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侯，我經常問母親，外公的眼睛為什麼和我們的不一樣。母親有時會笑著，有時也會含著眼淚回答，因為外公經歷過一些事情，他的眼睛象徵著他的一生。我似懂非懂，每次去外公家，我總要坐在外公懷裡，看著他的眼睛，想著母親說的話。
外公是個農民，他的眼睛深深凹陷在眼瞼中，卻不讓人感到害怕。外公看著我的時候，總是閃著慈愛的溫和，此外，還包含著什麼，那時候的我體會不出來。我總是讓外公閉上眼，然後伸手去摸他眼睛的輪廓，我能感受到它的顫抖。再大一點，我發現外公的眼睛出了深陷之外，還摻雜著渾濁。好像經歷過無數的滄桑歲月，飽含了深切的悲苦，最終被磨蝕的殘渣打著卷兒在水面上慢慢沉澱，沉澱成如今荒涼的風景。
母親說，有一年，村子裡為了發展，要去炸山。我知道，著對現在的我們來說，是多麼的不可思議。可就是那麼真實的存在著。
母親還說，外公義無反顧的參加，回來之後，整個人都消瘦了。那時候的母親聽別人說，好像炸傷了不少人。我彷彿能看到一座露出棕黃色的山脈面前，一幫人瘋狂的散去。其中有一個是外公，他的眼角或許飽含了淚水。我想，外公心裡一定很苦，為了一家子的生計，為了心中的那份承擔，忍著失去好友的傷痛。我想外公心裡一定很苦。等到我很大了，能懂一切人情世故的時候，我不再問母親，而是問外公，外公，當時您心裡是不是很苦？
外公沒有說話，只是深深地吸了一口煙，然後吐出一個個菸圈，望向我身後很渺遠很渺遠的地方。我抬頭，我的視線穿過菸圈，望進外公深深的眼睛裡，好像看到了外公心底的一幕幕，就像黑白電影，了無聲息，卻刻畫的絲毫不差。我的心情也隨著被打亂，被吸入外公眼裡的漩渦中，無止境的掙扎，在深邃的黑洞中越陷越深。外公緩緩的開口說，我不覺得苦，為了家人，我什麼都不會覺得苦。他撫摸著我的頭，眼神中充滿著深遠。我想，那份深遠，我能懂。我對母親說，我想遺傳到外公那骨子裡透出來的堅忍。我不怕我的眼睛也同外公一樣渾濁不堪，不怕像外公一樣深深凹陷。
我只想跟外公一樣，渾濁中帶著深邃。那份為了責任不顧一切的深邃，把痛苦放在心底的深邃。我想，那份深邃，我能承擔。我就那樣對母親說，堅定著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