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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書》卷五十七下司馬相如傳第二十七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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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書》卷五十七下司馬相如傳第二十七下
相如爲郎數歲,會唐蒙使略通夜郎、僰中,發巴、蜀吏卒,千人,郡又多爲發轉漕萬餘人,用軍興法誅其渠率。巴、蜀民大驚恐。上聞之,乃遣相如責唐蒙等,因諭告巴、蜀民以非上意。檄曰:

  告巴、蜀太守:蠻夷自擅,不討之日久矣,時侵犯邊境,勞士大夫。陛下即位,存撫天下,集安中國,然後興師出兵,北征匈奴,單于怖駭,交臂受事,屈膝請和。康居西域,重譯納貢,稽首來享。移師東指,閩越相誅;右吊番禺,太子入朝。南夷之君,西僰之長,常效貢職,不敢惰怠,延頸舉踵,喁喁然,皆鄉風慕義,欲爲臣妾,道里遼遠,山川阻深,不能自致。夫不順者已誅,而爲善者未賞,故道中郎將往賓之,發巴、蜀之士各百人以奉幣,衛使者不然,靡有兵革之事,戰鬥之患。今聞其乃發軍興制,驚懼子弟,憂患長老,郡又擅爲轉粟運輸,皆非陛下之意也。當行者或亡逃自賊殺,亦非人臣之節也。

  夫邊郡之士,聞烽舉燧燔,皆攝弓而弛,荷兵而走,流汗相屬,惟恐居後,觸白刃,冒流矢,議不反顧,計不旋踵,人懷怒心,如報私仇。彼豈樂死惡生,非編列之民,而與巴、蜀異主哉?計深慮遠,急國家之難,而樂盡人臣之道也。故有剖符之封,析圭而爵,位爲通侯,居列東第。終則遺顯號於後世,傳土地於子孫,事行甚忠敬,居位甚安佚,名聲施於無窮,功烈著而不滅。是以賢人君子,肝腦塗中原,膏液潤野草而不辭也。今奉幣役至南夷,即自賊殺,或亡逃抵誅,身死無名,諡爲至愚,恥及父母,爲天下笑。人之度量相越,豈不遠哉!然此非獨行者之罪也,父兄之教不先,子弟之率不謹,寡廉鮮恥,而俗不長厚也。其被刑戮,不亦宜乎!

  陛下患使者有司之若彼,悼不肖愚民之如此,故遣信使,曉諭百姓以發卒之事,因數之以不忠死亡之罪,讓三老孝弟以不教誨之過。方今田時,重煩百姓,已親見近縣,恐遠所溪谷山澤之民不遍聞,檄到,亟下縣道,鹹諭陛下意,毋忽!

  相如還報。唐蒙已略通夜郎,因通西南夷道,發巴、蜀、廣漢卒,作者數萬人。治道二歲,道不成,士卒多物故,費以億萬計。蜀民及漢用事者多言其不便。是時邛、莋之君長聞南夷與漢通,得賞賜多,多欲願爲內臣妾,請吏,比南夷。上問相如,相如曰:“邛、莋、冉、駹者近署,道易通,異時嘗通爲郡縣矣,至漢興而罷。今誠復通,爲置縣,愈於南夷。”上以爲然,乃拜相如爲中郎將,建節往使。副使者王然於、壺棄國、呂越人,馳四乘之傳,因巴、蜀吏幣物以賂西南夷。至蜀,太守以下郊迎,縣令負弩矢先驅,蜀人以爲寵。於是卓王孫、臨邛諸公皆因門下獻牛、酒以交歡。卓王孫喟然而漢,自以得使女尚司馬長卿晚,乃厚分與其女財,與男等。相如使略定西南夷,邛、莋、再、駹、斯榆之君皆請爲臣妾,除邊關,邊關益斥,西至沫、若水,南至牁牂爲徼,通靈山道,橋孫水,以通邛、莋。還報,天子大說。

  相如使時,蜀長老多言通西南夷之不爲用,大臣亦以爲然。相如欲諫,業已建之,不敢,乃著書,借蜀父老爲辭,而己詰難之,以風天子,且因宣其使指,令百姓皆知天子意。其辭曰:

  漢興七十有八載,德茂存乎六世,威武紛雲,港恩汪濊,羣生霑濡,洋溢乎方外。於是乃命使西征,隨流而攘,風之所被,罔不披靡。因朝冉從駹,定莋存邛,略斯榆,舉苞蒲,結軌還轅,東鄉將報,至於蜀都。

  耆老大夫搢紳先生之徒二十有七人,儼然造焉。辭畢,進曰:“蓋聞天子之於夷狄也,其義羈縻勿絕而已。今罷三郡之士,通夜郎之塗,三年於茲,而功不竟。士卒勞倦,萬民不贍;今又接之以西夷,百姓力屈,恐不能卒業,此亦使者這累也,竊爲左右患之。且夫邛、莋、西僰之與中國並也,歷年茲多,不可記已。仁者不以德來,強者不以力並,意者殆不可乎!今割齊民以附夷狄,弊所恃以事無用,鄙人固陋,不識所謂。”

  使者曰:“烏謂此乎?必若所云,則是蜀不變服而巴不化俗也,僕尚惡聞若說。然斯事體大,固非觀者之所覯也。餘之行急,其詳不可得聞已。請爲大夫粗陳其略:

  “蓋世必有非常之人,然後有非常之事;有非常之事,然後有非常之功。非常者,固常人之所異也。故曰非常之元,黎民懼焉;及臻厥成,天下晏如也。”

  “昔者,洪水沸出,氾濫衍溢,民人升降移徙,崎嶇而不安。夏后氏戚之,乃堙洪原,決江疏河,灑沈澹災,東歸之於海,而天下永寧。當斯之勤,豈惟民哉?心煩於慮,而身親其勞,躬傶骿胝無胈,膚不生毛,故休烈顯乎無窮,聲稱浹乎於茲。”

  “且夫賢君之踐位也,豈特委瑣握齪,拘文牽俗,循誦習傳,當世取說云爾哉!必將崇論谹議,創業垂統,爲萬世規。故馳騖乎兼容幷包,而勤思乎參天貳地。且《詩》不云乎:‘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是以六合之內,八方之外,浸淫衍溢,懷生之物有不浸潤於澤者,賢君恥之。今封疆之內,冠帶之倫,鹹獲嘉祉,靡有闕遺矣。而夷狄殊俗之國,遼絕異黨之域,舟車不通,人跡罕至,政教未加,流風猶微,內之則犯義侵禮於邊境,外之則邪行橫作,放殺其上,君臣易位,尊卑失序,父兄不辜,幼孤爲奴虜,繫累號泣。內鄉而怨,曰:‘蓋聞中國有至仁焉,德洋恩普,物磨不得其所,今獨曷爲遺己!’舉踵思慕,若枯旱之望雨,盭夫爲之垂涕,況乎上聖,又烏能已?故北出師以討強胡,南馳使以誚勁越。四面風德,二方之君鱗集仰流,願得受號者以億計。故乃關沫、若,徼牂牁,鏤靈山,樑孫原,創道德之塗,垂仁義之統,將博恩廣施,遠撫長駕,使疏逖不閉,昒爽闇昧得耀乎光明,以偃甲兵於此,而息討伐於彼。遐邇一體,中外禔福,不亦康乎?夫拯民於沈溺,奉至尊之休德,反衰世之陵夷,繼周氏之絕業,天子之急務也。百姓雖勞,又惡可以已哉?

  “且夫王者固未有不始於憂勤,而終於佚樂者也。然則受命之符合在於此。方將增太山之封,加樑父之事,鳴和鸞,揚樂頒,上鹹五,下登三。觀者未睹指,聽者未聞音,猶焦朋已翔乎寥廓,而羅者猶視乎藪澤,悲夫!”

  於是諸大夫茫然喪其所懷來,失厥所以進,喟然並稱曰:“允哉漢德,此鄙人之所願聞也。百姓雖勞,請以身先之。”敞罔靡徙,遷延而辭避。

  其後人有上書言相如使時受金,失官。居歲餘,復召爲郎。

  相如口吃而善著書。常有消渴病。與卓氏婚,饒於財。故其仕宦,未嘗肯與公卿國家之事,常稱疾閒居,不慕官爵。嘗從上至長楊獵。是時天子方好自擊熊豕,馳逐野獸,相如因上疏諫。其辭曰:

  臣聞物有同類而殊能者,故力稱烏獲,捷言慶忌,勇其賁、育。臣之愚,竊以爲人誠有之,獸亦宜然。今陛下好陵阻險,射猛獸,卒然遇逸材之獸,駭不存之地,犯屬車之清塵,輿不及還轅,人不暇施巧,雖有烏獲、逢蒙之技不能用,枯木朽株盡爲難矣。是胡越起於轂下,而羌夷接軫也,豈不殆哉!雖萬全而無患,然本非天子之所宜近也。

  且夫清道而後行,中路而馳,猶時有銜橛之變。況乎涉豐草,騁丘虛,前有利獸之樂,而內無存變之意,其爲害也不亦難矣!夫輕萬乘之重不以爲安,樂出萬有一危之塗以爲娛,臣竊爲陛下不取。

  蓋明者遠見於未萌,而知者避危於無形,禍固多藏於隱微而發於人之所忽者也。故鄙諺曰:“家累千金,坐不垂堂。”此言雖小,可以諭大。臣願陛下留意幸察。

  上善之。還過宜春宮,相如奏賦以哀二世行失。其辭曰:

  登陂陁之長阪兮,坌入曾宮之嵯峨。臨曲江之隑州兮,望南山之參差。巖巖深山之谾々兮,通谷豁乎谺。汨淢靸以永逝兮,注平皋之廣衍。觀衆樹之蓊薆兮,覽竹林之榛榛。東馳土山兮,北揭石瀨。弭節容與兮,歷吊二世。持身不謹兮,亡國失勢;信讒不寤兮,宗廟滅絕。烏乎!操行之不得,墓蕪穢而不修兮,魂亡歸而不食。

  相如拜爲孝文園令。上既美子虛之事,相如見上好仙,因曰:“上林之事未足美也,尚有靡者。臣嘗爲《大人賦》,未就,請具而奏之。”相如以爲列仙之儒居山澤間,形容甚臞,此非帝王之仙意也,乃遂奏《大人賦》。其辭曰:

  世有大人兮,在乎中州。宅彌萬里兮,曾不足以少留。悲世俗之迫隘兮,朅輕舉而遠遊。乘絳幡之素蜺兮,載雲氣而上浮。建格澤之修竿兮,總光耀之採旄。垂旬始以爲幓兮,曳慧星而爲髾。掉指橋以偃a37兮,又猗抳以招搖。攬攙搶以爲旌兮,靡屈虹而爲綢。紅杳眇以玄湣兮,猋風涌而云浮。駕應龍象輿之蠖略委麗兮,驂赤螭青虯之蚴蟉宛蜓。低卬夭蟜裾以驕驁兮,詘折隆窮躩以連卷。沛艾赳螑仡以佁儗兮,放散畔岸驤以孱顏。跮踱輵螛容以骫麗兮,蜩蟉偃寋怵彘以樑倚。糾蓼叫奡踏以a38路兮,薎蒙踊躍騰而狂趭。蒞颯芔歙焱至電過兮,煥然霧除,霍然雲消。

  邪絕少陽而登太陰兮,與真人乎相求。互折窈窕以右轉兮,橫厲飛泉以正東。悉徵靈圉而選之兮,部署衆神於搖光。使五帝先導兮,反大壹而從陵陽。左玄冥而右黔雷兮,前長離而後矞皇。廝徵伯僑而役羨門兮,詔岐伯使尚方。祝融警而蹕御兮,清氣氛而後行。屯余車而萬乘兮,綷雲蓋而樹華旗。使句芒其將行兮,吾欲往乎南娭。

  歷唐堯於崇山兮,過虞舜於九疑。紛湛湛差差錯兮,雜遝膠輵以方馳。騷擾衝蓯其紛拏兮,滂濞泱軋麗以林離。攢羅列聚叢以籠茸兮,衍曼流爛痑以陸離。徑入雷室之砰磷鬱律兮,洞出鬼谷之堀礨崴魁。遍覽八紘而觀四海兮,朅度九江越五河。經營炎火而浮弱水兮,杭絕浮渚涉流沙。奄息蔥極氾濫水娭兮,使靈媧鼓琴而舞馮夷。時若曖曖將混濁兮,召屏翳誅風伯,刑雨師。西望崑崙之軋沕荒忽兮,直徑馳乎三危。排閶闔而入帝宮兮,載玉女而與之歸。登閬風而遙集兮,亢鳥騰而壹止。低徊陰山翔以紆曲兮,吾乃今日睹西王母。暠然白首戴勝而穴處兮,亦幸有三足烏爲之使。必長生若此而不死兮,雖濟萬世不足以喜。

  回車朅來兮,絕道不周,會食幽鬱。呼吸沆瀣兮餐朝霞,咀噍芝英兮嘰瓊華。僸祲尋而高縱兮,紛鴻溶而上厲。貫列缺之倒景兮,涉豐隆之滂濞。騁遊道而修降兮,騖遺霧而遠逝。迫區中之隘陝兮,舒節出乎北垠。遺屯騎於玄闕兮,軼先驅於寒門。下崢嶸而無地兮,上嵺廓而無天。視眩泯而亡見兮,聽敞怳而亡聞。乘虛亡而上遐兮,超無友而獨存。

  相如既奏《大人賦》,天子大說,飄飄有陵雲氣遊天地之間意。

  相如既病免,家居茂陵。天子曰:“司馬相如病甚,可往從悉取其書,若後之矣。”使所忠往,而相如已死,家無遺書。問其妻,對曰:“長卿未嘗有書也。時時著書,人又取去。長卿未死時,爲一卷書,曰有使來求書,奏之。”其遺札書言封禪事,所忠奏焉,天子異之。其辭曰:

  伊上古之初肇,自顥穹生民。歷選列闢,以迄乎秦。率邇者踵武,聽逖者風聲。紛輪威蕤,堙滅而不稱者,不可勝數也。繼《昭》、《夏》,崇號諡,略可道者七十有二君。罔若淑而不昌,疇逆失而能存?

  軒轅之前,遐哉邈乎,其詳不可得聞已。五三《六經》載籍之傳,維見可觀也。《書》曰:“元首明哉!股肱良哉!”因斯以談,君莫盛於堯,臣莫賢於後稷。后稷創業於唐,公劉發跡於西戎,文王改制,爰周郅隆,大行越成,而後陵遲衰微,千載亡聲,豈不善始善終哉!然無異端,慎所由於前,謹遺教於後耳。故軌跡夷易,易遵也;湛恩龐洪,易豐也;憲度著明,易則也;垂統理順,易繼也。是以業隆於繦保而崇冠乎二後。揆厥所元,終都攸卒,未有殊尤絕跡可考於今者也。然猶躡樑甫,登太山,建顯號,施尊名。大漢之德,逢涌原泉,沕譎曼羨,旁魄四塞,雲布霧散,上暢九垓,下溯八埏。懷生之類,沾濡浸潤,協氣橫流,武節焱逝,爾陿遊原,迥闊泳末,首惡鬱沒,闇昧昭晰,昆蟲闓怪,回首面內。然後囿騶虞之珍羣,徼麋鹿之怪獸,導一莖六穗於皰,犧雙觡共抵之獸,獲周餘放龜於岐,招翠黃乘龍於沼。鬼神接靈圉,賓於閒館。奇物譎詭,俶倘窮變。欽哉,符瑞臻茲,猶以爲薄,不敢道封禪。蓋周躍魚隕杭,休之以燎。微夫斯之爲符也,以登介丘,不亦恧乎!進攘之道,何其爽與?

  於是大司馬進曰:“陛下仁育羣生,義徵不譓,諸夏樂貢,百蠻執贄,德牟往初,功無與二,休烈液洽,符瑞衆變,斯應紹至,不特創見。意者太山、樑父設壇場望幸,蓋號以況榮,上帝垂恩儲祉,將以慶成,陛下嗛讓而弗發也。挈三神之歡,缺王道之儀,羣臣恧焉。或謂且天爲質闇,示珍符固不可辭;若然辭之,是泰山靡記而樑父罔幾也。亦各並時而榮,鹹濟厥世而屈,說者尚何稱於後,而云七十二君哉?夫修德以錫符,奉符以行事,不爲進越也。故聖王弗替,而修禮地祇,謁款天神,勒功中嶽,以章至尊,舒盛德,發號榮,受厚福,以浸黎民。皇皇哉斯事,天下之壯觀,王者之卒業,不可貶也。願陛下全之。而後因雜縉紳先生之略術,使獲曜日月之末光絕炎,以展采錯事。猶兼正列其義,祓飾厥文,作《春秋》一藝。將襲舊六爲七,攄之無窮,俾萬世得激清流,揚微波,蜚英聲,騰茂實。前聖之所以永保鴻名而常爲稱首者用此。宜命掌故悉奏其儀而覽焉。”

  於是天子沛然改容,曰:“俞乎,朕其試哉!”乃遷思迴慮,總公卿之議,詢封禪之事,詩大澤之博,廣符瑞之富。遂作頌曰:

  自我天覆,雲之油油。甘露時雨,厥壤可遊。滋液滲漉,何生不育!嘉穀六穗,我穡曷蓄?

  匪唯雨之,又潤澤之;匪唯偏我,泛布護之;萬物熙熙,懷而慕之。名山顯位,望君之來。君兮君兮,侯不邁哉!

  々之獸,樂我君圃;白質黑章,其儀可喜;旼々穆穆,君子之態。蓋聞其聲,今視其來。厥塗靡從,天瑞之徵。慈爾於舜,虞氏以興。

  濯濯之麟,遊彼靈畤。孟冬十月,君徂郊祀。馳我君輿,帝用享祉。三代之前,蓋未嘗有。

  宛宛黃龍,興德而升;采色玄耀,炳炳輝煌。正陽顯見,覺寤黎烝。於傳載之,雲受命所乘。

  厥之有章,不必諄諄。依類託寓,諭以封巒。

  披藝觀之,天人之際已交,上下相發允答。聖王之事,兢兢翼翼。故曰於興必慮衰,安必思危。是以湯、武至尊嚴,不失肅祗,舜在假典,顧省厥遺:此之謂也。

  相如既卒五歲,上始祭后土。八年而遂禮中嶽,封於太山,至樑甫,禪肅然。

  相如它所著,若《遺平陵侯書》、《與五公子相難》、《草木書篇》,不採,採其尤著公卿者雲。

  贊曰:司馬遷稱:《春秋》推見至隱,《易本》隱以之顯,《大雅》言王公大人,而德逮黎庶,《小雅》譏小己之得失,其流及上。所言雖殊,其合德一也。相如雖多虛辭濫說,然要其歸引之於節儉,此亦《詩》之風諫何異?”揚雄以爲靡麗之賦,勸百而諷一,猶騁鄭、衛之聲,曲終而奏雅,不已戲乎!

相如爲郎數歲,會唐蒙使略通夜郎、僰中,發巴、蜀吏卒,千人,郡又多爲發轉漕萬餘人,用軍興法誅其渠率。巴、蜀民大驚恐。上聞之,乃遣相如責唐蒙等,因諭告巴、蜀民以非上意。檄曰:

  告巴、蜀太守:蠻夷自擅,不討之日久矣,時侵犯邊境,勞士大夫。陛下即位,存撫天下,集安中國,然後興師出兵,北征匈奴,單于怖駭,交臂受事,屈膝請和。康居西域,重譯納貢,稽首來享。移師東指,閩越相誅;右吊番禺,太子入朝。南夷之君,西僰之長,常效貢職,不敢惰怠,延頸舉踵,喁喁然,皆鄉風慕義,欲爲臣妾,道里遼遠,山川阻深,不能自致。夫不順者已誅,而爲善者未賞,故道中郎將往賓之,發巴、蜀之士各百人以奉幣,衛使者不然,靡有兵革之事,戰鬥之患。今聞其乃發軍興制,驚懼子弟,憂患長老,郡又擅爲轉粟運輸,皆非陛下之意也。當行者或亡逃自賊殺,亦非人臣之節也。

  夫邊郡之士,聞烽舉燧燔,皆攝弓而弛,荷兵而走,流汗相屬,惟恐居後,觸白刃,冒流矢,議不反顧,計不旋踵,人懷怒心,如報私仇。彼豈樂死惡生,非編列之民,而與巴、蜀異主哉?計深慮遠,急國家之難,而樂盡人臣之道也。故有剖符之封,析圭而爵,位爲通侯,居列東第。終則遺顯號於後世,傳土地於子孫,事行甚忠敬,居位甚安佚,名聲施於無窮,功烈著而不滅。是以賢人君子,肝腦塗中原,膏液潤野草而不辭也。今奉幣役至南夷,即自賊殺,或亡逃抵誅,身死無名,諡爲至愚,恥及父母,爲天下笑。人之度量相越,豈不遠哉!然此非獨行者之罪也,父兄之教不先,子弟之率不謹,寡廉鮮恥,而俗不長厚也。其被刑戮,不亦宜乎!

  陛下患使者有司之若彼,悼不肖愚民之如此,故遣信使,曉諭百姓以發卒之事,因數之以不忠死亡之罪,讓三老孝弟以不教誨之過。方今田時,重煩百姓,已親見近縣,恐遠所溪谷山澤之民不遍聞,檄到,亟下縣道,鹹諭陛下意,毋忽!

  相如還報。唐蒙已略通夜郎,因通西南夷道,發巴、蜀、廣漢卒,作者數萬人。治道二歲,道不成,士卒多物故,費以億萬計。蜀民及漢用事者多言其不便。是時邛、莋之君長聞南夷與漢通,得賞賜多,多欲願爲內臣妾,請吏,比南夷。上問相如,相如曰:“邛、莋、冉、駹者近署,道易通,異時嘗通爲郡縣矣,至漢興而罷。今誠復通,爲置縣,愈於南夷。”上以爲然,乃拜相如爲中郎將,建節往使。副使者王然於、壺棄國、呂越人,馳四乘之傳,因巴、蜀吏幣物以賂西南夷。至蜀,太守以下郊迎,縣令負弩矢先驅,蜀人以爲寵。於是卓王孫、臨邛諸公皆因門下獻牛、酒以交歡。卓王孫喟然而漢,自以得使女尚司馬長卿晚,乃厚分與其女財,與男等。相如使略定西南夷,邛、莋、再、駹、斯榆之君皆請爲臣妾,除邊關,邊關益斥,西至沫、若水,南至牁牂爲徼,通靈山道,橋孫水,以通邛、莋。還報,天子大說。

  相如使時,蜀長老多言通西南夷之不爲用,大臣亦以爲然。相如欲諫,業已建之,不敢,乃著書,借蜀父老爲辭,而己詰難之,以風天子,且因宣其使指,令百姓皆知天子意。其辭曰:

  漢興七十有八載,德茂存乎六世,威武紛雲,港恩汪濊,羣生霑濡,洋溢乎方外。於是乃命使西征,隨流而攘,風之所被,罔不披靡。因朝冉從駹,定莋存邛,略斯榆,舉苞蒲,結軌還轅,東鄉將報,至於蜀都。

  耆老大夫搢紳先生之徒二十有七人,儼然造焉。辭畢,進曰:“蓋聞天子之於夷狄也,其義羈縻勿絕而已。今罷三郡之士,通夜郎之塗,三年於茲,而功不竟。士卒勞倦,萬民不贍;今又接之以西夷,百姓力屈,恐不能卒業,此亦使者這累也,竊爲左右患之。且夫邛、莋、西僰之與中國並也,歷年茲多,不可記已。仁者不以德來,強者不以力並,意者殆不可乎!今割齊民以附夷狄,弊所恃以事無用,鄙人固陋,不識所謂。”

  使者曰:“烏謂此乎?必若所云,則是蜀不變服而巴不化俗也,僕尚惡聞若說。然斯事體大,固非觀者之所覯也。餘之行急,其詳不可得聞已。請爲大夫粗陳其略:

  “蓋世必有非常之人,然後有非常之事;有非常之事,然後有非常之功。非常者,固常人之所異也。故曰非常之元,黎民懼焉;及臻厥成,天下晏如也。”