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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五代史》卷三十二 死節傳第二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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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五代史》卷三十二 死節傳第二十
語曰:“世亂識忠臣。”誠哉!五代之際,不可以爲無人,吾得全節之士三人焉,作《死節傳》。

  ○王彥章(裴約 劉仁贍附)

  王彥章,字子明,鄆州壽張人也。少爲軍卒,事梁太祖,爲開封府押衙、左親從指揮使、行營先鋒馬軍使。末帝即位,遷濮州刺史,又徙澶州刺史。彥章爲人驍勇有力,能跣足履棘行百步。持一鐵槍,騎而馳突,奮疾如飛,而佗人莫能舉也,軍中號王鐵槍。

  樑、晉爭天下爲勁敵,獨彥章心常輕晉王,謂人曰:“亞次鬥雞小兒耳,何足懼哉!”樑分魏、相六州爲兩鎮,懼魏軍不從,遣彥章將五百騎入魏,屯金波亭以虞變。魏軍果亂,夜攻彥章。彥章南走,魏人降晉。晉軍攻破澶州,虜彥章妻子歸之太原,賜以第宅,供給甚備,間遣使者招彥章,彥章斬其使者以自絕。然晉人畏彥章之在樑也,必欲招致之,待其妻子愈厚。

  自樑失魏、博,與晉夾河而軍,彥章常爲先鋒。遷汝鄭二州防禦使、匡國軍節度使、北面行營副招討使,又徙宣義軍節度使。是時,晉已盡有河北,以鐵鎖斷德勝口,築河南、北爲兩城,號“夾寨”。而樑末帝昏亂,小人趙巖、張漢傑等用事,大臣宿將多被讒間,彥章雖爲招討副使,而謀不見用。龍德三年夏,晉取鄆州,樑人大恐,宰相敬翔顧事急,以繩內靴中,入見末帝,泣曰:“先帝取天下,不以臣爲不肖,所謀無不用。今強敵未滅,陛下棄忽臣言,臣身不用,不如死!”乃引繩將自經。末帝使人止之,問所欲言。翔曰:“事急矣,非彥章不可!”末帝乃召彥章爲招討使,以段凝爲副。末帝問破敵之期,彥章對曰:“三日。”左右皆失笑。

  彥章受命而出,馳兩日至滑州,置酒大會,陰遣人具舟於楊村,命甲士六百人皆持巨斧,載冶者,具鞴炭,乘流而下。彥章會飲,酒半,佯起更衣,引精兵數千,沿河以趨德勝。舟兵舉鎖燒斷之,因以巨斧斬浮橋,而彥章引兵急擊南城。浮橋斷,南城遂破,蓋三日矣。是時莊宗在魏,以朱守殷守夾寨,聞彥章爲招討使,驚曰:“彥章驍勇,吾嘗避其鋒,非守殷敵也。然彥章兵少,利於速戰,必急攻我南城。”即馳騎救之,行二十裏,而得夾寨報者曰:“彥章兵已至。”比至,而南城破矣。莊宗徹北城爲筏,下楊劉,與彥章俱浮於河,各行一岸,每舟抃相及輒戰,一日數十接。彥章至楊劉,攻之幾下。晉人築壘博州東岸,彥章引兵攻之,不克,還擊楊劉,戰敗。

  是時,段凝已有異志,與趙巖、張漢傑交通,彥章素剛,憤樑日削,而嫉巖等所爲,嘗謂人曰:“俟吾破賊還,誅奸臣以謝天下。”巖等聞之懼,與凝葉力傾之。其破南城也,彥章與凝各爲捷書以聞,凝遣人告巖等匿彥章書而上己書,末帝初疑其事,已而使者至軍,獨賜勞凝而不及彥章,軍士皆失色。及楊劉之敗也,凝乃上書言:“彥章使酒輕敵而至於敗。”趙巖等從中日夜毀之,乃罷彥章,以凝爲招討使。彥章馳至京師入見,以笏畫地,自陳勝敗之跡,巖等諷有司劾彥章不恭,勒還第。

  唐兵攻兗州,末帝召彥章使守捉東路。是時,樑之勝兵皆屬段凝,京師只有保鑾五百騎,皆新捉募之兵,不可用,乃以屬彥章,而以張漢傑監之。彥章至遞坊,以兵少戰敗,退保中都;又敗,與其牙兵百餘騎死戰。唐將夏魯奇素與彥章善,識其語音,曰:“王鐵槍也!”舉槊刺之,彥章傷重,馬踣,被擒。莊宗見之,曰:“爾常以孺子待我,今日服乎?”又曰:“爾善戰者,何不守兗州而守中都?中都無壁壘,何以自固?”彥章對曰:“大事已去,非人力可爲!”莊宗惻然,賜藥以封其創。彥章武人不知書,常爲俚語謂人曰:“豹死留皮,人死留名。”其於忠義,蓋天性也。莊宗愛其驍勇,欲全活之,使人慰諭彥章,彥章謝曰:“臣與陛下血戰十餘年,今兵敗力窮,不死何待?且臣受樑恩,非死不能報,豈有朝事樑而暮事晉,生何面目見天下之人乎!”莊宗又遣明宗往諭之,彥章病創,臥不能起,仰顧明宗,呼其小字曰:“汝非邈佶烈乎?我豈苟活者?”遂見殺,年六十一。晉高祖時,追贈彥章太師。

  與彥章同時有裴約者,潞州之牙將也。莊宗以李嗣昭爲昭義軍節度使,約以裨將守澤州。嗣昭卒,其子繼韜以澤、潞叛降於樑,約召其州人泣而諭曰:“吾事故使二十餘年,見其分財饗士,欲報樑仇,不幸早世。今郎君父喪未葬,違背君親,吾能死於此,不能從以歸樑也!”衆皆感泣。

  樑遣董璋率兵圍之,約與州人拒守,求救於莊宗。是時,莊宗方與樑人戰河上,而已建大號,聞繼韜叛降樑,頗有憂色,及聞約獨不叛,喜曰:“吾於繼韜何薄?於約何厚?而約能分逆順邪!”顧符存審曰:“吾不惜澤州與樑,一州易得,約難得也。爾識機便,爲我取約來。”存審以五千騎馳至遼州,而樑兵已破澤州,約見殺。

  至周世宗時,又有劉仁贍者焉。仁贍字守惠,彭城人也。父金,事楊行密,爲濠、滁二州刺史,以驍勇知名。仁贍爲將,輕財重士,法令嚴肅,少略通兵書。事南唐,爲左監門衛將軍、黃袁二州刺史,所至稱治。李景使掌親軍,以爲武昌軍節度使。周師徵淮,先遣李穀攻自壽春,景遣將劉彥貞拒周兵,以仁贍爲清淮軍節度使,鎮壽州。李穀退守正陽浮橋,彥貞見周兵之卻,意其怯,急追之。仁贍以爲不可,彥貞不聽,仁贍獨按兵城守。彥貞果敗於正陽。

  世宗攻壽州,圍之數重,以方舟載炮,自淝河中流擊其城;又束巨竹數十萬竿,上施版屋,號爲“竹龍”,載甲士以攻之,又決其水砦入於淝河。攻之百端,自正月至於四月不能下,而歲大暑,霖雨彌旬,周兵營寨水深數尺,淮、淝暴漲,炮舟竹龍皆飄南岸,爲景兵所焚,周兵多死。世宗東趨濠梁,以李重進爲廬、壽都招討使。景亦遣其元帥齊王景達等列砦紫金山下,爲夾道以屬城中。而重進與張永德兩軍相疑不協,仁贍屢請出戰,景達不許,由是憤惋成疾。

  明年正月,世宗復至淮上,盡破紫金山砦,壞其夾道,景兵大敗,諸將往往見擒,而景之守將廣陵馮延魯、光州張紹、舒州周祚、泰州方訥、泗州範再遇等,或走或降,皆不能守,雖景君臣亦皆震懾,奉表稱臣,願割土地、輸貢賦,以效誠款,而仁贍獨堅守,不可下。世宗使景所遣使者孫晟等至城下示之,仁贍子崇諫幸其父病,謀與諸將出降,仁贍立命斬之,監軍使周廷構哭於中門救之,不得,於是士卒皆感泣,願以死守。

  三月,仁贍病甚,已不知人,其副使孫羽詐爲仁贍書,以城降。世宗命舁仁贍至帳前,嘆嗟久之,賜以玉帶、御馬,復使入城養疾,是日卒。制曰:“劉仁贍盡忠所事,抗節無虧,前代名臣,幾人可比!予之南伐,得爾爲多。”乃拜仁贍檢校太尉兼中書令、天平軍節度使。仁贍不能受命而卒,年五十八。

  世宗遣使弔祭,喪事官給,追封彭城郡王,以其子崇贊爲懷州刺史,賜莊宅各一區。李景聞仁贍卒,亦贈太師。壽州故治壽春,世宗以其難克,遂徙城下蔡,而復其軍曰忠正軍,曰:“吾以旌仁贍之節也。”

  嗚呼,天下惡樑久矣!然士之不幸而生其時者,不爲之臣可也,其食人之祿者,必死人之事,如彥章者,可謂得其死哉!仁贍既殺其子以自明矣,豈有垂死而變節者乎?今《周世宗實錄》載仁贍降書,蓋其副使孫羽等所爲也。當世宗時,王環爲蜀守秦州,攻之久不下,其力屈而降,世宗頗嗟其忠,然止於爲大將軍。視世宗待二人之薄厚而考其制書,乃知仁贍非降者也。自古忠臣義士之難得也!五代之亂,三人者,或出於軍卒,或出於僞國之臣,可勝嘆哉!可勝嘆哉!語曰:“世亂識忠臣。”誠哉!五代之際,不可以爲無人,吾得全節之士三人焉,作《死節傳》。

  ○王彥章(裴約 劉仁贍附)

  王彥章,字子明,鄆州壽張人也。少爲軍卒,事梁太祖,爲開封府押衙、左親從指揮使、行營先鋒馬軍使。末帝即位,遷濮州刺史,又徙澶州刺史。彥章爲人驍勇有力,能跣足履棘行百步。持一鐵槍,騎而馳突,奮疾如飛,而佗人莫能舉也,軍中號王鐵槍。

  樑、晉爭天下爲勁敵,獨彥章心常輕晉王,謂人曰:“亞次鬥雞小兒耳,何足懼哉!”樑分魏、相六州爲兩鎮,懼魏軍不從,遣彥章將五百騎入魏,屯金波亭以虞變。魏軍果亂,夜攻彥章。彥章南走,魏人降晉。晉軍攻破澶州,虜彥章妻子歸之太原,賜以第宅,供給甚備,間遣使者招彥章,彥章斬其使者以自絕。然晉人畏彥章之在樑也,必欲招致之,待其妻子愈厚。

  自樑失魏、博,與晉夾河而軍,彥章常爲先鋒。遷汝鄭二州防禦使、匡國軍節度使、北面行營副招討使,又徙宣義軍節度使。是時,晉已盡有河北,以鐵鎖斷德勝口,築河南、北爲兩城,號“夾寨”。而樑末帝昏亂,小人趙巖、張漢傑等用事,大臣宿將多被讒間,彥章雖爲招討副使,而謀不見用。龍德三年夏,晉取鄆州,樑人大恐,宰相敬翔顧事急,以繩內靴中,入見末帝,泣曰:“先帝取天下,不以臣爲不肖,所謀無不用。今強敵未滅,陛下棄忽臣言,臣身不用,不如死!”乃引繩將自經。末帝使人止之,問所欲言。翔曰:“事急矣,非彥章不可!”末帝乃召彥章爲招討使,以段凝爲副。末帝問破敵之期,彥章對曰:“三日。”左右皆失笑。

  彥章受命而出,馳兩日至滑州,置酒大會,陰遣人具舟於楊村,命甲士六百人皆持巨斧,載冶者,具鞴炭,乘流而下。彥章會飲,酒半,佯起更衣,引精兵數千,沿河以趨德勝。舟兵舉鎖燒斷之,因以巨斧斬浮橋,而彥章引兵急擊南城。浮橋斷,南城遂破,蓋三日矣。是時莊宗在魏,以朱守殷守夾寨,聞彥章爲招討使,驚曰:“彥章驍勇,吾嘗避其鋒,非守殷敵也。然彥章兵少,利於速戰,必急攻我南城。”即馳騎救之,行二十里,而得夾寨報者曰:“彥章兵已至。”比至,而南城破矣。莊宗徹北城爲筏,下楊劉,與彥章俱浮於河,各行一岸,每舟抃相及輒戰,一日數十接。彥章至楊劉,攻之幾下。晉人築壘博州東岸,彥章引兵攻之,不克,還擊楊劉,戰敗。

  是時,段凝已有異志,與趙巖、張漢傑交通,彥章素剛,憤樑日削,而嫉巖等所爲,嘗謂人曰:“俟吾破賊還,誅奸臣以謝天下。”巖等聞之懼,與凝葉力傾之。其破南城也,彥章與凝各爲捷書以聞,凝遣人告巖等匿彥章書而上己書,末帝初疑其事,已而使者至軍,獨賜勞凝而不及彥章,軍士皆失色。及楊劉之敗也,凝乃上書言:“彥章使酒輕敵而至於敗。”趙巖等從中日夜毀之,乃罷彥章,以凝爲招討使。彥章馳至京師入見,以笏畫地,自陳勝敗之跡,巖等諷有司劾彥章不恭,勒還第。

  唐兵攻兗州,末帝召彥章使守捉東路。是時,樑之勝兵皆屬段凝,京師只有保鑾五百騎,皆新捉募之兵,不可用,乃以屬彥章,而以張漢傑監之。彥章至遞坊,以兵少戰敗,退保中都;又敗,與其牙兵百餘騎死戰。唐將夏魯奇素與彥章善,識其語音,曰:“王鐵槍也!”舉槊刺之,彥章傷重,馬踣,被擒。莊宗見之,曰:“爾常以孺子待我,今日服乎?”又曰:“爾善戰者,何不守兗州而守中都?中都無壁壘,何以自固?”彥章對曰:“大事已去,非人力可爲!”莊宗惻然,賜藥以封其創。彥章武人不知書,常爲俚語謂人曰:“豹死留皮,人死留名。”其於忠義,蓋天性也。莊宗愛其驍勇,欲全活之,使人慰諭彥章,彥章謝曰:“臣與陛下血戰十餘年,今兵敗力窮,不死何待?且臣受樑恩,非死不能報,豈有朝事樑而暮事晉,生何面目見天下之人乎!”莊宗又遣明宗往諭之,彥章病創,臥不能起,仰顧明宗,呼其小字曰:“汝非邈佶烈乎?我豈苟活者?”遂見殺,年六十一。晉高祖時,追贈彥章太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