腳都曾把光陰踩踏在這一塊塊的石頭上,即便是再堅硬的青石板,也禁不住這千年光陰的磨礪,於是,歲月便以光的痕跡賦予這石塊人一樣的情感和記憶。面對這些泛着青光,閃爍着千年光暈的石頭,我真的不知該講點什麼。我也曾扭頭試圖對陪同我的人說點什麼的,可是最終還是把那涌上喉嚨的話硬生生地嚥了下去。說什麼都是多餘的,就像這石塊一樣,它不用開口便告訴了我,作爲一個人該擁有的感知。

我就這樣,腳踏着石板啞口無言地走着。步履有點與我平時不一樣。我感覺得到,我的步伐有點疲憊有點沉重。是呀!有着這樣的滄桑味道的腳步,不該是我這樣年紀的人所能體現的。

同行的小蒙很快越過了我,他回頭告訴我,他要找一找,看還有沒有人。

我還真希望他找到一個人。雖然我此時很不想開口講話,如果是面對這裏的居民,我想我是很願意與之交流的。說真的,以我此時的心情是很需要找一個適當的人講一講話的。

在走進小街之前,我曾與一個當地的居民交談了不短的時間。我們的話題一直就沒有離開過搬遷和淹沒。但是,我很驚訝這個居民並沒有顯出我想像中的特別來。這個特別就是我覺得他應該悲傷。這個悲傷應源於這樣美麗的一個地方,這樣一個美麗的家園,說沒有了就沒有了。他竟然不悲傷?還不悲傷?我想不通。

這裏的美麗是令人愉悅的,我敢說,在這珠江之源的北盤江大峽谷,再要找這麼一個地方,不是沒有,而是很難。

北盤江大峽谷曾名列《中國地理》雜誌評選的“中國最美麗的峽谷”之一。在這樣的峽谷裏,美麗是不用找的。人在其中,前面是美,左右是美,回頭還是美。我這裏說的難,便是這兒除了美得讓人愉悅外,還有它千年的歷史沉澱之美。

這裏是白層,當地人叫它白層渡口,白層以外的人叫它白層古渡。一個渡字上並不能說明它的重要。一個普通的地方或河流,會因爲人的需要成爲渡口,也會因爲人的原因在不長的時間裏被輕易廢棄。如果一個渡口被冠予了“古渡”,至少說明了它的存在,曾長時間地重要在數十代人的生活中。白層古渡當然是這樣的了,遠一點說,它在古夜郎國時,就是交通要道,曾肩負着古夜郎與外界的迎來送往。近一點說,它在清代,已成爲了出廣西到廣東的重要通商口岸。內陸的桐油等山貨從這裏運往兩廣,兩廣的鹽巴等海貨從這裏運往川、滇、黔邊區。清政府在白層設立了厘金局,大小商號在白層開設貨棧不計其數。盛極一時的白層渡被譽爲“黔桂鎖鑰”,貞豐縣城那時的繁華,幾乎與黔省首府貴陽可比,人稱“小貴陽”。

走近白層,最先看到的是一座古拱橋,拱橋下面是碧藍剔透的絲灣河。絲灣河是一條不寬的小河,正是它的狹窄,河水才一路泛着白浪花從遠山急瀉而來。河水過了拱橋,一下子就寬闊了,白花花的水不再湍急便在緩流中變幻成了處子般的碧藍。這碧藍在不遠的五十米處與北盤江匯合。

北盤江的水是污濁的,這碧藍一頭扎進去,便不見了半點的晶瑩剔透。北盤江的兩岸是美麗的,美麗的山野原本是不藏污垢的,可是北盤江從千萬年以來的碧藍變成現在這個樣子,是世人在上游修建了火電廠,火電廠用河水洗煤,這江便不再清澈。

北盤江上游的火電廠還沒有消失,在下游的廣西境內又要構築堤壩修建大型水電站。這個大型水電站將導致白層古渡永遠地消失,而我與之交談的這個白層人居然沒有失去家園的憂傷。這可是他祖祖輩輩賴以生存繁衍的美麗家園哪!這個白層人也許正慶幸他得到了不少的補償金,也許正憧憬着對新遷地的好奇和嚮往。所有的白層人都是這樣的麼?我不相信。所以在我走過了那古拱橋,步入石板街的時候,總希望能看到有一個老人坐在街頭。這時街頭的悽楚是令人心亂如麻的,如再有一個老人雕像般的神色,這很符合一個有悲壯情懷的人的願望。這樣的場景是非常符合我這人的想像的。

可是,這時的石板街空無一人。我的心便也無可挽救地空空蕩蕩了。心空了,腦袋自然也是空蕩蕩了。心空腦空也就罷了,可偏偏那悽楚那願望變成了無數的小蟲,在我的心裏和大腦裏爬來爬去,癢癢得我想大聲罵娘。可是我罵誰的娘呢?是水電站的娘麼?“狗日的些。”終於從我嘴裏蹦出了這一句不文明的話。我就這樣罵了。我也不知道這句“狗日的些”指的是誰。

我罵的時候,是小蒙去找人的時候。小蒙是好心,見我憋悶,總想找個人破了這悶氣。我知道他找不着人,就是找着人了也沒用,所以我只好先見之明地自己罵破了這悶。

看着江面,我想象着先人們在這兒的繁忙景象。他們彷彿就在我身邊來來往往。有剛卸下纖繩的縴夫,肩裸露着勒痕倚在小店的櫃臺上喝着燒酒,有船老大吆喝着腳伕搬運着貨物,有婦女帶着一臉喜悅的小孩在岸上張望,有漢族小妹端着大盆下河洗衣裳,還有用棒槌捶着衣服卻望着江上走船人的布依族少女……

一個寂寞的地方,有人才會鮮活起來。一個鮮活的地方,便會聲名遠播。一個聲名遠播的地方,必定是生長故事的地方。一個生長故事的地方,是人們不能忘記的地方。一個不能忘記的地方,是永遠不能消失的地方。但是,這兒即將被水淹滅。

布依族有一種很古老的吹、拉、彈、敲、唱的羣奏形式,人們稱之爲“八音坐唱”。我無數次聽過這種古樸且浪漫的坐唱,每一次都有不同的感觸。所謂八音,即是由布依人自制的八種樂器來演奏。這種自然而悠閒的音樂境界,都市裏的樂師是不能達到的。這種天籟之音,在以往的日子裏,曾像風一樣自由自在地瀰漫在天堂一樣美麗的白層渡。那是一個多麼愉悅的往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