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杏樹
作者：劉文起
秋冬在北京，最好去香山看紅葉。這次全國作代會有半日餘暇，便約北京的友人陪同去香山。友人說，現在香山人多，沒意思。再說去香山看紅葉，還不是大多是銀杏樹的葉？就去西山吧，西山既看紅葉，又看銀杏樹，一舉兩得。
銀杏樹的好處，我是有點知道的，它是世界最古老的樹種之一，與恐龍同期。銀杏樹大枝多，高貴無瑕，歷來爲文人墨客所吟詠。蘇東坡有對聯稱:“四壁峯山，滿目清秀如畫；一樹擎天，圈圈點點文章。”李清照有詩曰:“風韻雍容未甚都，尊前甘桔可爲奴。誰憐流落江湖上，玉骨冰肌未肯枯。”現代文學作品中也有許多有關銀杏的名作。上世紀四十年代，郭沫若在《新華日報》上發表“高昂的銀杏”文章，稱銀杏爲“東方的聖者”，“中國人文有生命的紀念塔”，並提議推舉銀杏爲中國的國樹。銀杏樹爲中國文人墨客推崇之高，爲其他樹種所不及。
見我有此基礎，友人便大誇西山銀杏樹之妙處。他說西山有許多樹齡數百上千年的銀杏樹，遍佈各地寺廟景區。如潭柘寺一棵老銀杏有近千年歷史，且清代每一位帝王繼位，它就從根部生長一枝新干，於是乾隆御題爲“帝王樹”。“八大處”大悲寺的銀杏有700多年曆史，金山寺內的銀杏有500年曆史。而大覺寺的銀杏樹更是跨逾千年，人稱“銀杏樹王”，是北京城郊樹齡最長的老銀杏了。現在去看，那真是秋風送爽樹葉金黃，可打張藝謀一部片名:滿城盡帶黃金甲……
簡直是趙本山“地球人都知道”的廣告。友人的一番炫耀，使我們下決心捨棄香山，而心急火燎地趕去西山了。
從北京飯店驅車一個多小時，我們就到了陽臺山麓的大覺寺。
大覺寺不大，只一個矮矮小小的臺門。門上一塊藍底金字匾額，卻還顯赫。上寫:“敕建大覺禪寺。”這就與皇帝牽上干係了。與普通的寺院不同，院門前停車場上賣的不是香燭，卻是銀杏果實——白果。新鮮的，有剝了殼的，有沒有剝殼的，一攤一攤鋪地上賣。價格也不貴，帶殼的8元錢一斤，與杭州市場同價。
白果是很好的保健食品，能降血壓、血脂，還抗癌。據說當年美國在廣島扔了原子彈，一片焦土，寸草不長，只有一棵銀杏樹蔥蘢依然，其生命力之強令人驚奇。白果由此身價倍增。大覺寺前不賣香燭賣白果，更證實友人的廣告宣傳:在大覺寺，銀杏比菩薩重要。
其實，大覺寺倒是中國北方一座著名的禪宗寺院。自遼代創建至今已有一千多年曆史，寺內一處契約文書展覽中就有許多皇帝寫的字。並且此寺還以豐富的歷史文化與和諧的生態環境而聞名遐邇。寺中古樹名木繁多，如虯枝橫錯的龍柏和幾百年樹齡的茶樹王，雖也資深著名，但與銀杏比，遜色不少。於是，我們直奔主題。
銀杏樹王就在無量壽佛殿前北側。遠遠看去樹上一片金黃，如高擎着古代帝王的龐大華蓋；地上一片金黃，落葉流金，鋪滿庭院。走近樹下，卻見樹姿奇特，大樹幹周圍，生有9棵粗細不同的樹幹，像9個孩子圍立在母親身邊，故稱“九子抱母”，爲大覺寺一景。再行數百步，在靠近山門北側小院裏，我們看到另一棵更令人叫絕的古銀杏。銀杏本有雌雄之分，而此樹雌雄共生一體，根部樹幹盤繞相撞，頂上樹冠如巨傘，撐起的黃葉遮天蔽日，人稱“龍鳳銀杏樹”。大概是給銀杏鋪墊吧，古樹旁邊還植有楓樹、樟樹無數，其樹葉深紅、嫩黃，與金黃的銀杏樹相襯托，絢麗多彩，一片斑斕。樹下又有石徑多條，林中築着白塔、亭臺各一。石徑青褐，與白塔紅亭相間於盡染的層林之中，好一幅醉人的北國秋聲圖。
離開大覺寺時，友人感慨說，我們南方人都說江南的山水美，那是春天的翠綠。而秋天南方就沒有北方美了。南方的山林一片枯黃，哪有北方的山林秋色說不完道不盡的絢麗多彩。我對此表示贊成。說，否則古人也不會說“霜葉紅於二月花”了。
這二月花的霜葉中有多少是銀杏樹的呢？
於是我理解了郭沫若對銀杏樹近於神聖般的推崇了。無怪乎他在夫人於立羣生病時特意從大覺寺林場移植了一棵銀杏苗栽於自家庭院中，希望夫人像銀杏那樣堅強，戰勝病魔。後來舉家搬遷，此樹也隨同移植，至今還在郭沫若紀念館內。我不知道這棵被郭沫若一家稱爲“媽媽樹”的銀杏現在長得怎樣。也許沒有大覺寺裏銀杏樹王的龍鳳儀態，也許沒有潭柘寺銀杏樹的帝王風采，但它肯定有“東方聖者”的遺風。因爲它歷經滄桑卻生機盎然，並結出對人類有益的果實；因爲它有永恆的生命，有奉獻的精神！
也許它什麼都不因爲，它只是銀杏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