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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資治通鑑》唐紀十九 起玄黓敦牂,盡柔兆閹茂,凡五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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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資治通鑑》唐紀十九 起玄黓敦牂,盡柔兆閹茂,凡五年
◎唐紀十九(起玄黓敦牂,盡柔兆閹茂,凡五年)

  ○高宗天皇大聖大弘孝皇帝下

  永淳元年壬午,公元六八二年

  春,二月,作萬泉宮於藍田。

  癸未,改元,赦天下。

  戊午,立皇孫重照爲皇太孫。上欲令開府置僚屬,問吏部郎中王方慶,對曰:"晉及齊皆嘗立太孫,其太子官屬即爲太孫官屬,未聞太子在東宮而更立太孫者也。"上曰:"自我作古,可乎?"對曰:"三王不相襲禮,何爲不可!"乃奏置師傅等官。既而上疑其非法,竟不補授。方慶,裒之曾孫也,名綝,以字行。

  西突厥阿史那車簿帥十姓反。

  夏,四月,甲子朔,日有食之。

  上以關中饑饉,米鬥三百,將幸東都;丙寅,發京師,留太子監國,使劉仁軌、裴炎、薛元超輔之。時出幸倉猝,扈從之士有餓死於中道者。上慮道路多草竊,使監察御史魏元忠檢校車駕前後。元忠受詔,即閱視赤縣獄,得盜一人,神采語言異於衆,命釋桎梏,襲冠帶,乘驛以從,與之共食宿,託以詰盜,其人笑許諾。比及東都,士馬萬數,不亡一錢。

  辛未,以禮部尚書聞喜憲公裴行儉爲金牙道行軍大總管,帥右金吾將軍閻懷旦等三總管分道討西突厥。師未行,行儉薨。

  行儉有知人之鑑,初爲吏部侍郎,前進士王勮、咸陽尉欒城蘇味道皆未知名。行儉一見,謂之曰:"二君後當相次常銓衡,僕有弱息,願以爲託。"是時勮弟勃與華陰楊炯、范陽盧照鄰、義烏駱賓王皆以文章有盛名,司列少常伯李敬玄尤重之,以爲必顯達。行儉曰:"士之致遠者,當先器識而後才藝。勃等雖有文華,而浮躁淺露,豈享爵祿之器邪!楊子稍沈靜,應至令長;餘得令終幸矣。"既而勃渡海墮水,炯終於盈川令,照鄰惡疾不愈,赴水死,賓王反誅,勮、味道皆典選,如行儉言。行儉爲將帥,所引偏裨如程務挺、張虔勖、王方翼、劉敬同、李多祚、黑齒常之,後多爲名將。

  行儉嘗命左右取犀角、麝香而失之。又敕賜馬及鞍,令史輒馳驟,馬倒,鞍破。二人皆逃去,行儉使人召還,謂曰:"爾曹皆誤耳,何相輕之甚邪!"待之如故。破阿史那都支,得馬腦盤,廣二尺餘,以示將士,軍吏王休烈捧盤升階,跌而碎之,惶恐,叩頭流血。行儉笑曰:"爾非故爲,何至於是!"不復有追惜之色。詔賜都支等資產金器三千餘物,雜畜稱是,並分給親故及偏裨,數日而盡。

  阿史那車薄圍弓月城,安西都護王方翼引軍救之,破虜衆於伊麗水,斬首千餘級。俄而三姓咽面與車薄合兵拒方翼,方翼與戰於熱海,流矢貫方翼臂,方翼以佩刀截之,左右不知。所將胡兵謀執方翼以應車薄,方翼知之,悉召會議,陽出軍資賜之,以次引出斬之,會大風,方翼振金鼓以亂其聲,誅七十餘人,其徒莫之覺。既而分遣裨將襲車薄、咽面,大破之,擒其酋長三百人,西突厥遂平。閻懷旦等竟不行。方翼尋遷夏州都督,徵入,議邊事。上見方翼衣有血漬,問之,方翼具對熱海苦戰之狀,上視瘡嘆息;竟以廢后近屬,不得用而歸。

  乙酉,車駕至東都。

  丁亥,以黃門侍郎潁川郭待舉、兵部侍郎岑長倩、祕書員外少監、檢校中書侍郎鼓城郭正一、吏部侍郎鼓城魏玄同並與中書門下同承受進止平章事。上欲用待舉等,謂崔知溫曰:"待舉等資任尚淺,且令預聞政事,未可與卿等同名。"自是外司四品已下知政事者,始以平章事爲名。長倩,文本之兄子也。

  先是,玄同爲吏部侍郎,上言銓選之弊,以爲:"人君之體,當委任而責成功,所委者當,則所用者自精矣。故周穆王命伯冏爲太僕正,曰:'慎簡乃僚。'是使羣司各自求其小者,而天子命其大者也。乃至漢氏,得人皆自州縣補署,五府辟召,然後升於天朝,自魏、晉以來,始專委選部。夫以天下之大,士人之衆,而委之數人之手,用刀筆以量才,按簿書而察行,借使平如權衡,明如水鏡,猶力有所極,照有所窮,況所委非人而有愚闇阿私之弊乎!願略依周、漢之規以救魏、晉之失。"疏奏,不納。

  五月,丙午,東都霖雨。乙卯,洛水溢,溺民居千餘家。關中先水後旱、蝗,繼以疾疫,米鬥四百,兩京間死者相枕於路,人相食。

  上既封泰山,欲遍封五嶽,秋,七月,作奉天宮於嵩山南。監察御史裏行李善感諫曰:"陛下封泰山,告太平,致羣瑞,與三皇、五帝比隆矣。數年已來,菽粟不稔,餓殍相望,四夷交侵,兵車歲駕;陛下宜恭默思道以禳災譴,乃更廣營宮室,勞役不休,天下莫不失望。臣忝備國家耳目,竊以此爲憂!"上雖不納,亦優容之。自褚遂良、韓瑗之死,中外以言爲諱,無敢逆意直諫,幾二十年;及善感始諫,天下皆喜,謂之"鳳鳴朝陽"。

  上遣宦者緣江徙異竹,欲植苑中。宦者科舟載竹,所在縱暴;過荊州,荊州長史蘇良嗣囚之,上疏切諫,以爲:"致遠方異物,煩擾道路,恐非聖人愛人之意。又,小人竊弄威福,虧損皇明。"上謂天后曰:"吾約束不嚴,果爲良嗣所怪。"手詔慰諭良嗣,令棄竹江中。良嗣,世長之子也。

  黔州都督謝祐希天后意,逼零陵王明令自殺,上深惜之,黔府官屬皆坐免官。祐後寢於平閣,與婢妾十餘人共處,夜,失其首。垂拱中,明子零陵王俊、黎國公傑爲天后所殺,有司籍其家,得祐首,漆爲穢器,題雲謝祐,乃知明子使刺客取之也。

  太子留守京師,頗事遊畋,薛元超上疏規諫;上聞之,遣使者慰勞元超,仍召赴東都。

  吐蕃將論欽陵寇柘、鬆、翼等州。詔左驍衛郎將李孝逸、右衛郎將衛蒲山發秦、渭等州兵分道御之。

  冬,十月,丙寅,黃門侍郎劉景先同中書門下平章事。

  是歲,突厥餘黨阿史那骨篤祿、阿史德元珍等招集亡散,據黑沙城反,入寇幷州及單于府之北境,殺嵐州刺史王德茂。右領軍衛將軍、檢校代州都督薛仁貴將兵擊元珍於雲州,虜問唐大將爲誰,應之曰:"薛仁貴!"虜曰:"吾聞仁貴流象州,死久矣,何以紿我!。仁貴免冑示之面,虜相顧失色,下馬列拜,稍稍引去。仁貴因奮擊,大破之,斬首萬餘級,捕虜二萬餘人。

  吐蕃入寇河源軍,軍使婁師德將兵擊之於白水澗,八戰八捷。上以師德爲比部員外郎、左驍衛郎將、河源軍經略副使,曰:"卿有文武材,勿辭也!"

  弘道元年癸未,公元六八三年

  春,正月,甲午朔,上行幸奉天宮。

  二月,庚午,突厥寇定州,刺史霍王元軌擊卻之。乙亥,復寇嬀州。三月,庚寅,阿史那骨篤祿、阿史德元珍圍單于都護府,執司馬張行師,殺之。遣勝州都督王本立、夏州都督李崇義將兵分道救之。

  太子右庶子、同中書門下三品李義琰改葬父母,使其舅氏遷舊墓;上聞之,怒曰:"義琰倚勢,乃陵其舅家,不可復知政事!"義琰聞之,不自安,以足疾乞骸骨。庚子,以義琰爲銀青光祿大夫,致仕。

  癸丑,守中書令崔知溫薨。

  夏,四月,己未,車駕還東都。

  綏州步落稽白鐵餘,埋銅佛於地中,久之,草生其上,紿其鄉人曰:"吾於此數見佛光。"擇日集衆掘地,果得之,因曰:"得見聖佛者,百疾皆愈。"遠近赴之。鐵餘以雜色囊盛之數十重,得厚施,乃去一囊。數年間,歸信者衆,遂謀作亂。據城平縣,自稱光明聖皇帝,置百官,進攻綏德、大斌二縣,殺官吏,焚民居。遣右武衛將軍程務挺與夏州都督王方翼討之,甲申,攻拔其城,擒鐵餘,餘黨悉平。

  五月,庚寅,上幸芳桂宮,至合璧宮,遇大雨而還。

  乙巳,突厥阿史那骨篤祿等寇蔚州,殺刺史李思儉,豐州都督崔智辯將兵邀之於朝那山北,兵敗,爲虜所擒。朝議欲廢豐州,遷其百姓於靈、夏。豐州司馬唐休璟上言,以爲:"豐州阻河爲固,居賊衝要,自秦、漢已來,列爲郡縣,土宜耕牧。隋季喪亂,遷百姓於寧、慶二州,致胡虜深侵,以靈、夏爲邊境。貞觀之末,募人實之,西北始安。今廢之則河濱之地復爲賊有,靈、夏等州人不安業,非國家之利也!"乃止。

  六月,突厥別部寇掠嵐州,偏將楊玄基擊走之。

  秋,七月,己丑,立皇孫重福爲唐昌王。

  庚辰,詔以今年十月有事於嵩山;尋以上不豫,改用來年正月。

  甲辰,徙相王輪爲豫王,更名旦。

  中書令兼太子左庶子薛元超病喑,乞骸骨;許之。

  八月,己丑,以將封嵩山,召太子赴東都;留唐昌王重福守京師,以劉仁軌爲之副。冬,十月,己卯,太子至東都。

  癸亥,車駕幸奉天宮。十一月,丙戌,詔罷來年封嵩山,上疾甚故也。上苦頭重,不能視,召侍醫秦鳴鶴診之,鳴鶴請刺頭出血,可愈。天后在簾中,不欲上疾愈,怒曰:"此可斬也,乃欲於天子頭刺血!"鳴鶴叩頭請命。上曰:"但刺之,未必不佳。"乃刺百會、腦戶二穴。上曰:"吾目似明矣。"後舉手加額曰:"天賜也!"自負彩百匹以賜鳴鶴。

  戊戌,以右武衛將軍程務挺爲單于道安撫大使,招討阿史那骨篤祿等。

  詔太子監國,以裴炎、劉景先、郭正一兼東宮平章事。

  上自奉天宮疾甚,宰相皆不得見。丁未,還東都,百官見於天津橋南。

  十二月,丁巳,改元,赦天下。上欲御則天門樓宣赦,氣逆不能乘馬,乃召百姓入殿前宣之。是夜,召裴炎入,受遺詔輔政,上崩於貞觀殿。遺詔太子柩前即位,軍國大事有不決者,兼取天后進止。廢萬泉、芳桂、奉天等宮。庚申,裴炎奏太子未即位,未應宣敕,有要速處分,望宣天后令於中書、門下施行。甲子,中宗即位,尊天后爲皇太后,政事鹹取決焉。太后以澤州刺史韓王元嘉等,地尊望重,恐其爲變,並加三公等官以慰其心。

  甲戌,以劉仁軌爲左僕射,裴炎爲中書令;戊寅,以劉景先爲侍中。

  故事,宰相於門下省議事,謂之政事堂,故長孫無忌爲司空,房玄齡爲僕射,魏徵爲太子太師,皆知門下省事。及裴炎遷中書令,始遷政事堂於中書省。

  壬午,遣左威衛將軍王果、左監門將軍令狐智通、右金吾將軍楊玄儉、右千牛將軍郭齊宗分往並、益、荊、揚四大都督府,與府司相知鎮守。

  中書侍郎同平章事郭正一爲國子祭酒,罷政事。

  則天順聖皇后上之上

  △光宅元年甲申,公元六八四年

  春,正月,甲申朔,改元嗣聖,赦天下。

  立太子妃韋氏爲皇后;擢後父玄貞自普州參軍爲豫州刺史。

  癸巳,以左散騎常侍杜陵韋弘敏爲太府卿、同中書門下三品。

  中宗欲以韋玄貞爲侍中,又欲授乳母之子五品官;裴炎固爭,中宗怒曰:"我以天下與韋玄貞,何不可!而惜侍中邪!"炎懼,白太后,密謀廢立。二月,戊午,太后集百官於乾元殿,裴炎與中書侍郎劉禕之、羽林將軍程務挺、張虔勖勒兵入宮,宣太后令,廢中宗爲廬陵王,扶下殿。中宗曰:"我何罪?"太后曰:"汝欲以天下與韋玄貞,何得無罪!乃幽於別所。己未,立雍州牧豫王旦爲皇帝。政事決於太后,居睿宗於別殿,不得有所預。立豫王妃劉氏爲皇后。後,德威之孫也。有飛騎十餘人飲於坊曲,一人言:"向知別無勳賞,不若奉廬陵。"一人起,出詣北門告之。座未散,皆捕得,系羽林獄,言者斬,餘以知反不告皆絞,告者除五品官。告密之端自此興矣。

  壬子,以永平郡王成器爲皇太子,睿宗之長子。赦天下,改元文明。

  庚申,廢皇太孫重照爲庶人,命劉仁軌專知西京留守事。流韋玄貞於欽州。

  太后與劉仁軌書曰:"昔漢以關中之事委蕭何,今託公亦猶是矣。"仁軌上疏,辭以衰老不堪居守,因陳呂后禍敗之事以申規戒。太后使祕書監武承嗣齎璽書慰諭之曰:"今以皇帝諒闇不言,眇身且代親政;遠勞勸戒,復辭衰疾。又云'呂氏見嗤於後代,祿、產貽禍於漢朝',引喻良深,愧慰交集。公忠貞之操,終始不渝,勁直之風,古今罕比。初聞此語,能不罔然;靜而思之,是爲龜鏡。況公先朝舊德,遐邇具瞻,願以匡救爲懷,無以暮年致請。"

  辛酉,太后命左金吾將軍丘神勣詣巴州,檢校故太子賢宅,以備外虞,其實風使殺之。神勣,行恭之子也。

  甲子,太后御武成殿,皇帝帥王公以下上尊號。丁卯,太后臨軒,遣禮部尚書武承嗣冊嗣皇帝。自是太后常御紫宸殿,施慘紫帳以視朝。

  丁丑,以太常卿、檢校豫王府長史王德真爲侍中;中書侍郎、檢校豫王府司馬劉禕之同中書門下三品。

  三月,丁亥,徙杞王上金爲畢王,鄱陽王素節爲葛王。

  丘神勣至巴州,幽故太子賢於別室,逼令自殺。太后乃歸罪於神勣,戊戌,舉哀於顯福門,貶神勣爲疊州刺史。己亥,追封賢爲雍王。神勣尋復入爲左金吾將軍。

  夏,四月,開府儀同三司、梁州都督滕王元嬰薨。

  辛酉,徙畢王上金爲澤王,拜蘇州刺史;葛王素節爲許王,拜絳州刺史。

  癸酉,遷廬陵王於房州;丁丑,又遷於均州故濮王宅。

  五月,丙申,高宗靈駕西還。

  閏月,以禮部尚書武承嗣爲太常卿、同中書門下三品。

  秋,七月,戊午,廣州都督路元睿爲崑崙所殺。元睿暗懦,僚屬恣橫,有商舶至,僚屬侵漁不已。商胡訴於元睿,元睿索枷,欲系治之。羣胡怒,有崑崙袖劍直登聽事,殺元睿及左右十餘人而去,無敢近者,登舟入海,追之不及。

  溫州大水,流四千餘家。

  突厥阿史那骨篤祿等寇朔州。八月,庚寅,葬天皇大帝於乾隆,廟號高宗。

  初,尚書左丞馮元常爲高宗所委,高宗晚年多疾,百司奏事,每曰:"朕體中不佳,可與元常平章以聞。"元常嘗密言:"中宮威權太重,宜稍抑損。"高宗雖不能用,深以其言爲然。及太后稱制,四方爭言符瑞;嵩陽令樊文獻瑞石,太后命於朝堂示百官,元常奏:"狀涉諂詐,不可誣罔天下。"太后不悅,出爲隴州刺史。元常,子琮之曾孫也。

  丙午,太常卿、同中書門下三品武承嗣罷爲禮部尚書。

  括州大水,流二千餘家。

  九月,甲寅,赦天下,改元。旗幟皆從金色。八品以下,舊服青者更服碧。改東都爲神都,宮名太初。又改尚書省爲文昌臺,左、右僕射爲左、右相,六曹爲天、地、四時六官;門下省爲鸞臺,中書省爲鳳閣,侍中爲納言,中書令爲內史;御史臺爲左肅政臺,增置右肅政臺;其餘省、寺、監、率之名,悉以義類改之。

  以左武衛大將軍程務挺爲單于道安撫大使,以備突厥。

  武承嗣請太后追王其祖,立武氏七廟,太后從之。裴炎諫曰:"太后母臨天下,當示至公,不可私於所親。獨不見呂氏之敗乎!"太后曰:"呂后以權委生者,故及於敗。今吾追尊亡者,何傷乎!"對曰:"事當防微杜漸,不可長耳。"太后不從。己巳,追尊太后五代祖克己爲魯靖公,妣爲夫人;高祖居常爲太尉、北平恭肅王,曾祖儉爲太尉、金城義康王,祖華爲太尉、太原安成王,考士彠爲太師、魏定王;祖妣皆爲妃。裴炎由是得罪。又作五代祠堂於文水。

  時諸武用事,唐宗室人人自危,衆心憤惋。會眉州刺史英公李敬業及弟盩厔令敬猷、給事中唐之奇、長安主簿駱賓王、詹事司直杜求仁皆坐事,敬業貶柳州司馬,敬猷免官,之奇貶括蒼令,賓王貶臨海丞,求仁貶黟令。求仁,正倫之侄也。盩厔尉魏思溫嘗爲御史,覆被黜。皆會於揚州,各自以失職怨望,乃謀作亂,以匡復廬陵王爲辭。

  思溫爲之謀主,使其黨監察御史薛仲璋求奉使江都,令雍州人韋超詣仲璋告變,雲"揚州長史陳敬之謀反"。仲璋收敬之繫獄。居數日,敬業乘傳而至,矯稱揚州司馬來之官,雲"奉密旨,以高州酋長馮子猷謀反,發兵討之。"於是開府庫,令士曹參軍李宗臣就錢坊,驅囚徒、工匠數百,授以甲。斬敬之於系所;錄事參軍孫處行拒之,亦斬以徇,僚吏無敢動者。遂起一州之兵,複稱嗣聖元年。開三府,一曰匡復府,二曰英公府,三曰揚州大都督府。敬業自稱匡復府上將,領揚州大都督。以之奇、求仁爲左、右長史,宗臣、仲璋爲左、右司馬,思溫爲軍師,賓王爲記室,旬日間得勝兵十餘萬。移檄州縣,略曰:"僞臨朝武氏者,人非溫順,地實寒微。昔充太宗下陳,嘗以更衣入侍,洎乎晚節,穢亂春宮。密隱先帝之私,陰圖後庭之嬖,踐元后於翬翟,陷吾君於聚麀。"又曰:"殺姊屠兄,弒君鴆母,人神之所同嫉,天地之所不容。"又曰:"包藏禍心,竊窺神器。君之愛子,幽之於別宮;賊之宗盟,委之以重任。"又曰:"一抔之土未乾,六尺之孤安在!"又曰:"試觀今日之域中,竟是誰家之天下!"太后見檄,問曰:"誰所爲?"或對曰:"駱賓王。"太后曰:"宰相之過也。人有如此才,而使之流落不偶乎!"

  敬業求得人貌類故太子賢者,紿衆雲:"賢不死,亡在此城中,令吾屬舉兵。"因奉以號令。

  楚州司馬李崇福帥所部三縣應敬業。盱眙人劉行舉獨據縣不從,敬業遣其將尉遲昭攻盱眙,行舉拒卻之。詔以行舉爲遊擊將軍,以其弟行實爲楚州刺史。

  甲申,以左玉鈐衛大將軍李孝逸爲揚州道大總管,將兵三十萬,以將軍李知士、馬敬臣爲之副,以討李敬業。

  武承嗣與從父弟右衛將軍三思以韓王元嘉、魯王靈夔屬尊位重,屢勸太后因事誅之。太后謀於執政,劉禕之、韋思謙皆無言;內史裴炎獨固爭,太后愈不悅。三思,元慶之子也。

  及李敬業舉兵,薛仲璋,炎之甥也,炎欲示閒暇,不汲汲議誅討。太后問計於炎,對曰:"皇帝年長,不親政事,故豎子得以爲辭。若太后返政,則不討自平矣。"監察御史藍田崔詧聞之,上言:"炎受顧託,大權在己,若無異圖,何故請太后歸政?"太后命左肅政大夫金城騫味道、侍御史櫟陽魚承曄鞫之,收炎下獄。炎被收,辭氣不屈。或勸炎遜辭以免,炎曰:"宰相下獄,安有全理!"

  鳳閣舍人李景諶證炎必反。劉景先及鳳閣侍郎義陽胡元範皆曰:"炎,社稷元臣,有功於國,悉心奉上,天下所知,臣敢明其不反。"太后曰:"炎反有端,顧卿不知耳。"對曰:"若裴炎爲反,則臣等亦反也。"太后曰:"朕知裴炎反,知卿等不反。"文武間證炎不反者甚衆,太后皆不聽。俄並景先、元範下獄。丁亥,以騫味道檢校內史同鳳閣鸞臺三品,李景諶同鳳閣鸞臺平章事。

  魏思溫說李敬業曰:"明公以匡復爲辭,宜帥大衆鼓行而進,直指洛陽,則天下知公志在勤王,四面響應矣。"薛仲璋曰:"金陵有王氣,且大江天險,足以爲固,不如先取常、潤,爲定霸之基,然後北向以圖中原,進無不利,退有所歸,此良策也!"思溫曰:"山東豪傑以武氏專制,憤惋不平,聞公舉事,皆自蒸麥飯爲糧,伸鋤爲兵,以俟南軍之至。不乘此勢以立大功,乃更蓄縮,欲自謀巢穴,遠近聞之,其誰不解體!"敬業不從,使唐之奇守江都,將兵渡江攻潤州。思溫謂杜求仁曰:"兵勢合則強,分則弱,敬業不併力渡淮,收山東之衆以取洛陽,敗在眼中矣!"

  壬辰,敬業陷潤州,執刺史李思文,以李宗臣代之。思文,敬業之叔父也,知敬業之謀,先遣使間道上變,爲敬業所攻,拒守久之,力屈而陷。思溫請斬以徇,敬業不許,謂思文曰:"叔黨於武氏,宜改姓武。"潤州司馬劉延嗣不降,敬業將斬之,思溫救之,得免,與思文皆囚於獄中。劉延嗣,審禮從父弟也。曲阿令河間尹元貞引兵救潤州,戰敗,爲敬業所擒,臨以白刃,不屈而死。

  丙申,斬裴炎於都亭。炎將死,顧兄弟曰:"兄弟官皆自致,炎無分毫之力,今坐炎流竄,不亦悲乎!"籍沒其家,無甔石之儲。劉景先貶普州刺史,又貶辰州刺史,胡元範流瓊州而死。裴炎弟子太僕寺丞伷先,年十七,上封事請見言事。太后召見,詰之曰:"汝伯父謀反,尚何言?"伷先曰:"臣爲陛下畫計耳,安敢訴冤!陛下爲李氏婦,先帝棄天下,遽攬朝政,變易嗣子,疏斥李氏,封崇諸武。臣伯父忠於社稷,反誣以罪,戮及子孫。陛下所爲如是,臣實惜之!陛下早宜復子明辟,高枕深居,則宗族可全;不然,天下一變,不可復救矣!"太后怒曰:"胡白,小子敢發此言!"命引出。伷先反顧曰:"今用臣言,猶未晚!"如是者三。太后命於朝堂杖之一百,長流瀼州。炎之下獄也,郎將姜嗣宗使至長安,劉仁軌問以東都事,嗣宗曰:"嗣宗覺裴炎有異於常久矣。"仁軌曰:"使人覺之邪?"嗣宗曰:"然。"仁軌曰:"仁軌有奏事,願附使人以聞。"嗣宗曰:"諾。"明日,受仁軌表而還,表言:"嗣宗知裴炎反不言。"太后覽之,命拉嗣宗於殿庭,絞於都亭。

  丁酉,追削李敬業祖考官爵,發冢斫棺,複姓徐氏。

  李景諶罷爲司賓少卿,以右史武康沈君諒、著作郎崔詧爲正諫大夫、同平章事。

  徐敬業聞李孝逸將至,自潤州回軍拒之,屯高郵之下阿溪;使徐敬猷逼淮陰,別將韋超、尉遲昭屯都梁山。

  李孝逸軍至臨淮,偏將雷仁智與敬業戰,不利,孝逸懼,按兵不進。監軍殿中侍御史魏元忠謂孝逸曰:"天下安危,在茲一舉。四方承平日久,忽聞狂狡,注心傾耳以俟其誅。今大軍久留不進,遠近失望,萬一朝廷更命它將以代將軍,將軍何辭以逃逗撓之罪乎!"孝逸乃引軍而前。壬寅,馬敬臣擊斬尉遲昭於都梁山。

  十一月,辛亥,以左鷹揚大將軍黑齒常之爲江南道大總管,討敬業。

  韋超擁衆據都梁山,諸將皆曰:"超憑險自固,士無所施其勇,騎無所展其足;且窮寇死戰,攻之多殺士卒,不如分兵守之,大軍直趣江都,覆其巢穴。"支度使薛克構曰:"超雖據險,其衆非多。今多留兵則前軍勢分,少留兵則終爲後患,不如先擊之,其勢必舉,舉都樑,則淮陰、高郵望風瓦解矣。"魏元忠請先擊徐敬猷,諸將曰:"不如先攻敬業,敬業敗,則敬猷不戰自擒矣。若擊敬猷,則敬業引兵救之,是腹背受敵也。"元忠曰:"不然。賊之精兵,盡在下阿,烏合而來,利在一決,萬一失利,大事去矣!敬猷出於博徒,不習軍事,其衆單弱,人情易搖,大軍臨之,駐馬可克。敬業雖欲救之,計程必不能及。我克敬猷,乘勝而進,雖有韓、白不能當其鋒矣。今不先取弱者而遽攻其強,非計也。"孝逸從之,引兵擊超,超夜遁;進擊敬猷,敬猷脫身走。

  庚申,敬業勒兵阻溪拒守,後軍總管蘇孝祥夜將五千人,以小舟渡溪先擊之,兵敗,孝祥死,士卒赴溪溺死者過半。左豹韜衛果毅漁陽成三朗爲敬業所擒。唐之奇紿其衆曰:"此李孝逸也!"將斬之,三朗大呼曰:"我果毅成三朗,非李將軍也。官軍今大至矣,爾曹破在朝夕。我死,妻子受榮,爾死,妻子籍沒,爾終不及我!"遂斬之。

  孝逸等諸軍繼至,戰數不利。孝逸懼,欲引退,魏元忠與行軍管記劉知柔言於孝逸曰:"風順荻幹,此火攻之利。"固請決戰。敬業置陣既久,士卒多疲倦顧望,陣不能整;孝逸進擊之,因風縱火,敬業大敗,斬首七千級,溺死者不可勝紀。敬業等輕騎走入江都,挈妻子奔潤州,將入海奔高麗;孝逸進屯江都,分遣諸將追之。乙丑,敬業至海陵界,阻風,其將王那相斬敬業、敬猷及駱賓王首來降。餘黨唐之奇、魏思溫皆捕得,傳首神都,揚、潤、楚三州平。

  陳嶽論曰:敬業苟能用魏思溫之策,直指河、洛,專以匡復爲事,縱軍敗身戮,亦忠義在焉。而妄希金陵王氣,是真爲叛逆,不敗何待!

  敬業之起也,名敬猷將兵五千,循江西上,略地和州。前弘文館直學士歷陽高子貢帥鄉里數百人拒之,敬猷不能西。以功拜朝散大夫、成均助教。

  丁卯,郭待舉罷爲左庶子;以鸞臺侍郎韋方質爲鳳閣侍郎、同平章事。方質,雲起之孫也。

  十二月,劉景先又貶吉州員外長史,郭待舉貶嶽州刺史。

  初,裴炎下獄,單于道安撫大使、左武衛大將軍程務挺密表申理,由是忤旨。務挺素以唐之奇、杜求仁善,或譖之曰:"務挺與裴炎、徐敬業通謀。"癸卯,遣左鷹揚將軍裴紹業即軍中斬之,籍沒其家。突厥聞務挺死,所在宴飲相慶;又爲務挺立祠,每出師,必禱之。

  太后以夏州都督王方翼與務挺連職,素相親善,且廢后近屬,徵下獄,流崖州而死。

  垂拱元年乙酉,公元六八五年

  春,正月,丁未朔,赦天下,改元。

  太后以徐思文爲忠,特免緣坐,拜司僕少卿。謂曰:"敬業改卿姓武,朕今不復奪也。"

  庚戌,以騫味道守內史。

  戊辰,文昌左相、同鳳閣鸞臺三品樂城文獻公劉仁軌薨。

  二月,癸未,制:"朝堂所置登聞鼓及肺石,不須防守,有撾鼓立石者,令御史受狀以聞。"

  乙巳,以春官尚書武承嗣、秋官尚書裴居道、右肅政大夫韋思謙並同鳳閣鸞臺三品。

  突厥阿史那骨篤祿等數寇邊;以左玉鈐衛中郎將淳于處平爲陽曲道行軍總管,擊之。

  正諫大夫、同平章事沈君諒罷。

  三月,正諫大夫、同平章事崔詧罷。

  丙辰,遷廬陵王於房州。

  辛酉,武承嗣罷。

  辛未,頒《垂拱格》。

  朝士有左遷詣宰相自訴者,內史騫味道曰:"此太后處分。"同中書門下三品劉禕之曰:"緣坐改官,由臣下奏請。"太后聞之,夏,四月,丙子,貶味道爲青州刺史,加禕之太中大夫。謂侍臣曰:"君臣同體,豈得歸惡於君,引善自取乎!"

  癸未,突厥寇代州;淳于處平引兵救之,至忻州,爲突厥所敗,死者五千餘人。

  五月,丙午,以裴居道爲內史。納言王德真流象州。

  己酉,以冬官尚書蘇良嗣爲納言。

  壬戌,制內外九品以上及百姓,鹹令自舉。

  壬申,韋方質同鳳閣鸞臺三品。

  六月,天官尚書韋待價同鳳閣鸞臺三品。待價,萬石之兄也。

  同羅、僕固等諸部叛;遣左豹韜衛將軍劉敬同發河西騎士出居延海以討之,同羅、僕固等皆敗散。敕僑置安北都護府於同城以納降者。

  秋,七月,己酉,以文昌左丞魏玄同爲鸞臺侍郎、同鳳閣鸞臺三品。詔自今祀天地,高祖、太宗、高宗皆配坐;用鳳閣舍人元萬頃等之議也。

  九月,丁卯,廣州都督王果討反獠,平之。

  冬,十一月,癸卯,命天官尚書韋待價爲燕然道行軍大總管,以討突厥。初,西突厥興昔亡、繼往絕可汗既死,十姓無主,部落多散亡,太后乃擢興昔亡之子左豹韜衛翊府中郎將元慶爲左玉鈐衛將軍,兼崐陵都護,襲興昔亡可汗押出咄陸部落。

  麟臺正字射洪陳子昂上疏,以爲:"朝廷遣使巡察四方,不可任非其人,及刺史、縣令,不可不擇。比年百姓疲於軍旅,不可不安。"其略曰:"夫使不擇人,則黜陡不明,刑罰不中,朋黨者進,貞直者退;徒使百姓修飾道路,送往迎來,無所益也。諺曰:'欲知其人,觀其所使。'不可不慎也。"又曰:"宰相,陛下之腹心;刺史、縣令,陛下之手足;未有無腹心手足而能獨理者也。"又曰:"天下有危機,禍福因之而生,機靜則有福,機動則有祝,百姓是也。百姓安則樂其生,不安則輕其死,輕其死則無所不至,祆逆乘釁,天下亂矣!"又曰:"隋煬帝不知天下有危機,而信貪佞之臣,冀收夷狄之利,卒以滅亡,其爲殷鑑,豈不大哉!"

  太后修故白馬寺,以僧懷義爲寺主。懷義,鄠人,本姓馮,名小寶,賣藥洛陽市,因千金公主以進,得幸於太后;太后欲令出入禁中,乃度爲僧,名懷義。又以其家寒微,令與駙馬都尉薛紹合族,命紹以季父事之。出入乘御馬,宦者十餘人侍從,士民遇之者皆奔避,有近之者,輒撾其首流血,委之而去,任其生死。見道士則極意毆之,仍髡其發而去。朝貴皆匍匐禮謁,武承嗣、武三思皆執僮僕之禮以事之,爲之執轡,懷義視之若無人。多聚無賴少年,度爲僧,縱橫犯法,人莫敢言。右臺御史馮思勖屢以法繩之,懷義遇思勖於途,令從者毆之,幾死。

  垂拱二年丙戌,公元六八六年

  春,正月,太后下詔復政於皇帝。睿宗知太后非誠心,奉表固讓;太后復臨朝稱制。辛酉,赦天下。

  二月,辛未朔,日有食之。

  右衛大將軍李孝逸既克徐敬業,聲望甚重;武承嗣等惡之,數譖於太后,左遷施州刺史。

  三月,戊申,太后命鑄銅爲匭,置之朝堂,以受天下表疏銘。其東曰"延恩",獻賦頌、求仕進者投之;南曰:"招諫",言朝政得失者投之;西曰:"伸冤",有冤抑者投之;北曰:"通玄",言天象災變及軍機祕計者投之。命正諫、補闕、拾遺一人掌之,先責識官,乃聽投表疏。

  徐敬業之反也,侍御史魚承曄之子保家教敬業作刀車及弩,敬業敗,僅得免。太后欲周知人間事,保家上書,請鑄銅爲匭以受天下密奏。其器共爲一室,中有四隔,上各有竅,以受表疏。可入不可出。太后善之。未幾,其怨家投匭告保家爲敬業作兵器,殺傷官軍甚衆,遂伏誅。

  太后自徐敬業之反,疑天下人多圖己,又自以久專國事,且內行不正,知宗室大臣怨望,心不服,欲大誅殺以威之。乃盛開告密之門,有告密者,臣下不得問,皆給驛馬,供五品食,使詣行在。雖農夫樵人,皆得召見,廩於客館,所言或稱旨,則不次除官,無實者不問。於是四方告密者蜂起,人皆重足屏息。

  有胡人索元禮,知太后意,因告密召見,擢爲遊擊將軍,令案制獄。元禮性殘忍,推一人必令引數十百人,太后數召見賞賜以張其權。於是尚書都事長安周興、萬年人來俊臣之徒效之,紛紛繼起。興累遷至秋官侍郎,俊臣累遷至御史中丞,相與私畜無賴數百人,專以告密爲事;欲陷一人,輒令數處俱告,事狀如一。俊臣與司刑評事洛陽萬國俊共撰《羅織經》數千言,教其徒網羅無辜,織成反狀,構造佈置,皆有支節。太后得告密者,輒令元禮等推之,競爲訊囚酷法,作大枷,有"定百脈"、"突地吼"、"死豬愁"、"求破家"、"反是實"等名號,或以椽關手足而轉之,謂之"鳳皇曬翅";或以物絆其腰,引枷向前,謂之"驢駒拔撅";或使跪捧枷,累甓其上,謂之"仙人獻果";或使立高木之上,引枷尾向後,謂之"玉女登梯";或倒懸石縋其首,或以醋灌鼻,或以鐵圈轂其首而加楔,至有腦裂髓出者。每得囚,輒先陳其械具以示之,皆戰慄流汗,望風自誣。每有赦令,俊臣輒令獄卒先殺重囚,然後宣示。太后以爲忠,益寵任之。中外畏此數人,甚於虎狼。

  麟臺正字陳子昂上疏,以爲:"執事者疾徐敬業首亂唱禍,將息奸源,究其黨與,遂使陛下大開詔獄,重設嚴刑,有跡涉嫌疑,辭相逮引,莫不窮捕考按。至有奸人熒惑,乘險相誣,糾告疑似,冀圖爵賞,恐非伐罪吊人之意也。臣竊觀當今天下,百姓思安久矣,故揚州構逆,殆有五旬,而海內晏然,纖塵不動,陛下不務玄默以救疲人,而反任威刑以失其望,臣愚闇昧,竊有大惑。伏見諸方告密,囚累百千輩,乃其究竟,百無一實。陛下仁恕,又屈法容之,遂使奸惡之黨快意相仇,睚眥之嫌即稱有密,一人被訟,百人滿獄,使者推捕,冠蓋如市。或謂陛下愛一人而害百人,天下喁喁,莫知寧所。臣聞隋之末代,天下猶平,楊玄感作亂,不逾月而敗。天下之弊,未至土崩,蒸人之心,猶望樂業。煬帝不悟,遂使兵部尚書樊子蓋專行屠戮,大窮黨與,海內豪士,無不罹殃;遂至殺人如麻,流血成澤,天下靡然,始思爲亂,於是雄傑並起而隋族亡矣。夫大獄一起,不能無濫,冤人吁嗟,感傷和氣,羣生癘疫,水旱隨之。人既失業,則禍亂之心怵然而生矣。古者明王重慎刑法,蓋懼此也。昔漢武帝時巫蠱獄起,使太子奔走,兵交宮闕,無辜被害者以千萬數,宗廟幾覆,賴武帝得壺關三老書,廓然感悟,夷江充三族,餘獄不論,天下以安爾。古人云:'前事之不忘,後事之師。'伏願陛下念之!"太后不聽。

  夏,四月,太后鑄大儀,置北闕。

  以岑長倩爲內史。六月,辛未,以蘇良嗣爲左相,同鳳閣鸞臺三品韋待價爲右相。己卯,以韋思謙爲納言。

  蘇良嗣遇僧懷義於朝堂,懷義偃蹇不爲禮;良嗣大怒,命左右捽曳,批其頰數十。懷義訴於太后,太后曰:"阿師當於北門出入,南牙宰相所往來,勿犯也。"

  太后託言懷義有巧思,故使入禁營造。補闕長社王求禮上表,以爲:"太宗時,有羅黑黑善彈琵琶,太宗閹爲給使,使教宮人。陛下若以懷義有巧性,欲宮中驅使者,臣請閹之,庶不亂宮闈。"表寢不出。

  秋,九月,丁未,以西突闕繼往絕可汗之子斛瑟羅爲右玉鈐衛將軍,襲繼往絕可汗押五弩失畢部落。

  己巳,雍州言新豐縣東南有山踊出,改新豐爲慶山縣。四方畢賀。江陵人俞文俊上書:"天氣不和而寒暑並,人氣不和而疣贅生,地氣不和而塠阜出。今陛下以女主處陽位,反易剛柔,故地氣塞隔而山變爲災。陛下謂之'慶山",臣以爲非慶也。臣愚以爲宜側身修德以答天譴;不然,殃禍至矣!"太后怒,流於嶺外,後爲六道使所殺。

  突厥入寇,左鷹揚衛大將軍黑齒常之拒之;至兩井,遇突厥三千餘人,見唐兵,皆下馬擐甲,常之以二百餘騎衝之,皆棄甲走。日暮,突厥大至,常之令營中燃火,東南又有火起,虜疑有兵相應,遂夜遁。

  狄仁傑爲寧州刺史。右臺監察御史晉陵郭翰巡察隴右,所至多所按劾,入寧州境,耆老歌刺史德美者盈路;翰薦之於朝,徵爲冬官侍郎。

  《資治通鑑》 宋·司馬光◎唐紀十九(起玄黓敦牂,盡柔兆閹茂,凡五年)

  ○高宗天皇大聖大弘孝皇帝下

  永淳元年壬午,公元六八二年

  春,二月,作萬泉宮於藍田。

  癸未,改元,赦天下。

  戊午,立皇孫重照爲皇太孫。上欲令開府置僚屬,問吏部郎中王方慶,對曰:"晉及齊皆嘗立太孫,其太子官屬即爲太孫官屬,未聞太子在東宮而更立太孫者也。"上曰:"自我作古,可乎?"對曰:"三王不相襲禮,何爲不可!"乃奏置師傅等官。既而上疑其非法,竟不補授。方慶,裒之曾孫也,名綝,以字行。

  西突厥阿史那車簿帥十姓反。

  夏,四月,甲子朔,日有食之。

  上以關中饑饉,米鬥三百,將幸東都;丙寅,發京師,留太子監國,使劉仁軌、裴炎、薛元超輔之。時出幸倉猝,扈從之士有餓死於中道者。上慮道路多草竊,使監察御史魏元忠檢校車駕前後。元忠受詔,即閱視赤縣獄,得盜一人,神采語言異於衆,命釋桎梏,襲冠帶,乘驛以從,與之共食宿,託以詰盜,其人笑許諾。比及東都,士馬萬數,不亡一錢。

  辛未,以禮部尚書聞喜憲公裴行儉爲金牙道行軍大總管,帥右金吾將軍閻懷旦等三總管分道討西突厥。師未行,行儉薨。

  行儉有知人之鑑,初爲吏部侍郎,前進士王勮、咸陽尉欒城蘇味道皆未知名。行儉一見,謂之曰:"二君後當相次常銓衡,僕有弱息,願以爲託。"是時勮弟勃與華陰楊炯、范陽盧照鄰、義烏駱賓王皆以文章有盛名,司列少常伯李敬玄尤重之,以爲必顯達。行儉曰:"士之致遠者,當先器識而後才藝。勃等雖有文華,而浮躁淺露,豈享爵祿之器邪!楊子稍沈靜,應至令長;餘得令終幸矣。"既而勃渡海墮水,炯終於盈川令,照鄰惡疾不愈,赴水死,賓王反誅,勮、味道皆典選,如行儉言。行儉爲將帥,所引偏裨如程務挺、張虔勖、王方翼、劉敬同、李多祚、黑齒常之,後多爲名將。

  行儉嘗命左右取犀角、麝香而失之。又敕賜馬及鞍,令史輒馳驟,馬倒,鞍破。二人皆逃去,行儉使人召還,謂曰:"爾曹皆誤耳,何相輕之甚邪!"待之如故。破阿史那都支,得馬腦盤,廣二尺餘,以示將士,軍吏王休烈捧盤升階,跌而碎之,惶恐,叩頭流血。行儉笑曰:"爾非故爲,何至於是!"不復有追惜之色。詔賜都支等資產金器三千餘物,雜畜稱是,並分給親故及偏裨,數日而盡。

  阿史那車薄圍弓月城,安西都護王方翼引軍救之,破虜衆於伊麗水,斬首千餘級。俄而三姓咽面與車薄合兵拒方翼,方翼與戰於熱海,流矢貫方翼臂,方翼以佩刀截之,左右不知。所將胡兵謀執方翼以應車薄,方翼知之,悉召會議,陽出軍資賜之,以次引出斬之,會大風,方翼振金鼓以亂其聲,誅七十餘人,其徒莫之覺。既而分遣裨將襲車薄、咽面,大破之,擒其酋長三百人,西突厥遂平。閻懷旦等竟不行。方翼尋遷夏州都督,徵入,議邊事。上見方翼衣有血漬,問之,方翼具對熱海苦戰之狀,上視瘡嘆息;竟以廢后近屬,不得用而歸。

  乙酉,車駕至東都。

  丁亥,以黃門侍郎潁川郭待舉、兵部侍郎岑長倩、祕書員外少監、檢校中書侍郎鼓城郭正一、吏部侍郎鼓城魏玄同並與中書門下同承受進止平章事。上欲用待舉等,謂崔知溫曰:"待舉等資任尚淺,且令預聞政事,未可與卿等同名。"自是外司四品已下知政事者,始以平章事爲名。長倩,文本之兄子也。

  先是,玄同爲吏部侍郎,上言銓選之弊,以爲:"人君之體,當委任而責成功,所委者當,則所用者自精矣。故周穆王命伯冏爲太僕正,曰:'慎簡乃僚。'是使羣司各自求其小者,而天子命其大者也。乃至漢氏,得人皆自州縣補署,五府辟召,然後升於天朝,自魏、晉以來,始專委選部。夫以天下之大,士人之衆,而委之數人之手,用刀筆以量才,按簿書而察行,借使平如權衡,明如水鏡,猶力有所極,照有所窮,況所委非人而有愚闇阿私之弊乎!願略依周、漢之規以救魏、晉之失。"疏奏,不納。

  五月,丙午,東都霖雨。乙卯,洛水溢,溺民居千餘家。關中先水後旱、蝗,繼以疾疫,米鬥四百,兩京間死者相枕於路,人相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