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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近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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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近一個人

我很喜歡李長廷在《永州氛圍》裏的一段話:“一千幾百年前,長安有個讀書人很孤獨,就跑到永州來和一個捕蛇的農民聊天,聊着聊着就有了感慨,說了一段‘永州之野產異蛇,黑質而白章,觸草木,盡死,以齧人,無御之者’的話,這話叫現在的說法,很有些刺激性。能勾起人一種莫名的慾望,給人印象極深。”當然,讀先生,並不單因爲此,但在這裏,我卻把它拿來作爲這篇文章的開頭。
在永州,或者不在永州,我都時常想起你,先生,更何況原本就是你手中那叮璫疊致的聲音牽引着我多年的夢境。因爲想起你,我同時也看見自己,看見歲月深處的自己在生命的盡頭緩緩地舉起刀;或許是因爲生命本身所具有的雙重性,我一邊在我的世界裏孤獨的築巢,又一邊陷於不可自拔的境地。一種似是而非的嚮往,是莊周還是蝴蝶,鼓盆而歌的逍遙,直達一種生死對晤的透徹。頭枕西山,腳踏瀟水,安然中傳來久遠的歌,這種光環籠罩了千年的太陽。
“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在蕭瑟如琴的冬天,所有的水和魚都停止了遊動,一舟一蓑一老翁,塑成千年的畫卷;可是,這個冬天,你是在垂釣,還是在垂釣你自己?很多人都忘記了,先生,你從大唐的邊緣走來,但又歸屬於大唐的邊緣。先生,可能你不知道,就是這一首《江雪》,讓我第一次認識了你啊!
我一向固執於一種夢的追蹤,並因爲這種固執使得許多年前我曾在永州呆過,那時我經常同朋友們一起爬上你筆下的西山:“披草以坐,傾壺而醉。醉則更相枕以臥,臥而夢。意有所及,夢亦同趣。”也時常在瀟水河泛舟而下,從香零山到湘口館,於風雨夜就一陋蓬,諦聽瀟湘夜雨,想想娥皇女英的羅巾怎樣的墜於水中;在傳說中臨朝陽巖,借嘆一聲“欸乃一聲山水綠”。這些,先生,都是你可能未曾預料的啊!而我原本也是從先生的文章才認識了古城永州的。
其實愚溪並不愚,“八愚”也不可考,不過是因爲先生的“清瑩”、“秀澈”,自以爲愚罷了。在永州的日子,因爲生活的緣故我時常停佇在愚溪。如今回想起來,更多的也是我從愚溪與瀟水的交匯處逆流而上,到過戴花山,也到過太古源;我也才發覺;其實先生的人品與文章,不都正像溪水一樣讓人倍覺親切嗎?“悠悠雨初霽,獨繞清溪曲”,雖然先生所作“八愚詩”已不可得,但從那“能使愚者喜笑眷慕,樂而不能去也”的流水中不同樣能體會到先生的錚錚風骨嗎?
提到愚溪,當然要說起小石潭了。雖然因爲下游興建水電站,水位提高,舊址早已淹沒,但按先生“從小丘西者百二十步”,駐足凝思,仍可找到此地。特別是在愚溪水涸之時,仍然可以見到“全石以爲底”的現象,至於溪水兩岸,早以墾爲良田,不復見千年前的風光。但我們追問的又是此嗎?有人說到了小石潭的舊址,怎麼也想不起先生的文章。可能是他無法虛擬與現實,物換星移,我們又怎能要求今天的現實與千年前一樣!那天,我在小石潭,卻聽見了水聲,也看見“青樹翠蔓,蒙絡搖綴,參差披拂”,不要以爲這是幻想,其實,只要用心去讀先生的文章,每個人的心中何嘗又不是一個鮮靈的畫面呢?
我還是沒有跳出先生的足印。在永州,我的腳步十字交叉:袁家渴、石渠、石澗、朝陽巖、南澗、愚溪、小石城山、湘口館,這是一線;西山、高山寺、蒲州石磯、香零山,又是一線;它們的交匯點就是先生的溪居。先生在愚溪擇居的地方,有人說是現在的廟宇——柳子廟。不過我卻沒有在乎,我想起一句很不雅的話:“既然吃過了雞蛋,何必一定要見那隻下蛋的雞呢?”仰慕先生,並不一定要找到先生昔日生活的一些景象,重要的是一種神與靈的相知相問。但先生筆下爲我們塑造的永州,便足以讓我們用一生去品讀美的真諦。在永州的時候,有一段時間我曾步履過先生衣帶飄風的歷程,於是也就在頭腦中不自覺地有了一種朦朧與神祕的感慨,在吟哦中便恍惚有了先生的影子:或在繁鬧的都市中,或在山水丘壑之間,“施施而行,漫漫而遊”。先生,你的風範,至今還在耳邊響起:如“柳公治冉溪”的傳說;如“隔篁竹,聞水聲,如鳴佩環”的朗朗書聲……
因爲追尋先生,我曾多次一個人坐在瀟水的浮橋上,靜靜聽水的歌聲,緩緩聽風的笑聲;先生,你所有關於永州的文字便一一浮現在眼前。我想起一本書,那是零陵師專(現湖南零陵學院)部分師長思想的擷英——《柳宗元在永州》,對於先生,我沒有像他們在學術上去考究與爭論,我只想讀到你文章裏蘊涵的美的極致虔誠。滄海桑田,世事尚切變幻無常,我們又怎能把水滴還原成雨絲的形狀。
到過柳子廟,更在春暖花開的時候朝拜過黃溪和舜帝陵。先生,同九疑的歌謠相比,您是微小的,可永州的百姓卻又爲何在每年的七月十三,爲你祝壽,十月初五,爲你祭祀?千年前被你改名的愚溪還叫愚溪,但他的“清瑩”、“秀澈”、“善鑑萬物”,愚原本不愚,雖愚亦足以自豪,我是在柳子廟裏才明白這一點的,不然,那“文貫八家”、“八愚千古”的題額何又能時刻敲醒民衆的心靈之鐘。
讀史,我知道先生定居愚溪時,喜歡種花植竹,並在後山種上了大片柑桔,裝點山水,自娛其愚。春秋佳日,或沿溪信步,或臨溪以釣,時伏案自吟時邀朋把盞,獵人漁夫,互相往來;但先生真的“甘爲永州民”嗎?范仲淹文雲:“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退江湖之遠則憂其君”。先生之定居愚溪,只不過因爲自己太愚罷了。不然,等到朝廷的詔書一來,先生也就不會高唱“驛路梨花處處新”了。先生,我可說中了你的心思。
不在永州,我更時常想起你,先生。
或許是過多的讀了些志怪和野史,於是也特別推崇《世說新語》裏的名士風範。我不停的嚮往過那種意境:’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也曾想過在某個夜晚,秉一支紅燭,暖一壺清茶,坐在桌前,讀讀先生,讀讀陶淵明。或者是在月朗星稀的時候,站在窗邊,聽聽山村的風聲,看看“七八個星天外,兩三點雨山前”。如今,蟄伏在山村的某個角落,心卻怎麼也輕鬆不起來,儘管每天面對着那麼多天真純潔靈,那麼多清澈明亮的眼睛,每天看着一朵又一朵含苞欲放的花兒微笑着在嫩綠的草地上打滾。這時,一看到先生“自餘爲僇人”便黯然淚下了,因爲回憶起學生時代的書生意氣,因爲概嘆地域差距。
於是在寂寞中又一遍一遍揣摩先生的文字,慚愧的是:我竟未在田園風中讀懂先生匡時濟世的心,而一味陷於先生的縱情山水中,一味去雕琢先生山水詩篇中的幽靜與凝神,特別是“岸傍古侯應無數,次第行看別路遙。”先生你說對嗎?但是先生所記均爲耳之所聞,目之所睹,雖是憂嘆之作,卻亦憂民之思。朦朧中“能使愚者喜笑眷慕,樂而不能去也”的溪水又一次清晰地呈現在眼前。

山村的夜分外寂靜,時令劃到這個季節,正是“黃梅時節家家雨,青草池塘處處蛙”。有一天,我在戶外的河畔行走,在那滿是卵石的河灘上,我又起了先生,我又看見了那如中流砥柱的香零山,以及翠竹與流水包圍的蒲洲石磯。“日出江渚靜,澄明晶無埃”、“孤山乃北峙,森爽棲靈神。”可惜的是,那蒲州石磯早多已被人遺忘,我也不過是無意中偶然得之,一種幸運卻沒有留下半點印象,只能“高歌返故室,自惘非所欣”了。
先生,你是否就在這些幽神寒骨中參悟了生活的真諦呢?
更多的時候,我更爲先生的千古文章千古人品所感動,記得在永州時,武漢大學的一位教授曾做了一堂“談柳宗元的生活境遇與性格變異”的學術報告,頗有百家爭鳴之風。但是,解讀先生,只能用寧靜與虔誠,更何況在中國的語言文字中,有許多事情原本都是無法言傳的,諸如小石潭的美,小石城山的孤獨與荒涼。當然,我的淺薄讓我無法想起別人學術上的言辭,我只能用古代禪宗的頓悟來理解自己的心。
先生在永州住了十年就走了。十年的光陰,可謂長,也可謂短,但古城永州的形象卻得以永存。我在永州生活的日子,許多模糊的印象逐漸真實;而我不在永州的日子,許多真實的印象卻又變得模糊。就如先生一樣,“久爲簪組累,幸此南夷諦”、“來往不逢人,長歌楚天碧”,但後來卻又“南來不作楚臣悲”了。先生,你是複雜的,同時又是簡單的,重要的是從你的詩文中讀出那一分睿智與深遠。
我依稀記得一首詩:
少時陳力希公侯,許國不復爲身謀。風波一跌逝萬里,壯心瓦解空緝囚。
緝囚終老無餘事,願卜湘西冉溪地。卻學壽張樊敬候,種漆南園待成器。
先生啊先生,倒底是你成全了永州,還是永州成全你?

我很喜歡李長廷在《永州氛圍》裏的一段話:“一千幾百年前,長安有個讀書人很孤獨,就跑到永州來和一個捕蛇的農民聊天,聊着聊着就有了感慨,說了一段‘永州之野產異蛇,黑質而白章,觸草木,盡死,以齧人,無御之者’的話,這話叫現在的說法,很有些刺激性。能勾起人一種莫名的慾望,給人印象極深。”當然,讀先生,並不單因爲此,但在這裏,我卻把它拿來作爲這篇文章的開頭。
在永州,或者不在永州,我都時常想起你,先生,更何況原本就是你手中那叮璫疊致的聲音牽引着我多年的夢境。因爲想起你,我同時也看見自己,看見歲月深處的自己在生命的盡頭緩緩地舉起刀;或許是因爲生命本身所具有的雙重性,我一邊在我的世界裏孤獨的築巢,又一邊陷於不可自拔的境地。一種似是而非的嚮往,是莊周還是蝴蝶,鼓盆而歌的逍遙,直達一種生死對晤的透徹。頭枕西山,腳踏瀟水,安然中傳來久遠的歌,這種光環籠罩了千年的太陽。
“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在蕭瑟如琴的冬天,所有的水和魚都停止了遊動,一舟一蓑一老翁,塑成千年的畫卷;可是,這個冬天,你是在垂釣,還是在垂釣你自己?很多人都忘記了,先生,你從大唐的邊緣走來,但又歸屬於大唐的邊緣。先生,可能你不知道,就是這一首《江雪》,讓我第一次認識了你啊!
我一向固執於一種夢的追蹤,並因爲這種固執使得許多年前我曾在永州呆過,那時我經常同朋友們一起爬上你筆下的西山:“披草以坐,傾壺而醉。醉則更相枕以臥,臥而夢。意有所及,夢亦同趣。”也時常在瀟水河泛舟而下,從香零山到湘口館,於風雨夜就一陋蓬,諦聽瀟湘夜雨,想想娥皇女英的羅巾怎樣的墜於水中;在傳說中臨朝陽巖,借嘆一聲“欸乃一聲山水綠”。這些,先生,都是你可能未曾預料的啊!而我原本也是從先生的文章才認識了古城永州的。
其實愚溪並不愚,“八愚”也不可考,不過是因爲先生的“清瑩”、“秀澈”,自以爲愚罷了。在永州的日子,因爲生活的緣故我時常停佇在愚溪。如今回想起來,更多的也是我從愚溪與瀟水的交匯處逆流而上,到過戴花山,也到過太古源;我也才發覺;其實先生的人品與文章,不都正像溪水一樣讓人倍覺親切嗎?“悠悠雨初霽,獨繞清溪曲”,雖然先生所作“八愚詩”已不可得,但從那“能使愚者喜笑眷慕,樂而不能去也”的流水中不同樣能體會到先生的錚錚風骨嗎?
提到愚溪,當然要說起小石潭了。雖然因爲下游興建水電站,水位提高,舊址早已淹沒,但按先生“從小丘西者百二十步”,駐足凝思,仍可找到此地。特別是在愚溪水涸之時,仍然可以見到“全石以爲底”的現象,至於溪水兩岸,早以墾爲良田,不復見千年前的風光。但我們追問的又是此嗎?有人說到了小石潭的舊址,怎麼也想不起先生的文章。可能是他無法虛擬與現實,物換星移,我們又怎能要求今天的現實與千年前一樣!那天,我在小石潭,卻聽見了水聲,也看見“青樹翠蔓,蒙絡搖綴,參差披拂”,不要以爲這是幻想,其實,只要用心去讀先生的文章,每個人的心中何嘗又不是一個鮮靈的畫面呢?
我還是沒有跳出先生的足印。在永州,我的腳步十字交叉:袁家渴、石渠、石澗、朝陽巖、南澗、愚溪、小石城山、湘口館,這是一線;西山、高山寺、蒲州石磯、香零山,又是一線;它們的交匯點就是先生的溪居。先生在愚溪擇居的地方,有人說是現在的廟宇——柳子廟。不過我卻沒有在乎,我想起一句很不雅的話:“既然吃過了雞蛋,何必一定要見那隻下蛋的雞呢?”仰慕先生,並不一定要找到先生昔日生活的一些景象,重要的是一種神與靈的相知相問。但先生筆下爲我們塑造的永州,便足以讓我們用一生去品讀美的真諦。在永州的時候,有一段時間我曾步履過先生衣帶飄風的歷程,於是也就在頭腦中不自覺地有了一種朦朧與神祕的感慨,在吟哦中便恍惚有了先生的影子:或在繁鬧的都市中,或在山水丘壑之間,“施施而行,漫漫而遊”。先生,你的風範,至今還在耳邊響起:如“柳公治冉溪”的傳說;如“隔篁竹,聞水聲,如鳴佩環”的朗朗書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