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其實是我的表妹。
小時候每到寒暑假，她是一定來我家裏從頭住到尾的。姐妹倆粘在一起，一同吃一同睡一同瘋玩。那時我們住在父親供職的一所學校，有着大大的校園和小小的核桃樹林，兩個女孩子不只是跳皮筋、跳房子，還爬樹摘半生的核桃，然後用磚頭砸開外面裹着的那層青皮，弄得滿手都是綠；我們還在下雨天趟混水，跑到食堂去搶炊事員的鐵杴攪和大鍋菜，有一次還一同點燃了垃圾堆，因爲是學校，所以垃圾堆裏有很多廢紙張，那火勢真是旺極了，嚇得我們一溜煙地跑，而每次歷險的發起人，總是妹妹。
童年一晃就過去了，我們都長大成人，考學、畢業、工作，又先後成了家，漸行漸遠，除了偶爾聚一聚，平時也很少聯絡了。有一天，突然接到她的電話，說：
“姐，想你了，請我吃飯。”
“好吧，”我笑，“你說去哪兒就去哪兒。”
我們去吃金漢斯西餐自助，那裏的巴西烤肉味道好極了，特別是有着濃郁的異域風格的環境、舒緩悅耳的音樂，可以使人愉快地大塊朵頤，物超所值。我們邊吃邊閒聊，嘻嘻哈哈，喝着冰鎮啤酒。
“姐，有件事我得告訴你。”妹妹放下刀叉，用餐巾沾一下嘴，她的神情肅穆起來。
“什麼啊，這樣鄭重其事的。”
“我離婚了。”她直起腰，脣邊顯出一絲自嘲的微笑。“已經一個多月了。”
我舉杯的手停在半空，動作定格，這可是太出人意料的了。要知道，妹妹和她丈夫是衆人眼中羨慕的一對靚女俊男，無論從哪方面看都屬於天造地設的一對，絕配。
“那什麼，你瘋了？”
“離個婚就瘋了嗎，你應該說我自由了，來，祝賀我，乾杯！”
“去你的，怎麼一回事？吵架？有外遇？”
“都沒有。”
我更加迷惑不解了。
“真正能吵鬧打架的夫妻大多數都離不了，能離的都是我們這樣時不時冷戰，一點一點把家變成冰窖的。”妹妹笑笑，喝了一大口冰啤，接着說：“其實仔細想想也沒什麼大不了的，都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引起不快，比如我做了飯他卻不肯刷碗；他嫌我洗的襯衫不白我嫌他總玩遊戲看電視就是不肯管孩子等等，日積月累，時間長了，吵架都懶得動嘴，到最後，我看着他在家裏晃來晃去的，就心堵得慌，不能看，煩。於是就離了。愛，不需要理由，不愛也不需要理由。”
“孩子呢？你就沒考慮從此成了單親家庭，孩子會受影響嗎？”
“單親沒什麼不好，總比勉強湊合在一起過的家要真實，湊合纔是虛僞的，不人道。再說，離了婚他也是孩子的父親啊，也要負擔孩子的費用，定時接孩子，陪他一起玩。我們每個週末都一起去公園什麼的，比在一起時要融洽和睦多了。”
我不知說什麼好。
“姑媽他們知道嗎？”
“知道了。咳，別提了，”妹妹沮喪地說，她的眼圈紅了，低下頭用叉子拼命扎那塊半熟的牛排，“我辦完事告訴了他們，爸當時就氣倒了，到現在也不大理我。”
“怎麼能不氣呢？這樣突然就離了婚，不能不說太草率了。”
“我可是經過深思熟慮的！”妹妹反駁，“再說我都三十歲的人了，難道婚姻的事情也要徵得長輩同意嗎？如果和他們商量他們肯定是不同意，只會指責我，壓制我。”
“那也是爲你好。”
“謝了。我是個成年人，知道什麼是對我好。我可不想在令人窒息的婚姻裏把自己埋葬了。”
“當初你們不也是風花雪月，海誓山盟的嗎？”
妹妹搖頭，搖得象撥浪鼓。“我們的戀愛就象白開水。”
“怎麼會？！”我吃驚，以前每次見到他們倆，都是手拉手，一米七四的妹妹做小鳥依人狀，兩個人明明是甜蜜蜜的。
“真的。我們倆在一起就逛逛街，泡泡吧，看看電影，他家我家的走走串串，時間就打發了。反正當初就那樣，好像沒什麼特別喜歡，也沒什麼不喜歡的，更沒有什麼海誓山盟，刻骨銘心之類的了。”
“那你爲什麼就決定嫁呢？”我非常不解。
“是啊，我自己都想不明白。”妹妹咬住下脣，澀澀地說，“反正兩家門當戶對的，兩個人條件相當，又到了成家的年齡，他求婚我就答應了，很平淡的，生活中哪有那麼多生死相許。很多人都是這樣的。”
“很多人也就湊合着一起走下去了。”我笑笑，示意侍者不需要烤腸，我們的餐桌上一片狼籍，就象我此刻的心情。我的婚姻的句號畫在兩年前，是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從中解脫出來的過程讓我有種抽筋剝皮的痛楚。我不希望妹妹也經受這樣的磨難。
“原先我也想湊合來着，”妹妹嘆了口氣，“後來有了小孩，關係就急轉直下。都說孩子是父母愛的結晶，可是對於我們，卻成了感情破裂的導火索。”
“爲什麼？”
“有了孩子，生活一下子全亂了。他不是那種會疼女人的人，當然，我也象個半大的孩子，你想想，兩個大孩子侍弄一個嬰兒，日子會怎麼樣狼狽。半夜孩子哇哇大哭，他煩，丟下我們跑去書房睡。最讓我寒心的一次，是斷奶的時候，我希望他能帶幾夜孩子，見不到我，孩子就不會總找着要吃，容易過去。可是他不肯，仍是自顧自去玩去睡。那一晚，孩子哭鬧了一夜，我抱着她枯坐了一夜，直到天亮。”妹妹有些哽咽了，“從那天起我徹底寒心了，看他就象看個陌生人，再沒有一點溫情可言。我們從那時起就開始分居，整整三年。”妹妹長吁口氣，“可笑的是，他都不知道自己哪裏錯了！”
“你們都沒有溝通嗎？”
“我們談過無數次，每次都不歡而散。即便是稍稍有些改進也只是兩天的事。我算知道什麼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了。”
“兩個人在一起是需要包容體諒的，不要總想着改變對方。”
“我可以爲他而改變，他爲什麼不能呢？我曾經把自己變成個典型的賢妻良母，事必躬親，我快把心掏出來喂他了，就換不來一點體貼疼愛！”
我注視着妹妹，能看出她的情緒有些激動，我伸過手去拍拍她，把話岔開：
“以後打算怎麼辦？”
“先歇歇再說，經歷一場失敗的婚姻象是跑了場馬拉松，身心俱疲啊。”妹妹抽了抽鼻子，轉瞬就笑了，“現在好了，如釋重負。”
“還好，你還算懂得生活，沒有把自己變成怨婦。”我望着她，不管怎麼樣，生活還是要繼續的，人就象個不由自主的旅者，得不停地在光陰中走下去。
“爲什麼要做怨婦？生活多美好啊！”妹妹嘻嘻地笑着，“爲我的新生活幹杯！”
“乾杯！”
記得剛參加工作時，有位女同事，有着幽怨的大眼睛，她的眼圈永遠是黑的，她的嘆息綿綿不絕於耳。我們在同一個房間辦公，我常常看到她託着腮，無神地望着窗外發呆，後來熟悉了慢慢才知道她離婚了，丈夫有外遇，扔下她和女兒一走了之。原本溫良賢淑的她就變了，變得敏感而多疑，總愛把自己做爲受傷的人來自憐。我很同情她，除了同情，還有點憐憫，不爲她的不幸，爲她不能從不幸中走出來。人活於世，要面對很多事情，要經受很多事情，不管你願不願意。學會療傷，儘快從困境中走出，開始新的生活，很重要，尤其是女人。女人如花，難免風吹雨打，經受不住的會很快凋零下去，沒有誰願意活在悲慘中，或溺死在沉悶的往事裏，那麼，該放手時放手，得失不過二分意，去留只在一寸緣，只是兩個人在一起時要好好珍惜。
走出西餐廳，我和妹妹站在華燈初上的街邊，初夏的薰風裏有着槐花淡淡的香味，路邊的草坪是剛修剪過的，清新的草香撲鼻而來。
“姐，這些年你一個人帶着孩子，有沒有感覺，悽苦？”妹妹小心翼翼地問，怕觸痛我似的，又忙說：“算了，不用回答我。”
“需要一個過程適應。你要有思想準備，準備燈泡壞了自己踩着凳子去換，水管壞了自己找人修，諸如此類的。還有，就是晚上回到家，沒有人接過你的包給你端杯水，即使你病了也得掙扎着自己倒水喝哦。”
妹妹做了個鬼臉，我們兩個人對視了片刻，突然“哈哈”笑起來，旁若無人。
妹妹走了，昏黃的路燈下她的背影顯得很單薄，衣裙在微風中拂動着，我看着她，眼睛有些潮溼。這世間又多了一個單身女子，一個單親家庭，在這裏我不想去深究誰對誰錯，去抱怨命運，唯有祈禱世間的男人和女人，在能愛的時候懂得珍惜，在無法愛的時候懂得放手。
妹妹其實是我的表妹。
小時候每到寒暑假，她是一定來我家裏從頭住到尾的。姐妹倆粘在一起，一同吃一同睡一同瘋玩。那時我們住在父親供職的一所學校，有着大大的校園和小小的核桃樹林，兩個女孩子不只是跳皮筋、跳房子，還爬樹摘半生的核桃，然後用磚頭砸開外面裹着的那層青皮，弄得滿手都是綠；我們還在下雨天趟混水，跑到食堂去搶炊事員的鐵杴攪和大鍋菜，有一次還一同點燃了垃圾堆，因爲是學校，所以垃圾堆裏有很多廢紙張，那火勢真是旺極了，嚇得我們一溜煙地跑，而每次歷險的發起人，總是妹妹。
童年一晃就過去了，我們都長大成人，考學、畢業、工作，又先後成了家，漸行漸遠，除了偶爾聚一聚，平時也很少聯絡了。有一天，突然接到她的電話，說：
“姐，想你了，請我吃飯。”
“好吧，”我笑，“你說去哪兒就去哪兒。”
我們去吃金漢斯西餐自助，那裏的巴西烤肉味道好極了，特別是有着濃郁的異域風格的環境、舒緩悅耳的音樂，可以使人愉快地大塊朵頤，物超所值。我們邊吃邊閒聊，嘻嘻哈哈，喝着冰鎮啤酒。
“姐，有件事我得告訴你。”妹妹放下刀叉，用餐巾沾一下嘴，她的神情肅穆起來。
“什麼啊，這樣鄭重其事的。”
“我離婚了。”她直起腰，脣邊顯出一絲自嘲的微笑。“已經一個多月了。”
我舉杯的手停在半空，動作定格，這可是太出人意料的了。要知道，妹妹和她丈夫是衆人眼中羨慕的一對靚女俊男，無論從哪方面看都屬於天造地設的一對，絕配。
“那什麼，你瘋了？”
“離個婚就瘋了嗎，你應該說我自由了，來，祝賀我，乾杯！”
“去你的，怎麼一回事？吵架？有外遇？”
“都沒有。”
我更加迷惑不解了。
“真正能吵鬧打架的夫妻大多數都離不了，能離的都是我們這樣時不時冷戰，一點一點把家變成冰窖的。”妹妹笑笑，喝了一大口冰啤，接着說：“其實仔細想想也沒什麼大不了的，都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引起不快，比如我做了飯他卻不肯刷碗；他嫌我洗的襯衫不白我嫌他總玩遊戲看電視就是不肯管孩子等等，日積月累，時間長了，吵架都懶得動嘴，到最後，我看着他在家裏晃來晃去的，就心堵得慌，不能看，煩。於是就離了。愛，不需要理由，不愛也不需要理由。”
“孩子呢？你就沒考慮從此成了單親家庭，孩子會受影響嗎？”
“單親沒什麼不好，總比勉強湊合在一起過的家要真實，湊合纔是虛僞的，不人道。再說，離了婚他也是孩子的父親啊，也要負擔孩子的費用，定時接孩子，陪他一起玩。我們每個週末都一起去公園什麼的，比在一起時要融洽和睦多了。”
我不知說什麼好。
“姑媽他們知道嗎？”
“知道了。咳，別提了，”妹妹沮喪地說，她的眼圈紅了，低下頭用叉子拼命扎那塊半熟的牛排，“我辦完事告訴了他們，爸當時就氣倒了，到現在也不大理我。”
“怎麼能不氣呢？這樣突然就離了婚，不能不說太草率了。”
“我可是經過深思熟慮的！”妹妹反駁，“再說我都三十歲的人了，難道婚姻的事情也要徵得長輩同意嗎？如果和他們商量他們肯定是不同意，只會指責我，壓制我。”
“那也是爲你好。”
“謝了。我是個成年人，知道什麼是對我好。我可不想在令人窒息的婚姻裏把自己埋葬了。”
“當初你們不也是風花雪月，海誓山盟的嗎？”
妹妹搖頭，搖得象撥浪鼓。“我們的戀愛就象白開水。”
“怎麼會？！”我吃驚，以前每次見到他們倆，都是手拉手，一米七四的妹妹做小鳥依人狀，兩個人明明是甜蜜蜜的。
“真的。我們倆在一起就逛逛街，泡泡吧，看看電影，他家我家的走走串串，時間就打發了。反正當初就那樣，好像沒什麼特別喜歡，也沒什麼不喜歡的，更沒有什麼海誓山盟，刻骨銘心之類的了。”
“那你爲什麼就決定嫁呢？”我非常不解。
“是啊，我自己都想不明白。”妹妹咬住下脣，澀澀地說，“反正兩家門當戶對的，兩個人條件相當，又到了成家的年齡，他求婚我就答應了，很平淡的，生活中哪有那麼多生死相許。很多人都是這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