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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方手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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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方手帕

一九七八年的七月,是我國恢復大學聯考之後第一次在暑假舉行招生考試。我作爲往屆高中畢業生參加了這次大學聯考。
  由於經歷了十年大學聯考的空白,凡是上過學的人都想碰碰運氣。應屆生、往屆生、十年前畢業的“老三屆”,甚至還有年齡更大的。那時的報名也簡單,交一元報名費填上表格就行了,到時候考場裏就有你個座位、有你一份考題。至於上哪個大學,學什麼專業,不少人考完了也不知道究竟有哪些學校在招生,招什麼專業和招多少人。多數人都是聽別人說一句哪個學校比較好也就跟着起鬨式的報上去,其實對於所報學校的一切情況是不瞭解的。專業上就更沒的說了,反正國家百廢待興,什麼專業都需要人。只要能錄取,什麼專業都可以,哪個學校都滿意。不像現在的考生,書裏翻,網上查,天南地北地轉車,一個個學校輪番考察。弄得報志願選學校比參加大學聯考還緊張,還辛苦。
  那時參加大學聯考,也不像現在這樣。老師領着,家長陪着,朋友護着,甚至親戚鄰居都來幫着,比皇帝出巡還要隆重,好像陪護的人越多考分就會越高似的。我的家在離城二十餘華里的農村,早起進城參加考試,下午考試結束返回家,該幹啥幹啥,第二天早起再進城。可不巧的是,就在第二天的晚上,老天下了一夜雨,直到早晨也沒有稍停片刻的意思。我只得冒雨騎單車趕到城內參加上午舉行的最後一場考試。風大雨急,自行車被吹得左右搖擺,眼睛也只得半睜半閉。雨中的公路上,我像一葉浮萍飄來飄去,隨時都有飄到路邊深溝裏的危險。一不小心,我連人帶車翻到了公路上。倒地之後還在公路上往前摔出了好遠。車把摔歪了,借來的雨衣摔破了,褲子也擦出了一個洞。我沒顧的擦一把臉上的雨水,扭正車把,高挽起褲腿繼續趕路,終於在開場20分鐘時趕到了考場。
  一陣忙亂之後,我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這場考試是數學,而我的數學又是要命的差,所以不容我多想,便投入了答題之中。半個小時之後,忽然感到有人碰了我一下。扭頭看時,是監考的一位老師。她在把一方衛生紙摺疊得方方正正,蹲下來細心地幫我擦拭腿上的血跡。這時才發現,我的右腿膝蓋外側摔破了好大一塊,血水和着雨水還在往下流呢。而右腿下半截斑斑點點地佈滿了血跡。再看那位老師,朝我微微一笑,眼睛裏分明充滿着慈愛和同情,手仍然在輕輕地擦拭。擦拭一番之後,用一方摺疊好的衛生紙蓋住傷口,然後掏出一方潔白的手帕,經對角摺疊捆紮在了我的傷口處。那動作輕輕的,柔柔的,頗有護士的細緻與嫺熟。“包紮”完畢,她示意我抓緊答卷,便又去巡場了。
  我的心裏立時充滿了感動。看那老師,四十歲上下年紀,齊耳的短髮,中等身材微微有些發胖,滿臉慈善,一直帶着溫和的笑,全身的穿戴潔淨而齊整,一看便知是一位站慣了講臺又極會照顧學生的好老師。
  考試結束時,趁着交卷的機會,我主動找到了這位老師,想了解一下她的姓名和所在的學校,以便表示感謝。她又是微微一笑:“這是舉手之勞的事,應該做的。”那時的監考老師不配帶胸卡,我只在別人與她打招呼時得知她姓王,別的也就一無所知了。無奈之下,我只得告訴她:“手帕已經髒了,就不再還你了。給我留個紀念吧。”她又微微一笑,表示同意。
  回到家裏,我把那方手帕洗淨晾乾,熨展平整,摺疊得方方正正,珍藏在我的箱子裏,還不時地拿出來認真地審視。每次託在手上就好像仍能感到王老師的那份溫和與慈愛。那方手帕,府綢面料,潔白而有光澤,軟軟的,厚厚的,就是抓在手裏很有質感的那種。縫紉機卷的邊,針腳細密而均勻。四圍有淡藍色線織出的雙條邊框,展開有一尺見方的樣子。在那個年代,這手帕也許是極其普通的一種,可它在我的心目中卻具有了一層別人無法理解的意義。
  在茫茫人海之中,我和王老師素昧平生,如果不是那次考試,如果不是那次考試前我被摔傷,也許那次考試在我一生之中不會留下什麼印象。一次考場上的細心呵護與照顧,在王老師看來也許算不上什麼大事,不過是她無數次照顧學生中的一次罷了,可她讓我看到了一個老師存於心底的善良與慈愛,看到了一個普通人慣有的人品和境界,看到了我們這個文明古國得以延續的內在基因。
  日前,我又找出了那方被我珍藏了近三十年的白手帕。由於年深日久,這方手帕已經失去了當年本有的光澤,變得有些暗淡了。但是我相信,王老師通過這方手帕所給予我的東西絕不會因爲時間的推移而改變,恰恰會隨着歲月的流逝而歷久彌新,發揚光大。 
※本文作者:程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