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讀了賀知章的《詠柳》，已自對那柔媚的植物有了莫名的好感。等到再看到宋祁的“綠楊蔭外曉寒輕，紅杏枝頭春意鬧”這兩句，柳就成了我的心樹。一縷縷的薄煙輕霧繚繞着四季的屏風，滿心裏都是低垂的柳條在風中如柔荑抿翠鬢的溫婉和柔順。
家鄉多的是楊樹榆樹和槐樹，遒勁的枝幹和排列紛亂、顏色濃重的葉子讓人覺得那只是一棵樹，爲了夏天那道清涼的綠色存在的一棵樹而已，絕無嫋嫋婷婷、顧盼生姿的精緻韻味。間或有孤零零的一兩棵柳樹站在井角和河邊，象是迷路的女子，愁眉緊鎖，搓着手兒，低頭嘆氣。也許就是太過孤單了，所以小孩子們就喜歡用柳樹的嫩條做了柳笛，清脆的哨音告訴風和雲，有空的時候來問一聲早安。而我也常常在春天的早晨，踏着清露，去造訪河邊那棵歪脖子柳樹，和它相視一笑。
註定要和柳樹結下不了的因緣。當我來到這個有着“四面荷花三面柳”的城市的時候，不禁驚詫那瀰漫了街頭巷尾的輕靈飄逸的風姿。護城河邊，漣漣水波之上是柳的曼妙綠波，有風拂過，於是那些綠波就一漾漾盪開去，象是冰清玉潤的處子在羞澀中一汪澄澈的眼波流轉。你會爲之瞠目，爲之屏息，爲之心醉。
最喜歡初春時候剛剛吐出鳥舌樣葉子的柳樹，一大片鵝黃的輕霧迷離在樹梢和空氣裏，望之心生憐惜，探之卻不能得。那淺淺的綠就如嬰兒的笑聲，嫩而脆，甜且純，欲吻之，又恐污濁了那抹聖潔。欲得不就，心有不甘，於是過了春節，盼望柳樹發芽就成了每年必有的心事了。期待在那抹淡綠裏感受漫不經心的附和，若即若離的圍繞，還有若有若無的思念和懷想。
嘗覺得柳樹是女子的化身。先不說它喜棲水邊，樹枝搖曳如水的特性，但就它一低頭的萬種風情任你是鐵石心腸也不禁爲其心動神搖。柳樹是內斂害羞的女子，嫺靜淡定。你從百花燦爛的迷醉裏醒來時，總要去柳樹這裏尋找熨貼安詳的溫存，心曠神怡。
柳枝的輕柔和矜持也象極了離別的依依，思念的纏綿，所以古人總愛把柳樹寫在離別的詩詞裏。滄桑悲壯的霸橋柳，情深意重的渭城柳，閨中怨婦思夫生悔的陌頭柳色，曉風殘月下柳詠醉酒徘徊的楊柳岸，還有朱敦儒一傷心折了六回的江岸柳枝……就連清明掃墓用的都是嬌嫩的柳條。一枝柳一握相思，一枝柳一懷溫情。
女人如柳，情也如柳……
一直夢想着住在植着幾株柳樹的溪邊。春天裏，月朗星稀之夜，攜一架搖椅，泡一壺清茶，在柳樹下聽潺潺水聲還有天籟之聲，讓低垂的柳枝拂過額頭耳畔，也許還能聽到柳條低吟唐詩宋詞裏的陳年舊事。那些瑰麗的，悱惻的，靜寂的，撼動的，嫵媚的，滄桑的調子在葉子間漂浮，洗淨樹下人兒的鉛華和塵埃氣，還一身的清澈與秀逸，留待天明霞光凝望的時候，化作風裏的遊絲，與春光一起綻放笑容。
※本文作者：幽居雅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