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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美人·碧桃天上栽和露宋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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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美人·碧桃天上栽和露——宋詞

虞美人·碧桃天上栽和露宋詞

碧桃天上栽和露。不是凡花數。

亂山深處水瀠回。可惜一枝如畫、爲誰開。

輕寒細雨情何限。不道春難管。

爲君沉醉又何妨。只怕酒醒時候、斷人腸。

賞析/鑑賞

這首詞有一段頗具傳奇色彩的本事:“秦少游寓京師,有貴官延飲,出寵妓碧桃侑觴,勸酒惓惓。少遊領其意,復舉觴勸碧桃。貴官雲:‘碧桃素不善飲。’意不欲少遊強之。碧桃曰:‘今日爲學士拼了一醉!”引巨觴長飲。少遊即席贈《虞美人》詞曰(略)。合座悉恨。貴官雲:‘今後永不令此姬出來!’滿座大笑。”(《綠窗新話》捲上)

是否真有此“本事”,不得而知。但它對理解此詞的蘊意、寄託卻頗有啓發。生於非地的一支碧桃,在亂山深處孤獨自開,不被人賞,那正是美人命運的象徵。

“碧桃天上栽和露,不是凡花數。”首句化用唐詩人高蟾《下第後上永崇高侍郎》:“天上碧桃和露種,日邊紅杏倚雲栽”語。先聲奪人,高雅富麗。那是隻有天宮纔可能有的一株碧桃啊!又況和露而種,更呈其鮮豔欲滴之嬌情妍態。如此光豔照人,自然不是凡花俗卉之胚數。詞人從正、反兩面對其褒揚至極。“不是”二字頗耐人玩味。詩歌理論家們常常強調中國詩詞在不用系詞的情況下所取得的成就,並認爲這種成就正是得益於系詞的缺失。其實,這並不完全正確。系詞的出現,從語法角度看,它表示的只是兩個詞之間的等同,但當其運用於中國古典詩詞之中時,它卻傳達出某些與這種等同相牴觸的言外之意,換言之,“是”暗含了“不是”或“也許不是”,“不是”又暗含着“已經是”或“然而卻是”,以其內在的歧義達到一種反諷的陳述。“不是凡花數”越是說得斬釘截鐵,越是讓人感到隱含有不願接受的現實在。事實正是如此:“亂山深處水縈迴。”一“亂”一“深”,見其託身非所、處地之荒僻。儘管依然在縈迴盤旋的溪水邊開得盈盈如畫,“可惜一枝如畫爲誰開?”沒人欣賞沒人問,美又何然?也許可以保持那份高潔與矜持,然而總是遺恨!從而表現出碧桃不得意的遭遇和寂寞難耐的悽苦心境。杜甫有:“桃花一簇開無主,可愛深紅愛淺紅?”陸游有“驛外斷橋邊,寂寞開無主。”意蘊與此略似,而此篇吟詠之深沉過之。杜詩、陸詞皆正面點出花之“無主”,而秦詞只以“爲誰開”的探詢語氣,將“無主”之慨妥婉出之,音情更顯得低徊搖盪。

上片以花象徵美人,然着筆在花。高貴不凡之身無奈託於荒山野嶺,盈盈如畫只是孤獨自開,潔愛自好也難禁悽悽含愁,款款妙筆傳其形神兼備。

下片始轉寫美人。前二句見其惜春之心。微微春寒,細雨霏霏,這如畫一枝桃花更顯出脈脈含情。然而也許女主人公的憂慮太深重了,春天宜人的風物也很快從她憂傷的目光底下滑過去,終於發出了“不道春難管”的一聲傷嘆。是啊,無奈春光不由人遣,無法把留。它已經是“寂寞開無主”了,有何人來憐愛它呢?到了明年此時,它是否還是“依舊笑春風”呢?嘆之、憐之、傷之。傷春也是自傷。即如此般芳潔光豔,終是青春難駐,年華易往!尾末兩句寫惜別。“爲君沉醉又何妨。”難得知音憐愛,卻又要匆匆行別,爲報所歡,拼卻一醉,應是理所爲然,何況更是欲藉以排遣愁緒。醉意恍惚中也許能減卻幾分離索的淒涼吧!可是轉念一想:“只怕酒醒時候斷人腸。”如今一醉顏紅,自然是容易的,然而,酒醒之後呢?心愛的人兒不見了,不是更令人腸斷?不,不能沉醉,哪怕只是一起度過這短暫的離別時分也是好的啊!沉醉又不能沉醉的矛盾以“只怕”二字委婉出之。“何妨”是爲了他,“只怕”也是因爲他,惜別之情深自見。

全詞情感發展萬轉千回,深沉蘊藉。詞情亦進亦退,亦退亦進地委婉曲折地前進,每一份情感,都緊緊地跟隨着它的否定:“不是凡花數”卻是凡花命;亂山深處“一枝如畫”,依然無人賞識;“輕寒細雨”,風物宜人,又恨留春不住;爲君不惜一醉顏紅,又怕酒醒時候更添愁,只好任憑愁來折磨她了。最後,在“斷人腸”的怨嘆聲中詞情戛然而止,收到了悽咽惻斷的藝術效果。

詞作在藝術表現上運用的是傳統的香草美人的比興手法。花,爲美人之象徵,在美人身上,我們又不難看出詞人自身的影子,亦花亦美人亦詞人。詞人本是一位“少豪俊,慷慨溢於言辭”(《宋史·秦觀傳》)的才俊之士,卻不爲世用,仕途抑塞,歷盡坎坷,自然是滿腹懷才不遇的不平。然而在那埋沒人才的社會裏,這不平,向誰去訴說?訴說又有何用?只好“借他人酒杯,澆胸中塊壘”。於是當詞人爲美人的命運深情嘆詠的時候,他其實正是在寄寓身世,抒自身懷抱。也正是詞人身世之感的打入,使得此詞的意義大大超越於這則“本事”。詞心所繫,寄託遙深,乃是香草美人手法極其成功的運用。全詞處處緊扣,而又不着痕跡,極盡含蓄委婉之致,表現了精湛的藝術技巧。讀者可知,騷賦之法,“衣被辭人,非一代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