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上班，走過外環路，才發現路邊的槐樹開滿了潔白的花朵。或懸浮在細碎的綠葉叢中，一串串悠然地倒垂着，隨着風翩躚起舞，彷彿在盪鞦韆；或茂盛地怒放着，漫圓的樹冠上滿是雪白，比“千樹萬樹梨花開”更多了一份婀娜和柔媚；或羞澀地含苞欲放，在漸濃的整齊排列的葉子中間若隱若現，頑皮地捉着迷藏。風兒吹過，俏麗的小花跳起飄逸的舞蹈，優雅地俯仰搖曳，顫巍巍婆娑着玲瓏的身影，空氣中彷彿也瀰漫着淡淡的芳香。
哦，多麼美的槐花啊！
想起小時候，家門口就有一排高大的槐樹，我們叫它刺槐，因爲它的枝條上有尖尖的硬硬的刺。大山裏的春天，總是被各色各樣的花兒妝扮得分外妖嬈。當杏花謝了，桃花落了，李花凋了，梨花枯了的時候，當漫山遍野重新披上綠盈盈的翠袖青衫的時候，槐花便隆隆重重的粉墨登場了。
彷彿是一夜之間，高高的槐樹枝頭就綴滿了密匝匝的蓓蕾，嬌嫩嫩、清爽爽、潤滋滋的白，透着淡淡的還未散盡的綠，一串串、一束束從橢圓的葉片中探出來，俏皮的眨着眼睛。嬌小的花瓣嚴嚴實實的包裹着，彎曲成豆芽狀，一個花序對生排列着十幾朵，彷彿剛蹣跚學步的孩子般老老實實的手牽着手，好奇而羞澀的張望着外面的世界……
小孩子們早已不約而同的跑到槐樹下，仰着頭，眼巴巴的望着高高的花影，貪婪的抽着鼻子，嗅着濃濃的芳香，焦急的盼望着：鄰居的哥哥怎麼還不放學回家呢？
遠遠的，看見大哥哥回來了，趕緊討好的摘下書包，接過外衣，充滿敬仰而崇拜的圍成半圈，催促着大哥哥快點上樹去摘槐花。大男孩自信滿滿的挽起袖子，驕傲的搓了搓手，從容的甩了甩頭髮，然後猴子般敏捷地爬上樹幹，片刻之間就笑嘻嘻地坐在了槐花叢綠葉間。
“快給我摘！”
“先給我點！”
“我也要！”
“我先來的！”
“我給大哥哥拿書包呢！”……
樹下，嘰嘰喳喳的叫嚷着，高高的舉着小手；樹杈上，大男孩微笑的端坐着，悠盪着雙腿，愜意地享受着衆人的矚目。
“接着啦——”
“別搶——”
“都有份——”
“讓你們吃個夠——”
片片花雨飄灑灑從天而降，孩子們歡呼雀躍着，亂七八糟的接着槐花串兒。來不及剝去花萼，就滿滿的塞了一嘴巴。
咂咂、咂咂……真甜喲，一股晶瑩剔透、靈動清澈的味道從花蕊中細細的滲出來，絲絲縷縷、綿延不絕的遊走於舌尖、齒間、口顎、咽喉……完全不是人工合成的糖品那麼濃烈露骨，簡單直接，頗有點秀外慧中，欲說還休的小家碧玉的味道，清涼甘冽，溫潤爽潔，彷彿蘸着昨夜還沒有散去的露珠，水靈靈沁人心脾。
每年這個時候，母親也會收集些槐花，給我們做槐花粥、槐花飯、槐花餅、槐花糕……在那個物資睏乏的貧瘠時代，美麗的槐花，慷慨的槐花，留給我們多少難忘的回憶啊！
朦朧中，我的心已飛回遙遠的故鄉……
忽然，通勤車猛地一晃，我的頭一下子撞在車窗上，神智也隨即清醒過來。車子拐向了路邊，司機老薑搖下車窗，伸出手，摘下了一串槐花。我們把那串槐花拿到鼻子底下，深深地吸了口氣——咦？怎麼沒有感覺呀？那熟悉和神往的芳香呢？那馥郁和溫馨的味道呢？
窗外，科技進步和工業文明造就了現代化城市的繁榮。寬闊的的黑色柏油路老樹般盤根錯節、四通八達；鋼筋混凝土堆積的建築羣，鱗次櫛比的侵略着有限的空間；它們的縫隙，也被熙熙攘攘、川流不息的人流、車流填滿……
是啊——雖然，路邊留出了綠化帶，栽上了矮的塔鬆、刺柏，高的洋槐、梧桐，鋪設了草坪，種植了觀賞花木。但所有這些都滿是人工雕琢的痕跡，無法還原自然的和諧。正如路邊的槐花，人們可以讓她如常的盛開，卻無法享受她馥郁的馨香和清冽的甘甜。呵呵，這也好，摘花的行爲似乎也不符合和諧社會的標準吧。
夜裏，我忽然做了一個夢。夢中，槐花沒有了芳香，蜂蝶飛走了；沒有了甘甜，孩子們也跑開了。沒有人理睬的槐花哭了，哭得好傷心……
※本文作者：水如冰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