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姜河畔話炎帝
作者：紅 柯
秦嶺與黃土高原綰了一個疙瘩就是寶雞，寶雞也是渭河從高原進入平原的開始。渭河北岸的千河、姬水跟周秦那兩個偉大的王朝連在一起。渭河南岸跟千河遙遙相望的是源自秦嶺山脈的清姜河。
我在寶雞生活了十多年，我是個喜歡戶外活動的人，這十多年裏基本上把北塬南山走遍了。秦嶺在當地人眼裏是南山。秦嶺延伸到古長安即終南山，巨龍般的羣山在這裏停下來了。我曾在新疆生活了１０年，知道新疆的喀喇崑崙山，崑崙山即南山，喀喇是黑色的意思，黑色的南山向東方挺進至甘肅青海間爲祁連山。祁連山給人的印象彷彿窯裏燒出來的磚，紅豔豔的，其中有一段匈奴人叫做胭脂山，遠古時代盛產化妝品的地方，到了陝西就是青幽幽的秦嶺山脈終南山了，那是《詩經》、《史記》和唐詩的後花園。清姜河則更具神話色彩。２０００年我考察黃河沿岸各民族民間藝術時，行至甘南夏河，與當地藏族學者交談，這個叫尕藏桑吉的學者知道我生活在寶雞時，就鄭重其事地告訴我，寶雞南邊有一條姜水，那個地方出產生薑，漢族是從姜開始的。他在紙上寫出“姜”，我一下子明白了他的意思，漢藏都源於羌，炎帝就出於古羌族部落。農業源於牧業，那個壯美的“羊”太偉大了，“兒”是原創性的，一生二，二生三，以至無限，從“兒”到“女”，這就是創世紀，跟西方《舊約》裏的亞當夏娃類似。在遠方，拉開距離遙望家鄉，一山一水就有了異樣的感覺。
清姜河邊還真有一片數百畝大的生薑地，也是關中西部唯一出產生薑的地方。北塬朔風凜冽，南岸以及秦嶺山脈山清水秀，清姜河在山口沖積出這麼一塊寶地，把南方的風土延伸到這裏，就像一條溫軟的舌頭。炎帝在這裏開始了原始農業。
地理學上把秦嶺視爲南北分界線，也是黃河長江水系的分界線，更是一個植物王國。所謂太初有爲，農業神炎帝據說有幾千種大發現，即神農嘗百草，何止百種。據說茶葉也是炎帝發現的，最初不叫茶，叫“查”，陝西關中方言“茶”、“查”不分，這個農業神腸胃功能絕對超過常人，即所謂“異人”，但還是會中毒的，“查”就是解藥，隨身帶，即使巨毒下肚，“查”也能救炎帝於水火。我們可以想象這個農業神有多麼辛苦，絕對是個瘦巴巴的山裏漢子，猿猴般攀於懸崖陡壁。秦嶺大概是地球上最兇險的山脈了，我走遍了北方，見識過祁連山、賀蘭山、大青山、天山、阿爾泰山，這些山脈都有平緩的過渡，秦嶺卻是峭拔出世，坡度接近８０度，李白的《蜀道難》絕非一味地誇張想象，詩人再有想象力，還是有現實做底子的。華山不就是秦嶺一小段嘛，不就是以險取勝嘛。這些地方也是奇花異草的樂園，也是王安石所謂非常之境，常在險遠。那些讓神農炎帝發現的首批進化到農業的植物，絕對是植物王國的佼佼者，是天地的精華，也就是我們今天說的優良品種。那個甘南夏河縣的藏族學者給我如此解釋“格薩爾王”，格薩爾與格桑花相連，是天地的精華，是人間的精英，甘川藏交界的安多藏區有許多格薩爾的遺蹟，可見傳說中的神是有現實基礎的。神農炎帝所有發現中最有意義的應該是姜，不僅僅因爲姜、姬這些古姓與我們的民族起源有關，從字的結構可以看出母系社會的影子。姜首先是一種植物，是牧業結束的地方，也是農業開始的地方，姜這種中原農業民族的最重要的佐料，意味着我們進入真正的文明狀態，先民們有了烹飪這門手藝，以及相關的器具，青海甘肅地區的陶器到關中就變成了青銅器，不但烹飪，而且有了祭祀儀式，姜是關鍵，把食物加工成美食。中國最有名的青銅器幾乎都出於寶雞，比如毛公鼎、何尊等。跟格薩爾王留在甘南青海的馬蹄印一樣，出身於古羌族部落的炎帝大概也難以忘懷昔日的遊牧生活，姜水東岸秦嶺伸向渭河平源的臺地，差不多是一座淺山，狀如河灘草地啃草的羊，就叫作常羊山，那真是一隻永恆的羊，也是獸中最尊者。關中人把珍貴的東西不叫精華或精英，叫白菜心心，這裏就是渭河谷地的白菜心心，是隴海鐵路、寶成鐵路以至成昆鐵路的白菜心心；當地人說到白菜心心時就會指給你看常羊山，還有清姜河邊的生薑地。
蘭州有皋蘭山，藏語黃羊走過的地方，那羊走到清姜河畔秦嶺山下不走了，就成了常羊山，常羊山有神農鎮、神農祠、神農廟，香火不斷。（人民日報海外版2006-09-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