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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韌簡介

中國文學名人 閱讀(1.25W)

兩個文人和一座小城

唐韌簡介

塘作者:唐韌

走上沈從文先生墓地的那面山坡時,希望我們坐他遊船的船工一直跟着。他說:“我要不帶路,你們多半找不到他的墓。很多人都找不到。”同行的朋友說:“怎麼會?我們是學文學的,我們有心靈感應!”

船工不多說,跟着。結果我們真的從先生墓前沒有心靈感應地走了過去。我們輸了。

先生的墓跟我們的預期、跟世俗的規格都差得太遠。比現在最一般的“考”“妣”們的墓排場還小。所謂碑,根本就是塊一點不方不正還有坑窪的褐色石頭,說是叫五彩石,碑石裏也確實有小石子,可看不出多麼“五彩”來,碑石邊緣粗糙,一點沒打磨過,字是綠色,小於拳,近視眼很容易以爲那是幾片綠苔。張充和先生著名的誄文還刻在了碑背後,雖說字是中央美院名家所刻,自然是友情留字,定不是重金聘請或者“待遇”。

這已是我們到鳳凰的第二天清早。

第一天我們走完了古城,驗證了出發前在網上查到的那些綺麗的照片、文字以及苗家菜。但印象最深的,倒是吊腳樓主們那份悠閒寧靜的神態。只要擁有一座江邊吊腳樓,就可以這麼悠悠然地坐在敞開的堂屋裏,等着揹包客自己游進來。木條釘就的吊腳樓結構,設施絕對簡單,揹包客所需的,只是洗澡喝水睡覺,頂多還有蚊香。電視是有的,但是揹包客們眼睛都朝外,盯着沱江虹橋,盯着山上的“嵐霧”、水上的方頭船,盯着石板街,還不夠用。

我們住二層吊腳樓樓下,樓上至少有3間客房,樓下一間。按面積算,牀位總共有十幾個。雖然生意比較清淡,每個牀位一天也賣到30元—40元。一年四季石板小街上的絡繹的遊人朝他們走來的時候,存摺上的“0”們應該也就排起隊走來了。每天老夫妻早起把客房跟堂屋擦抹乾淨,灌上客房暖壺,就坐下來閒聊,或出去溜達了。他們臉上滿足閒散的表情細緻地詮釋着一地經濟與人民性情的關係,同樣的閒散瀰漫在鳳凰全城,賣蠟染的、賣編織披肩的、賣書(沈從文、黃永玉著作居多)和音像製品的、賣苗人鬆糕酸肉血粑鴨的、賣小玉雕的、紀念館售票的……都溫和自在地坐在竹椅上等生意,除遊船上的歌聲鼓響,沒有什麼兜售生意的吆喝。

第一天還在“萬壽宮”看了黃永玉畫展。兩幅鳳凰古城的山水長卷中,在噴染而成的淡雅流動的彩霧之上,流動着一條沱江,挨挨擠擠生長着吊腳樓、古橋、古城樓、石板街、水壩和幾乎裝不下要伸出畫外的蓬勃的樹。紅蓮花富麗,銀雕生肖幽默,銅浮雕風情旖旎。見宮門前黃老詩云“我欠父老畫三千”,才悟出這所有的畫,原來都是還債的。僅那一大幅紅蓮,就估價300萬元。不要說萬壽宮,就是對河的小小準提庵,也掛有他多幅還債的畫,老僧人像、佛家人物故事,刻畫精細活絡、神采飛動,一般的佛院,絕不趁這樣的財富。

如果一個經濟學家、企業家站在鳳凰古城樓上俯瞰,一定感到整個鳳凰城是一份老大的產業,它使旅店主人、書攤主人、飯店主人……直到在江邊撈小螃蟹小蝦摘山蔥野蒜的小姑娘都能安居樂業。

開發這份大產業的,與其說是哪位投資者或政府機構或官員,不如說是兩個滿心還債意識的文人。

南方的山間水邊應該不缺吊腳樓,不缺古趣盎然的小城,不缺“日出而林霏開,雲歸而巖穴暝”的風景,用心策劃、建造、裝點,一時要100座小城也不難,而鳳凰獨秀於湘西者何也?爲有兩位文人在此“鎮城”也。

現在,一位謙卑地躺在難以發現的墓碑之下,一位還在不停地作畫還債,他們用戀眷和才華開發了、裝修了小城。不是他們,小城或許山水依舊煙霞依舊,卻怎麼也成不了天下學人神往之地。或許已瀕風燭殘年,寂寞流淌的沱江邊,庵、塔、橋們灰濛濛地剝落着,發黑殘餘的幾座吊腳樓前,老人們在太陽底下翻動着受潮的包穀,唸叨在遠方城市忘記歸來的孩子……

兩位是像兒子一樣在贍養着鳳凰,贍養着鳳凰小城的父老鄉親。

兩位有幸生長在鳳凰,吮其山水之精氣,在中國文學藝術的灘頭弄潮踏浪;而鳳凰也有幸被他們所寫所畫,在他們的筆下凝聚精魄,修成正果。

不能要求文學直接發生經濟效益的話,一向都覺得很對。但贊成的同時,現在覺得也可以看看鳳凰。

當然,這是一種可遇而不可求,無法立項設計和製造的機緣。(人民日報2005.11.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