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鎮的第一班早車，在清冷的晨霧中輕輕地起動了，送我踏上異鄉的路。我倚窗坐着，裹緊風衣，閉上眼，任晨風吹溼我的頭髮。
“好好工作！”車窗外，似乎還有媽媽遙遙的呼喊。我甩甩頭，腦子裏浮現出媽媽滿頭的白髮和憔悴的臉，還有那條蛐蛐輕唱的田埂，淡淡的手電光照亮媽媽送我上路的腳，耳畔不時響起媽媽揹負行囊的沉重的呼吸。我探頭到車窗外，媽媽的身影早已消失在清晨的霧色中……眼淚不知何時，悄然滑落下來。
往事歷歷在目。記得小時候，農村田土還未包產到戶，生活比較艱難，白米十分精貴，媽媽常常在煮紅苕稀飯的時候，只摻很少量的米，並在鍋底放一小碗，飯煮熟後，米粒大多積存在小碗裏，這一小碗米飯的享用者就是我們兄妹仨，媽媽則只是吃些紅苕喝點米湯。雖然家裏窮，但媽媽勤儉持家，從沒有凍着我們，餓着我們，並能時時給我們驚喜。逢年過節，媽媽總要想辦法讓我們吃上一個煮雞蛋，打上一回牙祭；趕集回來，媽媽每次都會帶給我們一串麻花或幾顆硬糖。燒火做飯，也常常要給我們煨上幾隻粑紅苕。
六歲半，媽媽縫了小書包，替我揭掉紅小兵的帽兒，送我到村國小念書，有時放學，總免不了貪玩和調皮，逗留很久不回家，媽媽就會一路找來，折了細細的桑條，抽打我玩沙戲水的腳，如趕小雞般將我攆回家。
上中學後，慢慢體驗到生活的艱辛和求學的不易，也更理解了媽媽望子成龍的期望。貧窮，加重了我的自尊，但面對辛勞的媽媽，我只能選擇沉默，把對明天的希望藏進書本與課堂。爲了供我兄妹仨讀書，媽媽承擔了全部的家務，她從不要求我們幹農活，只叫我們一心讀好“聖賢”書，週末回家，媽媽會變着方地給我弄好吃的，臨走還要在我的揹包裏塞幾個煮雞蛋。有時週末不回家，媽媽就會一路步行，把米糧送到學校，省下車費給我零用。
上大學後，家裏更加拮据，媽媽也更加辛苦。爲了掙夠我的生活學習費用，媽媽“逼”着父親外出打工，有時年關也回不了家。每當除夕守歲的時候，媽媽就會輕描淡寫地說：“春節外面打工的人都回家了，活路好找，掙錢多一些，我叫你爸今年就不回家過年了”。媽媽雖然嘴上這麼說，但我從她黯然的眼神裏讀到了無奈和憂傷。父親打工走了，家裏便只有媽媽一個忙裏忙外，挑糞、餵豬、養蠶、割麥、栽秧、打穀，都靠媽媽撐着。可媽媽從不叫苦，總是說：“習慣了，閒不住”。媽媽有嚴重的高血壓病，經常頭痛，她捨不得花錢拿藥，而當我伸手要錢的時候，媽媽卻從不吝嗇，哪怕親戚鄰居四處借債，她也會滿足我的要求。每次回家，媽媽看起來都顯得更消瘦，更蒼老，更憔悴。
媽媽總是在弟妹面前誇我能幹懂事，可我知道並非如此。因爲虛榮心作祟，我常常在媽媽面前抱怨家的清貧，有時候還把她故意奚落一頓，媽媽總不生氣，一如從前的溫和。媽媽常常講起鄰居的大媽，那位大媽省吃儉用供兒子上了大學，卻在兒子畢業那年，因積勞成疾悲慘地死去。媽媽總是說着說着，就會陪着抹上一把眼淚，而年少不更事的我，卻總是極不耐煩，粗暴地打斷她的話頭，或者皺着眉頭走開。現在想來，我是多麼殘酷地傷害了媽媽那顆慈愛而又飽經風霜的心！
在媽媽無微不至的關懷下，我終於圓了自己的大學夢，畢業後當上了一名公務員，工作穩定，衣食無憂，但媽媽卻依舊在鄉下勞作，過着十分儉樸的生活。常常請媽媽到城裏來住，可她總是說：“城裏我不去，還是鄉下空氣好，住着習慣。”面對不肯進城的媽媽，我也無可奈何，只能輕聲嘆息。
媽媽，您爲了生養我的這個家，不怕風吹雨打，不求任何代價，我們的平安與幸福，是您一生最大的牽掛。而今，在您溫暖的羽翼下，我們已經平安健康地長大。在離家的時刻，兒子多想挽住您車窗外蹣跚的身影，在您的耳畔輕輕地道一聲：媽媽，您辛苦了!
媽媽，您爲了生養我的這個家，不怕風吹雨打，不求任何代價，我們的平安與幸福，是您一生最大的牽掛。(作者自評)
※本文作者：行走紅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