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在姥姥住院時，我認識了一位七十多歲的老太太；花白的頭髮總是梳得整整齊齊；臉上一道道歲月的痕跡擠不走老太太每時每刻都洋溢的笑容。老太太在陽臺上養着一盆小巧的蘭花；蘭花藏在葉子間，只露出小小的腦袋。老太太人緣特好，這裏的病人、醫生、護士都喜歡和她聊天。我因爲常去醫院陪姥姥，也漸漸與老太太熟了起來。
老太太姓林，年輕時做過清潔工，做過洗碗工，後來嫁了一個工人，一生過着忙碌清貧的日子。她只有一個兒子和一個女兒，兒子在北京，女兒在法國；相依爲命的老伴三年前離開了她。老太太已經是肝癌晚期；在她兒子的囑咐下，所有人都告訴她只是肝硬化。老太太也好像真不知道，每天都還是笑眯眯的。
那天，姥姥在護士們的陪同下去做檢查了；我便來到陽臺上吹吹風；恰好老太太在陽臺上侍弄她的蘭花。“您的蘭花真是漂亮極了。”“我過去還養過一盆更漂亮，更名貴的蘭花，那是我兒子出差給我帶回來的；那蘭花，比這一盆可要名貴多了。”“那您一定是花費了不少心思在那盆蘭花上吧。”“是啊；不過花嘛，最終總逃不掉謝掉的結局。”“唉，真是可惜；若是花能長久地開放多好啊。”
老太太頓了一頓，淡然一笑；她似乎話中有話但聽上去又那麼輕描淡寫地說：“孩子啊，花落下，因爲花開過。既然開過，又何必爲花的落下而傷感呢？”
也不知老太太這話是有心還是無意；她那麼樸素的語句，竟似乎凝聚了老人一生的經歷與智慧——這該是由生命和生活歷練出的智慧吧。看着老太太佈滿滄桑卻始終慈祥的臉龐，那微微上翹的嘴角，彷彿蘊藏着生命最溫暖、最柔和、最脈然的思想與哲學。哲學，是一門愛與智慧的科學；老太太的那句“花落下，因爲花開過”該是悠長的哲學大典中最樸實又那般意味深長、讓人終身受用的語句吧。
亦該是如此吧。花落下，因爲花開過。對於我們這羣年輕人而言，生活還是一沓空白的紙，讓我們隨意潑上喜歡的色彩。我們正急着用各種顏色填滿生活，卻忘記了生命有自己的顏色，遵循着生命的規律有條不紊地將濃色和淡色、深色和淺色、冷色和暖色調配到他該有的濃度，一點點地繪在畫紙上。也許這些畫作在自己或旁人看來並不完美，但它們是全世界獨一無二的，只屬於我們個人的色彩。那些色彩，是我們用生活的智慧繪就的，最終也就不在意它是否是世上最具藝術價值的作品。擁有過這些色彩，並享受過作畫的過程，成長的每一段日子，結果是怎樣，自然就不那麼重要了。也許在花落下的那一刻，花瓣仍會戀戀不捨地望着這個世界；但曾經綻放的她已將最美麗的嫣然一笑留在時間的長河裏；生命，亦不枉此遭了。
半個月後，老太太在睡夢中安詳地走了。她一定是去了美麗的天堂；在那裏，那微微揚起的嘴角，該是生命中永不凋謝的奇葩。
※本文作者：桃心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